三（2）侏儒

是夜里，遠安在自己房里想著白天的事還有些后怕，饒是自己機靈，也架不住后娘險，爹爹又是一副老實好糊弄的樣子，說到底在這個家里，連個說真心話的親人都沒有，連點溫暖都沒有，那還不如出去耍。遠安一邊換上夜行的男裝一邊氣哼哼地這樣想，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當了害者，全然忘了自己是怎麼欺負遠寧，又巧舌如簧地對付葉大人，又怎麼把后娘氣得直翻白眼的了。月亮高升的景，丫鬟替掩滅了房里的燈，石頭和小玉替牽過了趙瀾之的馬，遠安從小門離開了葉府，又混進了怪陸離的夜生活里。

城門之外，夜風凜凜，趙瀾之正在一株老樹下等。遠安騎著馬遠遠看他，只見那人面和如水，量修齊拔，當真是一副好模樣。最是個直腸直肚的心，見了他，心里高興，笑嘻嘻地從遠就招手，熱乎乎地他名字：趙瀾之！趙瀾之！

其實原本遠安是個劫獄且藏了逃犯的人，趙瀾之還準備拿著些架，見遠安這麼一副眉開眼笑親熱的樣子，管是誰怕也端不住了，隨即翻下馬，迎上前來，與抱拳問候：你來了，葉公子。

我說，遠安道，你怎樣？查出什麼沒有？

趙瀾之從懷中拿出兩人在死者如月的房間里找到的白銀小蛇道：今天白天，我讓手下查訪了城里每一家銀鋪

子，沒有任何一個師傅做這樣的工藝。該是外來的商隊販賣的東西。

那要去哪里找？

趙瀾之略略沉，看著遠安亮晶晶的眼睛：有個地方，怕你不敢去呢。

哦？什麼地方？你倒是說來聽聽。

鬼市，半夜集市，至曉而散。人從之多購得異域奇。要想查到這白銀小蛇的蹤跡和來歷，恐怕我們就要去那里了！你敢嗎？

遠安一聽，霎時就來了勁頭，躍躍試：還等什麼，咱們走吧！

兩人策馬疾行，涉水渡河，就這樣來到了故事開篇的鬼市。

鬼市。

在人販子的手里救下了渾漆黑的男孩。

很久之后，遠安想起那一天的奇遇，不得不承認鬼市果然名不虛傳，確實是一個有奇珍異寶的地方。只是，整個鬼市，乃至普天之下所有的珍寶全部相加，恐怕都比不過那個男孩。

不過這事當時可不知道。男孩從人販子的籠子里跳出來，借著夜風在險峻的山崖上一縱一縱地逃走了，只當是看了個熱鬧或者丟了些銀兩，轉過頭就跟著趙瀾之繼續在鬼市尋找那小蛇的蹤跡去了。

兩人在九轉回腸般的鬼市仔細尋找，尋到了那間店鋪，門簾上繡的圖案竟然與那小蛇一模一樣。遠安與趙瀾之掀開簾子進去，眼前的景象竟然他們悚然心驚：只見黑漆漆的室之，放著幾張橫榻子，榻子上有人，都將子靠了一邊，一

邊的矮桌上有圓肚子的小燈爐，燃著豆大的火，火上有個小兒拳頭大的罩子，一頭接了管子，榻子上的人就近吸食著管子里逸出來的煙霧，那形式如同運河上的漁家老漢吸水煙解乏寒，可遠安發覺眼下這些人的表或麻木不仁如同僵死，或自在逍遙仿佛做了春秋大夢，還有甚者臉上出了詭異的笑容，手舞足蹈。

遠安深覺吊詭，不自覺向著趙瀾之后退了一步，湊近他肩膀說：什麼況呀？

趙瀾之低聲道：類似的事我也曾見過。將士們打仗傷，痛苦難忍，會含食有止痛作用的草藥阿芙蓉。久而久之，有人長期依賴，不能自拔。看這些人的樣子，那煙壺里的東西怕是比阿芙蓉還要厲害。

一人從里面迎出，他量不足四尺，短手短腳，碩大的頭，乃是個侏儒，黑的帽擋了他一半的臉，彎向遠安與趙瀾之唱喏，招呼的話也有趣：我要怎麼幫助二位呢？

趙瀾之道：你開了鋪子做生意，我們當然是來買東西的了。

侏儒笑笑：在鬼市上開門的不一定都是賣貨的。我這里您看明白了，來快活可以，可是饒是您有多錢，我從不出貨，對不住了，您肯定是進錯門了，請回吧。

趙瀾之與遠安相互看看，他把銀的小蛇拿出來讓侏儒看看，侏儒一見那小蛇，臉上竟有輕微變，便再不多言，只是手

將二人往里帶。他們穿過躺滿了煙客的前廳，再往里走，進了一間三丈見方的室，暗暗的燭之中，遠安看見兩面的墻上是慢慢的大小屜，上面如同中藥鋪子一樣寫著各種名目，只不過中藥鋪子可沒有這些玩意：白象，老鷹爪，地妖胎，僵尸腦侏儒沿著柜臺后面的臺階一節一節地上去，站得比趙瀾之都高了，他轉打開一個屜，從里面拿了幾片白灰質地，上面有細細回路的干片，放到了自己跟前的天平上，天平的另一端，他玩弄似的放上去幾個金葉子，燈把他布滿了胡須的皺紋的臉映得格外駭人。

你們手里那東西，那小蛇形狀的燭臺，侏儒說話慢吞吞的，是從哪里來的呀？

朋友的。遠安說。

朋友？侏儒冷冷一笑，誰？什麼名字？

趙瀾之道：還想請教你呢，這燭臺你都賣給了誰？誰是你主顧？

侏儒哈哈大笑：管他是誰，反正你們兩個沒這個福氣！

他說罷把手里那幾枚干片到燭火里點燃了，煙氣上升，遠安只聽見嘎嘎吧吧的聲音，好似殘木斷裂，仔細看，竟是房間下面的地板斷開，六個頭纏著白布條的人憑空冒出來，各自手里拿著長兵短刃，不發一言便襲向趙瀾之與遠安。

柜臺后面的侏儒坐下來飲茶，哈哈笑著看這一出好戲。

可是他實在是小瞧了眼前這兩人，趙瀾之

是個手了得經驗富的干探，遠安也是個只把危險當趣味的小愣子，當即各自抄了兵與那些纏頭怪人揪斗起來。過了幾招，遠安與趙瀾之就發現不太對勁，那些纏頭之人作雖然靈敏兇狠卻并無章法，而且他們仿佛不知疲倦不覺痛苦，就算上明明中劍，卻仍然一意向前。遠安的功夫，前幾下最勇，一旦被人躲過，自己就失去了耐，變得煩躁起來。這一下彈跳起來，看準了其中一人，劍風橫卷著便襲了過去，那劍中了就是要他向上人頭，誰知那人子一彎，躲過了一半遠安的劍沒削掉他整個頭，只是削掉了他半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