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45

我從后門溜進教室，才走兩步就被一臉氣憤的簡單和β攔住了。

“水楊花。”β斜了我一眼。

“沒有你我們點菜很焦慮你知不知道？”簡單沖上來我的臉，得我牙床都暴出來了。

“有什麼好焦慮的……”

“因為又想吃腐竹又想吃花枝丸，還想吃寬和午餐，想吃的種類特別多，可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又沒法兒吃掉那麼多，你一走我們就斷絕了許多點菜的可能，你可知罪？”

我趕賠笑臉：“今天是真的有突發狀況，我說真的，你們別怪我，下次不這麼急，我一定提前報備。”

“報備什麼？你來得及嗎，你看你一見到小白臉時……”

“β，注意用詞！”簡單在一邊打斷。

“哦，你看你一見到小帥哥時那個德行，沿著樓梯口拉著手跑，嘖嘖，我們在后面喊都喊不住，連徐延亮和余淮都看傻眼了。你對得起我們嗎？你對得起腐竹嗎？”

“還有寬。”簡單補充。

“還有午餐。”

“還有花枝丸。”

“行了！”我實在不了眼前這對相聲演員了，趕低聲音問最重要的問題，“你們剛才說什麼？余……徐延亮看到了？”

簡單點點頭：“對啊，他們……”

“是啊，徐延亮看到了。”

β截斷了簡單的話。這死丫頭絕對是故意的，明知道我想問的是誰。

“明天麻辣燙我請客。”我誠懇地說。

“哦，余淮氣得鼻子都歪了，轉就走了，”β迅速地接上，“到現在也沒回班，聽徐延亮說中午打球他也沒去，不知道溜到哪兒生悶氣去了。”

簡單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反應：“耿耿，我覺得這是好事兒，你不說我還以為你是故意的呢，你看他多在意啊。”

我角筋。簡單的大腦存就是一偶像劇小舞臺。

我沒有再說什麼，回到座位坐下，翻開書，掃了兩眼就心煩意地看窗外。

我發誓，以后我一定要去一個四季溫暖如春的地方生活。北方的冬天一片肅殺，灰天灰地，連風都灰撲撲，看看都覺得活不下去了。

余淮這次應該是徹底恨死我了。如果說昨天晚上的家長會我還能瞎扯說我是回班拿東西不小心聽見的，這次扯著林楊袖子狂奔算怎麼回事？找知人士翻他的八卦？

下午第一堂課是，上課地點在藝中心的多教室，一點二十五時，大家都陸陸續續拿上教材走出門，我還坐在座位上等，徐延亮已經過來催了。

“你還等什麼呢，趕去上課啊，我要留下鎖門的。”

“你把鑰匙給我吧，我鎖。”

預備鈴響起來時，余淮才出現在教室后門口，屋子里只剩下我了。

“對不起。”我口而出。

余淮站在門口看著我，沒有。

我說完這話也不知道應該繼續說點兒啥，所以就和他干瞪眼，為了保持氣勢如虹，我堅持沒有眨眼。

十秒鐘后，余淮大步沖過來，我嚇得本能地往后撤，那一瞬間心里不知道是什麼覺，興還是害怕？

不知怎麼，我竟然想到如果這時候站在這里的是簡單，應該已經閉雙眼一仰頭一了。

強吻我吧。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惡心到了，一晃神，余淮已經把我的腦袋了一個窩。

“腦子里面灌的都是麻辣燙吧你！”

余淮吼我的這一句，不亞于昨晚那兩聲“媽”。

No.146

我們翹了課。雖然是課，可我還是非常忐忑，余淮自然是無所謂的，廢話，他有績護，三百六十度閃著金的護。

反正上課是手段不是目的，他已經達到了目的，手段早就可以不存在了。

“你能不能別去責怪林楊？是我求他告訴我的，何況他也沒說什麼。”

“那他都說了什麼？”

“基本全說了。”

余淮氣得都快吐白沫了，我看著，忽然心里有點兒泛酸。

至于嗎，至于藏得那麼深嗎？

“我也有知權吧，耍我一個人好意思嗎？我道歉歸道歉，可你的確騙我了啊。”

“你有什麼知權？我騙你什麼了？”

“你說一直和我坐同桌，不就是因為，不就是因為……”

我一瞬間氣上涌。

因為什麼？

不就是因為當初虧欠了陳雪君嗎！

可那個后半句，怎麼都說不出口。

我算是明白了，電視劇里那麼顯而易見的事，為什麼演員總是不明明白白地講出來了。

什麼憋屈？憋屈的意思就是說出來丟人，不說出來窩火。

余淮定睛看著我，那一臉無辜懵懂的樣子，氣得我五臟六腑都化了一攤麻辣燙，火燒火燎。

“余淮，我不信你不明白。”

“你覺得，我做這些是為了補償陳雪君？”

“……明白就行，你不用說出來……”

他使勁兒地把我的腦袋往旁邊一拉：“來，耿耿，腦袋進水了就歪頭單腳跳跳，把麻辣燙清出來一點兒，快！”

“你說誰腦袋進水？”

“你啊！我欠什麼啊，欠的干嗎往你上補啊，你當你自己是ATM機啊，誰欠賬都往你上還？”

你大爺的……說得也有道理。

“那，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敢說你昨天晚上那麼反常，跟以前的事沒關系？”

終于也有余淮被我問住的時刻了。

“我只是覺得很沒面子。”余淮聳聳肩，面對我的炯炯目，他還是轉過臉去看黑板上沒干凈的理公式。

“也覺得有點兒愧疚。”

半晌才又補上一句。

No.147

陳雪君早就有文。

人心里有了，無論深淺，都會特別勇敢。陳雪君的勇敢都用在了文上。

的第一個文是一個“張”，那是那時候男朋友的姓氏；后來又變了“鄭”，這是另一個男朋友。

用余淮的話來說：“早晚在自己上文出來一篇《百家姓》。”

閑下來的時候兩個人也會好好聊天。陳雪君是一個口無遮攔的姑娘，不同于β的毒和機智，陳雪君的口無遮攔帶著一種十四五歲也早就應該泯滅的天真，比如堅定地認為，自己會早，是因為缺父。

會在余淮無法忍桌子的一團糟而幫忙出手整理了一下卷子時，毫無預兆地說，余淮，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如果我是一腦袋麻辣燙，那誰能告訴我，陳雪君這姑娘腦子里到底是什麼，和路雪嗎？！

然而余淮眼中的陳雪君，不僅僅是林楊眼中那個會舉著指甲油對老師說“不信你聞聞”的那個單純缺心眼兒的生。

就在余淮媽媽沖進學校的前一天下午，余淮也正在為自己的月考績煩心。沒有誰對命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眼中的余淮再聰明強大，也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考不好了就會懷疑自我的年。

我們并不真的認識自己。那張最悉的、名自我的臉孔，都是這個名世界的鏡子反回來的影像。

這時候，余淮看著拿到卷子就翻了個面當桌布墊著試用指甲油的陳雪君，忽然到一種深深的羨慕。他第一次主和這個生說話，問為什麼一直那麼無憂無慮。

陳雪君不是能講出大道理的人，甚至可能連余淮在煩惱什麼都沒察覺。很誠實地說，我沒有無憂無慮。

看到爸爸像孫子一樣陪著縣委書記進洗浴中心的時候也會惡心；被男朋友甩的時候也會難過；給同桌買了那麼多發卡和本子后對方還是和其他生聯合起來罵不要臉時，也會氣得手腳冰涼。

放了學背著書包在校門口游，上學的時候抱著書包和文盒在教室里游。

沒有人愿意和一桌。搬來搬去，自己也累了。

我做錯了什麼？陳雪君眨著大眼睛問余淮。

余淮哪里懂得生之間的那些齟齬，他甚至都沒有林楊這個二愣子看得明白。

那一刻他恐怕早就忘記了自己不盡如人意的月考試卷，開始仔仔細細思考自己之前一直不屑于正視的問題，那就是，生為什麼討厭陳雪君？如果因為不好好學習的話，那這些生當中不是也有好多人考試墊底？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我嚴重覺得以余淮野猴子一樣的原始思維，實在不可能得到任何結果。

他果然也沒想明白，于是一梗脖子：“我覺得你也沒有錯。”

陳雪君眼睛發亮，很認真地點頭：“我也覺得。我就是沒有錯。”

話音未落，孩子的眼睛又默默黯淡下去。

“可是，我不想再抱著東西到換座位了。就像沒人要的野狗，特丟臉。”

我想，我能猜到余淮的回答是什麼。

“那我們就一直坐同桌吧。”

No.148

余淮媽媽的雷霆之怒頃刻就有了效。焦頭爛額的班主任回到班級就打斷了自習課，在所有人興致盎然的目之下，陳雪君抱著東西站起，穿過教室，坐到了講臺邊上的單桌上。

那個新設立的單獨座位，像是這個班級的恥辱柱。

再也不需要同桌了，這個單獨的座位，比第一排還要靠前，為了不阻擋別人的視線，設置得格外偏，就在教室左側上方懸空的大電視機下面，偏得兒看不到黑板。

也許班主任也覺得陳雪君再也不需要看黑板了吧。

陳雪君抱著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剛走了一步就不知怎麼絆了一跤，所有東西叮叮當當掉了一地。余淮不知所措地起幫撿，剛一彎腰就聽到后門的一聲不滿的咳嗽，抬起頭，看見自己的媽媽，一臉痛心。

No.149

那之后陳雪君再也沒有和余淮講過一句話，也沒有和那個班級的任何一個人講過任何一句話。五月份，中考之前，全市所有初中生都參加了純屬走形式的會考。會考結束后，大家就能領到初中畢業證了——陳雪君在那之后就消失了。

“我覺得不是怪罪你。不和你說話可能真的只是怕給你惹麻煩。”

“你不覺得整件事很丟臉嗎？”余淮小麥的臉龐微微泛紅，不知道是因為愧疚還是氣憤。

畢竟是十幾歲的男孩第一次說出口的承諾，不管那個承諾背后究竟連接的是友、還是僅僅一點點，第二天就被現實狠狠甩了一掌，主導的人還是自己的媽媽。

余淮不是會跟自己媽媽吵翻天的人，頂多就是臉沉地聽著長輩的嘮叨，左耳進，右耳出不去。他是想要證明自己的，證明那些杞人憂天都是錯的，可是聯賽取消了，沒考上尖子班。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余淮的時候，烈日下的報到大會，他聽著那位大腹便便的男家長打電話，出一臉別扭又不屑的表。

那是口郁結的一口氣吧，我不知道現在他究竟出完了沒有。

“你怎麼知道你媽媽一定會在家長會后和張平提讓你換座位？”

“你不是都聽到了嗎？”余淮斜了我一眼，“我知道嘮叨，所以一直跟說我同桌是個男生，反正你的名字也分不出男。家長會一看到就會知道我撒謊，從來都是繃不住的，肯定馬上就會去找張平。”

怪不得他斜我一眼，這的確都屬于基本推理。

“昨天晚上，你和你媽吵架了？”

“沒有。”

“那你干嗎把頭發剪這樣？丑死了。”

“心里不爽，我樂意。”

“那你一上午怪氣又是怎麼回事啊？”我還是忍不住問他。

“我哪兒怪氣了？我上午都沒說過話。”

“的氣兒都是同的！”

余淮瞪了我一眼，沒說話。

“那……那你是怪我到打聽，讓你沒面子了？”

“這是我和林楊之間的恩怨，你靠邊站。”

我想了想，林楊那個樣子，應該扛揍的，所以不用太擔心。

余淮覺得他該說的都說完了，就翻開卷邊兒的可憐的理練習冊，埋頭做了下去。我默默地在一邊觀察著，他第一道選擇題就用了排除法，把幾個選項一一往題目中代，很快就算出了答案。

好像半個小時前他就一直在做理題，從沒間斷過，從沒講過一個關于承諾一直坐同桌卻沒能真的故事。

“真不知道你哪門子心，唉。”

他頭也不抬地抱怨了一句，繼續去做下一道題。

我聽著他的中筆在紙面上劃出的聲響，真正想問的話始終堵在嗓子眼，然后一寸寸地沿著嚨下去。

他說，他不知道我哪門子心。

我問再多問題，知道再多不該知道的過往，不過就是想要弄清楚一個最簡單的事實。

我知道我為什麼想要坐在你旁。

可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