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大人,打發點咯》第六十三章 大婚【三更】

連喻大婚了。

這是整個四九城里都沒見到過的排場。

八人抬的大紅花轎,連轎頂都綴著金走線的連枝花紋。連喻是文,又是大堰唯一一位異姓王的嫡孫,圣上特賜婚禮以侯爵制,迎親的隊伍自連府出發,撒了遍地的喜糖紅包。

老百姓都翹著腳在路邊看著,心里都在納罕,都說連尚書摳的往自己上打補丁,原來全用來攢老婆本了。就今日這通排場,非皇親可與之媲

方正心里歡喜瘋了,想他一個京城里普普通通的糧商,哪里見過這樣大的排場。他以為這通面子會讓他十分的開懷,但是當方婉之蓋著蓋頭從閨閣里出來的時候,心中又是從未有過的悵然。

他二十年沒疼寵過這個閨,如今要出嫁了,紅鞋邁出門檻的那一刻,說不出來的不是滋味。

盧二娘陪在方婉之的邊,陪著邁過一層一層的臺階。方正急走了兩步,遲疑了許久攥住方婉之的手。他想,他應該是要說些道理給聽的。諸如從今往后要恪盡婦道,出嫁從夫,不能再由著過去的脾氣。再如,繡工不好要多多改進,沒得讓人笑話了去。但是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旁的父親在送出嫁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心,總之他沉默了許久也只說了一句。

欺負了,就回家。...父親不好,但是...”

后面的話方正再也說不出來了,淚水落在他依舊泛著油的臉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壑。他老了,老到在見到兒出嫁的這一刻,心已經無關了金錢權勢的種種,只是單純的想要他的兒一輩子幸福安康。

握的手掌之間,有淚珠墜落,方婉之在哭。其實很想告訴方正,從來沒有怨恨過他,但是泣不聲。

盧翠花的手里還抱著方婉之親娘的排位,淚眼婆娑的告訴

“老姐姐,閨出嫁了,咱們一起給送送吧。”

上轎之前,方婉之拜了親娘排位,而后對著方正和盧翠花鄭重行了一個跪禮。

這是在世間唯二的兩個親人了,今日他們送出嫁。可能兒真的要到披上嫁的那一瞬才會知道,曾應無數次想要逃離的那個家,也是如斯溫暖。

京城有踢轎門的風俗,是在給新進門的媳婦立規矩,寓意新娘嫁過來之后要百依百順。連喻聽了以后覺得十分荒謬,直接命喜娘將轎門打開,將方婉之抱了出來。

彼時,方大姑娘還在喜帕下哭的一塌糊涂,連喻拉著方婉之的手將紅綢的另一端放在的手心故意唉聲嘆氣的道

“哭什麼,嫁過來也是你欺負我。”

方婉之又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嘈雜的賀喜之聲不覺于耳,一紅綢之間,牽系的是彼此終生相伴的那個人。

喜服的下擺很長,讓方婉之一度擔心自己會摔倒。然而此時心底卻是完全的踏實,什麼都不怕了,因為知道即便摔倒了,也有連喻扶著

贊禮三唱扣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夫妻,和順榮長。

坐在大紅的床帳之中,方婉之聽到喜娘說了一溜的吉祥話。一個字兒也沒聽清,只知道窩在蓋頭底下傻笑。

蓋頭被掀開的那一刻,方婉之還呲著小牙嗤嗤的笑,撿了多銀子似的,一點也不

連喻端詳著,忍不住了下的鼻子。

“方婉之,你怎麼笑的跟個傻子似的。”

方婉之就說。

“現在你退不回去了,今后還不一定誰是傻子呢。”

喜娘大概從未見過這麼喜慶的一對新人,年紀雖大了,但是十分懂得識人眼,伺候了合巹酒道過了漂亮話就帶著人出去了。

可嘆連喻也不能在屋里多呆,外頭還有一眾的賓客在等著他呢。

皮皮敲著門口的窗戶氣急敗壞的說。

“您要不去深山老林里結婚去,這會子外頭的人都嚷嚷著找你呢。”

連閣老此生對于應酬一事從來都不陌生,然而今日真的萬分的不想去。

最后還是方大姑娘瞪了眼珠才算不清不愿的出了門。

待到連喻回來的時候,方婉之已經換上了緋的常服,紅燭之下,人嫣然一笑,何等風

連喻一直靠在門口看著,模樣和神態都有些懶,明明只是微醺,卻無端的覺得自己醉了。

方婉之說。

“倚在門口做什麼?”

連喻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將人攏在了懷中。大紅的吉服上染著濃濃的酒香,連喻垂頭嗅著方婉之的長發,嗓音是不同以往的暗啞。

“好像,...是要做點什麼。”

耳邊的熱氣堪堪劃過方婉之的耳際,幾乎燙傷了。手掌之下攥的帕子被做一團,是從未有過的張。

的親吻自耳畔輕過,先是額頭,再到鼻尖,再到瓣,致的鎖骨。連喻似乎是要用勾勒出所有的廓。

紅燭帳暖,衫盡落,兩相擁的那一瞬間,所有的嘆息都淹沒在口之間,陌生的栗,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對方,只能遵循著最原始的律,飄沉浮。

這一夜,很長。

方大姑娘就這麼把自己給嫁了,二十歲高齡的姑娘,那樣風的一場婚禮,那樣俊秀的夫君,不知艷羨了大堰多人。

許多人都猜測,方婉之大概是個極其懂得為婦之道的人,至也是朵吳儂語的解語花。

雖然親之后的方婉之依舊張牙舞爪的像個漢子。

初為人婦的幾天,連夫人就接到了不朝中家眷發來的請柬。作為一個商賈出卻坐上尚書夫人位置的人,實在讓人好奇的

另一層意思來說,朝廷想要跟連喻互相走員何在數,連喻是個請不的,若是能請的夫人,也算是走了一些關系。

開始的時候,們一直覺得連夫人定然是不太好請的,然而方婉之卻是每宴必到,每席必吃。笑容自進門開始及至上車走人,永遠和善的讓人挑不出病。

但是要打包。

所有的剩菜剩飯,全部打包帶走。誰要是了問連府借銀子的心思,比任何人都看的。吃飯之前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最近手頭總是沒銀子,打個馬吊都不敢輸的太多。....都覺著我們京里的鋪子賺銀子,實際上賠的都在里,唉,在外難言苦啊,都是表面上看著風的,到底也是個尚書不是?”

幾個朝臣夫人聽了之后,再想要開口也只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請吃飯了。

因為這些人也都看出來了,那個看似弱弱的連夫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配在連尚書邊,那就是一對睜著眼睛說瞎話的。

但是人家這瞎話便是說了你也沒本事反駁,連吃帶喝的從你家出來,你還是得卑躬屈膝的給人送出來。

坊間對連夫人的傳言一直沒什麼好話,市儈,世俗,不通理。

方婉之一概不理。

因為面對那些只想要不勞而獲的人,除了銀子,本堵不住他們的

都說新婚燕爾最是黏糊的時候,連喻跟方婉之也如尋常夫妻一樣過的親香。只是該打仗的時候也打,該鬧別扭的時候也鬧別扭,連喻上的臭多,方婉之理解這多是承襲了方老爺子的子,但是日懶洋洋的德行就實在不知道隨了誰了。

下了衙門就在屋里歪著,有的時候抱著貓歪著,多走一步都懶怠彈。方婉之說他他就頂,打仗從來沒輸過,睡了幾次書房之后老實多了。

要說他們家老爺子子不好歸不好,也沒見有這麼‘好的口才’啊。

方婉之還為此困擾了很久,直到在第二年的初夏,見到了看錯請柬日期跑來參加‘喜宴’的繞纖塵才有了領悟。

那是一日艷高照的午后,不錯的天氣,不錯的好運氣。打了馬吊回來的方婉之贏了不銀子,正一面塞著小荷包一面往府里走。

連府的院子里種了整整齊齊的一排桃花樹,花開的正好,桃花樹下卻不知何時窩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那是個不大的小男孩,看量也就八,九歲的景,模樣生的很漂亮,圓圓的眼睛,睫特別的長,正盤坐在樹下擺弄自己的東西。

方婉之往近瞧了瞧,是十七八個木頭做的小玩偶,全部都在地面上穩穩的站著,不時隨著男孩手指的作翻兩下跟頭。

方婉之不知道男孩兒是誰,但是認識男孩手中的線。因為見到連喻用過。

這麼小的孩子會用傀儡沒有吭聲,暗暗猜想對方的份。

小男孩兒早就聽到了靠近,也沒抬頭,依舊玩著手里的東西,張口問道。

“連喻什麼時候下衙?”

聲音清脆稚,卻不怎麼有禮貌。

方婉之覺得很新鮮,不由靠近了兩步。

“還有幾個時辰才回來,你是誰家的小孩兒,找連喻做什麼?”

看見男孩在聽到小孩兩個字的時候明顯蹙了眉。只是沒有發火,挑著眉頭問

“不是說要親嗎?我來吃喜宴的。你又是誰?他什麼時候家里住過人了?”

方婉之看著那孩子。

“我們去年就親了。.....你不會是,看錯了日子吧?”

男孩聞言低頭,從懷里掏出一張皺的請柬,眼神好像還不太好,瞇著眼睛將紙張拿的遠,模樣神態竟然出些老態龍鐘。

他說。

“哦,看錯了。”

再抬頭看看方婉之,拄著腮幫子說了一句。

“我是繞纖塵。”

“!!!”

方婉之當然知道繞纖塵是誰,前年跟連喻在雁南那會兒,還親眼見過他的筆跡。一本門派辛被他寫的像封上下都不著調的隨筆,閑話家常都要比他寫的統些。

但是繞纖塵不應該有四十多歲了嗎?怎麼是個孩子的量?

方婉之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抖了半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然而這一不說話,繞纖塵就不滿了。

端著胳膊站起起問道。

“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個侏儒?”

方婉之將腦袋搖的叮鈴咣啷的。

“哪,哪能啊。”

他的量雖小,但并不是年人的長相,真要說的確切些,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連喻的師父第一次登門造訪,方婉之雖說到了驚嚇也不好怠慢了人家,待要將人請進去,又覺得這事兒實在匪夷所思。他連聲音都是個孩子呢。

場面僵持之際,卻是一個墻頭突然冒出的人影為解了圍。

人影說。

“繞纖塵,你這麼大一把年紀了跟個小姑娘置氣,真格是好笑的很。”而后抿一笑,對著方婉之頷首。

“他年時練了邪門的功夫,損,每隔十年都要還一次重新長,你別管他。”

方大姑娘瞠目結舌的看著那個坐在三人多高的圍墻上的老太太,幾乎不記得怎麼說話了。

老太太很老,但是化了妝,灰白都頭發上梳了個流云鬢。得承認,那是個十分有韻味的老者,但是老者太老,以至于調皮的沖著自己眨眼睛的時候讓方婉之上生出了一皮疙瘩。

看到繞纖塵漫不經心的把玩著自己的小布偶,憊懶的一斜‘老者’。

“師姐,五十步笑百步有什麼意思。算算日子,你今天都該八十了吧?還能嚼的東西嗎?”

凌寶寶聞言用手指卷了兩下鬢角的長發。

“嚼是嚼不了,好在生活還能自理,不至于像某些四十歲的男人一樣,每隔五年還得喝幾個月的米糊。你邊的那個大的丫頭呢?如今也有三十歲了吧?怎麼不讓跟在你邊,莫不是擔心人家認你的媽了?”

繞纖塵冷笑,手腕一轉祭出地上的木偶,正打在老者的頭上,長發應聲而落,只剩下一個圓鼓隆冬的頭。

繞纖塵說。

“在哪捯飭來的死人頭發也敢戴,掉了頭發就該老老實實的在庵堂里呆著,沒的出來丟人現眼。你邊那個長發飄飄的男人呢?日對著你這張老臉伺候不下去了?”

凌寶寶這次沒有接話,而是一個縱躍下墻頭,甩出腰間丈寬的水長鞭直擊繞纖塵面門。

...一個頭老太太...和一個小孩在打架。

這是方婉之腦中唯一劃過的信息。

覺得自己今日到的驚嚇實在很多,十分迫切的希連喻能早些回來。

然而今日的神明未能聽到方婉之的祈愿。連大人下衙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但是院子里的人還沒有停手。

想來兩個人都有些累了,各自氣吁吁的瞪著對方,尤其是凌寶寶,一大把年紀了那麼大氣,的方婉之都擔心會不會兩眼一翻就這麼過去了。

兩人打不了還是要打,盤坐在地上將對方罵了個天昏地暗。

方婉之這下真的是知道連喻打仗的本事是跟誰學的了。他這一對師叔師伯都是個中翹楚。

連喻看了院纏斗的兩個人一眼,腳下也沒做停留,見怪不怪的對方婉之說。

“怎麼不進屋?”

打架有什麼好看的。

方婉之就指著院子里的兩個人說。

“那他們...”

“打累了就好了。”

言罷直接帶著方婉之進屋用晚膳去了。

連喻告訴方婉之,當年點花閣閣主陸吾一共收了兩個關門弟子,一個是繞纖塵一個就是凌寶寶。然而那個時候的點花閣曾經流傳過一本極其邪門的功夫。陸吾一輩子未能領悟出其真諦,就在行舊木之時了這兩個徒弟過來,說是誰能煉這門功夫,誰就能接任掌門之位。

其實于繞纖塵和凌寶寶而言,誰當掌門都是無所謂的事。然而難免年輕狂,因著這個因由,心底又生出些比試手的意思,便雙雙閉關苦練。

卻不想,凌寶寶在練功練到最關鍵的時期,突然遭到了神人的襲擊。

凌寶寶里遭到重創,一夜白頭,且整個都開始迅速衰老,整整三個月的時間都沒有出關。

那一年,凌寶寶只有十九歲,整個人都蒼老的如一個老者,且不斷的發,甚至不敢照鏡子,不肯接近一切水源。以為自己此生就要命喪于此,然而三個月之后,又恢復了往日的容貌,陸吾卻已經去世了,而繞纖塵已經當上了點花閣的掌門。

當時的點花閣中,除卻他們二人的手,是不會有人能在對方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的潛的。凌寶寶認定了繞纖塵是害的兇手,在聽聞他的簪花落葉也未能練到極致,只差最后第九層時,也在他閉關之時給了他一擊重創之后揚長而去。

自那日以后,繞纖塵每隔五年都要還一次,且每次發病之時都非常的虛弱,次次都是從兩歲開始長起,長滿三個月才能恢復原本的狀態,在這三個月期間,他甚至要經歷一個孩年到人的所有長,包括換牙,包括每次都讓他氣到發狂又不得不用到的尿布。

而凌寶寶則是五年返老,三個月的時間,要承著自己的長發斑禿,禿,再到全禿的全部過程。

兩人如今也四十歲了,長久的返老還影已經隨著歲月踏過的痕跡而逐漸淡化,殘留下無窮無盡的古怪刁鉆。

凌寶寶自離開點花閣之后便另立門戶開創了點墨水閣,兩人江湖相見時從來都是相視一下讓人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每逢發病,一個必然是要找上另一個冷嘲熱諷一番。繞纖塵嘲笑凌寶寶滿臉褶子沒頭發,凌寶寶就笑話繞纖塵是長不大的侏儒,搬著板凳也夠不著,一大把年紀用尿布。

兩人還各自找了個隨伺候的隨侍。一個是量高挑的人,一個是長發飄飄的男人。像是只有這樣看著才能彌補心中五年一次的缺憾一般。

沒人知道這兩個神神叨叨的老怪到底要斗到什麼時候,總之,在連喻拜在繞纖塵門下的那幾年,見的最多的就是這兩個人登峰造極的上功夫。

方婉之同連喻用過晚膳之后,凌寶寶正打著燈籠在院子里找自己的假發,繞纖塵則是托著半邊斷了的胳膊讓連喻給他接骨。方才他和凌寶寶吵累了又打了一架,像是忘記了平日的功夫套路,連力也懶得用,直接用上了王八拳。小孩的骨頭脆,量上也十分的吃虧,所以這一局,繞纖塵戰敗。

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凌寶寶和繞纖塵都住在連府里。每日看著他們斗吵架為了方婉之和連喻茶余飯后的又一項談資。

方婉之說。

“我覺得,師父應該是師伯的。昨晚上我看見他去給師伯找假牙了。”

雖然那牙是他打掉的。

連喻看著窗外跳著腳往凌寶寶腦袋上揮拳頭的繞纖塵搖了搖頭。

“或許是吧,但是我師父商太低,怕是真追上了,也都七老八十了。”

方婉之覺得,連喻本沒有資格嘲笑別人的商。

就在昨天晚上,他才因為在生辰的時候送了一條青底紅紋的大蟒蛇做生辰禮而被勒令睡了書房。

而他給方婉之的理由是。

“你說想要驚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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