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故人(帝王業)》6. 險行

窗紙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幾吹破,外面風聲越發呼嘯銳急。

算日子已經過了七天,這里不知道是什麼地界,四月天里還常常刮風,最近兩天更是風急雨驟。冷風灌進來,窗有些松,我探手去關窗,袖口卻被斜的木條掛住,一時勾在那里。

我用力一扯,不慎撞上木刺,小指被劃出淺淺痕。

“不要。”

未及回頭,一雙手臂從背后環上來,解開被勾住的袖口,將我手掌抓住。

男子溫熱的氣息襲來,我一,忙側回避。

“一點小事都不會,果然是金枝玉葉。”他冷眼睨我,語帶嘲諷,卻捉了我的手湊到邊。

我心中一,反手推開他,卻到他僅著膛。

我窘急惱怒的樣子,引來他哈哈大笑。

主……有事麼?”門簾掀,小葉探詢問,被他的笑聲驚,有些驚疑關切。

我趁機退開,卻聽他一聲怒喝,“出去,誰要你進來!”

小葉怔在門邊,神駭茫。

他大怒,抓過藥碗,劈手向門邊擲去,“滾!”

小葉眼中淚水涌出,掉頭奔了出去。

我遠遠避到屋角,無于衷,只是漠然看他。

這幾日,他傷勢好轉很快,雖未全愈,神元氣卻也恢復大半。

這位賀蘭公子古怪之極,病中憔悴時還有些令人惻然,一旦神好轉,便越發乖戾莫測,喜怒不定。有時一整天言寡語,對旁人視若無睹,有時暴躁之極,發起火來毫無理由。

他罵走了小葉,似仍不解氣,越發煩躁不安。

我起向門邊走去。

臂上驀然一疼,被他狠狠拽了回來。

“我你走了麼?”他冷冷開口。

“我想另外找只碗,你剛才又砸了一只。”我面無表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手上一,將我下扳起。

“放手!”我含怒斥道。

“你還不曾這般服侍過蕭綦吧?”他視我,似笑非笑。

我呆住,一聲怒斥哽在頭,忽然間説不出話來。

一時間悲酸辛辣,千般委屈,萬種無奈,陡然涌上心頭。

先是晴天霹靂的賜婚,再是不辭而別的房,直至被人劫持,陷險境,一切莫名厄運,都拜我這位素未蒙面的夫君所賜。我因他而辱,如今他卻在何?可知我所苦楚?可有半分掛慮……只怕,是半分也沒有罷。

我被劫至今已有十余日,父母遠在京城,鞭長莫及,可他為大將軍,鎮守北境,卻連自己的妻子也保護不了。我忍辱負重,等待來人救援,卻至今不見半分希

旁人的嘲諷凌辱,我都能忍耐,卻無法承一次又一次被離棄。

“我在想,你這有名無實的王妃,是否至今仍是?”他我下,俯近。

我驚怒,揚手甩上一記響亮的耳

他一震,盛怒瞪視我,臉頰浮現紅印,反手一掌將我重重摑倒。

眼前昏花,臉上火辣辣的劇痛。

他冷冷俯視我,邊笑意令我不寒而栗,“我倒看看,豫章王妃是如何三貞九烈!”

頸間驟然一,裂帛聲過,我的襟被他揚手撕開!

我渾戰抖,“我是蕭綦的妻子,你若是男兒,就堂堂正正跟他在沙場決戰!凌辱一個人,算什麼復仇,賀蘭氏先人有知,必會以你為恥!”

他的手在我前頓住,俊秀面容漸漸扭曲,眼底被怒焰熏得赤紅。

“先人有知!”他厲聲大笑,“賀蘭氏二十年前便以我為恥,再多今日一次,又有何妨!”

他猛然扯下我,雙手沿著我**下。

“無恥!”我含淚掙扎,鬟髻散,釵環零落,陡然一支珠釵被我反手抓住,憤絕中,我不假思索,握發釵,咬牙全力向他刺落——

金釵扎進皮,我已覺到理的綿,卻再也刺不下去——手腕被他狠狠掐住,劇痛之下,發釵手。

住我右腕的手狠狠收,目中殺機大盛。

碎骨折筋般的痛,令我全迸出冷汗。

他反手拔出扎在肩頸的金釵,鮮從他頸上蜿蜒流下

“你想殺我?”他的聲音黯啞下去,眼中殺機漸黯。

“我后悔沒有早一些殺你。”我迎上他的目

他的瞳孔慢慢收,眼底一片冰涼,仿佛有無盡悲哀,無窮失意。

我閉上眼睛,一行淚水不由下……如果死亡在此刻降臨,我亦坦然承

頸上一熱,旋即銳痛傳來——他竟俯咬住我頸側。

他抬首,以手背拭去跡,笑意冷,目灼熱。

“你如何傷我,我便如何回報于你。”他的手攀上我頸項,輕輕娑,“這傷痕便是我的印記,你的主人,從此便是賀蘭箴!”

頸上的傷口不深,牽時依然痛楚。

一連兩天兩夜,我被鎖進地窖,再沒出去過,除了送飯,也再沒有人進來。

想到賀蘭箴,依然令我不寒而栗。那日僥幸逃過他的凌辱,卻被他咬傷頸側……此人竟是瘋魔了!我不知道下一次,他還會想出什麼法子折磨我,他恨蕭綦,卻將滿心惡毒傾泄在我上。

他的仇人是蕭綦,卻把我劫來——若只為了凌辱泄憤,又何需一路小心藏匿。

只怕,他們還有更大的圖謀。

可我能有什麼用,莫非他還想以我為餌,要挾蕭綦?

若真是這樣,賀蘭箴恐怕要失了——我的生死,豫章王怕是全不在意罷。

思及此,不由苦笑,漸漸笑出眼淚。

如果我能活著逃出這里,活著見到那位豫章王,我想我會向他求取休書一封。

寧可獨終老,也好過做這豫章王妃。

夜里,紛的聲響將我驚醒。

地窖門打開,小葉悄無聲地進來,將手中的拋到我上。

“把服換了!”狠狠盯住我,像要在我臉上剜出兩個才罷休。

那日險被賀蘭箴折辱,我已殘破不堪,只靠一件罩袍蔽

我撿起拋來的服,卻是一套花花綠綠的胡人衫。

穿戴整齊之后,小葉親自手,將我一頭長發梳兩條辮子,垂下肩頭,又披上一條艷麗的頭巾,遮去大半張臉。

小葉將我推出地窖,一路帶到門外。

上一次倉皇逃出,未及看清四下,此時雖是夜里,卻燈火通明。依稀看去,竟是一頗熱鬧的營寨,遠燃著三兩堆篝火,周圍都是簡陋的土屋,近停著多輛馬車,四下都有人奔忙來去。

約發白,出蒙蒙天,涼意骨,大概已過五更。

周圍人多是關外打扮,甚至有人像我一般胡人穿戴。

門外候著兩名大漢,與小葉一起將我押向其中一輛馬車,車上垂著厚厚簾子,似已整裝待發。忽聽得婦人的哭泣哀號,繼而是喝罵鞭打聲。

“求大爺大發慈悲,我家中孩兒還未斷,離了娘只怕活不下去啊,求您放我回家吧,我給您叩頭了……”

羅嗦,你男人將你賣給我,收了白花花的銀子,你就給大爺老老實實地做買賣,過個十年八年,説不定還會放你回來,要不然,老子現在就打死你!”

一輛馬車前,一個年輕婦人死死攀住車轅不肯上去,被后面的大漢一頓鞭打,哭聲凄厲刺耳。

我心頭發寒,不覺肩,手臂卻被人一把抓住。

后是賀蘭箴,一胡人打扮,神淡淡,正冷眼看我。

“這車上都是私娼,今日就啟程去寧朔,賣到軍中做營。”

我悚然一驚。

“上車,別讓我也拿鞭子你。”他似笑非笑,將我拽上馬車。

車簾一放,馬車得得向前馳去。

我靠住廂壁,聽得馬蹄聲急,心念電轉間,種種前因閃過,恍然明白過來。

他們扮作經營私娼的掮客,將我混在這批營之中,竟是要混寧朔城。

誰又能想得到,他們劫持了豫章王妃之后,竟大搖大擺把人送往豫章王的眼皮底下。

送往軍中的營,按例是跟在糧草軍需之后,一并押行。

為了保障糧草能夠暢通無阻運往前方,沿途均有兵部特頒的通關令符,不必通過盤查。

攜帶一個子,還有什麼比混販運營的私娼隊伍更安全。

好巧妙的法子!這個賀蘭箴,乖戾,心計深沉——竟是如此可怕的人

此行去往寧朔,他們的目的果然不是我,而是蕭綦。

賀蘭箴,他會怎樣對付蕭綦……我心中竟涌起不安。

無論如何,那個人總是我的夫婿。

或許,賀蘭箴不是他的對手,自會挫敗于他手下,我亦能獲救。

他是睥睨天下的大將軍,能救出我的人,也只有他了……我埋頭在臂彎,蜷膝苦笑。

“在想什麼?”

賀蘭箴忽然手抬起我下,語氣莫名變得溫

我側過臉,不愿理他。

“此去寧朔,全你們夫妻團聚,你不喜悅麼?”

他冰涼手指沿著我臉龐娑,卻令我一陣戰栗。

我一語不發,索閉上眼睛,任憑他説什麼都不再理睬。

他亦沉默下來,不再糾纏,只靜靜看我。

猛然,馬車一個顛簸,將我重重摔向前面,撞上車板,不由痛呼出聲。

賀蘭箴忙手來扶我。

我往后急,冷冷躲開他。

出來的雙手僵在半空,角扯出一抹苦笑。

我扶住車壁坐好,全神戒備地盯著他。

“我就如此可憎?”他低下頭去,嘲諷地一笑。

“從前,他們都嫌憎我,害怕我,一有機會就追著打我。”他臉上浮現恍惚笑容,喃喃道,“每次娘都會摟著我,一邊掉淚,一邊給我上藥。有時候,我寧愿讓他們打,了傷,娘就會抱著我了。”

我怔怔著他,不知他為何突然説起年往事,卻聽得漸漸酸楚。

他抬眸看我,目迷離,“那日,你喂我藥……我還以為是娘回來了。”

我臉上一紅,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令慈,也在寧朔麼?”

他沉默。

半晌,卻聽他冷冷道,“我娘去世很久了。”

我僵住。

“你娘你什麼?”他忽然問。

“阿嫵。”我口而出,又立時后悔。

他笑了,長眉微挑,眼底霾頓時化作瀲滟春水。

“阿嫵……”他低低喚我,語聲溫如春夜暖風。

我低頭不答,將臉藏在臂彎,閉目假寐。

子驀然一暖,他的外袍披在了我肩上。

“睡吧,不要著了涼。”他也仰頭靠著廂壁,懶散地直了,閉目養神。

我一時怔忡,分不清眼前溫的男子,和那個騖易怒、詭譎無常的主,到底誰才是真實的賀蘭箴。

一路上,只有賀蘭箴與我單獨相對,倒也相安無事。虬髯大漢在前駕車,其他人跟隨在后面的馬車上。每到一驛站歇腳喂馬,小葉也扮作營模樣,寸步不離跟著我。

留心,卻連示警求救的機會也沒有,更不必説伺機逃走。

眼看一天天往北行去,寧朔,漸漸近了。

寧朔,我曾經無數次在皇輿江山圖上,看過這個地方。

想不到,當我真正踏上那片土地,卻是在這樣的形之下。

這座邊關重鎮原本不寧朔。

當時還是寧朔將軍的蕭綦,曾經在此大破突厥,一戰名,結束了北境多年戰禍,威名遠震朔漠。當地百姓為表念,將那座城池改名為寧朔。

這座城,凝結了太多淚傳奇。

蕭綦率雄兵四十萬,駐守寧朔多年,將北境經營得固若金湯,牢不可破。

連突厥鐵騎都不能撼半分的寧朔,只憑賀蘭箴這一行十數人,竟敢直

他究竟設下怎樣險惡的謀向蕭綦復仇?

離寧朔越近,我越發忐忑不安,不敢去想——當我踏上寧朔,等待我的將是什麼。

蕭綦,我們會在這樣的形下會面麼?

他會如何應對這些賀蘭族人的復仇?

又會如何待我……

夜,大霧彌漫了山道,馬車負重更是崎嶇難行,一行人馬只得在前面的長風驛歇腳。

過了這個驛站,再走半天的路程,就到寧朔了。

一下馬車,小葉便將我押房中,寸步不離的看守。

這幾天我態度溫順沉默,不再反抗,對賀蘭箴也時而溫言相向。

每當我笑語嫣然,賀蘭箴也出難得的愉悅,對屬下眾人也和悅三分。

唯獨小葉對我的敵意越發強烈,稍有機會,便惡語相加。

如果我沒有猜錯,應當是慕賀蘭箴的。

外頭送來了飯菜,今天是糜韭葉粥,我走到桌前剛剛拿起木勺,卻被小葉劈手打落。

扔過來兩只冷饅頭,“你也配喝粥,饅頭才是給你的!”

饅頭砸到我上,滴溜溜滾落桌下。

我緩緩抬眸看

“死娼婦,看什麼,再看我剜了你眼睛!”

“好,你來剜吧。”我淡笑,“最好捧了我的眼珠給賀蘭箴,看你家主如何獎賞你。”

騰的站起來,面紅耳赤,怒不可遏,“不要臉的小娼婦,死到臨頭還妄想勾引主!”

“是嗎,可惜你不曾親眼看到,倒不知是誰妄想誰。”我淡淡掃一眼。

小葉氣結,面孔漲得通紅,像要滴出來。

“不要臉,你不要臉……”氣得全,“不出三天,我就看你怎麼死!”

三天!我心底一,難道他們這麼快就要手?

“賀蘭箴只怕已改變了主意呢。”我輕笑一聲,挑眉道,“你不妨去問問他,還肯不肯殺我。”

哈哈大笑,笑得面容幾近扭曲,“就憑你也能破壞主復仇大業?蕭綦毀我家國,與主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們這對狗男,都要給我賀蘭族人償命!”

我臉一變,背轉,仍抑制不住心頭寒意。

小葉笑聲尖厲,充滿報復的快

看起來,三天之后,一旦城,他們就要手了。

桌上油燈忽明忽暗,不遠的床榻大半都罩在墻角影中,散堆著一床棉被。

這是最后的機會了,我已沒有時間觀等待,惟有舍命一搏。

我默默彎腰,撿起地上饅頭。

小葉冷哼,“賤人,有骨氣就別吃啊。”

我不理,將饅頭湊近油燈,仔細拂去上面沾到的塵土。

“可惜了,多好的饅頭。”我回頭對一笑,驟然抓起油燈,用力向墻角的床榻擲去!

油燈落到棉被上,燈油潑出,棉被轟然燃燒起來。

小葉尖,撲上去狠狠撲打著火的棉被。

北地氣候干燥,棉絮遇火即燃,豈是輕易可以撲滅。撲打間,也被火苗到,擺竟燃了起來。小葉慌忙將棉被一丟,火苗串,到了桌椅,火勢頓時大盛。

被火勢駭住,我折奪門奔去。

賀蘭箴等人住在左首廂房,我便不顧一切沿著右首走廊急奔。

有人大,“走水啦——”

頃刻間,驛站院人聲鼎沸,一團大

有人從我邊跑過,迎面又有救火的人拎桶提水奔來。

我低了頭,趁發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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