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笈》第二十二章 船在江上行

話說蕭子玉從寶慶返回,船行了三天三夜尚未出寶慶地界。如此緩慢的速度,回到都梁七月二十九早已過去,心中不免焦急。其時,寶慶至都梁的公路尚在修建當中,走旱路唯有騎馬或乘坐人力轎子兩種通工,蕭子玉后悔沒有向賈守誠借馬,如今返回同樣也誤了日程。

船家楊老大見蕭子玉急如熱鍋螞蟻,就勸道:“客不要擔心,我加快速度尚可在七月二十九回到都梁。過了這寶慶地界,后面的水域都比較平緩,我會盡力為你爭取時間。”

蕭子玉仿佛又抓住了一救命稻草,說:“老大若能在七月二十九日天黑之前趕到都梁,本人定有重賞!”

楊老大和他的伙計們于是加快速度,日夜兩班不停。農歷七月二十九日早晨,終于來到了都梁地界,距都梁城只有大半天路程了。

此時,蕭子玉與楊老大都松了口氣。到上午時分,距都梁只剩十里,有從都梁下來的船隊,船家們都是相識的,不得要打招呼、幾袋水煙,換新聞。楊老大見時間尚早,遂停櫓隔著數尺遠與一從都梁過來的船家說話。舟人長年在外,水上生活單調枯燥,孤單寂寞自不用說,為尋找藉,就講野話,說話,他們最關心的話題永遠是發生在都梁、寶慶兩地的桃新聞。他們所說的“新鮮事”實際上就是桃艷聞的代名詞。傳播者津津樂道,聽者更是樂此不疲。

那船家才點燃一鍋水煙就直奔主題問道:“寶慶發生了什麼新鮮事?”

楊老大說:“我這趟在寶慶沒有停留,都梁可有新鮮事?”

那船家道:“有的,道來或是天意,自古止戈亭都在說別的故事,這一回那里的錢掌柜卻了故事的主角。”

楊老大說:“莫非一把年紀的錢進財守著年輕貌的太太還去武陵井不?”

船家說:“若是這般就不足為奇了,自古嫖客都沒有年紀的限制——這次是他的老婆與閑漢張顯凡被捉在床。”

楊老大點頭:“那人養漢不奇,奇的是居然個閑漢。”

船家道:“閑漢也不奇,閑漢有時間、有力,有錢的人正需要這樣的人。奇就奇在他二人被捉在床還不算,還綁在鬧市示眾——夫、婦都一不掛著屁呢!”

楊老大興高采烈起來,擊掌道:“奇,真是奇,你去看了嗎?那娘們子一定好看極了!”

船家垂頭喪氣道:“沒看到——我去晚了一步。”

楊老大無限惋惜道:“你真是個沒福氣的人,換了我說什麼也要去看,這機會是千載難逢啊!”

船家說:“何嘗不是這樣,我這人可能就是沒福氣——我去到那里,那娘們已經穿上了服,只剩那閑漢張顯凡一個人子,你說這晦不晦氣?”

楊老大說:“錢掌柜可是大名鼎鼎的人,方圓百里提起止戈亭的錢進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一回他可算是面丟盡了!”

船家道:“正是呢,錢進財親自帶了人去玉帶橋客棧捉了,然后又把夫、婦綁到鬧市區示眾,看熱鬧的人聽說是人山人海——”

楊老大打斷說:“不人山人海才怪呢,那著屁在人山人海里是什麼表?”

船家道:“是氣定神閑,一點也不害臊,有人就說不要臉,慫恿錢掌柜,那婦反而理直氣壯回敬錢進財:‘你這樣做是丑了我嗎?不是,是出了你錢進財祖宗八代的丑!你自己撒泡尿照照,我的漢子比你老?比你丑?比你矮小?如果都不是,對我來說傳到哪里都是一件彩的事,我還怕你示眾嗎?再說了,我是你們錢家的人,我著屁絕不會有人說我夏,只會說——錢進財的老婆人養漢示眾!要是你不信,去大街小巷聽去!……’”

楊老大嘖嘖道:“這人說得還在理呢。”

船家道:“可不是,錢進財一聽就知道自己做錯了,趕給老婆把服穿上。最有趣的是那人還當場編了一套順口溜,這順口溜真是了得,唐朝的李白若是在世也會汗!”

楊老大問道:“什麼順口溜如此了得?”

船家道:“說‘人要好漢,捉住了才好看’!”

楊老大又擊掌道:“有趣,實在是有趣!”

走在前頭的船見距離拉得遠了,就有人立在船尾喊:“時辰不早了,還有路程要趕呢!”

船家回應道:“好咧——就來!楊老大我要跟隊去了,回頭見!”

船家搖著櫓去追趕同伴。著他的背影楊老大又問道:“喂,你還沒告訴我婦最后的結果呢?”

船家回過頭一邊搖櫓一邊回道:“婦放了。夫被錢進財送到警察局關了起來!”

楊老大搖頭苦笑又繼續行船,然后問蕭子玉道:“客是第一次坐船去寶慶吧?”

蕭子玉反問:“你怎麼知道我是第一次去寶慶?”

楊老大說:“我在這條水路上走了幾十年,凡往返寶慶的生意人我都,客還是頭一次看見。”

蕭子玉說:“我確實是頭一次坐船去寶慶。”

楊老大說:“蕭老板會不會說我們這些人無聊?”

蕭子玉說:“老大說到哪去了,我覺得你們有意思的。”

楊老大嘆道:“有意思就是無聊,現在都說‘船上的舟子,臺下的戲子’。我們這樣也是沒有辦法,這一路寂寞得想辦法排解。”

楊老大于是認真搖擼,不再說話。船又行了一段路,到了一拐彎只見一個人在岸上揮著一件白襯喊道:“蕭老板停一停,蕭老板停一停!”

蕭子玉定眼看時,認出是張顯凡,這家伙來這里干啥呢?這時沉默了一陣的楊老大又說話了:“這人的,蕭老板他是你什麼人?他來這里干什麼?”

蕭子玉敷衍道:“一個人,可能在這里辦事恰巧遇上了。”

“蕭老板,我有急事找你!”張顯凡喊得很急。

“老大麻煩你靠靠岸,不知道他有什麼事。”

船很快靠了岸,張顯凡迎了過來,他見蕭子玉上了岸,就對楊老大說:“船家你先走,蕭老板朋友的父親今天八十大壽,邀了我們去喝酒。”他見蕭火也要上來,就制止道:“你還是回去,這里沒有你的事。”

蕭火眼睛看著蕭子玉不敢擅自做主。蕭子玉說:“你還是回去吧,到了碼頭別忘了獎賞師傅們。”

船又繼續駛往都梁城,待去得遠了,蕭子玉才回過頭來問張顯凡:“不是說你關在大牢嗎?為何又來到了這里?”

張顯凡說:“我若關在牢里你就倒大霉了——你走后楓木嶺的人就下來要殺你。我瞞住不肯說出你的去向,他們就向錢進財告,結果把我捉了著屁在鬧市示眾半天。”

蕭子玉說:“我說你當夫一向是很蔽的,怎麼就事發了呢!”

張顯凡說:“不知何故,楓木嶺的人后來就知道你的去向,這幾天估計你會回來,他們就守在離城五里遠的河岸上要置你于死地。我為了救你,已經在這里等你三天了。你真是命大,這回不是我,你真的死定了。”

蕭子玉大驚,隨后拍著張顯凡的肩,說:“不錯,我沒有殺你,如今你又救我一命,我們之間的事就扯平了。”

張顯凡說:“你是局長,命比我值錢,怎麼說扯平了呢?萬一我遇上不測你起碼還得還我三條命才算基本扯平了。”張顯凡說罷就領著蕭子玉去到一個小村子,那村口的古桂花樹下拴著一匹棗紅馬。那馬見了張顯凡就抬起頭噴響鼻,甩尾。“馬是你的?”蕭子玉問道。

張顯凡點頭:“這年頭沒有馬去哪里都不方便。”

蕭子玉說:“真是‘士別三日得刮目相看’,才幾天不見你就發財了,連坐騎都置了。”

張顯凡一邊解著韁繩一邊說:“我忘了問你,去寶慶怎不騎馬呢,那要快很多。”

蕭子玉嘆道:“我坐船去都有人知道了,要是騎馬去全都梁的人都會知道了——喂,你是怎麼知道我去了寶慶的?”

張顯凡狡黠地笑了笑:“湊合著騎吧,這畜牲力氣特大,馱三個人都沒問題——反正世界上沒有不風的墻,你去哪里都有人知道,只能說明你很人關注。”

蕭子玉瞪著張顯凡:“是你在關注我吧?”

張顯凡笑一聲:“沒有的事——即使我關注你也是一番好心,對你百益無一害。”

蕭子玉不再多言,上馬,張顯凡隨后也上了馬,二人合騎著返回都梁。張顯凡把蕭子玉一直送到家門口,蕭子玉問道:“要不要進去坐坐?”

張顯凡搖頭:“你才回來,才不會真心歡迎我呢,這一點趣我還是識得。我要提醒你,別忘了把楓木嶺那伙人解決了,長期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蕭子玉回到家里,蕭忠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他在大門口迎著東家,來不及問候,蕭子玉就說:“你派人去把舒振乾來。”

蕭子玉回到書房,剛換了服蕭忠就回來了:“二爺,我已經派人去了,你不在的時候家中一切均好,小爺的病也有了起,發作的次數比以前多了。”

“朱師傅的況好嗎?”這是蕭子玉最關心的事。

“也好的,師徒倆在一起整日不出門,換了別人都會悶出病來,他沒事,每天都是很快樂的樣子。還有二爺剛出門不久,家中就收到大爺從云南寄回來的家書,我幫你收在這里呢,就等著你回來拆看。”蕭忠說著從書案上取了一封家書給蕭子玉。蕭子玉迫不及待地拆看。

站在一旁的蕭忠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大爺在那里還好嗎?”

蕭子玉看罷就說:“他沒說好與不好,只提到場腐敗,他已經心疲憊,近期會回來休養一段時日。”

蕭忠說:“場自古就腐敗,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大爺在老爺仙逝那陣才回來過,這才多久他又要回來,會不會是——”

蕭子玉把家書放在書案上打斷蕭忠的話說:“老管家,我不在的時候外面有要的事發生嗎?”

“有的,有的,我正要告訴你呢。說出來是樁天大的趣事,那錢進財的老婆與閑漢張顯凡通給捉住了,溜溜的綁在大街上示眾——”

“這事我在船上已經聽說了,聽說張顯凡被關進了大牢,后來他又是怎麼被放出來的?”

“我也奇怪呢,坊間都猜測,錢進財有的是錢,這回肯定會買通警察局搞死張顯凡,可是沒幾天張顯凡就毫發無損地出來了。更奇怪的是,他一出來就變了個人似的,吃香的,喝辣的,穿得鮮鮮,還買了一匹高頭大馬呢!”

蕭子玉皺眉:“還真稱得上是怪事。”

“所以錢進財這段時間老是來找你,我說你不在家他還說我騙他呢。”

“他找我干什麼?”蕭子玉問道。

“他說警察局辦事不公,要向你討個說法。”

“下回他再來找我,你就讓他進來。”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外面有馬嘶聲傳來,蕭忠說:“可能是舒科長來了,二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蕭子玉說:“我沒有什麼話,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日,老管家只要記得這個日子就可以了。”

“記得,如此重大的事怎麼會不記得呢,準備工作早做好了,這些天就盼著你回來。”

蕭忠剛剛離去,舒振乾果然就進來了,他一眼就看見案上的家書,落款“蕭子儒”三字赫然目,上卻說:“局座回來了?全局的人都在日夜盼你回來。”

蕭子玉例行公事地問道:“局里沒什麼事吧?”

“托局座洪福,局里況一切正常。”舒振乾說話時,眼睛的余盯在那封家書上。

“聽說前一陣子抓了個有傷風化的賊,沒多久又放了,這是為何?”

舒振乾說:“是有此事,那賊就是閑漢張顯凡,他和錢進財的老婆通,責任應在雙方,可錢進財提出只懲罰夫,自古哪有這道理?局座臨出門有吩咐,不是大事可自作主張,我認為這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錢掌柜不肯婦,就把夫也放了。”

蕭子玉說:“這樣理也沒啥不妥。我你來一是問問局里況,二是我剛得到一個消息,說是最近這幾日,楓木嶺的人在赧水河下游離城五里設卡擾民。”

舒振乾說:“這幾天局里未得到報告,既然連局座都知道了,是我們的工作失誤。我馬上回去部署力量打擊就是。”

舒振乾走后,蕭忠就引著錢進財進來了,老人一進來就撲通跪了下去:“局長大人,你要為小人做主,張顯凡霸占我妻被我捉在床,在我們都梁歷代的規矩是要裝豬籠沉潭的,可是你們警察局有人貪贓枉法、包庇壞人,讓夫逍遙法外!”

蕭子玉定了定神說:“你慢點講,這事我亦略知一二,你說警察局有人貪贓枉法,指的是何人?”

錢進財道:“就是那個舒振乾的科長。”

蕭子玉耐著子說:“據我所知,那張顯凡乃一閑漢,常常是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里,他哪來的贓給舒振乾貪?”

錢進財說:“蕭局長有所不知,如今的張顯凡已今非昔比,他傍上了蔣興和,這回正是蔣興和保他出來的。”

蕭子玉疑道:“他是如何傍上蔣興和的?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如何傍上蔣興和我不知道,前不久的一天夜里,蔣興和的管家就特地找到我,說今后張顯凡在我店里要吃要喝都不要問他,只要是他畫了押多錢他都認。”

蕭子玉吃驚道:“真有此等事?”

錢進財道:“我這麼大年紀了,若說假話不得好死!”

蕭子玉又道:“你來找我就是為了懲罰夫?”

錢進財一提此事就氣不打一出:“戴綠帽子自古以來就是男人的奇恥大辱,我們止戈亭已有五百年歷史,我的祖先從來都是聽別人的故事,看別人的笑話,現在到我,卻要給人看笑話,這口氣我咽不下去,非要那夫死我才甘心!”

蕭子玉說:“你的意思我已明白,按都梁的歷代規矩,婦都得沉潭,如果你能出夏,我定會為你主持公道,只懲罰單方面,于不合,難服眾心。”

錢進財似乎早有準備,他從懷里拿出一個布包放在桌上,然后故意大聲干咳,唯恐蕭子玉沒有看見:“局長大人,這事就拜托你了。”

蕭子玉說:“那人既然背叛了你,為何還保?”

錢進財道:“不瞞局長大人,我都一把年紀了,再娶不費燈草要費油,加之也不一定能找到如此漂亮的。古人說,‘好漢娶娼婦,關門為正’,如今已答應與夫一刀兩斷,我也就不再追究了。”

蕭子玉說:“錢掌柜是都梁名流,這事我會秉公理的,你可以回去了。”

錢進財臉上皺紋笑一朵花,連聲說:“我知道,我知道蕭局長一向剛正不阿,執法如山,打擾了,打擾了。”

蕭忠準備去送錢進財,蕭子玉用眼神制止了他。錢進財走后,蕭子玉指著桌上的布袋說:“等一會兒你把它退回去。”

蕭忠拿了布袋打開看了一眼,提醒說:“二爺,這里面還不呢,送上門來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蕭子玉說:“君子財取之有道,能要的要,不能要的絕對不能要。止戈亭乃是非之地,我若收了他的錢又辦不事,會傳遍十萬八千里。”

蕭忠走后,蕭子玉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估計蕭火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就要回來了。又過了一會兒,蕭火果然就進了書房,一進來就說:“老爺,我剛剛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

蕭子玉問道:“什麼不好的消息?”

“有人說大老爺在云南涉嫌貪污已經被革職查辦!”

蕭子玉一聽全涼了半截,隨后問道:“你聽誰說的?”

蕭火道:“那個人我不認識,是從都梁去寶慶的船家,說是才在止戈亭聽到的最新消息。我不信,才急著回來問你。”

蕭子玉道:“你不要相信外面的謠言,我才看了大老爺的信,說他在云南很好,還說最近會回來休假。”

蕭火松了口氣:“沒有就好,那該死的船家,一張烏,把我急得半死。”

對蕭子玉來說,如果沒有看哥哥的信,是聽蕭火說,他也絕不會相信蕭子儒已經倒臺。他的緒低落到了極點,因為哥哥的倒臺,也預示著他這個警察局長已經當到盡頭……“火,我上岸后你遇到了什麼人嗎?”

蕭火不解:“老爺問這話我不懂,赧水河上的過往船只那麼多,你指的是遇到誰呢?”

“舒振乾你見過嗎?”

蕭火連連點頭:“見了,見了,在距城五里的地方,他帶了一隊警察巡弋了一陣就走了。當時我還和他打招呼,這小子過去對我特客氣,這一回不知何故理不理的。”

“你知道舒振乾為什麼去那里嗎?”

“當時我們不知道,過后楊老大遇上他的同行,一打聽才知道近段時間常有人守在那里,凡是從寶慶下來的船只都要攔住檢查,查完就放走。有人認得那伙人是楓木嶺的,但奇怪的是楓木嶺的人去那里干啥?為何又不搶東西?”

蕭子玉打斷蕭火說:“我知道了,下去休息吧,辛苦你了,回頭要廚房給你煮點好吃的,先下去洗個澡。”又過了一陣,蕭忠也回來了,他樣子沮喪地在蕭子玉對面坐下,卻不愿說話。蕭子玉看了半晌忍不住先開口:“東西退了嗎?”

“退了。”蕭忠抬眼看著蕭子玉,猶豫再三才說,“大爺在信上到底寫了些啥?”

蕭子玉預到了什麼:“你聽到風聲了?”

蕭忠點頭:“止戈亭的人傳得很兇,說蕭子儒倒臺了。錢進財見我把錢還給他非常高興,連說他一直以為不會退還給他。”

蕭子玉嘆了口氣:“老管家,如果傳言是真,你說怎麼辦?”

蕭忠盯著蕭子玉:“大爺真的倒臺了?”

蕭子玉沒有說話,把書案上的家書遞給了蕭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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