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風》Chapter 18

那個不經意的回憶浮現眼前,那天他等在南雅家門口道歉,牽著宛灣的手走來,

“你說呢?”

“媽媽表現很好,得三朵小紅花。”

“謝謝宛灣。”

原來如此。

正如剛才被辱時看著他的那個悲傷乞求的眼神:周,把宛灣帶走,求你把宛灣帶走。

淚流滿面。

宛灣揪起眉:“周舅舅,你為什麼哭?”

說:“我恨我自己,恨我還沒長大,恨我不夠年。”

宛灣搖搖頭:“我不懂。”

抹去臉上的淚水,握住宛灣:“宛灣,游戲還沒結束,有壞人要來抓宛灣,可我要去保護媽媽,所以宛灣要好好藏起來,好不好?”

宛灣的眼睛一下子變亮,用力點頭:“好!”

:“噓!不能說話!”

宛灣趕捂住,黑眼睛滴溜溜看著他。

把厚厚的棉絮鋪到床底下,抱宛灣睡上去,給蓋上被子,把臉盆、水壺和蘋果遞給

他趴在床底,的頭:“宛灣乖乖睡覺。不管誰來,你都不要出聲,不要被他們發現,好不好?”

宛灣一手抱著蘋果,一手捂著,興地點點頭。

跑下樓給派出所打電話,卻得知已經有人報警。

跑出門,街上人群已散去,不在了,偏偏耳邊全是

“嘖嘖,又白又,生過孩子的人還那麼……”

“別說了,小心被抓起來!這是鬧事罪!”

“那麼多人在,難道把鎮上的人全抓起來,派出所也關不下呀。”

“也是,你說南雅是不是傻掉了,非要警察把陳玲們全抓去,們是的呀,那的也不可能定流氓鬧事罪吧?”

“就是,我要是,遇上這種事不先找個地鉆,還爭什麼爭。”

往派出所跑,到門口撞見愁眉苦臉的陳鈞。兩人對視一眼,陳鈞很愧疚的樣子:“阿,你別恨我姐。”

不吭聲,往院子里走。陳鈞攔住:“南雅已經走了。”

這才看他:“怎麼理的?”

陳鈞難以啟齒,慢慢道:“是你媽媽報的警,徐毅哥也去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就打……”

盯著他,眼眶通紅。

陳鈞慌了:“阿你別……”

:“我問你怎麼理的?!”

陳鈞低頭,聲音越來越小:“都教育了……道歉了……”

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憑什麼?”他狠狠盯著他,“憑什麼?!”

人要往里邊沖,陳鈞抱住他往一邊拖。

:“我把們打死了再磕頭道歉!”

陳鈞要哭起來:“我拉不住你,也拜托你為南雅想想吧,你這麼闖進去,讓人知道你喜歡還活不活了?”

突然就停下了。

陳鈞說:“你以為圍觀的人沒一個好的?為什麼他們不敢上去幫忙,不就是怕把害得更慘嗎?那群的瘋了呀,只要是男的手就驗證了們說的話,南雅只會更慘。你現在要去麼,去吧,讓大家都說勾引未年,讓剛才的事再發生一遍!這回連你媽媽都不會救了!”

靜了下來,輕聲說:“陳鈞,你剛說的那群瘋子里邊,有你姐,你著良心,你你自己的良心說,道歉,公平嗎?!”

陳鈞猛地蹲下去,抱住腦袋:“阿你別問我,我也要瘋了!——你不知道,我撞見過我姐夫擾南雅,南雅不理他他轉過就顛倒黑白。我姐夫人前做得很好,他什麼樣我也不知道我姐清不清楚。——我知道不公平,可我能怎麼辦?

我是不正經喜歡講黃話,可昨天那事兒我本不敢看,我躲開了,那是噩夢!偏偏我姐姐還在里邊。阿你明白我的嗎?太可怕了。”

無言半晌,轉就走了。

深夜,周在南雅家附近逡巡,窗子黑漆漆的,他不知道是沒人還是人已睡。他太冷了,了好幾煙,決定要走時一扭頭看見南雅站在他面前,安靜又蒼白。

立刻扔掉煙,膛起伏,擔心又害怕地看著

兩人隔著一扇院子門的距離。南雅卻先開口,說:“我冤枉你了吧。”

急道:“這不重要。——你……還好麼?”

南雅很平靜地點了一下頭,說:“宛灣呢?”

在我家,我剛回去檢查過了,睡得很好,你別擔心。”

南雅又說:“……”

什麼也沒看見。”周說,“也沒明白發生了什麼。”

南雅如釋重負,緩緩垂下眼眸,又抬起,說:“謝謝你剛好到了,也謝謝你帶走了宛灣。再晚一點,我怎麼哄騙,都沒用了。還有,也謝謝你的媽媽。”

有條不紊,平靜得像不曾發生任何事。

心疼得麻木。肋就只有小宛灣啊。只是為了的孩子,才會出那樣哀求的眼神。而自己呢,對外界的傷害似乎從來都是沒有緒的。一副永遠沉默不眼的樣子。

南雅說:“我先進屋了。”

突然追上去一步,問:“你想去冬泳麼?”

南雅回頭,怔怔看著他。

又問了一遍:“你想去冬泳麼?”

……

很好,水銀一般灑在溪水里。

流水潺潺,周得只剩一件短到冷意,開始擔心:“我常來,習慣了。你要不——”

南雅的回答是開始服。

一件件剝去.不掛,呈現周眼前,他始料未及,看呆了眼。

子走進溪水,如同油畫中的維納斯誕生。

泡進水里,烏發海藻般散開。淺淺清溪中,勻稱修長,白得不可思議,像倒映在水里的一彎月。

隨其后,溪水冰寒刺骨,冷風冰水瞬間麻木他的雙腳。他牙齒打戰,雙抖索,一咬牙迅速進水中,仿佛冰刀在骨上剮。

但隨著兩人漸漸游開,寒冷不再,水中浮起一陣奇異的溫暖,冰水的溫暖,清冽而甘醇,人忘卻俗世一切紛擾,只剩安寧。

南雅游了一會兒,游到淺灘,漂在溪水里,閉上眼睛,流水沖刷。周跟去,試探著拿手指的臉。睜開眼,桃花般的眸子里映著月

南雅問:“做什麼?”

說:“有點擔心你。”

南雅坐起,抱住自己,說:“我不冷。以前沒冬泳過,覺很奇妙。一點都不冷。”

也坐起來,說:“我不是問你這個。”

“問什麼?”

“你還好麼?”

“你不是問過了麼?”南雅說,“我沒事。”

問:“真的麼?”

南雅極淡地笑了一下,說:“你不信?”

又搖搖頭:“沒有不信。你不是一個不堪一擊的人。”

哪個人會像,遭那樣的辱后第一反應不是藏起來傷口而是要先懲罰施暴者。只是那懲罰太人心寒。

他說:“不僅不堪一擊,你太堅,對自己太狠。”

南雅笑容微凝,深深看他幾秒,轉眸向月下的溪水,道:“都沒到要死的地步,這麼一想,很多事就都不算什麼。”

看到額頭上肩上的傷痕,問:“疼不疼?”

南雅低頭看一眼,說:“現在不疼了。”

可周說:“我恨們。”

夜風吹過,在水面外的肩膀冷如刀割,周

南雅也沒,良久才說:“恨有用麼?”

說:“沒用。今天在派出所門口,我有一瞬想殺人。你看,心生惡念,多麼容易。”

“殺人,殺誰?”

“欺負你的人。”

南雅淡笑一下,不置可否。

問:“你沒有過一瞬的想法麼?”

南雅道:“有過啊。”

問:“你想殺誰?”

南雅說:“我想把清水鎮上的人,都殺了。”

目不轉睛看著卻倏爾笑一下:“但我不會的,我還不會放棄宛灣。”

問:“那你還走麼?”

南雅說:“暫時不走了。在清水鎮我還有幾件想做的事沒做完。留下來有留下來的好。”

問:“真的麼?”

南雅瞧他一眼:“你今天格外問這句話。”

說著,手從水底抬到水面,著流淌的溪水,如孩般玩了一會兒。

溪水涌沒坐穩,從水底的石頭上下,周眼疾手快,上前扶,他的手拖住背后的蝴蝶骨,上他的膛。

的心磕了一道,沒有半點念。

那一刻他發現比起翻騰攪的占有,他的心底更深涌上來一陣異于往常的疼痛。不再為自己而疼,而是為

他微微低頭,他的臉的臉上來回輕輕蹭著,像小間的互相安。他扶坐穩,說:“小師姐,我給你念首詩吧。”

“現在?”

說:“念詩要分時候?”

“不分。”南雅笑了一下,問,“你背得?”

點點頭,剛要開口,又說:“噢,不是詩,是一封信。”

南雅微微抬眉:“什麼信?”

說:“法國作家薩岡寫給哲學家薩特的一封書。”

“念吧。”淡淡地彎了彎,似乎來了興趣。

“親的先生,”年平靜地念誦起來,書寫得瑣碎,都是些微小的事

“——1950年我開始讀書,什麼都讀。從此,只有上帝或文學知道我喜或欽佩過多作家,尤其是活著的作家。之后我結識了一些作家,也關注了一些人的寫作生涯。今天,如果說,作為作家,仍然有很多人讓我佩服;作為人,讓我繼續仰慕的唯有你一人。十五歲是聰明并且嚴肅的年齡,一個沒有明確目標因而也毫不讓步的年齡。你在我十五歲時所作的所有承諾,你都履行了。”

如水,溪泉如歌,和他不著寸縷,以最原始的方式回歸山林自然。靜靜聆聽,他慢慢念讀,那是一個平凡的深夜,他的聲音也平凡,

“——你不責難公正,因為你不愿評價,你不談論榮譽,因為你不愿封,你甚至不提寬厚,因為你不知你自己就是寬厚的化。——”

停了下來,好幾秒,南雅輕聲問:“念完了麼?”

“沒有。還有最后一句。”

南雅歪頭看他,月年的臉異常干凈,他也看著,說,

“這個世紀瘋狂,沒人,腐敗;你卻一直清醒,溫,一塵不染。

愿上天保佑你。

南雅。”

“謝謝。”南雅說,“不過,清醒倒算,溫沒有,一塵不染更沾不上邊。”

“怎麼不是?我認為你就是。”

南雅說:“你把我想太好。只怕以后要失。”

蹙眉,想要問清楚,又一陣夜風吹來,南雅抱著自己把肩膀往水里沉了沉。

抖一下,說:“你看,停下來沒一會兒,就覺得冷了。”

說:“那還游麼?”

南雅點頭:“游。”

冰水中游久了,機很快在反抗間升起一逆行的灼熱浮在皮上,冰火兩重天,刺激得人前所未有的清醒。

冷風吹著,他們游去水深的地方。

那夜,月一直皎潔。

……

游完泳下山,南雅提起被人發現,給周道歉,說:“如果你不想讓我走,故意把消息給誰,先找到我的應該是徐毅,那我也只能跟著他真去市里一趟,不會演變現在這樣。是我冤枉你,對不起。”

忙道:“我沒事。——但我不懂怎麼會被發現。我沒和任何人講,最好的朋友也沒講。”

“我知道。可能我在病房里跟你講的時候,被誰聽到了。”南雅心中早已有數,倒慶幸對方應該只聽到說哪天要走,沒聽到之前和周的對話,不然把周牽扯進來只怕出更大的事讓下場更慘。

南雅說:“宛灣今天可以先在你那兒住一晚嗎?”

道:“沒問題。明天中午我讓我媽送來。我送不合適。”

南雅說:“謝謝。”

很快下了山,要分道而行,周停下腳步,說:“我就往那邊走了。”

南雅點頭:“好。”

眼見南雅要走,周:“喂,南雅。”

南雅回頭:“嗯?”

笑笑,說:“覺得難過的時候,就想想冬泳。”

南雅眸子漆黑,安靜看著他。

說:“活著不就像冬泳麼。你認輸你隨波逐流,就會變得冰冷,漸漸和周圍的環境一樣死寂;要想讓生命發熱,你就得不停地反抗,不停地游下去。”

南雅看他半刻,突然就笑了一下,是被逗樂的那種。

窘迫地紅了臉:“你笑什麼?”

“知道了,小老師。”南雅說。

臉發燙,扭過子去:“我走了。”

“清水鎮的周。”南雅住他。

“唔?”周詫異于這樣的稱呼。

莞爾一笑:“我謝謝你。”

……

次日清晨,周把宛灣送到小賣部給林桂香帶。

林桂香看著仰著腦袋對甜甜笑的小宛灣,納悶:“怎麼在這兒?”

撒謊說昨天看小孩被在人群里可憐兮兮,就帶回來了。林桂香接了這個說法,說等會兒送回去。

走幾步,又回頭,撓著腦袋喚了聲:“媽。”

林桂香正給宛灣梳辮子,頭也不抬:“怎麼?”

說:“你人真好。”

林桂香莫名其妙,扭頭看,周已經沒影了。

去學校,特意往旗袍店那頭繞,他算準了南雅開店的時間,老遠就看見南雅。

高跟鞋輕響,街道兩旁店鋪里的人們一個個全挪了眼神過來,行人也悄悄觀,或好奇,或風涼,看看經過昨天后會是副什麼樣子,會不會狼狽不堪,會不會如過街老鼠抬不起頭。

然而,

依舊優雅又漂亮,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樣,不,更了。

的晨曦灑在臉上,清潤的臉龐白得發,桃花眸子似含春水,紅如輕點朱丹,一頭烏發盤致的發髻,出修長白皙的頸子。

蕭索枯萎的冬日小鎮上,,高跟鞋踩在石磚上,扣未系袂翻飛,出曲線靈的白底碎花旗袍,嬛嬛裊裊,泛如春天的桃花海。

還是清水鎮上最的那個人,比之前的那個,還要

抱歉呢。鎮上人們的噩夢,要更長更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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