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清水河旁支起幕布，放天電影。

鎮上男老紛紛搬了小板凳去看，或站或坐。推著手推車的小販混跡人群里，麥芽糖，云片糕，糖葫蘆，芝麻脆……應有盡有。

南雅抱著宛灣才到，還沒找見周，宛灣便要吃糖葫蘆。買完葫蘆一轉，周就在面前，眼睛一瞬不眨，含笑看著。

南雅愕一跳，宛灣倒甜，立刻嚷：“周舅舅！”一只手過去就要周抱。

周本能想去接，子了，卻沒邁開步子；南雅也沒吭聲，輕輕把的手拉回來。周也微微側過，假裝看攤子的樣子。宛灣并不懂，懵懵地還要周抱抱，南雅再次抓住了的手。

一時有微妙的尷尬。

周笑笑，問：“一直抱著不累麼？”

南雅說：“人多，怕跑，被人撞到。”

周于是而過，低頭挑著攤子上的零食，眼神卻往后瞟。宛灣小手抓著糖葫蘆簽兒，抓不穩，那串紅果搖搖晃晃，一會兒粘在南雅的旗袍上，一會兒粘到南雅的臉上。南雅兩手抱著孩子，也管不住那糖葫蘆。

周心里跟爪子撓似的，想幫忙，卻只能忍著。

南雅也沉默。

周圍人來人來，兩人隔得近，卻不對面，像陌生人。不好說話，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或許那一刻，才知道這份有多見不得。縱使之前私下多甜刺激，到了此刻也不得不正視它暗弱的事實。

南雅甚至沒和周打招呼，就轉走開了。

抱著宛灣走到人的外圍，找了個塑料凳子坐著，這才有功夫掏出手帕清理上的糖漬，又打理宛灣沾滿紅糖的小臉蛋。

周也在最外層找了個位置，轉一下眼珠就能看見南雅。

很快開播黑白電影《廬山》，前頭一排烏泱泱的人，倒很安靜，只有電影里孩清澈的笑談聲。

周無心看電影，只曉得往南雅那頭看，氣人不，居然看得進去，還真是認真來看電影的，連懷里的小宛灣都分外專注地盯著黑白的熒幕。

周也不管，坐在最后一排沒人注意，他只管看南雅。半路，后被人一推：“嘿！周！”

周驚忙回頭，瞪大眼睛：“你跑來干什麼？！”

“你能來看電影，我就不能來啊！”張青李不服，一屁坐到他旁邊的位置上。

周條件反地看一眼南雅的方向，不巧，早不回頭晚不回頭，挑這個時候往這邊看了一眼，神不明。

“哎，周你看……”張青李搖搖他的手臂，指著熒幕，“那個演員是不是有點眼？”

周魂不守舍，抬頭看一眼，敷衍著：“沒看到。”

“你吃花生嗎？”張青李把手里的零食遞給他，“吃一塊吧。”

“不想吃。”周別過臉去；南雅正著熒幕，的側臉隨著黑白電影的燈時暗時明。

“周，你看那兒！”張青李拉他，“那條船……”

周被攪得沒了半點心思。張青李在邊，他也不能做得太明顯，便木然看著幕布。影流，各種影像從他面前不留痕跡地過。不知過了多久，再往南雅那邊一看，座位空了，哪里還有南雅的影子。

周心一涼，也不跟張青李打招呼，起就走。

“你干嘛去？”

“買飲料。”

周順利，跑幾步還回頭看看，沒人注意他。

周趕去南雅家，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從樹林子里繞到后院，見南雅在洗手帕。聽見他的腳步聲，也就抬頭看了一眼，不冷不熱的。

周笑著走過去，蹲到邊：“怎麼就回來啦？”他握住水流中的手了，避開，繼續手帕。

“宛灣要睡了。”南雅表平靜。

擰干帕子上的水，起往屋里走，周追上去拉住的手，笑著埋怨道：“那你也不和我說一聲，害我好找。”

“你邊有人，我不好過去。”南雅輕輕拂開他的手，走進屋。

年臉上勾起一抹笑。

他迅速追進屋，再度拉住的手腕：“喂，南雅。”

“你放開。”掙了一下，卻被他死死扣住。兩人較著勁，這回，他箍住的雙手一推一摁，把抵到墻上。

他的軀著，彈不得。

春衫輕薄，別過臉去。

周低下頭看半晌，笑容放大：“你吃醋啦？”

“想得。”冷冷回一，見他滿眼都是笑意，不惱怒，“你笑什麼？”

“我高興。”

“瘋子！”

“哎呀——”他低下頭住的臉，只是笑，“你臉上有糖，粘著我不讓走呀。”

哪有糖，早被干凈了。他含笑抱著，搖搖晃晃，像在輕哄一個小孩子。

南雅卻不哄了，什麼話也沒說，半晌，輕輕推開他。

周這才發覺不對，收了笑，仔仔細細看的表。屋里沒開燈，他在昏暗的線中分辨了一會兒，小聲問：“你真生氣了？”

他分寸微，有些張，趕忙上前去抱，的頭，道：“氣什麼？我只喜歡你。只是一個同學。”

南雅的聲音從他口傳出來，說：“周，我覺得，如果你想談，你應該和那個年紀的同學在一起。”

周的心一瞬間掉進冰窟，子都僵了。

他松開，后退一步，清清楚楚地看著的臉：“你再說一遍。”

南雅輕吸一口氣，說：“周，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好。再相下去，只會失。沒必要是不是？你應該和你一個年紀的同學在一起。”

周點了一下頭，說：“好。”

他上前一步，雙手困住的臉頰，說，“我來同你講我和別人在一起的畫面，看這是不是你想要的。我會對笑，為哭，我會的頭發，親的。”

南雅不想聽，掙扎，他用力摁住的頭，“我會和做.，這是不是你想要的？”

南雅被他刺激得臉慘白，閉上眼睛推他：“走開！”

周強忍著失和憤恨：“你也會難痛苦嗎？我以為你鐵石心腸！你會傷心，那我呢。我要痛死啦！你聽聽你剛才對我說的什麼話？你還要我怎麼樣，南雅？要我怎麼向你證明？你說。只要你說，我立刻去做。”

南雅不吭聲。

“你說啊！”

南雅拿手撐著額頭，說不出一句話。

應該說點什麼，可不知道；說這樣是錯的，但究竟哪里錯了？說是有罪，但從哪里說起？原本的，不論罪善，心中明鏡無塵，只因為他，滿心罪孽。

“你要我去死都行。”他點著頭，眼底冒出一冷冽的恨意，突然拖住的手把扯到桌邊，拿起水果刀塞進手里。他飛速了上，著自己的膛，“來吧。”

他握著的手，刀尖抵在口：“來啊。”

“不是這樣。”南雅抖一下，扔了刀轉要走。周只手把勾回來摁在墻上，封住的。

他將抱起放倒在桌上，用盡全力吻咬，南雅捶打他幾下，手就了下去。

他是要瘋啦，悲歡喜怒全在一念之間，剛才分明有天大的怒氣，此刻一下去，他的氣就全消了。

的眼睛潤清亮，安靜看著他。他突然變得悲傷而弱，喃喃自語：“我還要怎麼做，你說啊？”

看著他迷茫又委屈的眼睛：“不是你不好，是我。”抬手他的臉龐，輕聲道，“你啊，一會兒像個大人，一會兒又像個孩子。”

周扯扯角：“你總是擺出一副我不懂的樣子，說我們隔得很遠，我也不知道是有多遠。你說我們隔了多米，你也說不清楚是不是？為一件說不清楚的事和我生氣，你比我還糊涂。有什麼資格說自己是大人？

書上說，我朝你走九十九步，你走那剩下的一步。不用。那一百步都由我來跑，你什麼都不用做，站在原地等我就好。——不等也沒關系，你慢慢走，反正我會追上來。但我追上你時，你不要拒絕我。”

“我說這些你肯定又不信，說我空口無憑。那你也應該等我言行不一了再生氣對不對？其實我都想好了的。我一定好好學習，考上最好的大學去到最高的平臺。上了大學我也不會懶，繼續努力拿最高的獎學金；還打工兼職賺足夠的錢；我不會荒廢一點點時間，該學習學習，該創業創業。以后的生命一點點都不浪費，別人活一年的時間我活三年，這樣夠不夠追趕上你？”

南雅捧著他的臉，把他拉過來，抱他在懷里。一下一下輕輕他的頭發。

他聲音有些低落：“我說過會帶你走，是真的，沒有騙你。”

“我知道。”

他在懷中，輕輕發著抖；南雅心里頭說不出是難還是，正如千年之夜他說的，有一千個笑的理由，卻笑不出，有一千個哭的理由，卻也哭不出。

年還小，不知道未來何時來，永遠有多遠。相信他說的話每一句都是真的。可年的他哪里知道，不是他的心不真，是未來的路太長了。

偏偏這點，知道啊。

他認為將來還一定會和在一起，可他甚至還不知道將來會是什麼樣。天真的傻子。

但這一刻，也不清醒了，也變了傻子，竟再次對他的話產生憧憬。

南雅覺得自己陷一個古怪的漩渦，以前需要對抗的事太多，把自己包裹得嚴實，不讓任何人進的世界，過得平靜冷定。可莫名其妙，一個年闖了進來，而一貫敏銳的甚至沒有察覺這一切是怎麼在突然之間發生的。他熱，真摯，尊重，理解；他青春，熱烈，，刺激；他溫暖，善良，一塵不染；想隨心所隨他夢，卻總有一理智的線扯著，像揪著一發，時不時扯一扯，讓驚醒。

告訴自己，他是個年，他還小，這是在犯錯，是不對的。可哪里不對呢，為什麼不能一個年？他比所有的人都干凈，為什麼不能說他？正如他說的，他們沒有錯。錯的或許只是時機，然而，只因時機不對便錯過，是不是又太憾。

或許是結過婚有過小孩，經歷過太多不該經歷的是非，看慣人事炎涼，人就沉穩了，沉穩得沒了年時的勇氣，縱使遇到像這個年般好的人，本能想靠近，卻不敢想未來。更怕犯下的罪惡不值得他的好。

這不像。不懼怕一切，卻在他上畏首畏尾了。

然而，再堅固的心防也抵不過日復一日的融解，南雅覺得，的極限到了。

他的微笑，他的眼淚，他的擁抱，他的親吻，不是鐵石心腸，并非無知無覺。會傷心，也會開心啊，所以明天的事，有什麼可想的？

如他所說，最壞也不過一死。

如果有罪，就讓死后下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