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S.H.Yan（小小溯）也能清晰地記起他度過的每一個圣誕節，尤其是初雪的那個圣誕節。

圣誕前夕，天蒙蒙亮，他就醒了。

他抱著小海豚玩偶從床上爬起來，壁爐里的篝火還很溫。他溜下床，爬到窗臺上往外，山林里霧蒙蒙的，沒有太，約看得到常青松樹墨綠的樹梢。

他從窗臺上蹦下來，鉆進絨靴子里，嗒嗒地走出房間，到爸爸的房門口敲門，仰著頭呼喚：“daddy，mommy，圣誕節到了。”

里面傳來媽媽的聲音：“little dolphin，圣誕節到了。”

他擰開門，歡樂地跑進去蹦到床上，鉆進爸爸媽媽的被子里打滾。爸爸媽媽在他的臉頰兩邊給了兩個morning kiss。

他問：“可是daddy和mommy的morning kiss呢？”

“已經kiss過啦。”媽媽臉有些紅，擰他嘟嘟的小臉。

“那個不算。”爸爸卻這樣說。

小男孩趴在被子上，張著仰，看著爸爸把媽媽摟過來，溫地親吻。他們闔著眼睛，著，很輕很很認真，吻著吻著，就微笑了。

他記得，那是一個很好的吻。

早上六點，一家三口準時起床，小小溯穿好羽絨戴好帽子，換了雪地靴，和爸爸一起出發。

媽媽送他們出門，臨行前踮著腳親了親爸爸的下頜，是給他的goodbye kiss。

他小小一個立在爸爸腳邊，仰頭著，耐心等待；媽媽俯下腰，親親他的臉蛋，正了正他的絨帽，說：“加油，小男子漢，記得快點回來吃早餐。”

他重重點點頭，把小手給爸爸，拿上工一起出門。

冬天，室外溫度很低，可他一點兒不覺得冷，撲騰著小短，飛快跟著爸爸的腳步。呼出的熱氣像棉花一樣在他面前飛，真有趣。

很快到了目的地，是爸爸買下的冬青樹林，這樣每年他們都可以用自己家種的圣誕樹。

爸爸讓他選了棵他喜歡的，然后手挖。其實，兩父子都不想砍樹，便在林木工人的幫助下把樹搬到移土壤里，等新年再種回來。

忙活一會兒，小家伙因為運，臉蛋紅撲撲得像蘋果。

樹移到樹盆里后，還得給它修剪枝椏。

小男孩站在高高的架子上，學著爸爸的樣子給樹剪枝。在他眼里，爸爸干什麼事都是專注認真，心無旁騖的。

“daddy，你擔心嗎？”他站在爸爸腳邊，揮舞著小鋸子。

“誰？”

“Ai。”他調皮地學習爸爸對媽媽的稱呼。

爸爸忍俊不，問：“擔心什麼？”

他有些熱，抓抓圍巾：“媽媽說不要你幫忙，要一個人準備圣誕大餐哦，這不值得擔心嗎？”

“你是說這個。”

“嗯，萬一很難吃怎麼辦？”他吐吐舌頭，小聲咕噥。

“不是有Marie小姐幫嗎？”

“Marie小姐能扭轉局勢嗎？”

爸爸淡淡笑了，拉他到邊，給他解下圍巾，問：“如果難吃怎麼辦？”

小家伙臉紅撲撲的，呼著熱氣，問：“如果我長得很難看，爸爸媽媽會不要我嗎？”

“當然不會。”

“那我當然會開心地吃。”

很快，在工人的幫助下，他們把樹運回了城堡。

路上，爸爸招呼他：“小海豚，快點兒。”

父母都給自己的孩子起昵稱，比如monkey，kitty，bunny之類的。

他哼哧哼哧跑過去，揪住爸爸的，撲騰騰地走：“daddy，你會用什麼形容mommy呢？”

爸爸遲疑一下，極淡地笑了：“蝸牛。”

“因為蝸牛反應慢麼？”

“……”爸爸彎，“有一部分吧，但主要是別的。”

“是什麼呢？”

爸爸低頭，看看腳邊仰著小腦袋的他，看著那雙酷似他媽媽的黑眼睛：

“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一只小蝸牛，上背著很重的殼，總是走得很慢很慢。有一天，一只小蟲經過，看見了小蝸牛，就問：你怎麼背著那麼重的殼呀，你看我，沒有殼，跑得可快了。小蝸牛就說：因為你會變出翅膀，有天空保護你。小蟲就走了。”

爸爸的嗓音低醇干凈，和著雪地上清朗的風聲，有種安寧的意境，

“又一天，有只小蚯蚓經過，問：你怎麼背著那麼重的殼，你看我多輕松。小蝸牛就說：因為你會鉆土，有大地保護你。

再后來，有只小魚也問：你為什麼背著殼，你看我游得多快。小蝸牛說：你會游泳，有海洋保護你。

說：而我，只有自己保護自己。”

他聽得癡癡的，鼓著小手掌贊嘆：“小蝸牛好厲害。”

“是。你的媽媽，是我見過最勇敢最堅強的孩子。”雪落在爸爸深邃的眼眸，泛著極淡的溫，“親的小海豚，你有和一樣純凈的眼睛。”

進門就聞到香香的黃油烤面包，干活那麼久，他的肚子早就咕咕了。但媽媽并沒有讓他吃太多，說要留著肚子給晚上。

吃完早午餐，媽媽開始準備晚餐，小小溯和爸爸去裝扮圣誕樹，準備禮。

他們把樹上掛了好多的彩燈彩球，樹下堆了很多的禮，他給爸爸媽媽還有Marie小姐的禮也在里面。

樹下坐著一只很大的栗絨熊。那是他見過的最大的熊，他還不到熊熊的大。第一次看到它，他都看呆了，烏黑的眼睛盯著它，一眨不眨。半晌，他湊上去小心翼翼抓了抓它的腳，乎乎，茸茸的。

他想，趴在大熊熊的肚子上睡覺肯定很舒服。

爸爸才把熊熊放在樹旁坐好，他就立刻跑到熊熊的懷里，真的好舒服。他拱來拱去，大熊腦袋一低，把他整個兒埋了起來，他又趕鉆出來。再一看，爸爸不見了。

他四看，走去廚房，那里有淡淡的蘋果派的香味。媽媽在洗牛排，爸爸站在旁邊，卷著袖子，手里拿著玻璃碗和勺子，在調制醬料。

小小的他立在門廊邊，抱著他的小海豚，歪著頭安靜地看著，烏黑湛湛的眼睛里倒映著最真摯最溫暖的。

即使那時候他還小，他也莫名覺，這樣的畫面真好，溫暖到了心底。

后來的晚餐，他塞了好多好吃的進肚子，他認真地計算著菠蘿包上的芝麻點點和排列組合，沒有注意聽爸爸和媽媽的對話。

只約記得，爸爸和媽媽時不時說著話，談論著火星微生分子結構質之類的東西，語調緩緩的，輕輕的，安逸而放松，像是一首遙遠的歌謠。

那時候，爐火溫暖，窗明幾凈，果蔬飄香，夜晚靜好。

夜晚睡覺前，爸爸和媽媽在他的小床上，一起講述福爾斯的故事。等到他要睡覺時，爸爸媽媽照例給他晚安吻。這時，媽媽忽然看向窗外，說：“下雪了。”

爸爸把他從床上抱起來，放到窗臺上去。

媽媽也坐在窗臺上，推開窗子。

他在爸爸和媽媽的懷里，摒著氣仰。

墨藍的夜空，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緩緩飛旋而下，得清晰而純粹。很快，雪花越來越集，越來越大，晶晶亮亮地從夜里砸下來，看得他呼吸都急促起來。

他嚷：“這是我第一次下雪的圣誕節。”

媽媽說：“初雪在圣誕，明年會是幸福的一年。”

是啊，圣誕就應該下雪啊！

爸爸說：“以后每一年都會是幸福的。”

他聽了，抬起小腦袋去看，看見媽媽靠在爸爸的懷里，頭枕在他的肩上，注視著他；爸爸也凝視著。

有時候，不用說出來，就那樣靜靜的，就能被覺，像呼吸一樣。

他記得，那時候的覺，就。

窗外的白雪，窗邊的他們，得從此刻進了記憶。

他還記得，一年又一年，無數的morning kiss，牽手散步，goodbye kiss，默契相，goodnight kiss，很多點點滴滴，一天天沉淀，變他們眼中與日俱深的意。

他是多麼幸運，生在如此幸福滿的家庭。

他聽說，爸爸曾對媽媽說：一天一天，你越來越麗，等你老了，你會是全世界最麗的姑娘。

他不懂，問爸爸：“這是真的嗎？可媽媽看上去，沒有變化啊！”

爸爸答：“等有一天，你遇到你的真，就會明白。只不過，真可遇而不可求，有些人，一輩子也不會遇到；有些人，遇到卻錯過；還有的人，一直在珍惜，一直在。”

他那時的確不明白，可當時間以十年為計算單位越，他驀然發覺，他們一直在變化，越來越可，越來越懂，越來越有。

那種一生難遇的愫，漸漸沉淀，卻依然生機。

它在寒冷的窗臺上，在干凈的咖啡杯上，在璀璨的彩繪玻璃窗里，在黑白的琴鍵上，在金的琴弦里，在厚重的書架間，在古典的走廊里，在清晨的山林……溫暖地，悄悄地，長。

風在雪地上吹，有深深的，靜靜的，在傳遞，在流淌，那種帶著盛大的生命力，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