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結婚時代》第五章

陳藍簽售現場那支從天而降的救援隊伍,是何建國組織的。顧小航幫了點兒忙——是幫姐夫而不是幫姐姐——了十幾個人去,既然是他通知姐夫張羅的此事,他當然就有了一份責任。而他之所以要通知姐夫張羅此事,是想給姐夫一個立功的機會。

從心里說,顧小航對他這個姐夫印象不壞,心眼好,人厚道,智商不低,長得也算是一表人才,如果不是有那麼一點兒窩囊的話,得算是十全十。說來也矛盾,姐夫在他家勤勤懇懇買菜做飯,讓他在覺著的同時,也瞧他不起。客觀地說,從旁觀者的角度上說,一個男人在丈母娘家里活到這個份兒上,是不是窩囊?窩囊,很窩囊。他就是沖著他的這份窩囊,才瞧他不起,才對他所做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毫不在意——當初,何建國的覺相當準確。小航對何建國印象的轉變緣于他們的那次手,那次手他敗了,他正是從自己的失敗中看到了姐夫的。同時,也看到了對方的強悍。小航一向尊重強者,哪怕對方是他的敵人。只有沒出息的人才會從比自己弱的人的往中獲得快。因此,在這次小西對何建國表現出義無反顧的決絕時,顧小航頗為著急,他實在不愿就這樣失去這個已然十全十的姐夫。固然,姐夫打老婆不對,但是,打和打又不一樣,也要分析,不能孤立地看教條地看。姐姐那張他知道,本就沒個把門的,只要一生起氣來,說起話來那就是打機關槍,突突突突,怎麼傷人怎麼來,更何況那天還是當著何建國爹的面,還是因為說話傷到了何建國的爹。替何建國想想,夾在父親和媳婦中間,他手實屬無奈。同時小航也替姐姐急,一個的,三十多了,豆腐渣了,這麼優秀的丈夫沒主提出來休你就不錯了,你還不說小心結著珍惜著,鬧什麼鬧?真離了婚再上哪兒去找何建國這樣的,除非你不打算再結婚了!

那天,接到姐姐讓他去當“書托”的電話后,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回絕。這時姐姐開始在那頭言辭懇切懇求,說這事對是如何如何重要,他腦子里突然靈一閃,想到了這個主意。放下姐姐的電話,立馬給姐夫打電話。二人在電話中如此這般商量了一番,決定了行方案。至要組織四五十人是姐夫提出來的,說是人了難以形氣勢。同時還說這四五十人要一齊出現,否則也難形氣勢。而后又說,至時兩人各找一個最靠得住的朋友,負責在書店門口召集各自的人,他們倆不能出面,以防萬一人對小西影響不好——理科出的人思維就是這樣的縝周全——最后他說,在預定時間將到時,兩路人馬會合,開去現場制造氣氛。

小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十幾個志愿者,就這,還是在許諾了一頓頓的飯之后,對方才勉強答應。這他理解,他,也會覺此事委實不堪。何建國卻能一氣找了三十多個,令小航驚訝。后來方知,他跟人家說,去當“書托”是形式,容是為了挽救他們的夫妻關系。事上升到了這個高度,哪個朋友好意思推卻?但同時這也說明,他是有人緣的。否則,你再不幸,別說是離婚,就是死人,關人家什麼事?當然還談到了購書款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兩人不約而同達了共識:由何建國付費將書收回,給小西,讓小西拿到出版社去報銷,或說,去邀功。

顧小西站在電話方幾旁邊,看著那堆《我被包養的三年》發愣,任再聰明,也無法想到這里頭的曲曲折折。這工夫,門開,何建國回來了。

小西看看書,又看看他,用目問:這是怎麼回事?

于是何建國說是怎麼回事,老老實實原原本本毫不瞞地說,從小航開始說起。小西聽到一半時心就融化了,兩天時間組織了三十多人,三十多人,打電話跟每個人把事原委從頭到尾說一遍就得半天時間吧?都不一定夠。這還在其次,主要的是,何建國這一近乎瘋狂的舉等于在向全世界宣布——普通人的“全世界”就是他的親人人朋友——他顧小西!他不能失去!……當天晚上就在自己家住下來了。深夜,兩個人躺在床上,相互看著對方消瘦憔悴了不的臉,許久無語,片刻后,何建國將小西攬進懷里。躺在丈夫溫暖有力的懷抱里,小西皺的心像被平了般,踏實而且慵懶,心里惟愿這一刻永恒……一滴水珠打到了的臉上,下意識睜開眼睛,是何建國在流淚。流著淚他說,對不起;于是小西也流淚了,也說對不起,說自己不該當著面那樣說建國的父親。何建國說那他也不能手,請小西相信他再不會有第二回。……

第二天,小航開車,和何建國一塊把那堆《我被包養的三年》送去出版社,替小西邀功。小西肚子又開始痛了,雖說不重,還是小心為妙。當小航和何建國及那堆《我被包養的三年》一齊出現在出版社時,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是顧小西干的!簡佳帶何建國去發行部報銷書費,心里頭別提多羨慕了。顧小西真幸福啊,父母家在北京,邊有弟弟和老公兩個忠誠男人護著寵著,眼下肚子里又懷上了孩子,對一個人來說,還缺什麼?不缺什麼了。

顧小西和何建國從醫院出來乘出租車往家里走。小西緒不高。檢查結果不妙,醫生讓再休一個禮拜。關鍵不在這里,再休一個禮拜沒有問題,問題是,不知道一個禮拜之后是不是還得休。問醫生醫生說一禮拜之后再查再說。一想起醫生說的保胎一直到生的,小西心里就怵。保胎一直到生,生完了還得休產假,里外里得近兩年時間,兩年時間不上班,經濟上的損失先不說,擔心的是,兩年之后,社里還能不能有的位子。現在社里時不時會冒出幾張新鮮年輕的面孔,你就是早九晚五兢兢業業,都有可能被他們替代,何況一消失兩年?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它就得死在沙灘上,這是規律,規律就是不可抗拒。這些話沒有跟何建國說,說了又能怎麼樣?孩子不要了?那又得把八百年前的老賬都扯出來,不能。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再也不想讓從前發生的事影響到他們的現在了。

何建國心里的事也沒跟小西說。那事比小西心里的事要嚴重,嚴重得多。他在想,小西這會不會就是習慣流產了?要是的話,結果會怎麼樣?說實話,他不在乎有沒有孩子,在孩子和小西之間,他更在乎小西,但是,他們家呢?哥哥那邊生了兩個孩兒,要是爹娘知道小西生不了孩子,還能容忍嗎?

在播放通臺的節目,一個專家正在為司機們答疑解,那些問題在何建國聽來全都是小兒科,不用專家,他都能解答了。為證明自己,他就在問題提出之后專家回答之前搶答,正確率八九不離十。連前面開車的出租司機都不住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另眼相看的一眼,令小西心酸:對男人來說車不僅是代步工,更是一種他喜的生活方式,得給建國買車了,貸款也得買,好的買不起,一輛富康自由人總可以。心里想著里就說了,何建國聽了后沉默很久,而后說出的話在外人聽來,與剛才的話題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他說:“我跟家里說,蓋房的事,我們實在困難,我們馬上要有孩子了,正需要錢。”停停,“我讓他們先把老房賣了。”

小西聞此把頭埋在了何建國的肩上。車駛去……

結果建國家不同意把老房賣了,說是老房賣了一家人住在哪里。這消息何建國沒敢告訴小西。況很不好,又去醫院查,醫生又讓繼續在家保胎,當場差點兒哭了出來。頭天簡佳來家看時給拿來了厚厚的一本文件,是出版社據上級神制訂的一個競聘上崗的方案。那麼厚的文件核心意思只一個:所有崗位都要重新競聘,包括最普通的責任編輯崗位。小西當場就急了,問簡佳這種況怎麼辦。簡佳說問過了,總編說如果不能參加競聘,就不會有崗位。如果沒有崗位,就只能拿最低的基本工資。基本工資的概念是,一個月一千多,獎金、提,一概沒有。小西跟何建國商量這事,何建國認為小西眼下不宜于去參加什麼競聘,小西不同意。“要我說還是去。上下班打車,再不,讓小航送兩天。到單位不過就是開開會,說說話,頂多打打字。”

“自欺欺人了自欺欺人了,它能是開開會說說話這麼簡單嗎?你爭我搶明爭暗斗,你又是個要強的人,到什麼看不慣的,再跟人頂起來。不行不行,心理本太高,肚子里的孩子會不了的。就不去,按國家規定,他也不能開除你。”

“是不能開除。可是如果沒有崗位,一個月一千來塊錢,等生下了孩子,靠什麼來養?做父母得有做父母的資格。你不讓我去競崗是為了孩子,我去競崗也是為了孩子。建國,我不想做貧困母親,不不不,是不想讓我們的孩子做貧困父母的孩子,我不了!”

“小西,你是不是得了生產憂郁癥啊?別胡思想了。這樣吧,我們來計劃一下,你就在家里安心保胎,家里的日常開銷全我付。你的手機停掉算了,這樣每月的手機費就能省出幾百元,再說打手機對胎兒也不好。還有,你懷了孩子,也不需要買化妝品了,化妝品都有激素,對孕婦不好——”

小西打斷他的話:“你的意思,我從此后就跟要下蛋的母似的,吃點飼料就了,一門心思下蛋孵蛋?”

何建國耐心道:“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盡窮。你以前就是花錢太大手大腳,一頓飯幾百塊,做一個頭發幾百塊,買一件服幾百塊,有必要嗎?”

“建國,我不希僅僅是活著,”小西一字字道,“我希能活得有一點點品質,不可以嗎?”

“實在不行,”何建國沉一會兒,“孩子生下來后,送到農村我爸媽那兒。農村花銷……”

“送到農村?送到農村我還不如不生他!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從一開始就輸,輸在起跑線上!”

“等上學的時候再接回來嘛……”

“到那時候就晚了!”

“你什麼意思?在你眼里,我們農村只能出白癡嗎?”

“何建國,我好好跟你商量,你別找事啊!”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了,關鍵時刻,何建國閉了。深知,這事從上說,是他理虧。這次他們和好之后,小西父母聯手找他們、主要是找何建國談了一次話,態度明確表示,他們不反對子孝順父母——他們也是父母,但他們認為,子和父母之間更重要的是尊重,雙方對彼此的尊重。為此,小西爸還就“孝順”一詞做了教授一級的注釋:“孝”即無違,“順”即聽話,連起來就是無條件地聽話。小西媽馬上接著小西爸的話道,這不可以!誰也無權也不能打著孝順的幌子,一方無止境要求另一方全面順從!他們的話都正確,都是真理,可惜的是,不能放之四海而皆準。此地的真理,拿到彼地——比方說拿到何家村——就是謬誤。何建國所有的難,全在這里:他了解此地也了解彼地,他屬于此地也屬于彼地。兩地之間,他時時要做一下非此即彼的選擇題。

最終小西聽了何建國的意見,沒去參加競聘,基于這樣的一個事實:饒是這麼整天在家窩著什麼不干,孩子都不一定能保得住,真要去競聘,孩子肯定保不住。兩下權衡,只能先保孩子,下步怎麼走,再說下步。

競聘結果簡佳榮升編輯室副主任,主要業績是陳藍的那本書。換句話說,顧小西如能參加競聘,那位置就是顧小西的。聽到了這個結果,小西心里別提有多失落。何建國安說朋友做領導還不好?小西點頭說也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朋友做領導未必就好,朋友做了領導,你很有可能會因此失去一個朋友。此是后話。

小西的孩子最終沒能保住,曬被子時腰給抻了一下,就流了。接到小西的報警電話何建國立刻趕回家帶著去了醫院。那時他們的心里還存有希,檢查結果碎了他們的希:孩子保不住了,須馬上做刮宮。那一刻小西如五雷轟頂,不僅是為這個孩子沒能保住——曬個被子就流了,看來真的是習慣流產了!何建國連連安說不會的不可能不至于,但看得出來他的心里不是這麼想的,他的心里也急更急比還急。看著他慘然一笑,道:也許,建國,這是天意。老天爺想讓你做孝子,不想讓我們有孩子來和你的父母爭食。……話音未落一陣優憂傷的旋律響起,是何建國的手機,他爹打來的,電話大意:鑒于小西懷孕保胎不能上班不能掙錢的況,全家人重新研究后決定,把老房子賣了,跟買主也商量好了,老房先讓他們一家住著,新房子一蓋好就搬。買主提前給錢。就是說,不用何建國他們出錢了。小西聽完何建國的轉述當時就流淚了,他們家連錢都不要了可見他們對孩子的程度。可是,還能生孩子嗎?如果不能生孩子,何家會怎麼樣對

何建國上班去了。樓里上班上學的也都走了,整個樓里靜靜的。家里座機、手機也靜靜的沒有聲息。以至小西幾次以為它們壞了,拿座機往手機上撥,一切正常,令小西心黯然,大家都忙,顧不上了。連簡佳來電話也不像過去那樣絮絮叨叨沒完沒了,不知是因為忙,還是因為當了副主任的緣故。這天風很大,十八層樓的風更大,嗚嗚的。這樣的天兒呆在家里格外舒服,安全溫暖的覺格外強烈。風雖大,太卻好,地板上、床上,到印著一塊塊,看著在中輕浮的微塵,小西睡了。也是累了,這些天,這麼多的事。

電話鈴響起來了,何建國的電話。他們村一輛大貨車進京時因涉嫌非法載客,被執法站扣了,打電話找到了何建國,何建國是他們村惟一的北京人。接到這個電話后何建國打了一圈電話,無奈他的同學朋友都是IT界的,加上他是外地人,北京子淺,實在找不到能與執法站搭上關系的關系。他把況如實告訴了他那位大貨車被扣的老鄉。不是沒想過給小西打個電話,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電話都撥了,又讓他按死了。不能再麻煩小西了,知道都不該讓知道,上次他那個什麼大伯隔著他去醫院直接找小西媽的事,已經讓他覺著很沒面子了。當下做了決定,以后他家的事,他能辦的,辦;他不能辦的,到他這打住,他得學會說“不”。給老鄉打電話說了“不”后,他接著工作。這些天因為家里的事工作耽誤太多,否則,小西流產后,他怎麼也應該請假照顧兩天。沒想到剛剛拾起被打斷的思路,件正寫到酣,嘣,爹的電話打來了,說的正是那輛被扣的大貨車的事。不用說,那位大貨的車主打電話給他爹了。爹在電話里讓他一定得想辦法,車主的哥哥是村委會主任,家里的宅基地村委會主任不發話,就批不下來。換句話說,人家是咱家的恩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人家有了難了,咱能見死不救?何建國在電話里爭辯說不是不救,是救不了。爹就火了,說救得了得救,救不了也得救!咣,把電話掛了。何建國放下電話后考慮了又考慮,猶豫了再猶豫,無奈之下,還是得給小西打電話。小西家是北京人,尤其媽,大醫院的著名專家,如果肯幫忙,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一句話能救一個家庭,不,兩個家庭,車主一家和他爹一家,是非明暗,一目了然。何建國這樣說服著自己,一下一下撥了電話,同時在心里設想著小西的回答和他的回答。

“不行!”完全不出何建國所料,小西聽后斷然拒絕。“跟你爹說,他們非法拉客,人家執法站依法行事,誰出面都沒有用!”

“哪里是非法拉客啊,其實就是順帶捎了幾個親戚,沒收錢。不是營利質。……還用問嗎?執法站的人想收錢唄。……投訴得花時間花錢,正義需要本,農民怎麼付得起這本?小西,你看能不能給媽媽說說,看的病人里有沒有能跟執法站說得上話的人——”

“不可能!我媽最不愿求人,更不要說求的病人,這違背了的原則。再說了,你不能只聽一面之詞,你能保證你老鄉說的都是實話嗎?”

“絕對實話。那是我們村里最老實的人。小西,你們是北京人,關系多,想想辦法,啊?知道嗎,執法站讓他們兩萬塊錢的罰款呢!”

小西是在聽到“兩萬塊”時沉默了,片刻后說找找人看,讓何建國等電話。

何建國放下電話后心復雜,如釋重負的同時又惴惴不安。如釋重負是為小西答應幫忙,惴惴不安是為利用了小西對他的信任。

顧小西電話打來時簡佳正在餐廳的包間里與人吃飯,加上簡佳六個人。那五個人是陳藍、劉凱瑞、發行部主任還有出版社總編和社長。飯局是發行部主任張羅的,嚴格說是策劃的。

《我被包養的三年》一書大賣,發行部主任便想更上層樓,趁熱打鐵組織一次陳藍和讀者的見面會,為書的銷售再添把火。鑒于上次簽售經驗,陳藍對自己的市場號召力信心大增,發行部主任一提就欣然同意,比上次搞簽售容易多了。但發行部主任并沒有因此就心輕松,那“市場號召力”究竟是怎麼回事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陳藍的同意才僅僅是第一步,第二步才是最關鍵的一步,讀者,怎麼才能把讀者吸引來。僅靠陳藍的號召力絕對不夠,四十歲的一個人,長相在作家里還算可以,拿到普通人里,也就是中等。就算不是中等是上等,也不行,現如今,貨真價實的年輕作家都招不來人呢,何況一中年婦乎?如此想下去,不知哪神經一,想到了劉凱瑞。要是能把劉凱瑞作為讀者請來——他不是陳藍的讀者嗎?他親口說過“一向不喜歡人寫的東西,陳藍士例外”——要是能把劉凱瑞請來,這個見面會就算是了。說干就干,馬上與劉凱瑞電話聯系,打時心里就沒抱多大希,屬有棗沒棗打三竿子的那個“打”,當電話中書小姐很職業很禮貌地說會把他的意思向劉總轉達時,他就完全地不抱希了。“轉達”的意思就是婉拒。果然,此后一天沒消息。是快下班的時候,手機響了,當對方報出姓名時一開始他都沒能反應過來是誰,后來明白了是誰時到非常驚訝,正是劉凱瑞的書小姐,說劉總同意出席。那一瞬間發行部主任的那顆心啊,幸福得像花兒一樣。好啦,只要劉凱瑞來,這事就算大功告!還能把請記者的錢省了,不,記者應該倒找錢才是,劉凱瑞是他們想見就能見的嗎?這天發行部主任很晚才下班回家——得抓把這事安排落實了,免得夜長夢多——路上開車時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看來,那個劉凱瑞恐怕真的是暗陳藍,原先還以為是記者們瞎炒——好好好,太好了,有這樣的鐵桿、強勢讀者,陳藍的書還愁賣?當下心里就又冒出了一個主意,見面會后,約劉凱瑞一塊兒吃頓飯。

讀者見面會果然火,定的是兩個小時,結果兩個半小時才打住。見面會結束后,發行部主任就將劉凱瑞、陳藍、簡佳和兩位社領導帶到了這個早就預訂好的餐廳里。簡佳開始不同意安排這頓飯,認為沒有必要。發行部主任指導說:“簡佳,啊不,簡副主任,咱得學會善解人意,得懂得給人陳藍和劉凱瑞創造機會制造機會,OK?”簡佳又說那就不去了吧,發行部主任就急了,說你是責任編輯你不去,什麼意思嘛。說實話安排這頓飯發行部主任是有私心的,那就是,把劉凱瑞作為禮,送給他的二位社領導。讓簡佳去,除為讓這一切顯得自然、公事公辦,同時還考慮到就餐人員的別搭配,兩四男比較合適,只陳藍一人單調了些,更何況簡佳年輕漂亮,只坐在那里不說話,也養眼。簡佳只好去。堅持不去,反會讓人生疑。

顧小西電話打來的很不是時候。餐廳剛上第二道菜,芙蓉雜燴。這是一家川菜館。定餐館時先征求或說只征求了劉凱瑞的意見。有什麼忌口的嗎?忌生猛海鮮。喜歡中餐西餐?中餐。您吃完飯后要去哪里?建國門附近。于是,發行部主任就定下了建國門附近的一家川菜館,同時心里對劉凱瑞越發地好:他如果不是真的不喜歡生猛海鮮和西餐的話,那就只能證明他為人的厚道,為別人省錢,發行部的宣傳經費有限。芙蓉雜燴是一道家常菜,熱氣騰騰湯濃稠。一道菜上來照例應請席中最“貴”的貴客先用,貴客卻把菜肴轉向了簡佳,笑說“士優先”。席上兩位士,他優先簡佳顯然是為避嫌——這是發行部主任想。簡佳不肯“優先”,于是劉凱瑞便親自手持箸為其布菜。誰也不知道劉凱瑞此時的心,除了簡佳。一直以來,劉凱瑞酷同簡佳吃飯。簡佳吃飯,吃好飯,用自己的話說是,天大的愁事,吃一頓好飯,云消霧散。同簡佳吃飯,于他這個有錢而沒胃口的人,是一種。更絕的是,簡佳不論怎麼吃,不胖,屬上帝的寵兒。他們倆一塊兒吃飯,主吃,他主看,兼負責給夾菜和付賬。

顧小西的電話就是這個當口上打來的。此前小西已把能找的人找了一個遍,誰也沒辦法在短時間里找到相關人士為解決這個難題。難題難在必須是“短時間”,扣在執法站的大貨車上拉的是魚,雖然現在天氣還冷,但也立春了,明天太出來一曬,弄不好就臭。因實在找不到人,小西只好給簡佳打電話。本不想求,自當了領導小西就覺著兩人上有一些疏離。絕不是小西妒忌,真的是簡佳變了。比如,過去一塊兒商量選題,簡佳掛在上的口頭禪永遠是:“你覺著呢?”非常謙虛。也應該謙虛。顧小西業務好全出版社公認,陳藍那本書還是小西帶著簡佳做的,因簡佳想晉升高級職稱,需要業績。可當了領導后立馬不一樣了。前幾天上家里給小西送工資,小西拿出想的幾個選題給看,明顯覺出了那種不一樣,再也沒有一句“你覺著呢”,而是邊思考邊沉邊用手里的筆在小西的選題上做批注,這個不行,這個可以,這個再考慮考慮——儼然領導口氣,還真以為地位高了水平就高了呢!但小西最終還是給簡佳打了這個電話,除急,也是基于對昔日友誼的信任。簡佳在電話里的反應令小西欣:“小西你別著急讓我想想看有沒有辦法。你等我電話。”態度真誠著為小西所悉的關切。

簡佳收了線后就打開“通訊錄”查看有無什麼可供利用的人選。發行部主任斜眼看,心里頭很是不滿:餐桌上總共六個人,有一個人分心分神就會影響餐桌氣氛,更何況人家劉凱瑞剛剛給你簡佳布了道菜,你沒看見似的,謝都沒謝一聲,嘗都沒嘗一口,自顧接電話查電話,不像話!簡佳覺到了這不滿,邊查電話邊跟發行部主任做了解釋,不料劉凱瑞聽了立刻問是哪個執法站,得知是順義馬上掏手機給什麼人打了個電話說了這事。五分鐘后,電話回復,跟劉凱瑞說事辦了,讓事主的親戚去順義執法站領人。簡佳通知了小西后便起告辭,說要陪顧小西去,顧小西流產后才第二天,萬一有事,需要人照顧。都是實話,但同時,也是想借機離開。這種形下與劉凱瑞共餐,當著的領導同事還有陳藍老師的面做戲演戲,太累。沒料到劉凱瑞也隨即起,說既然這樣就我的車子接送一下吧,邊說邊打電話讓司機把車開到餐廳門口,而后就跟著簡佳出去了,令剩下的四個人失落。發行部主任是在他們走了一會兒后才想到一個問題:這事讓司機“接送一下”就可以嘛,給司機打個電話就可以嘛,劉總裁何必親力親為?

機轟隆隆轉著,灶臺上沙鍋咕嘟嘟響著,房間已收拾一新,何建國仍兩手按著抹布,撅著屁地板,腰都疼了。本來他說他去順義,小西想了想說還是去。關系是找的,萬一有什麼事,何建國還得再找還得再找人,更麻煩,這種事快刀斬麻為好。于是決定,小西去。放下電話何建國就趕回家了,回到家抄起家伙就干活,一直干到現在。五分鐘前接了個電話,那個大貨車司機打來的,說是事辦完了,順。不知為什麼小西一直沒電話來,他也不敢主打電話問,只好悶頭在家干活。干凈地板,洗了抹布,晾上,看時間差不多了,開始炒菜。最后一盤菜炒好,門開的聲音傳來,趕端著盤子出去,正是小西,心里頭一陣高興,一手端盤子一手夸張地向餐桌方向做了個手勢:“娘子,請用膳!”餐桌上,一桌子的菜,非常漂亮。

顧小西看都不看一眼,鞋都不,直奔衛生間去,在何建國得锃亮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臟腳印。進衛生間后“砰”地把門關上,家里仿佛沒何建國這麼個人。何建國自我安說也許是尿急顧不上了。把手里的菜放到餐桌上,轉上廚房去端沙鍋。沙鍋端上桌后,小西從衛生間出來,何建國目殷勤找的目,小西仍是看都不看他,徑直進了臥室。進臥室后把兩只臟鞋一蹬,直接倒在了床上。

何建國跟了進來,低聲下氣:“我老鄉給我來過電話了,說事辦得順的,車已經放行了。也沒罰款。他說改天請你吃飯。”

“沒那個閑心!”

何建國不屈不撓繼續討好:“你要是累了就先躺會兒,蓋上點兒,小心凍著!”拿起件外套往小西上蓋,被小西一把開,用勁兒大了些,外套袖子打到了掛在床頭墻上的鏡框,鏡框里是兩個人的結婚照。結婚照落地,嘩,玻璃碎了。何建國咽口氣,不聲不響拿來掃帚簸箕收拾,一不小心,玻璃碴子扎著了手,頃刻間就冒出一個大珠子。他“哎喲”了一聲,略有些夸張,以期能引起小西關心注意。豈料顧小西紋,側躺在那里,聾了啞了一般。何建國就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小聲嘟囔了一句:“小西,給我們家辦點兒事你就這樣,至于嗎?”

小西聞此“騰”地從床上坐起來:“何建國!你還好意思跟我說這樣的話!我問你,是你說的那車主和坐車的人是親戚,是不是?……結果到了那兒我就跟人掰扯,說他們不是營利拉人,是親戚。人家說,人我們兩邊分頭扣著呢,不相信我帶你們去問!結果,車主和車上的人本不認識,明明白白的非法拉人!當著劉凱瑞簡佳的面我這臉沒放沒擱的,要有個地,都能鉆進去——什麼人哪?不僅撒謊,還耍賴!……何建國,你讓我幫忙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騙我也就騙了,關鍵的是,還騙了人家簡佳和劉凱瑞!”

何建國立刻氣短。憑直覺他早就知道那大貨車司機有問題,這話他當時之所以沒說,怕說了小西不肯幫忙。這時只能著頭皮搪塞:“可他電話里確實跟我是這麼說的……”

“可他說他沒有跟你這麼說!到底是你撒謊啊還是他撒謊?!……何建國,你不打包票說他是你們全村最老實的農民嗎?最老實的農民都敢撒這謊?!”

“……那是因為說實話吃虧太多。”

“說謊就能占到便宜了?說謊更讓人看不起!何建國,其實你什麼都清楚,什麼都知道,你就是想,不管怎麼樣先糊弄著我去給你們家辦事就。至于我怎麼樣,我死我活,你本就不放在心上。”

“吃飯吧,別生氣了,以后他們的事兒我再也不管了。”何建國極力忍,力求息事寧人,“吃飯吧,啊?”

“不吃!不!氣都氣飽了!”

“你還要我怎麼樣?”何建國終于耐不住了,“要我給你跪下,替我們全村父老鄉親給你跪下,說今天可是虧了你了,要不我們村的那車貨可就全瞎了……”

小西尖起來:“你還好意思說風涼話!你大概早忘了今天是我后的第二天了吧!”

何建國也有點兒不管不顧了:“什麼后?人流后!我們村的婦做人流,完了事自己騎上自行車從衛生院回來,到了地頭,自行車一扔,下地干活!”

“我和們能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兒不是一個品種!”

聞此言何建國雙眼瞪得要冒出火來,脈賁張,雙拳握起——誰說只有手打人才是家庭暴力?如此惡語相向難道不是家庭暴力的一種?前者打擊的是,后者摧殘的是心靈,二者相較,后者重!——當然他最終沒有手,暴怒之下理智尚存,如果二人利用各自優勢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日子就別想過下去了。但是不他又不是顧小西對手:一、的,有先天生理優勢;二、是中文系畢業,有后天修養補充。又不甘就這麼認輸,只好采三十六計之上計——走。說走就走,當下找出個雙肩包來,開始收拾東西。打開柜子屜,找到他的服,抓出來團地往包里塞,同時里找補:“好好好!說得好!我這樣的品種,配不上你!配不上趁早走,別高攀!”

“你還來勁兒了你!”小西不吃這套,“合著我幫你的忙還幫錯了,早知道這樣我這是何苦?今天看病明天扣車后天還不知道又有啥事,我能管的管不能管的也管,沒想到到頭來還得看你的臉!”

“誰看誰的臉?……顧小西,你以為我愿意求你嗎?你知道每次求你我得下多大決心?今天接到你的電話說要去執法站,放下電話我就離開了公司,班不加了,工作不管了。立馬上街買菜回家做飯收拾屋子。垃圾倒了,服洗了,地了三遍。為什麼?為了討你的好,為了讓你回來高興一點兒,別生氣,別找茬兒——我伺候我們老板也沒這麼小心!”

“說得好!說得對!一針見一語中的一步到位!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你現在對我就是這樣的。跟你說何建國,現在哪天你要對我好一點兒,我這心里頭立刻高度警惕:你又有什麼事了?遠的不說,那年春節,那天你下班回來給我買了把百合花,我當時心里就想,他有什麼事?果不其然,兩小時后,你就跟我說你媽想我了,想讓我春節跟你回去一趟!”

“你還有臉說這個!說這個我就來氣!我媽讓你春節回去一趟過分嗎?咱倆結婚六年了,六年里六個春節,你就上我們家去過一回。我是男的還在你們家過了兩個春節呢!你是的——”

“哪條法律規定過年人一定要回婆家?”

“這不需要法律規定,這是人之常。”

“爹媽跟兒要錢也是人之常?”

“不僅是人之常,還是法律規定,子對父母有贍養義務!”

“什麼樣的贍養義務?郭巨埋子式、割療親式還是臥冰求鯉式?”

一連串的“式”令何建國全無置喙余地招架之力,偏偏這時他的雙肩包在吵架過程中不知不覺地被裝滿了。說實話他本來拿包收拾東西也就是個姿態,并沒真的想走,盛怒之下也沒忘小西現在需要人照顧。但對方是如此咄咄人盛氣凌人得理不讓人本就不給他一個臺階下。現在包裝滿了,什麼都塞不進去了,怎麼辦?只能背上包走人,沒有再賴著不走的理由了呀!

隨著“咣”的那聲關門聲,小西淚刷一下子下來了,又委屈又擔心。委屈的是,醫生說讓臥床休息三天這床還沒臥熱乎呢,就得為他們家的事往外跑,那麼冷的天,跑到順義,流產后才第二天,一急一跑,下面的地流。回家進廁所一看,不僅把衛生巾浸得溜溜的再無一吸納余地,還把的襯一并浸,幸虧外面穿的是黑子。沒想到家來沒得到安不說,他還生氣!還離家出走!同時又不能不擔心,天這麼晚了,這麼冷,他北京又沒有家,能上哪里去?

    人正在閲讀<新結婚時代>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