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結婚時代》第十三章

建國爹對顧家給大兒子安排的住首先就不滿意,住的是簡易工棚,上下鋪,窗戶很小,有的還沒有玻璃,糊著報紙,被風吹得直呼扇,到暴土揚塵,于是道:“就住這兒?俺們農村牲口棚都比這兒強!”

小航頓時火冒三丈。他扔下手里正忙的事親自去接他們來送他們,一句謝話沒有倒也罷了,還說這個,要飯吃還嫌涼,當即邦邦回一句:“農村的牲口棚比這兒強,去住啊,誰攔著你們了!”

建國爹白瞪眼說不出話,他那話本來是說給建國媳婦聽的,忘了顧小航這茬兒。被顧小航這麼一頂,火氣一下子沒了,對眼下局面一下子看清楚了。建國媳婦是有責任給建安排,弟弟沒這個責任,看他那樣兒,還真能給你說撂就撂。“兄弟,”建國爹出點兒笑對小航道,“俺不是那個意思,俺的意思是,能不能給安排個好一點兒的地場兒?”

小航毫不含糊:“不能。這在工地算條件不錯的,還有睡大通鋪的,二十多人三班倒著睡,一班睡的時候,另外兩班干活兒!”

何建忙道:“爹,咱出來打工是為掙錢,不是圖吃圖喝圖舒服。”率先夾著行李進了工棚。建國爹沒法,只好也跟了進去。

這期間小西始終沒吭聲,心里頭覺著頗為解氣,正想跟弟弟說幾句什麼,弟弟看都沒看,一低頭,跟著進了工棚。小西只好也跟了進去。

工棚里,建國爹已跟包工頭套上了近乎,邊給那人遞煙邊說:“這位大哥,俺兒,你多給照應著點兒。”滿臉的討好和謙卑。包工頭皺著眉頭推開那煙正要說幾句例行的“公話”,忽然余瞥到顧小航進來了,忙手接過那煙大聲地道:“什麼照應不照應的。顧經理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

建國爹一聽說小航是經理,臉驟變,對小西道:“建國媳婦,過來,俺跟你說句話。”把小西拉了出去,“你咋沒說你兄弟是經理哩?”

“經理和經理還不一樣,他不過是這個項目的經理。”

“啥經理也是經理!你跟你兄弟說說,給你哥找個寫寫算算的差事。他好賴也是高中畢業,當年和建國一起考上了大學,要不是因為家里供不起兩個,他現在也是大學畢業了哩,也能跟建國似的,在北京工作在北京家了哩!”又生氣,“你哥來早都跟你們電話里說了,就是讓你們有個預備,你們就這樣預備的?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這話被從工棚里出來的包工頭聽到了,話道:“大爺,這您就不知道了。現在北京大學生找不到工作的都滿大街呢,住地下室、做北漂,一個樣,有的連飯都吃不上還不抵民工。”建國爹繃著個臉不吭聲。這人當然是得替顧小航說話,顧小航是他的領導。但是接下來,包工頭說出的話讓他繃著的臉一下子松了下來。包工頭說:“按說,按你兒子的那個條件,從來沒出來干過,也沒啥技,都得先從力工干起。力工是啥?就是出力的工人。挖卸貨肩扛手提,哪里需要上哪兒,是建筑隊最底層、最苦、最沒技的工種。”說到這兒他看小航一眼,“但是,我們顧經理說了,何建是他親戚,讓我一定給他安排好。顧經理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沒二話,干瓦工!不會,學!誰一生下來就會?……大爺,知道瓦工不?”建國爹點頭,瓦工他還能不知道?家里蓋房,就花錢請的瓦工哩,得不工錢哩。包工頭說:“瓦工活兒輕快不說,還能學技。學會了,再走哪兒都不怕了!現在北京,最缺的就是建筑工人。為啥?零八年奧運會啊,得抓時間搞建設啊!”

建國爹這就要向顧小航表示謝,未開口先出一臉笑。顧小航不想看他諂的樣兒更不想他說出麻的話,搶在他前頭說:“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就走了。

建國爹懷著一顆喜憂參半的心離開了工棚。喜不用說,為兒子要當瓦工學技。憂還是為了兒子的住。大兒子打小子骨弱,就那住,四通風撒氣,咋住?是夜,建國爹睡在穿兩件褂子都嫌熱的小兒子家里,想著睡在工棚的大兒子,怎麼也睡不著,很想給小兒子打電話絮叨絮叨,讓他再跟他媳婦說說,能不能再給換一個好一點兒的地場兒。又怕兒子一著急再跟媳婦吵,惹得小公母倆不和,對建更不好。只好忍著,想第二天就去工地,再給大兒子送床被窩過去。次日一大早起來,他就把這話跟兒媳婦說了。兒媳婦這次倒是表現不錯,很爽快地答應,當即把家里最厚的一床緞子面被子給找了出來,還讓他打車去,給了他打車的錢,還給了他飯錢,說是晚上回家有事,可能要晚一點兒回來,來不及給他做飯,讓他去樓下的小館吃。他上應著心里清楚,回家有什麼事?的事就是不想跟他在一塊兒呆著,嫌棄他。不過同時心里一,對兒媳說時間晚了就別回來了,在娘家睡下算了,省得來回跑。心里想的是,兒媳不回來,大兒子就可以來家住,雖說不是個長久的法兒,也不求長久,能住一晚是一晚,已經立春了,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小西聽建國爹這樣說,只當公公不愿跟同住一屋——一如不愿跟他同住一屋——尤其何建國不在家時,兩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沒話還得找話說,都累得慌,當下對公公的建議欣然同意。

建國爹吃罷早飯,就去了工地,沒找到人。工人們已經出工了,工棚門上了鎖。打聽旁人,說是中午也不回來,晌午飯都在工地上吃。他只好回了家,想吃罷晚上飯再來。吃罷晚飯,他再次去了工棚,這次找到了建,跟建說讓他跟他回家住。建不肯。說是別說這事沒經過弟媳婦同意,就是弟媳婦同意,他也不會去,他這就給人添不麻煩了。這孩子就是忠厚,有事先替別人想。建國爹沒法子,只好又返回小西家,拿上那床被窩,夾著,給兒子送去。工地工棚里燈昏黃,因為太冷,工人們都早早鉆進了被窩。建是新來的,只能睡正沖著門、因而也是最冷的那個地場兒。建國爹失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里難得不行:兩個兒子,一個上了大學,一個沒上,上和沒上,地下天上。小兒子過的啥日子?大兒子過的啥日子?手心手背都是啊!

從工地回來,發現又忘帶門鑰匙了。村里人,就沒帶鑰匙的習慣。于是,蹲在門口等。有過往鄰居問他需不需要打個電話,他說不需要。建國說他十一點多就能回來,這會兒已經十點多了。他寧肯在門外等一個鐘頭,也不想給兒媳婦打電話要鑰匙,不想讓人嫌棄。

其實這一次建國爹還真是誤解小西了,小西回家真有事而不是嫌棄他。就是嫌棄,也不會這時候嫌棄。何建國不在家,電話里千叮嚀萬囑咐讓接待好他爹,這節骨眼上撇下他爹回娘家,不是沒事找事嗎?但事也是巧了,必須今天回家跟爸爸把書的授權合同簽了,有了合同才好去跟劉凱瑞談贊助一事,贊助小西爸爸出書。若不是因為惦著建國爹父子這幾天來,昨天下班后就直接回媽媽家不回自己家了。本打算合同簽完了就回去,見建國爹不讓回去,也就樂得就坡下驢,不回去了。想想也沒什麼非回去的必要,晚飯安排好了,煤氣啊水啊的不讓他,就一個晚上,何建國今天夜里就能回來,能有什麼問題?而爸爸的書必須在晚上簽了次日把合同帶到社里去。

小西爸那本書社里本來是定下來出的,不料在社委會最后的選題會上,遭發行部主任堅決反對,說是:“我認為今天研究的選題,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不能出。為什麼?賣不。要我說,編輯做書也得稍微尊重一下發行部門的意見吧?跟你們編輯部說多回了,做選題的時候一定要關注市場關注市場,充耳不聞!其中最典型的,是一個什麼教授的什麼古代詩人研究,顧小西抓的,那書能出嗎?出了誰看?銷售對象是誰?作過市場分析嗎?本算過嗎?賠了算誰的?搞!”他并不知道書的作者是顧小西的爸爸,是顧小西不想讓人知道,怕人說以權謀私。簡佳當時作為編輯室副主任參加了此會,一聽就急了。一是真心為小西爸急,目睹了小西爸為這本書做出的付出和寄予的希;私心里,主要是為自己急,現在顧家上下一致反對和顧小航,這個節骨眼上把顧教授的書斃掉,作為編輯室副主任,不是的事兒也是的事兒了!于是馬上說:“這選題是去年就報過的,再說,社里同意編輯室一年做幾本不以營利為目的的學書。”發行部主任說:“可以不以營利為目的,但是也不能以賠本為目的。至保證個不賺不賠!就是出學書,也得有出學書的資格,換句話說,得有名氣。賣書賣兩條,要麼賣作者名氣,要麼賣書的容。您兩頭不占,讓人賣什麼?”簡佳說不過他,只好強調這本書的作者是教授。發行部主任毫不客氣道,“教授?教授算名氣嗎?充其量是一專業職稱,在自個兒單位可能還能唬一唬人,到社會上,誰認這個?”僵持到最后,總編出來和稀泥,說實在要出也行,自費——等于是投了發行部主任的贊同票。發行部主任隨即表現出勝利者的寬容和大度,說簡佳我給你出個主意吧:拉贊助。大家都笑了,這也能“主意”?現在誰不想拉贊助,想拉都想瘋了。于是發行部主任也笑了,點著頭說是啊是啊,這要是一作家嘛,拉拉贊助,還有點兒可能;一男的,還那麼老,拉贊助,哪兒拉去?會散后回編輯室的路上,簡佳苦苦思索,突然之間,想到了劉凱瑞。

那天小西同劉凱瑞談完回來后告訴,劉凱瑞說可以贊助,但有兩個條件,一是不贊助陳藍,二是得簡佳去談。簡佳當下冷冷一笑,此事就此作罷。現在,決定,為顧教授,去向劉凱瑞拉這筆贊助。小西勸慎重。盡管小西知道如果簡佳若能就此和劉凱瑞重歸于好,弟弟的問題就算是解決了,但也不想為這個就慫恿別人往火坑里跳。不管劉凱瑞有多優秀,也認為,他那里終究不是一個人的正常歸宿。也想到簡佳這麼做可能是為了表現給家里人看,但同時知道,沒用。于是事先把這所有的話跟簡佳說清楚了,不能裝聾作啞利用別人。簡佳一笑置之,說小西過慮了,說之所以要這麼做完全是為了自己,不想讓顧家為書出不了的事誤會。當即給劉凱瑞打電話。劉凱瑞說希能夠面談。一口答應,并約好當晚就談。并且,當晚就談妥了。次日一上班,就跟小西說劉凱瑞答應了贊助,讓今天回去跟爸把書的授權合同簽了,免得夜長夢多。

上班后,小西把簽好的合同給了簡佳;下班后,直接回爸媽家。爸媽當時還提醒說,建國不在公公一個人在家好不好?說這是公公的意思。吃了飯,看了會兒電視,小西就洗洗睡了,全然不知道建國他爹這會兒正等在家門口的樓道里。樓道里沒有暖氣,冷得很。建國說十一點回來不知為什麼十二點了還沒有到,凍得他站不住蹲不住,來回顛倒著兩個腳蹦。何建國就是這時候到的,在他爹在他家門口來回蹦的時候到的,登時憤怒。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讓顧小西接待好他爹他哥,走后又不斷為這事給打電話,想不到竟能撇下他爹一個人回了娘家!建國爹倒是替兒媳婦解釋了幾句,但是據何建國對顧小西的了解和顧小西以往的表現,他怎麼能相信那解釋?想當然認為父親是為息事寧人才不得已而為之。但是這事,他沒法“息”,“息”不了!進家后先下一大鍋熱騰騰的面給父親吃了,照顧父親洗了個熱水澡讓他上床,就去撥顧家電話,質問。盛怒中理智尚存,撥的小西手機。顧家座機在客廳,一響,全家都聽得到,這時已是半夜,顧家早該睡了。但是小西的手機說“已關機”,就是說,也睡了。倒也能睡得著呀!他哥哥來的當天就把他送到了工棚,扔下他人地兩生的老父親一個人在家,自己跑出去躲清閑去,心真夠狠的!手機撥不通,他想也不想,就去撥座機。這時建國爹聞聲趕出來攔他,說不中,看吵著了爹媽;何建國咬牙切齒說不把我爹媽當爹媽,爹媽也就不是我爹媽!

顧家一片靜寂,都睡了。電話鈴響起的那一瞬,小西媽嚇得一下子坐了起來,當反應過來是電話鈴聲時,馬上想到的是6床出問題了,6床上午做的肝大部切除,切的過程中大出,報了兩次病危。這樣想著下床著腳著黑就向客廳走,不小心膝蓋撞著了椅子,疼得“哎呀”出聲。小西爸急得滿墻胡索,好不容易到了燈的開關,把燈打開。

小西媽到客廳時,小夏已經接了電話,到底是年輕,反應快作也快,正對電話小聲說:“小西睡下了……好,我去。”小西媽問是誰,小夏說了是誰,小西媽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一聲不響回屋。已是夜里一點多了,他有什麼事,就不能明天再說?打家里電話,明明知道他們已經睡下,明天都還要工作,和小西爸年紀都大了還不好,他這麼干,是什麼意思?當時就覺著悶,回屋后服了硝酸甘油,服了安定。小西爸埋怨說就是醫院有事也不用這麼急。說就是醫院沒事,大半夜的,睡得好好的,電話鈴這麼一響,也不了。又說,兒的婚事理不好,父母得跟著遭一輩子罪。他們都本能覺到,何建國這樣一反常態地找小西,肯定是兩人之間又出問題了。

小西迷迷糊糊來接了電話,電話那頭何建國劈頭蓋臉暴風驟雨,小西沒聽完就把電話給拔了,解釋都不解釋。肯定是那個公公又在中間挑撥離間了,嫌給他大兒子沒安排好住唄。心里頭也是火直冒,明明知道爸媽的生活習慣還這麼干,什麼意思,破釜沉舟了不打算過了?

小西猜得不錯,在小西拔斷電話的那一瞬間,何建國想到了離婚。次日吃罷早飯他和父親去看他哥,幾經輾轉打聽,找到了他哥干活兒的地方。他哥正在跟一個瓦工干活兒。那個瓦工不錯,也是山東人,對何建很是照顧,毫無保留地教他技。何建非常滿意。那個瓦工對何建也滿意,說他心靈手巧,一點就,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單挑了。看到哥哥狀況,何建國心里一下子平和了,這才肯耐下心來聽父親關于昨天況的詳細敘述,聽完了,才知道可能是有點兒冤枉小西了,才想到也許小西回家確實是有事,才想到他爹進不了門是因為他自己沒帶鑰匙不能全怪小西。這時父親跟他說顧家這回表現不錯,看來,只要他們想辦的事,還是能辦的。同時問兒子,能不能再跟小西好好說說,讓家把何建的住也給解決了,那工棚也太孬了。何建國沒馬上答應。人家給哥哥安排了工作,安排得不錯,馬上又提新的要求,不好。心里還有一個顧慮是,不知昨天深夜打的那個電話在顧家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于是跟爹說緩緩再說好不好?爹想了想,同意緩緩再說。

快十點了,小西來到會議室。會議室水果、飲料均已準備好了。水果是草莓、西瓜、哈瓜,一水兒的反季節水果。也是時尚。夏季上冬季水果,冬季上夏季水果,方能顯示出對客人的尊敬和重視。

劉凱瑞十點半到,來簽贊助合同。聽說這麼大人要親自到出版社來,社領導高興,當然也奇怪——反常規的事不能不讓人奇怪。一筆不大的贊助,一本不重要的書,值得劉凱瑞這樣日理萬機的人降尊紆貴親力親為嗎?只有簡佳和顧小西清楚這是為了什麼。出于對簡佳的謝——畢竟是爸爸書的贊助;也出于對昔日朋友的保護——所謂“昔日”朋友,是因為自從有了小航的事,們的友誼已不復存在——小西對大家解釋說,劉凱瑞是一個有文化結,說是有語文結的人。所以他才會對書、對作家、對出版社如此眷顧。大家雖覺這解釋仍顯牽強,卻又找不出別的解釋來,也就接了。劉凱瑞來送錢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誰會為一件大好事去費心思追刨底?這事就這樣被小西給糊弄過去了。由于簡佳不愿過多出面,小西說到時一切由理,直到非簡佳出面不可的時候,一小臉兒即可。

小西在會議室里檢查著每一個細節,倒不怎麼把劉凱瑞的到來放在心上,但是得把的領導放在心上。社長、總編聽說劉凱瑞要來,都說要過來坐一下,負責這事,當然想給領導留下一個良好印象。這時走廊里傳來一陣人聲的嘈雜,發行部主任一行人引劉凱瑞到。劉凱瑞一見小西立刻熱招呼,周圍人立刻對顧小西刮目相看,在令顧小西覺得倍兒有面子的同時,不由得也對劉凱瑞生出了幾分敬畏。敬畏可以相互傳染。發行部主任在一邊一個勁兒用眼睛問,有這樣重要的關系資源怎麼你從來沒有過?顧小西不看他也不解釋,越發要當眾跟劉凱瑞說出一些稔的話兒來;劉凱瑞明白的心思,不配合,默契自然隨意。再一次讓顧小西覺得,這個人上很是有一些吸引人也吸引男人的優秀素質……劉凱瑞在桌前坐下了,發行部主任說社長總編馬上過來。劉凱瑞才不關心什麼社長總編,掃視了周圍一圈后直視顧小西問:簡佳呢?顧小西心里一咯噔,對發行部主任解釋一句“劉總的贊助是簡佳出面談的”,就跑出去找簡佳了。看來簡佳是躲不過去了,不來,劉凱瑞就會不停追問,反會讓人生疑。

簡佳不在辦公室,手機放在辦公桌上沒帶,不知去了哪里。小西等了好一會兒,這期間發行部主任打了無數次手機,好不容易,才等到簡佳回來,說是去設計室看圖書封面了。小西說了自己來找的目的,那一瞬簡佳臉上現出的厭惡使心中如電一閃,清楚地看到了一個不可逆轉的事實:簡佳真的不劉凱瑞了,不但不,而且討厭。人一旦討厭起一個男人來,非常徹底,一種從心理到生理的討厭,其程度甚于讓癩蛤蟆或蛇。看清了這個事實,小西心中油然生出了慚愧還有擔心。擔心自然是為弟弟,看這架勢他和簡佳似乎是不可阻擋;慚愧是為自己,這種況下還讓簡佳去跟劉凱瑞談拉贊助,真是難為了了!簡佳默默聽顧小西闡述完了去和不去的利弊,默默拿起桌上的手機,跟著顧小西走。顯然剛才沒拿手機是故意,就是不想讓人找到

社長、總編一行人從會議室走了出來,發行部主任陪劉凱瑞站在門口送領導走,心里頭一個勁兒起急:顧小西和簡佳干什麼去了還不來?劉凱瑞遲遲沒簽合同,說是還想就幾個細節問題跟責任編輯談一下。發行部主任說什麼細節可以跟他談他都可以做主。劉凱瑞只是擺了擺手表示不容置疑。發行部主任心中不無愁苦,合同這事,一刻不簽,就隨時有可能前功盡棄。他倒不是為那個什麼教授的書出不了著急,而是,這件事如果劉凱瑞摻和上了,接下來,他那邊還有一系列的后續作,那些作的意義可不僅僅是一筆錢一本書的事。心里頭也不無懷疑,劉凱瑞為什麼非要同簡佳談?突然一愣:難不他簽這合同就是為了簡佳?很有這個可能!簡佳漂亮啊!心中當即浮出一句濫俗的話來:之心人皆有之!凡能濫俗的就是真理,放之四海顛撲不破。思路繼而向縱深延,一定得找時間跟社領導好好談談,再招人,“形象”一定要作為重要的一條堂而皇之明確列上。現如今,一個人形象優劣已經為了也包括他能力的組部分!正在他陷沉思時,邊劉凱瑞明顯一繃,馬上清醒,抬頭隨劉凱瑞目看去——簡佳和小西沿樓道走來;再眼看劉凱瑞——絕對不是主觀心理作用——他看到了劉凱瑞眼中閃過的深慕。是了是了,他的判斷對了,現在是一個經濟的時代——絕不是別歧視,男都是“”——過去其實也是,但人們總不肯承認并且斥之為趣味低下,人為構經濟的發展障礙,得徹底消除殘留障礙與時俱進!……

四個人——劉凱瑞、簡佳、顧小西、發行部主任——進會議室,沒等顧小西坐下,發行部主任就借口有事,顧小西跟他出去。走前,著重把合同往簡佳面前推推,一切盡在不言中了。出去后,還細心地輕輕關上了門。他們一走,劉凱瑞就把簡佳面前的合同拿了過來,看也不看,在簽名的地方刷刷刷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把它推給了簡佳,笑道:

“簡佳,這次我可是被你利用了啊。”

“怎麼了?”

“沒怎麼。很高興。我一直非常喜歡被人利用,如果有人利用你,恰巧說明你有利用價值。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喜歡這種覺。”簡佳不說話。劉凱瑞只好往下說,說正題:“簡佳,你和顧小西的弟弟是玩玩還是來真的?”

“我從來沒有跟人玩過!”

“明白。……就是說,打算跟他結婚?”

“對!”

“那種生活不適合你!柴米油鹽婆婆媽媽,過兩天你就得煩。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過的都是這種日子,庸常如同螞蟻,多一只不多,一只不。只有百分之一數優秀的人——”

“可惜,我沒那麼優秀,”簡佳打斷他,“我只想做那百分之九十九里的一員,結婚生孩子做妻子做母親有一個自己的家!”

“簡佳,你知道有多孩子做夢都想跟我這樣的人一塊兒,”帶點自嘲地一笑,“為那百分之一里的一員嗎?”簡佳不吭聲。劉凱瑞一把抓住的手,“簡佳,不就是生孩子做母親嗎?和我生!我把你辦到國外,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你隨便挑,法國也,在那些國家未婚母親不會到任何歧視……”

“然后,”簡佳接道,“我一個人帶著孩子住在那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等待著你百忙之中的偶爾寵幸。劉凱瑞,你是一個自私的人!”

“自私?哪里自私?我是真心喜歡你,也是真心地不愿意傷害我的妻子,如果說這是自私,那麼世界上有多優秀男人不自私?”

“好,你不自私,你優秀,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想再跟你這個優秀男人有什麼瓜葛,我不想再做第三者!”說罷起就走,走前,把桌上那份合同小心地收了起來。

劉凱瑞目送走,目里有失落有憤怒——一種被戲耍了后的憤怒。不錯,兩萬塊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是,他花錢的原則是,每一塊錢,都要花得合理。如果是這樣,就不合理。事不在錢,在于他們違背了游戲規則。當時拿出電話給顧小航打電話,說要跟他談談。

…………

回到辦公室,顧小西正在屋里等簡佳,簡佳一聲不響地把合同遞了過去。小西接過合同,慚愧得不敢抬眼看。簡佳也不說話,打開電腦工作。屋子里靜靜的,只有鍵盤聲和電腦主機的嗡嗡聲。好一會兒,小西先打破了這沉默。

“簡佳,這事別讓我爸知道。他自認為自己做了件對社會有益的事兒,要是讓他知道了還得自費出版,他寧可不出!老頭兒自尊心很強,別看他平常蔫不出的……”

“你爸?還‘蔫不出’?”簡佳忍不住哼了一聲,“別逗了!”

“簡佳,你得理解他們……”

“我理解他們!誰理解我們?”簡佳發了,“小西,你也算是年輕人,想不到你也會如此陳腐!”

“我不是!”

“不是,那是什麼?”

“是為你們好!”

“為我們好你就該幫助我們!”

“簡佳,既然你和小航是真,就應該能夠經得住考驗。”

“我們是真,為什麼要經什麼無聊的考驗?”

…………

最終,二人不歡而散。晚上,小西剛一進家,小航屋門立刻開了,顯然,他一直在等。見到馬上說,有事要跟談。進了小航屋,關了門后,小航跟說了與劉凱瑞通電話的事。電話中,劉凱瑞憤怒譴責了他們的無恥。小航聽說了這事,比劉凱瑞還要憤怒。“為什麼?”他問小西。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用劉凱瑞的錢?”

“因為他有錢!”

“有錢的人多了!”小西一下子張口結舌回答不出話來了。不用說,小航的分析敏銳準確。小航繼續道:“這事絕對是你干的,你們那兒沒有人知道劉凱瑞和簡佳的事。你是在利用簡佳,你就是想把簡佳往劉凱瑞那里推!你為阻止簡佳當你的弟媳婦丟你的臉簡直是不擇手段。……顧小西,想不到你會這麼無恥!”

小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小航說的事實全是那個事實,但結論不是那個結論。可是,什麼做事實勝于雄辯?這就是。

何建國下班。下班后,開著車去了他哥哥的工地接哥哥。說好爹在的日子,每天下班他去工地接他哥回來吃住。最終建同意了回家吃,但是堅決不同意回家住。何建國到的時候,見他哥正在挖,春寒料峭,哥只穿件單褂兒頭上仍是騰騰的汗。哥哥不是干瓦工嗎,這是瓦工干的活兒嗎?問哥哥怎麼回事,哥哥說,今天早晨,包工頭通知他,以后不讓他干瓦工了,他沒技,干不了。何建國一聽就急了,當下給小西打電話問。小西一聽也有點兒蒙,忙給小航打電話,小航在電話那頭態度極其冷淡,說力工怎麼啦?他原本就該著干力工!說罷收了電話。

事實是這樣的,那包工頭安排何建做瓦工有他的換條件,即:讓顧經理在他的工程單上簽字。但是他的工程達不到驗收標準顧小航不能簽字。包工頭倒也樸實,立馬直通通就報復上了,說是:“顧經理,你那親戚干這幾天瓦工,人家反映說他啥都不會,瓦工我看他干不了,只能干力工!”顧小航輕蔑地看那人一眼,揚長而去。他從不拿工程質量做易,尤其不跟小人做易,但何建的瓦工也就此泡湯。這些事他不想跟姐姐講,講了是力工,不講也是力工,講它干嗎?而且,他也犯不著跟解釋,他又不該的。

小西跟小航通完電話,肺都快氣炸了。拿準了小航這麼做是為簡佳的事,是報復。再撥小航電話,他干脆按了忙音,不接電話!這人怎麼這樣?明知道和何建國現在的關系如同一繃到了極限的鋼,一即斷,他這樣做豈不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再撥小航電話,還是不接。跑到街上,用公用電話撥,一撥就接了。小西在電話中吼了起來:“顧小航,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那邊顧小航本不回答,一下子就把電話掛了。小西想都沒想,沖出家門,打了輛車,直奔簡佳住所而去。

簡佳這時正在家里拿著計算的積蓄,存單存折攤一桌子。

由于小航家人的堅決反對,小航和簡佳做了一個大膽決定,買房子。買一棟他們共同居住的房子。小航父母沒同意前,他們同居,等到他們同意,就結婚。做出了這個決定后,二人的沉重心一下子輕松了。盡管簡佳曾跟劉凱瑞同居過,但那是不一樣的。那時,只是劉凱瑞的一個外室,現在,和小航將是彼此的惟一。小航約下班后一塊兒去看一個樓盤,是小航經過反復挑選察看后選中的地方,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小區共三期,一、二期已住上人了。一律正南正北的板樓,最高六層,樓與樓的間距達三十多米。簡佳一來就喜歡上了,僅從外觀上看,就喜歡了。那小樓線條圓潤流暢,全不同慣見的方頭方腦的呆板高層建筑。一、二期他們也去看了,是個社區,地面上看不到汽車行駛,車道全在地下;有健俱樂部,俱樂部游泳池、健械、淋浴、桑拿一應俱全,前臺工作人員熱,一看見簡佳便主介紹。這里還有瑜伽班、跳班、單車……只要是會員,免費有教練。小區綠化非常之好,到是草坪和樹,已有迎春花和榆葉梅開放,下,迎春花閃爍著一團團耀眼的明黃,榆葉梅舒展著一枝枝雅靜的紅,與那明黃的熱烈遙相呼應。一條條青石板小徑通向草坪中青石板鋪就的平臺,平臺上有長椅,長椅上有老人,老人在沐浴西下的太……簡佳不拉住了小航的手,這是一個可以讓他們在此老去的地方!小航不知簡佳在想什麼,但能覺到的喜和滿意,于是開始從專業人員的角度向簡佳作專業介紹。“不要以為小高層僅僅是一個方便,小高層主要意味著,單位面積里居住的人;意味著,人均空地相對大。現代居住,環境越來越重要,絕不能簡單理解為一個裝人的水泥建筑……”

簡佳笑起來:“又開始了又開始了,又開始犯職業病了。”

小航也笑了:“那,我們明天來定金?”

簡佳說:“首付。”于是就這麼定了。

簡佳心里頭充滿幸福,終于要有自己的家了。盡管知道前面還有很多的困難,但相信,只要他們倆同心同德,所有困難都會過去。畢竟,要結婚的是他們而不是別人。

把所有的存單存折加好,簡佳滿意地發現自己的錢還真不。至首付出三分之一沒有問題。這讓頗有。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一下子從心底里微笑了,肯定是小航。只有小航,才會不期而至。不料一開門,來的是小西。小西也來找小航。小航去哪兒了?

小航正開著車在馬路上走,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像上次那樣,跟著綠燈走。他一直在想的是,這件事簡佳為什麼不告訴他。他們倆現在無話不談,工作上的,生活中的,馬路上遇到的,甚至中午單位吃的什麼菜,都會發短信告訴他,那讓他到了一種由家常瑣屑小事串的依和信賴——人對男人的依信賴。這種覺讓他迷醉。但是,跟劉凱瑞拉贊助——而且是為他的爸爸——這麼大的事,怎麼只字沒有聽提起過?不用說,是在刻意瞞他,為什麼要瞞他?付房款首付的存款他昨天就拿出來了,當時還覺著不,現在想想,真是可笑,那存款的分量之輕現在只能使他到屈辱。分量的輕重永遠是相對而言,此刻,相對的便是劉凱瑞。小航陷久久的沉思,頭一次發現,在同簡佳這件事上,他是過于自大過于自負了。他一直認為,障礙只在簡佳那邊,是簡佳覺著配不上他,卻從來沒有深想想,沒有把自己和劉凱瑞放在一塊兒比比,客觀比比,在人那里,誰分量更重。在需要青春需要熱的時候,他重;但是在需要金錢需要質的時候呢?他遠不是對方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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