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媽猝死。

當天剛做完九個小時的大手，在向手室外走的時候，癱倒在了手室門口。搶救工作持續了兩個小時，小西爸和小航都趕來了，醫院派出了最好的醫生使用了最新設備最好的藥，仍未能挽留住。

小西媽死的那刻，小西正在一群全然陌生的哭喪隊伍里，哭一個與素昧平生的人。自然是哭不出，何建國都哭不出，只能一齊低頭表演哭，因建國嫂子哭得都快背過氣去了，他們不能不與之同悲共苦。有兩個專職哭喪婆陪建國嫂子一家人哭，不愧是專職，哭得比死者家人更響更久更有韻律，邊哭邊喊著一些老咸宜的哭喪用語，比如，“你走了可讓我們怎麼活呀”。也算專業用語的一種。們的存在使哭喪隊伍顯得熱鬧了許多，氣勢宏大了許多。紅白喜事辦得熱不熱鬧，人來得多不多，是這家人在村里地位和人緣的衡量尺度。但是，難道他們，比如建國嫂子家人，就覺不到那熱鬧那氣勢的虛假嗎？那不僅顯示不出生者對逝者的哀痛，反把悲劇弄得了鬧劇，對死者形了。也許他們在意的兒就不是死者的。生者為死者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生者自己。當然這些想法小西只是在心里想想，絕不會說。沒有人說。就不信何建國沒有覺。既然他能保持沉默并欣然加，也能。不就是虛偽嗎？虛偽太容易了。只要走進這個隊伍，低下頭去，別讓人看到你無于衷的臉，就一切OK。將心比心，當下就對那兩個專職的哭喪婆由衷佩服：沒有相當天賦，比如與眾不同的淚腺和寬廣結實的嗓音及良好的敬業神，斷然別想以此為生。

小西媽去世的消息小航沒敢直接給姐姐打電話，而是通知了何建國。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況且——況且，無論如何，媽媽走的時候他和爸爸還算見了媽媽一面，姐姐呢？走的時候媽媽還好好的，回到家里，媽媽沒了，他都不知道怎麼跟姐姐代。何建國接到這個電話時，小西正和建國母親忙著給參加哭喪的人做飯，小西負責拉風箱燒火，滿臉沾著草屑、煙灰，令何建國不敢也無對實話實說。只說，媽媽病了，爸爸讓我們回去。盡量輕描淡寫。他害怕，他不知小西會是怎樣的反應。無論如何，實還是回到北京再說，北京還有的爸爸和弟弟，還有好的醫院好的醫療條件，萬一有什麼過激反應發生不測，理起來都比在這個要甚沒甚的窮山村里要好得多。他對爹娘說了小西媽去世的消息，爹娘大吃一驚，趕催他們上路。一路上小西心急火燎，不停地給小航打電話問媽媽況。由于何建國事先已與小航通過，所以小航也只是對姐姐說媽媽病了，但沒敢說不重，思想準備不能一點兒沒有。聽說媽媽病重小西越發著急，但仍沒有一點兒媽媽已就此與永別了的預和心理準備。

…………

太平間在醫院后院一個僻靜，里面放著一排平車，只有一個平車上有人，蓋著白單子，里面靜靜的，由于過于偏僻，都。門開了，小西風塵仆仆進來，撲過去，掀開單子，于是看到了親的媽媽。一句話沒說抱住了媽媽，把臉在媽媽臉上蹭啊蹭啊，淚水把媽媽的臉都打了，卻一聲不響……

何建國站在稍后的地方無聲流淚，小航在病房陪護小西爸，小西爸在小西媽去世當天，便因突發心臟病院。

小西只是不響，看上去令人窒息。何建國再也無法忍，走過去，從后面輕輕抱住：“小西，我們走吧？”

小西沒，沒響，許久，低聲道：“建國，我們分手吧。”

何建國一怔，而后急道：“小西，這是一個偶然巧合——”

“偶然中的必然。……我已經看清楚了建國，隔在我們倆中間的這條實在是太深了，深到了我們的無法逾越。……”

“小西！！”

“離吧，離吧，長痛不如短痛。”

…………

小西爸出院了。這天，姐弟倆接父親回家，小西守在一邊，一只手一直握著父親的手。

出院兩天后，小西爸就催兒、兒子上班去。老伴在的時候，最反對子因為私事耽誤工作，他這麼做也是秉承老伴的愿。小西和小航不放心，提出再過一段，要不，一人一天在家里陪著爸爸。小西爸說有什麼不放心的，退休這幾年來，我不都是一人在家？小西、小航眼圈立刻紅了，說那能一樣嗎？小西爸卻表現得異常堅決固執，說他們的媽媽一輩子了，不愿意別人為麻煩，更不愿拖累兒。所以，他們倆必須馬上上班去。至于他一個人在家，這是早晚的事。既然是早晚的事，那就應該早一點兒開始適應。小西小航拗不過父親，只好同意了。但是很快，他們便發現了父親的變化，一種令他們不安的變化。最初一次是小西發現的。那天，小航和小西都因單位有事沒能按時下班，小西先回來的，到家時天已經黑了，家里卻黑地沒有開燈。以為爸爸出去了，進家開燈一看，爸爸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問爸爸為什麼不開燈，爸爸說：忘了。還有一次是小航發現的，爸爸不接電話。那天他在工地上，空閑時給爸爸打了個電話想問問爸爸的況，家里沒有人接電話。他給姐姐打電話，問爸爸是不是出去了，說是不知道。當下姐弟二人著往家里撥電話，就是沒有人接。二人急了，分別從單位里往家趕，到家時，發現爸爸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進家時正有一個電話打來，爸爸任電話鈴瘋狂地響，無于衷。小西接了電話。電話中人先問是呂主任家嗎？又說呂主任治好了他的病他們一家萬分激無以回報，現有朋友送了兩筐大閘蟹他想送過來請呂主任嘗嘗云云。小西道了謝后婉辭，突然就明白了父親不接電話的原因：父親退休后家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電話都是找媽媽，爸爸不了這種“請找呂主任”的電話的刺激！

晚上，何建國來看小西爸，采購了吃的并親自下廚給小西爸做了，其中就有小西爸最吃的文思豆腐。小西爸卻只吃了很的一點兒就推開椅子離席而去。小西爸走后，何建國從小西那兒了解到了小西爸近日的種種況。

這天，何建國按照在網上查到的一個老年問題咨詢的地址，找了去。一位鶴發、看上去就令人信任的老專家接待了他。在聽了他關于小西爸的況敘述后，說小西爸的這種況非常普遍。退休使老年人的社會角中斷，部分社會關系喪失，會使老人到孤獨，這點在男老年人上更加突出，男人對社會往際的依賴遠遠高于，換句話說，男人比人更怕孤獨，喪偶之后，尤其會到孤獨。這就是為什麼喪偶的老年男比再婚的要多得多。他的建議是，盡快給小西爸找一個合適的老伴。聽專家這樣說，何建國說老兩口生前關系非常好，他認為老人不會接再找老伴。這時專家告訴他，過去，人們以為老年人再婚只是訴求，是排遣寂寞的需要，現在的事實表明，老人再婚，更是一種有效的養老模式，伴對于老年人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何建國把咨詢結果轉達給了小西。小西回家后又跟小航說了。兩人都發愁。就算專家說得對，那“老伴”也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不是沒想到找保姆，但保姆就是個勞力，而以小西爸現在的況，肯定不愿意家里來個生人，還不夠累心的呢。他現在需要的，是“伴”——一個能照顧他的、能跟他說話的人，做伴兒，同時這“伴”還必須有時間不用上班，這樣的人哪兒找去？兒就不存在！

這天是周末，小西下廚給爸爸做了文思豆腐，學著何建國的做法做的，做出來后，味道大相徑庭，也只能端上去，好在爸爸現在對什麼都不挑剔，都不在意。一家三口吃飯時，家里來了人。小西去開的門，開門后愣住，不是因為來者是何建國，而是因為站在何建國旁邊的那個人。

那人是小夏。

了解了小西爸的況后的當天，何建國就回家跟哥商量——現在哥哥名正言順住家里了，這個家純粹是何建國的家了，但不知為什麼二人卻沒有因此到輕松，相反，常常覺著疚，覺著不自在——何建國跟哥哥商量，親自再回老家一趟，把小夏請來。

看到站在面前的小夏，小西爸的聲音里竟出幾分激：“小夏啊！……你怎麼來了！快，快進屋！”

小西、小航，尤其是何建國，長長噓了口氣。

小西送何建國走，一路下樓，無語。到樓門口，要分手了，小西低聲道：“謝謝你。”

何建國也低聲道：“對不起。”

那次，小西站在樓口一直目送何建國開車遠去……

家里有了小夏，立刻有了生氣。做事也是門路，什麼事都不用人心。小西爸緒眼看著好轉了許多。有時候小夏做事，他也會到廚房里來給打打下手，說說話。這天下午，小夏在廚房邊煎中藥，邊剝著豌豆。小西爸午休起來后，便也來到了廚房，幫剝豌豆。

“小夏啊，你這次出來，你人同意嗎？”

小夏遲疑一秒：“我離婚了。”小西爸一愣。小夏很快道：“他家一直嫌我生的是個閨，讓我再生，我不想再生。這回離婚，就為我把懷上的孩子給做了。”

“為什麼——我是說你為什麼不肯再生？”

“如果再生，萬一還是閨怎麼辦？就算是生了兒子，就家里的那個條件，肯定得先盡著兒子，那我閨這輩子不就白瞎了？”

小西爸似贊似嘆：“小夏，你和一般的農村婦還真是不太一樣。是得讓孩子上學，不管男孩子孩子，不上學沒有出路。”

“是。上回賭氣走了以后俺心里也是后悔。離了婚就更沒法過了，俺們那兒人離了婚沒有地，分給每家的地，都頂在男人的名下。在農村，農民沒地，靠什麼過？……”

小西爸聽得聚會神津津有味，聽到這里道：“離了婚，你出來了，孩子現在誰給你帶？”

小夏含糊道：“老人帶著。”

沒說實話是因為建國兄弟不讓說，不讓跟顧家人說孩子是建國嫂子幫著帶著。想他可能是怕他們有思想負擔。

春節快到了。到是商家打折促銷的條幅、廣告，超級聲在大大小小的海報上微笑……

小夏把家里該洗的洗了，該的了，該換的換了，買菜時還買了一束百合花回來，使家里充溢著花香和生氣。小西爸現在把每月的生活費由小夏管理，買什麼，吃什麼，各種費用，全由小夏決定實施。

這期間小西給爸爸張羅了不對象，最后選定了一個姓秦的教授，也是教中文的。二人往了一段，相互覺尚可，定下初三秦教授來顧家拜訪。這天，一家人吃完飯后在客廳里看電視說話，小西說起了秦教授，說爸要是覺著不錯，就把手續辦了吧。說那人跟爸條件上般配，都是教授，長得也好看。小航不同意最后一點說法，說是這個歲數的人了，哪有什麼好看不好看一說，只有難看不難看之分。小西說他是別歧視，小航說是別危機。小西爸打斷了兒們的斗，說談正事。他的“正事”就是，他這一雙兒的婚事。都老大不小了，一個離婚在家，一個當婚未婚。先怪小西沒早把跟何建國離婚的事告訴他，又怪小航被簡佳“一葉障目”，結果鬧了現在這個結果，一家三口，三個。……正在這時候，小夏收拾完廚房過來了，向顧教授提出，春節要回家。

小西爸當時就慌了神，他想象不出家里要是沒了小夏，日子還怎麼過。但他隨即就道：“應該的，應該的，該回去看看了，都來這麼久了。打算什麼時候走啊？”小夏回說要跟建國兄弟商量商量，看他和他哥什麼時候走，跟他們一起走。

小西爸連說“行行行”，神中卻有明顯失落。小西也是，明顯失落，是因為聽說何建國也要回去。盡管從顧家生活走上正軌后，尤其是小西爸知道了他們離婚的事后，與何建國的來往很。但是來往歸來往，知道他還在這個城市里，心里就踏實，知道他要離開，就失落，尤其是在春節這樣的日子里。

何建卻不回去過年了。春節不回家過年在這里能拿到三倍的工錢，他爹說多掙點兒錢比啥都強。于是，就不回去了。晚上，哥兒倆說起了這事，何建國突然心思一說，要不，讓嫂子帶著孩子一起上北京來過年？何建沒想到。從來沒有敢想。一想這是一件完全可能的事，心里一下子激起來：他媳婦，他閨，做夢也想不到能來北京啊！決定了后就打電話跟小夏說了，讓小夏自己回去，不要等他們了。

小夏忙著做回家過年的準備。給兒買了新服、漫畫書，還有零食。這天，做完了飯后，匆忙往里拉了幾口，就請假出去要再給閨買什麼東西。小夏走后，小西長嘆：“小夏走了太不方便了！本來還打算春節徹底放松一下，這下子完了，還得干活兒！……小航，你也得干啊！一人一天！”

小夏決定不回去過春節了。一是顧教授這個樣子讓不放心；二是覺著人家犯病跟自己有直接關系，不過意。何建國兄弟為小夏不回去過春節犯開了難：閨怎麼辦？何建一家要來北京，總不能把孩子撂給老人吧。思來想去，何建說要不干脆們都別來了。何建國搖頭，跟大人孩子都說了，一家人、尤其是孩子們，都高興瘋了，又說不來，能行？何建跟弟弟說要不然就把小夏的孩子也帶來。何建國沉了好一會兒后才同意，因為別無他法。當下給小夏打電話，說了他們的意見，但有一條，小夏孩子是他們家給帶著的事，不能讓顧家知道。何建國放下電話后，何建說你這是何苦，就是讓他家知道了又咋樣？何建國只是搖頭不語。

大年初一，小西爸接到了朋友秦教授的拜年電話，確切說，是小夏接的。告知小西爸不方便接電話，不好。于是對方就小西爸的狀況詢問了很長時間，令小夏到了對方真誠的關心，放下電話后高興地一五一十地向小西爸通報了他朋友的電話容，為顧教授高興。不知為什麼顧教授卻什麼都沒說，沒顯出一的高興來。初二晚上，秦教授再次打來了電話，先是禮貌地問了顧教授的狀況，而后，同樣禮貌地取消了初三的拜訪。小西爸聽后仍是什麼沒說。當時小西小航都在，還是小夏接的電話，小西問秦阿姨在電話里說沒說為什麼取消拜訪，小夏說說“有事”。這麼說的一般就是沒事，就是不想來了，于是問爸爸最近和秦阿姨是不是鬧矛盾了。小西爸搖頭一笑，說：“呀，是想打退堂鼓了，聽說我心臟不好。……年輕人找對象，先問的是有沒有錢，有沒有貌；老年人找對象，先要問的是，有沒有病，還能活多久。”小西、小航駭然。小西爸接著道：“你們理解不了這種心，我理解。老年人再婚為什麼？相互做伴相互照顧。本著這個需要，一不能要太老的，二不能要有病的。我也一樣。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不老、沒病的，人家為什麼要你這個又老又有病的糟老頭呢？”小西、小航一句話也說不出。

次日，小航說開車帶大家、主要是帶爸爸，出去轉轉、散散心。熱鬧地方去不了，看看春節北京的街景也好。小夏卻說就不去了，有幾個老鄉，過年了想一起聚聚。小航說開車順路帶過去。說不順路，坐公車就。當下一塊兒出門分頭走了。小航是在半路上才回過神來：說不順路，都不知道他們上哪兒怎麼就知道順不順路？就是不想跟他們同行。晚上，回來很久后小夏還沒有回來，于是小航說小夏可能是找到對象了，談去了。并如此這般地分析了一番：一、本來說好春節回家突然又不回了。當然不能小人之心說人家留下來不是為了小西爸，但說公私兼顧肯定不過分；二、為什麼不敢與他們同行？他們出去本來也沒什麼目的，專門送一程都可以；三、這麼晚了還不回來，肯定是難分難舍。小西爸倒不認為小夏會去談什麼，但很擔心這麼晚了還不回來會遇到壞人，想時間有合適機會，跟談談。沒想還沒等他跟談呢，第二天，小夏做完了午飯后，又請假要出去，仍是老鄉聚會，但說爭取晚飯前回來，給他們做飯。顧家春節期間，是要付小夏三倍工資的。小西爸看急急忙忙的樣子，沒好說什麼，讓去了。小西、小航聽說了這事后，異口同聲說小夏肯定是談上了，要不，什麼老鄉啊，昨天剛會了，今天又會！小西爸仍不信，說一個農村來的保姆在北京能找到什麼人。小航說怎麼不能？保姆可以找民工啊！小西爸這才開始有些相信，可同時又有了新的擔心，擔心小夏遇人不淑上當騙。想一定得跟小夏談談。但一旦面對了小夏，卻又不知怎麼談起。人家沒說談，你跟人家說談，不是明擺著對人家不信任？小夏又是那樣自尊的一個人，萬一談不好，雙方都難堪。于是又沒談，想看看明天的況再說。豈料次日，中午飯一吃完廚房收拾好，小夏又請假要出去，理由依然！聯想這幾天的神狀態，魂不守舍，從早晨開始就琢磨著下午要出去，每次回來都特別興，不是談了又是什麼？但愿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人，誰要能找到小夏，也是他有眼力有福氣。但同時立刻想到，小夏要是有了對象，下一步，就會結婚，結了婚，就算小夏愿意為了顧家跟新郎分居，新郎也不能同意。當下心中失落，沉重。自語：“小夏要真是有了對象，在咱家可就干不長了。”

“爸，沒事兒。家里有我呢。我來照顧您。”小西安爸爸。

小西爸把小夏可能要離開的失落緒一下子發泄到了兒頭上：“你來照顧我？你本就不知道什麼‘照顧’！”

劉凱瑞打電話找小西，直接打到了的手機上。說是如果方便的話，希出來一下，他有事想跟談談。面談。小航攔住了姐姐。

“姐，你說會不會讓你替他給簡佳當說客？”

“放心吧。簡佳要是不想跟他，誰當說客也沒用，反過來也一樣。”

小西爸說了：“說不定劉凱瑞改變主意想跟簡佳結婚呢。就我的覺，他對簡佳始終就沒有放棄。”

小西道：“沒放棄是真。結婚也沒可能。劉凱瑞這種男人，說好聽點兒是把事業看得比什麼都重，說難聽點兒是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離了婚他老婆得拿走他一半的財產他能干嗎？其實他是對的，男人沒了事業就沒了一切。皮之不存，將焉附？”說罷擺擺手走了。

劉凱瑞的妻子死了。

劉凱瑞為搶救盡了他的全力，畢竟，是他的發妻，他孩子的母親，他們之間有著很深的和二十年的共同歲月。說這些話時他跟小西坐在一家咖啡店里。他的樣子憔悴了不，看來所言屬實。他也沒必要在小西面前作這個秀。小西說行啊，你現在鉆石王老五了，往你上撲的孩兒是不是推不掉趕不走前仆后繼啊？他說他妻子還在世的時候，就是這樣。小西說那你為什麼非簡佳不可？就沒有比年輕比漂亮的了？他反問小西：“你以為男人只知道以貌取人嗎？”

“別的男人我不知道。你以什麼取人？”

“在我接過的所有孩兒里，簡佳是惟一一個不是為了我的錢而跟我好的孩兒。”而后說了他這次約小西出來的目的，他給簡佳打電話發短信說了他的事說他想跟簡佳結婚，簡佳那邊毫無音信。

小西問：“這事你為什麼要找我說？”

“希你幫我。幫我就等于幫你們。你們家不是一直不贊小航和嗎？簡佳跟了我，小航的事等于是迎刃而解！”

晚上回到家，小西跟爸爸和弟弟實話實說：“劉凱瑞老婆死了，他想跟簡佳結婚。”

小航道：“你打算怎麼辦，幫劉凱瑞說服簡佳？”

小西沒說是或否。而是說：“按照現在的標準，劉凱瑞算得上是新好男人了。”

小航追問：“就是說你打算幫他嘍？”

小西爸說話了：“幫他就是幫你！常言道，要想知道一只鳥兒是否屬于你，就不該把它關在籠子里！”小航沉默了。小西爸起：“休息了，時間不早了。”

小西道：“不等小夏了？”

“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什麼？！”小西驚怒。

小夏次日下午才回到顧家。剛上火車站送走了兒，分手時，兒哭，也哭，現在，倆眼珠子還是紅的。一回家就覺家中氣氛不好，也顧不上這許多了，悶頭向廚房里走，一心想一個人待會兒靜會兒，卻被小西給住了。

“小夏，你到底去哪兒了？”

小夏如實回答：“去了趟火車站。”停停，“我、我老鄉今天走。”

小西目尖銳：“那就是說以后你不必每天下午都出去約會了？”

小夏一驚。一直注視著的小西當然注意到了的這一驚：“小夏，你為什麼不跟我們說實話！”

小夏說不出話，臉憋得通紅。屋子里極靜。片刻后，小夏突然走到茶幾那兒，拿起電話，撥號。所有人都不明白要干什麼。電話通了，有人接了。小夏對電話道：“建國兄弟嗎？你馬上來家里一趟！教授家！有事！”態度強強忍著淚。

何建國來了。一五一十說了事的來龍去脈。說完后問眾人、主要是問小西明白了沒有。小西說不明白，說不明白這事有什麼好瞞人的還不讓小夏說。

何建國道：“要不是今天讓你到這份兒上了，我永遠不會跟你說！”

“為什麼？”

“怕你誤會。不想讓你以為我對你還，心存幻想。”說罷扭頭就走。家里靜下來了，誰也不看誰。

何建國回到家里，跟哥哥說了去顧家的事。何建聽了沉思一會兒說，他覺著通過這事看來，小西還很在意建國。而建國對小西的他是知道的。就算小西媽走時小西不在媽媽邊那事傷了的心，一怒之下跟弟弟離了婚，可現在事過去都快一年了，事實證明，兩人心里都還有著對方，怎麼就不能談談說說呢？這時，何建國才跟哥哥說了他最大的顧慮：他擔心小西生不了孩子，爹娘不能接。要是爹娘不能接，他現在去招惹，將來對的傷害豈不是更大？何建萬萬沒有想到，當下愣住。

晚上，都準備休息了，小航手機響了，簡佳的。簡佳春節回父親家了，明天回來，問小航能不能去機場接一下。這是從那次小航在家中對簡佳說了那番話后，簡佳第一次跟小航聯系。小航當場答應：沒問題。

小西爸問兒子：“為什麼不劉凱瑞去接？”

小航不回答，緒很好地進衛生間洗漱，事是明擺著的。

小西問爸爸：“爸，簡佳要是拒絕了劉凱瑞的求婚的話——”

“那我就放心了。”

“什麼意思？”

“證明簡佳是真心小航。”

“您的意思是不是，這樣的話，您就會同意他們倆？”爸爸點了點頭。小西頓時又羨慕又失落：“他們多好啊！”小西爸趁機勸兒也該抓抓了，不要再挑了。小西不無心酸地道：“挑？我哪里還有資格挑？一個三十多歲的離婚婦，那就是理品！”

“小西啊，我建議你主找建國談談！”小西猛烈搖頭。小西爸生氣了。小西道：“爸，我們之間有一個解不開的結，我不能生孩子。而他們家不能容忍我不能生孩子。”

小西爸皺起眉頭，半晌慢慢道：“這個建國，什麼都好，怎麼一到他家的問題上，就變得不可理喻了呢？”

“完全是病態！”

小西爸仍那樣皺著眉頭：“我總覺著建國有什麼難言之。……小西，找他談談！”

小西去何建國公司找何建國，事先沒給他打電話說要來，不想打這個電話，不想弄得這麼正式。這是小西頭一次來何建國的總監辦公室。辦公室不是特別大，辦公家也不是特別豪華，但卻不知從什麼地方散發出一種此是重要位置的信息——當然這也許是小西的心理作用。何建國忙著親自為小西倒水泡茶，請小西坐在他辦公桌后的轉椅上，自己則拖把別的椅子坐到了的對面。屋子里靜下來了。有一會兒沒話。都急著說話，越急越找不到話說。何建國只好又說一遍“小西，喝茶”。小西端起杯子送到邊喝了一大口，何建國著提醒：“小心！燙！”但晚了，小西已被燙到了，水灑了一桌子。二人餐巾紙爭著，手和手相，又訕訕回，各自坐下。靜了片刻，同時道：“小西！”“建國！”又同時道：“你說！”而后還是同時道：“對不起。”

這天何總監不僅上午沒安排事，下午也沒有，晚上也沒有。晚上，他請吃的飯。這一天里，主要是他在向對方檢討，檢討屬于他這方面的所有過錯。翻來覆去，真意切，越發令小西不解。

“你都知道是錯為什麼還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

“總覺著他們在農村窮，我一個人在北京福——”

“建國，他們在農村窮不是你的錯，你在北京能有今天固然是你們家為你學費供了你，但那是他們的責任，你考大學考出來了過上好的生活，是你應得的，是你通過自己努力得來的，你并不欠任何人的。為什麼你總是覺得自己對不起你們家，對不起你哥？的確，當年你哥和你一樣同時考上了大學他比你還高了幾分，但誰讓你們家窮呀？供不起兩個大學生呀？怎麼辦，只能讓命運來決定。我個人認為，抓鬮是一個再公平不過的方法，你抓到了，你哥沒有抓到，這就是命。你沒沾誰的，你哥不冤。人的運氣本來就是不一樣的，有的人有運氣，有的人沒運氣，誰欠誰的？”

當時他們正坐在一家中檔餐廳靠窗的兩人餐桌前，面對面。何建國聽小西說完這番話后許久沒有話說，思想斗爭激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深藏于心十幾年、在這個世界上除他之外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事說出來。小西默默看著他，絕不再催，本能覺到了他心中有事。何建國躲開這目，把臉扭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綠草坪，草坪上的強地燈強化著草坪的綠，使之如同他們家鄉的麥田，剎那間，那刀刻斧鑿般的一幕在腦海中再現：農村的土炕，何建何建國相對而坐，爹坐中間。爹著煙袋說：“你們兩個都上大學，四年，得小十萬塊錢。十萬塊錢我和你娘就是賣房子賣地賣骨頭賣，也湊不齊。你們倆，我只能供一個！”

何建國何建同時抬頭，目不期而遇，又迅疾閃開。誰也不再看誰，不敢看。太殘酷了，何建國不無絕地想。想必此時，哥哥也是這樣想。這時聽爹又說：“都是我的兒子，讓誰上不讓誰上，我不能說。”爹說到這里，住了。屋里靜下來了，靜得仿佛地球都停轉了。后來，爹說：“抓鬮吧！”何建國看哥哥一眼，哥哥也正在看他，兩個人相對點了點頭。接著，他幾乎是憑著本能——求生的本能——高聲說他來制鬮，跳下炕找紙找筆。爹在他后囑咐：“一個寫上‘不上’，一個寫上‘上’！”

何建國把一張紙一撕兩半，先在其中的一半紙上寫下了“不上”，又拿過另一半紙，猶豫不到一秒，便果斷地也寫下了“不上”，再接下來的作迅速流暢一氣呵，把兩張紙團一團，給了炕中間的爹，自己同時邁上了炕。爹把手里的兩個鬮放到了兩個兒子中間的炕上。“抓吧。”都沒有。爹催：“抓啊！”何建國開口了：“哥是哥，哥先抓。”爹點點頭同意，“建，抓！”何建出手去，那手微微有一點兒抖——一抓定終啊——最終眼一閉，抓起了一個，看了看，給了父親。建國爹展開紙看了一眼，半天沒有說話。這時何建國迅速抓起剩下的那個鬮，攥在了手心里。與此同時，爹開口了：“建，讓你弟去上吧！”

何建何建國的眼圈同時紅了，建國爹的眼圈也紅了……

淚水順著何建國的臉滾滾流下。小西看著他，驚訝到了極點。“他們誰也沒有要看我的鬮，誰也沒想到我會這麼做，都覺著這張是‘不上’，那張肯定就是‘上’——他們信任我！……這信任就像是一座大山，在我的心上……我永遠忘不了我哥當時的那個樣子，上了大學后很長一段時間，一做夢，就是我哥的樣子：一聲不響，抓起鋤頭下地！……小西，現在你該明白了吧？我為什麼對我們家尤其是我哥，說一不二百依百順，用你的話說，是沒有原則地順從袒護。那是因為我了我哥的人生！”

小西徹底理解了何建國。不知該說什麼，又不能不說，于是安他：“也不能這麼說，就是你不作弊，你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話說得蒼白無力。

何建國猛烈搖頭，一把拉過小西的手捂在了自己的臉上痛哭失聲：“小西，小西，小西！”

這天晚上，他們一直坐到飯店打烊。

何建國開車送小西回家。快一點了，北京的深夜，公路一馬平川。

“小西，你能理解我了嗎？”小西點頭。“能原諒我嗎？”小西又點頭。“那咱倆的事，你啥意見？”

小西凄然一笑：“我的意見管用嗎？……建國，我現在是真的、打心眼兒里理解了你，還有你們家。所以，我們現在只能聽從他們的決定！”

何建國急急道：“小西，我們還年輕，我們治！我上網查了，習慣流產不是說不可以治……”

“要就是治不好呢？”

“我哥說，你不能生孩子的事，他跟我爹我娘說。”小西驀然一怔。何建國道：“我哥堅決站在我們這邊。來北京后他長了不見識。他跟家里說比我說要有力度。”

“你哥真好。”小西停了停，而后慢慢道，“還有，我的意見，抓鬮那事就不要跟你哥說了。我們不能為了自己懺悔后的輕松，就把痛苦推到你哥的上，徒然打他已經平靜下來的生活……”

“謝謝你的理解小西。”何建國道，“請也不要對你們家說，好嗎？”

“但你得用實際行彌補！”小西道，“首先，幫助你哥充電、提高，參加人高考！他底子好，這不應該為問題。其次，讓你哥哥的兩個孩子到北京來上學，你負責全部學費，小學，中學，大學！需要幫助的時候，可以找我。”

何建國痛苦而，是因為小西，痛苦還是因為小西。這麼好的人，他卻無法就他們的未來做出任何承諾，他只能聽家里的。小西當然覺到了何建國心的矛盾，不潸然淚下……

晚上何建國回到家后，哥一直在等他，關心他和小西談得怎麼樣。何建國卻問他和爹談得怎麼樣。何建說他在電話里把事兒和他的意見建國的意見都說了，爹沒說話。而后長嘆說，自己要是生的是兒子就好了，結果，倆閨！何建國說男都一樣。何建說那是在城里。這時何建國說了小西的話：“哥，小西說，讓你的兩個兒都上北京來上學，小學中學大學，讓我出學費，說要是有困難，可以找。”何建意外而。何建國繼續說，“哥，你再給爹打電話，跟他說，小西是有很多顯而易見的缺點——包括所謂的不能生孩子——但同時，更有很多難能可貴的優點！……爹要是不同意我和的話，我這輩子就——”停了停，“就單！”

又是一年人節。天，飄著零星雪花，但一點兒都不影響人節氣氛。商家廣告鋪天蓋地，可見賣花的小姑娘捧著玫瑰和手捧玫瑰而行的。

快遞人員手執六枝“藍妖姬”進了出版社，在樓道里尋尋覓覓。終于看到了“六編室”，他進去：“請問哪位是顧小西？”

簡佳和小西同時吃了一驚，為了那束昂貴的藍妖姬。簽收時得知是何建國送來的后，簡佳笑了，說人還是比老婆的待遇高啊，從前何建國什麼時候舍得花這錢？小西卻一點兒也不笑，說花這錢干嗎？還不如攢著給他侄當學費。簡佳說變了，小西卻不想就此多說什麼，轉移話題問簡佳和小航打算什麼時候結婚。簡佳說打算著小西和何建國有了確實消息后再說。小西說那你們就別結婚了。簡佳說不至于那麼悲觀吧？小西笑笑沒有說話。

下班后，小西捧著藍妖姬回家，一路上，小心而珍惜，很想拿回家炫耀一下。沒想到小夏和爸爸對手里這束昂貴的花置若罔聞，小夏更甚，很樸實地說了一句：“花還是紅的好看一點兒是吧？”讓小西掃興，早知家中二位是這個態度，何必費勁兒拿回來？放辦公室供人瞻仰得了。幸而小航回來，一回來就驚：“藍妖姬！”總算還有一個識貨的。小西去找瓶子花的工夫，小航悄悄對爸爸說，何建國能送這花給姐姐，意思很明確了。接著發愁，要是他們都結婚都出去了，爸爸怎麼辦。爸爸說他有小夏，同時傷，這可真是，“昔日戲言后事，今朝都到眼前來”。妻子生前常說這輩子沒有照顧好他，沒有盡到一個做妻子的責任，今天就讓親手調教出來的小夏做了沒有能來得及做的事。小航卻總覺這不是個長久之計，不管怎麼說，小夏是保姆，還年輕，人家還要有人家的生活，到那時候，爸怎麼辦？

是夜，小西爸睡不著了，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小西現在還年輕還很難會到這點，等會到了，就晚了。三十多歲了，四十五十也就是一眨眼工夫，等到四五十歲再嫁，嫁誰去？過去，這些事有小西媽心他力還沒這麼大，現在妻子沒了，所有的擔子都落到了他的肩上。越想越睡不著，起來吃安眠藥，驚了小夏。小夏過來侍候他吃了藥，陪他說了會兒話。小西爸問小夏：“小夏，你們農村在男孩兒孩兒這個問題上，觀念就不對！孩兒怎麼就不能傳承香火了？”

“對咋著不對又咋著？在農村，家里沒有男人撐著門面你就得氣！分地都不給婦分！還有好多活兒，婦就是干不了！……”

“是啊，說起來也不能只怪農民落后重男輕，看來是有實際問題。”

他們的談話聲驚了小航，小航一向睡得晚起得晚，夜貓子型，這會兒正在房間網上查資料。聽到說話聲開門看，看到了斜對面父親房間里，坐在父親床邊和父親說話的小夏，朦朧燈下，兩個人談得很融洽，看上去很溫馨……小航心里忽然一。次日晨，小航一反常態早早起了床，為的是在姐姐上班走前跟姐姐說他夜里想到的事，爸爸的終大事。

小西聽了和小航一致認為這事對爸爸和小夏是好事，互相幫助互通有無，應該沒什麼問題，小航覺著問題還是有的——觀念問題。一個教授，一個保姆，一個六十多，一個三十多，就算他們心里頭都同意，會不會因為在意世俗的、外人的看法而放棄？小西說跟爸談，讓何建國跟小夏談。小夏是他找來的，他得算是小夏的娘家人。何建國知道了這事后非常，對小西說：“小西，你爸有你這樣的兒，是福氣。”小西回敬他說：“彼此彼此。你爸有你這樣的兒子，也同樣。”談話一下子到敏區域，都不響了。

事進展出乎意料的順利。小西爸對小夏覺一直很好，并且，經過了秦教授那次，決意倘若再婚，首先要實事求是，為自己結婚而不是為面子、為別人結婚，他不是年輕人了，可以賭一把，不再離，反正還有翻本的機會。他來日無多，他現在只求安定和睦溫暖食無憂，而這些，小夏都可以做到。小夏的顧慮卻不單單是觀念上的，有實際問題：閨怎麼辦？總讓建國嫂子帶，不是個長法。小西爸說，閨接過來，在北京上學。小夏當時淚水奪眶而出，在北京上學，這是閨的夢啊，如今夢想真！

建國爹來了，大兒子何建被評為北京市優秀進城務工人員，要開表彰大會，讓何建代表發言，哥兒倆打電話讓爹務必來看一看。何建的發言稿是自己寫的，寫完后建國幫著看看，何建國便拿給小西看，畢竟小西是學中文的。小西看后大為驚訝，那文章文筆流暢，思想深刻，像“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樣的詩句，引用得準確自如隨可見，令小西慨萬端，過去是不了解，了解了，真替他們這些人可惜。有才華，有志向，就因為沒有錢，整個人生就給改變了，同時越發理解了何建國對他哥的，越理解越為自己與何建國的關系前景到悲觀。爸爸和小夏、小航和簡佳至今沒有結婚，都說不急。心里明白，他們是怕刺激。

何建國打電話來說建國爹想來顧家看看，他爹給顧家“帶了點兒自家種的糧食”。小西爸不想讓他爹來，且不說兩家已然沒什麼關系了，單說他來了，小西肯定會景生會難過，卻又沒理由拒絕，只能同意。

說好晚上來，不來吃飯，只來看看。這天顧家早早吃了晚飯，收拾了，洗好水果泡上茶，等客人到來。小西爸注意到小西晚飯吃得很，心神不寧，一會兒說他們來躲出去算了，一會兒又說算了，見一面也沒什麼。顯然心矛盾，怕著并期待著。弄得小西爸也跟著張起來：建國爹專程來，恐怕不是為那“自家種的糧食”，他來很可能有事，什麼事呢？對小西表示點兒歉意？畢竟，小西的習慣流產與何家有直接關系。

約好的時間到了，門鈴響了，小西的由于張，一下子繃直——最終沒有躲出去，決定留下來——小西爸見兒這樣，非常難過。

小夏去開了門。建國爹和兩個兒子都來了，何建國最后進來，手里提著個大提包。小西起迎接，但對所有來者都沒有稱呼，只是客氣而拘謹地道“你好”“你好”，客氣到同每個人都握了握手。落座后，建國爹讓建國把提包打開，拿出一樣樣小雜糧放茶幾上，最后，拿出了一個紙包，同時，從懷里出張紙，說是為治小西的病給尋下的一個藥方子，“專治婦流產。藥方里其他幾味藥城里頭都有，估著有兩味不好弄，俺就給帶了來！”說著打開那個紙包，用手拉著里面的東西給小西看：“六個青蛙眼，一對羊睪丸。”

小西接過建國爹的方子和那紙包東西，看。大家都看。片刻后，小西頭也不抬道：“要是，我這病就是治不好了呢？”

建國爹說：“你們要實在想要孩子，就讓建把他閨過繼給你們一個！”

小西一愣，抬起頭來：“你們不要孫子了？”

“那個，”建國爹咳了一聲，“那個男要是都一樣了，孫子孫的，有啥不一樣？”

小西怔怔地看建國爹，半天，“謝謝，”停一下道，“——爸。”

建國爹又咳一聲，轉對小西爸：“建國建都跟我說，他們娘也說，說小西是有不——”想不起來，看兒子們，“那話你們是咋說的來？”

何建說：“——是有不顯而易見的缺點，但更有很多難能可貴的優點。”

小西扭臉看何建國：“這話是你說的？”何建國點頭。小西起來：“我有什麼缺點？……還‘不’？還‘顯而易見’？”

全家人都笑了。何建國和小西也笑了，笑著，淚流下來了……

一年以后，小西生下了和何建國的兒。兒生下來時是單眼皮，滿月后，變了雙眼皮，一雙瞳仁兒又黑又亮，眼白卻是藍的，藍得如同晴日的天空，沒有一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