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骨被當作男

陶然失了，在幾秒鐘之。

早晨起來的時候心還好好的，看哪哪順眼，晨明，晨風和，車流井然有序，行人彬彬有禮，幾乎是一路微笑著來到了科里。陶然是醫院普一科的護士，二十三歲，現代材，高且瘦，骨一流。深知這點，有意無意地強調渲染：穿仔T恤，剪男孩兒式短發，不事脂，簡而言之，絕不把自己混同于一般的世俗。……走進醫院住院部，上電梯，出電梯，大步流星向科里的更室走去。如果不是這中間遇上徐亮，如果不是徐亮給了那一掌，的好心將很有可能會延續下去，延續到換好工作服，走進治療室，走進每一個病房，直到下班……陶然喜的工作，是個好護士，業務一流，如同的材。那個肇事的徐亮是這個科的醫生，單，年紀輕輕就已做上了副主任醫師，令全科乃至整個醫院眾多同樣單的孩子覷覦，令陶然對們憐憫。你想嘛，有陶然在此，且與徐亮近在咫尺，豈能給們染指的機會？當然徐亮從未明確對表白過什麼，陶然亦然，但彼此早已是神甚深心照不宣心知肚明，像那俗話里說的，就差捅破那一層窗戶紙兒了。事發生的時候陶然正往更室走，徐亮迎面走來，邊走邊看著手里的一份什麼東西，他似乎永遠在學習之中，工作之中，即使走路，也不肯白走。人尖子大概都是這樣，惜時如命，得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是哪個天才說的來著？天才就是勤加勤再加勤。陶然滿懷欣賞地看著徐亮，同時迅速在腦子里檢點自己的裝束——待換上工作服就優劣不分人人一樣無可展示了——泛白的新仔，明黃的T恤，剛洗過的蓬松短發……一切OK！陶然站住，看徐亮走來，走近，盼著他抬頭。徐亮沒有抬頭，但到他用余看到了，說時遲那時快，還沒容陶然再想什麼，肩上已挨了徐亮重重的一掌，同時聽他說道：“李鋼，主任有請。”

——李鋼？！

李鋼是科里的一位男醫生，外號“三級風”的，意即瘦的來陣三級風就能把他吹起了走，因此年屆三十仍無人——人——問津。怎麼能夠像他？他怎麼就能夠把看了他？當然他用的是“余”，但這只能更說明問題，說明的概略不堪如李鋼一般，連普通男都不如，更不要說想混跡于之中了。這與陶然對自己的評估相差何止千里萬里？簡直就是致命一擊。尤其是這一擊來自一位心儀的男人，更尤其是的，居然還以為這男人心儀如同心儀他，甚至在心里不止一次描繪過他和共同生活的藍圖——這世上還有比這更沉重的人生打擊嗎？豈止是人生打擊，不啻于世界末日。徐亮能把看男說明他對本就沒有覺，他又不是同者。那麼的那些覺是從哪里來的？事后陶然在腦子里冷靜檢索，檢索出的結果是：永遠不要相信覺。覺是什麼？覺那就是主觀愿再加上主觀想象的一堆混合。

幸而陶然格堅強，換別人，任是誰，在這種時刻，怕也得當場癱倒。陶然沒有。里，一顆心沉甸甸直向下墜，全得沒有了一力氣，面上，卻仍能做到沒事人兒一樣，甚至還能裝模作樣挲著自己并不疼的肩沖徐亮嚷了一句：“干嗎啊你，徐醫生！”

徐亮這才抬起頭來。“陶然！……對不起對不起，看錯人了，以為是李鋼呢。”

陶然心里越痛臉上越笑：“那你也看得太錯了點吧，男的的都看不出了！”

徐亮也笑：“陶然，不怪我看錯了你。你自己瞧瞧你，渾上下，哪里有一點點孩子的，啊，特征？……”

陶然了起來：“你再說你再說你再說——”

徐亮實誠，果然就“再說”了：“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從穿著到發式到行走坐臥……”

陶然尖：“你還說！”不假思索兩手叉揪住了T恤的下擺，“——你再說我服了我！”

徐亮這才停止了“再說”，大笑著倉皇離去。

陶然進更室，咣，把門摔上。更室里所有人都被這聲“咣”嚇了一跳，定定看陶然。

譚小雨走過來關切詢問：“怎麼啦陶然？”

陶然開柜子放包服鞋，不理。譚小雨立刻就閉了，絕不再多問半個字：一塊上護校一塊分配到這個醫院這個科工作了這麼幾年，太了解陶然啦。不理你時你就不要理，你越理越來勁。譚小雨是個心思細的孩兒，長得也是纖巧致。

陶然下了仔T恤，沒馬上穿工作服，而是走到滿半壁墻的穿鏡前站住，定定地看鏡中的自己：高個兒，寬肩，平平的……瞇細眼睛模糊了視線看，用“余”看，可不就是一男的？還是個不怎麼樣的男的，李鋼水平。陶然不由得悲從衷來。這時候蘇典典聞訊繞過一排排的小格柜子和一個個正換服的人了過來，手里抓著未及穿上的工作服，下面小衩上面小背心，著個肚臍。問的也是：“怎麼啦陶然？”神也如同譚小雨，滿懷關切。

于是陶然從鏡子里看到了蘇典典和蘇典典邊的自己。蘇典典削肩細腰翹全曲線凹凸有致，無論你怎麼看，睜大了眼睛看瞇起來眼睛看，虛了看實了看，都不可能被看男人，都是個地道的人。這大概就是現代與古典的重要區別，古典強調的是男的差異，現代強調的是男的趨同。生產力發展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可不就應該這樣子麼——提倡趨同而不是相反。無奈徐亮不這樣看，而陶然也沒能現代到“現代至上”的程度。此刻，就已然放棄“現代”開始用徐亮的眼挑剔自己，對比著邊蘇典典的古典發出了深深的嘆息：“唉，也難怪人家徐亮會把我看了李鋼……”一句話就使人知道了心不好的原因，陶然從不瞞自己對徐亮的好和期待。

蘇典典看著鏡子里的陶然好心指點：“陶然，你應該換個罩，現在有那種托高的罩，帶海綿襯的，等哪天我陪你去商場看看……”

陶然不領，板著臉道：“我托再高也不可能像你，里面跟塞了個小枕頭兒似的！”

孩子們哄然大笑，這時門開，早已換好了工作服的護士長李曉探進頭來，屋馬上噤住，一個人代表眾人招呼了聲：“護士長！”其余人人閉表嚴肅作迅速。李曉五周正，說不上漂亮但也絕不難看，一副忙碌心的管家婆模樣兒。

李曉目刀子般在屋里一掃：“抓點！馬上到班時間了！”

2.蘇典典名花有主

貴賓病房的一個男子向陶然打聽蘇典典。“貴賓”貴在有錢。歷史發展至今，一個人“貴”與“不貴”，已然從過去的有權擴展到了今天的有錢。

“你沒戲，人家有主了。”

陶然毫無憐恤，也是心里生氣。能不生氣麼？總是到這麼些俗人——一些缺現代審眼的大俗人。

貴賓不識趣兒，一板一眼地咬文嚼字：“請你轉告，我愿意參加競爭！”

“哦？”陶然停止了向外走的腳步，饒有興趣，“憑什麼，你的錢嗎？”

“有錢還不夠嗎？”貴賓相當自信，不小心就帶出來一點點的傲慢。

“擱十年前，可能夠了。”陶然推起發藥車就走。

“等等！”貴賓急，“請你把話說完。”態度謙和甚至是低聲下氣。

陶然這才停住了腳步：“現在的行是，除錢之外，還得有文化。”

貴賓吁口氣，子踏踏實實地向后一仰，道：“文化我也有——”

“名牌大學本科生以下、非名牌大學研究生以下，都不能算是有文化。”貴賓子重新彈起，同時倒吸了一口氣，陶然不給他息之機，“還不能是書呆子，得有氣質有調興趣廣泛。”

“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那個”貴賓有氣無力道，“‘興趣廣泛’？”

陶然再度推起發藥車走，邊繞口令一般：“會打球會唱歌會彈吉他會寫詩還知道誰是拉姆斯——”出去了。

“拉姆斯？”貴賓坐在床上發了會兒愣，沖外面喊，“哎——”

陶然頭也不回：“行了，你就死了競爭的心吧，人家明天結婚！”

貴賓被徹底擊垮，子向后一仰，栽到了被子上。

蘇典典是普一科姑娘們的驕傲，也是們的悲哀。

蘇典典長得如同話里的公主。公主每天穿著白大褂打針、送藥、鋪床，穿梭于病區的走廊，卻沒有人覺著不合適不協調。平凡的工作沒有使平凡，卻給平凡的工作增添了奇異的話彩：再野的病人也不會在面前吐出半個臟字，再任的病人也不會拒絕經手送來的苦藥水。門后的劇痛，止痛藥都無能為力，手部位的神經太富太敏，小伙子趴在床上忘乎所以的長嗥，全病區都不得安寧。蘇典典出現在他的床前。他看到了的眼睛，男子漢堅強的自尊剎那間蘇醒。自此，任汗水在臉上雨澆般的滾，你也不會聽他哼出一聲。“典典，應當建議醫生把你作為止痛新藥開到醫囑里面去——男專用！”姑娘們酸酸地說。每當這時典典就會臉紅紅地說一聲這跟我有什麼關系，依舊織的或做別的什麼類似的手工。典典的床頭上永遠掛著一個藍印花的布包，包里永遠裝著線或棉線鉤織的半品。下了班回到宿舍洗洗涮涮完了，便打開那個銀灰的MP3，戴上耳機，邊聽歌邊鉤織，背抵墻，雙并直坐在床上，可以連續幾小時不。不串門兒，不善聊天兒，從不跟人鬧別扭，除了因為是一塊畢業而跟陶然譚小雨關系近一些外，也沒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工作中很表揚，也很挨批評。領導讓干什麼就干什麼。比別人干多了，不抱怨；干了，不疚。的床下有一個盛書用的大紙箱子，護校里發的業務書全在里面，《護理學》《人解剖學》《藥學》……一本沒扔，自己也一本未買——不大關心書，看書多了頭疼，因而除了考核前翻翻業務書，頂多就是翻翻別人的《時尚》，《友》，《家庭》。為能晉升高級職稱護士們幾乎沒有不利用業余時間去上這課那課的，典典不上，晉不上就不晉。典典的箱子里藏著許多棉線鉤的各種圖案的臺布、窗簾、沙發巾，白的、淡藍的、淡的、雅致，比商場里賣的好得多。科里誰結婚了，便選出幾件送作結婚禮，即將做新郎的小伙子接過禮，看著典典心里頭無限悲涼惆悵：唉，不知這樣的福氣將落在哪個混蛋頭上。……

追求蘇典典的人如春蠶吐，本科的本院的自不必說，來自社會上的求者也綿延不絕。有錢的，有權的，有名的，有份的，有學歷的……還有許多什麼都沒有但卻有膽量的。面對這些，個子只有一米五四的小胖護士嗟訝不已慨不已：“命！什麼是命？這就是命。命是什麼？命是前生注定。心靈——心靈有啥用？”

只有蘇典典自己毫不樂觀。

典典父母家在蘇州，只在京已相當凄涼，面對如此波瀾壯闊浩浩的追求者以及追求者們的骨更使得驚恐不已。在無以辨別無以區分的況下，只能像個遇到了危險的鴕鳥，把頭埋進沙子藏起自己的眼睛。為此譚小雨們勸過：不能這樣，至應當接一下，萬一里面有個好人，錯過了多可惜。典典說沒有辦法，那麼多，沒有辦法；再說也不會有好人。譚小雨說過于武斷。說不是的，說那些人喜歡的其實不是。小雨說你不是象的是的，那些人喜歡的畢竟也是你的組部分。典典說知道，可一想到他們就為這個就跑了來就討厭就瞧不起他們。

蘇典典不僅外表古典，心理和神也相當的古典，屬于不嫁則已、但嫁就要白頭到老的那種孩兒。也是天意使然，終于有一天，普一科住進來一個各方面酷似典典的男青年：同典典一樣地為異趨之若鶩，同典典一樣地追求永恒、追求著牽手一生。理所當然地，如同冬去春來水到渠瓜落地，他們相了。

男青年肖正，研究生畢業，在一家大醫藥公司擔任銷售部經理，年薪二十萬元以上。

在一個和的金黃昏里，他們完了最終的結合。

事先并沒想這樣做。肖正沒有，典典更沒有。對于追求古典的人來說，那結合本應當在新婚之夜。那天的開始也一如往常：肖正開車去醫院接典典下班，像往常一樣地說：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典典問：什麼地方？對于這個問題，肖正有時會回答，有時會不回答，而是說：去了就知道了。那次就說：去了就知道啦。每逢這時，典典就不再問。典典生隨和，在肖正面前這特益發的到達了極致。仿佛是一只弱的小鳥，在危險四伏的深幽森林里獨自飛了許久許久，飛得又累又怕時突然發現了那棵它尋找已久的大樹，深葉茂，風吹不雨澆不。它舒展開寬厚的臂膀迎接了它，允許它從此棲于它的懷抱，給它照料，給它溫暖，給它安寧，使它永遠免任何的外來驚擾，從此后它便可以對什麼都不聞不問。這棵大樹是肖正，是偌大世界中典典的小世界，典典的整個世界。

在那個金的黃昏里，肖正開車帶蘇典典去的地方是一幢新落的高層建筑，下車后，他牽著的手走了進去，進電梯，上12層，然后沿著闃無人聲的樓道繼續走，這期間他始終不置一詞，不管蘇典典怎樣用詢問的目詢問。最后，他帶在一個裝有高檔防盜門的住室前站住了，然后，從夾克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串銀閃閃的鑰匙，在蘇典典驚異的目中，用一把鑰匙打開了防盜門，用另一把鑰匙打開了里面的一道門，立刻，一片鋪灑著金的開闊、簇新呈現在了蘇典典的面前。這是一套裝修的新房，房里沒有家俱，只有客廳一角的地上，孤零零擺著一套音響。……

肖正的聲音響起：“典典，這是我送給你的禮！”

蘇典典一震，轉臉看肖正，神、目如夢似幻。肖正笑笑，徑向屋音響走去，打開，頓時，小提琴曲回響，與燦燦金融了一片。

肖正向回走來：“拉姆斯的小提琴曲，喜歡嗎？”

蘇典典迎過去撲進了肖正懷里，臉埋他肩上，異常：“……謝謝！”

肖正搖頭：“比起你送給我的來，這算得了什麼！”

蘇典典抬起頭來，不解：“我送給你的？……什麼？”

肖正定定地道：“——你！”

蘇典典笑了。

肖正著魔地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麗非凡的臉，耳語般地：“典典，典典，你自己都無法知道你到底有多！”

蘇典典同樣耳語般問了一句幾乎所有年輕漂亮的姑娘在這種時刻都要問的話：“要是我老了呢？都說人比男人老得快，等到我頭發白了，臉上長滿了皺紋，你還這麼年輕，你怎麼辦？”

肖正用手指著對面凝脂般的額頭：“有位詩人說，再麗的皮也不會永遠年輕，人的皺紋是男人給刻上去的。你使幸福就會笑，你使不幸就會哭，男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描繪人的臉。我的典典臉上描繪的，將只能是幸福。……”

二人相互凝視著靠近，再靠近，直到靠得無法再近，只得接吻，不如此他們便無法滿足心中那強烈要求再近一步的；到了接吻都無法平息心的栗，肖正只得屈從于造主的意志，對懷中那順從的軀做了進一步的深探索，在锃亮的木地板上，在夕與小提琴曲的包裹之中……事后，肖正看到了因他而出的。肖正古典卻并不古板，對于典典，他從來沒有想過非要是的“第一個”，即便如此，當他知道了自己是“第一個”的時候，喜悅和激還是驟然間在心中滿。那一刻他發誓：一定要好好對待這個姑娘，這個天使般麗天使般純潔的姑娘。……

3.準備婚禮

婚禮定在了周末。

婚禮的舉辦給了婚慶公司，也就是說，給了專家。專家水平高要價自然也高，五十萬，這還是其價目表上的二檔價格。不過對于年收二十萬元以上、并且一輩子就打算結一次婚的人來說，這價格也算恰當，也不過分。總而言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進行，惟一不盡如意的事是，蘇典典的父母臨時有要事周末那天無法從蘇州趕到。經過一番各方的急磋商，確定到時由李曉，也就是蘇典典的護士長，充任蘇典典父母一方的代表，講話。

為了這個“講話”李曉嘔心瀝，挑燈夜戰用了兩本稿紙，早晨睜開眼一看，還是憾多多，只能撕了重來。無論如何，不能辜負了如此重大的信任，無論如何，不能讓價值五十萬元的婚禮砸在自己的手上。不料正當靈突至寫作正酣之際，想起了兒子李葵今天要參加數學競賽，就是說他還得像平常一樣按時吃飯，而呢，就還得像平常一樣為他做飯。人一旦有了孩子，同時也就有了一個由于孩子的存在而存在的時刻表；只要你是母親，這時刻表你就得遵守，不管你好壞緒好壞忙還是閑。李曉恨得“嗨”了一聲，扔下筆，跳起來去了廚房。用平底鍋煎蛋，用面包機烤面包片，用微波爐熱牛，用刷子刷黃瓜……一通忙活。看表差不多到時間了，從廚房里探出頭來，沖兒子房間喊：“李葵，起床！”

李葵邊穿服邊來到了廚房門口：“媽，做什麼好吃的給我？”

李葵還不到十四，個子已比媽媽高出了半頭。坐公共汽車，舉目看去，在年男里，都得算高個兒。但是李曉仍不知足，比現在的年人高算什麼？得讓兒子為他那一代人里的佼佼者。為此，極重視兒子三餐的營養，三餐里，又以早餐最重，除了蛋白質碳水化合，水果或蔬菜必不可。

李曉刷著黃瓜頭也不回：“跟平常一樣。”

兒子抗議，“今天數學競賽！”

李曉回道：“噢，平時不用功，吃好吃的就能把名次吃上去啦？……端著！別磨蹭！抓點！”

打發了兒子，李曉在自己房間繼續被中斷了的寫作，這時李葵吃著面包夾煎蛋溜達了過來，不無好奇。媽媽平時難得寫點什麼，尤其是這麼大規模的寫——到是團兒的一個個紙球兒——他從媽媽的肩上探過頭去，看稿紙小方格里那一個個頂天立地的字：“蘇典典自1994年護校畢業分配至我科后，工作認真負責，兢兢業業，任勞任怨……”

李葵不由問媽媽：“這個蘇典典怎麼啦，死啦？”

李曉呵斥：“胡說！”接著進一步解釋，極力使聲音顯得無所謂、謙虛，反而更出了對所說的事的重視，“蘇典典今天結婚，爹媽在外地臨時有要事趕不過來，非讓我作為娘家人的代表，講講話。”

李葵明白了：“噢，講話稿。”同時也有了新的不明白，“怎麼看著有點兒像悼詞？”

李曉困了：“是嗎？”

兒子肯定地：“是。”

李曉看看，抓起來毫不猶豫哧哧地撕了，提起筆，“那就重寫！”

陶然站在路邊往譚小雨家打電話。

朋友們都不往譚小雨家打電話，怕的媽媽，的媽媽太熱；而家的電話又永遠都是由媽媽首接。后來去了一趟家才明白，原來那電話就放在媽媽床邊一張老式寫字臺上，媽媽就靠那張寫字臺長年地坐在床上。二十多年的類風了，手腳都變形了，路都不能走了，只能那樣的坐著。按說熱一點也沒什麼不好，問題是次次熱就不好了，過于熱就不好了，人家打電話又不是找你，你熱對人家有什麼意義？徒然耽誤人家的時間嘛——反正有的是時間，也許就是因為時間太多，多得都打發不了，才會逮著個人就這樣熱不已，時間長了給人的覺就不是熱了，更像是一種好不容易抓住了你就絕不撒手的窮兇極惡。這一切陶然都不說什麼，病人嘛，你得理解，經年累月一個人待在家里待在床上，也是寂寞。以后再打電話就避免跟正面接：不報家門，假裝誰也不認識誰，上來就說你好請找譚小雨。這樣相安無事了幾次，終于，也不靈了。你說了“你好請找譚小雨”，要問你是哪里，你說了你是哪里，又問你是哪位，你說了你是哪位不就得又跟正面接啦？如果譚小雨在，還好，問也就問了；如果譚小雨不在還這樣地問，一一地問，你一一地回答了之后又告訴你譚小雨不在你會不會有一種了戲弄的覺？不在不說不在，用這個“拿”著對方對方說出你想要知道的況，未免也太不禮貌了，甚至可以說，太卑鄙了。終于有一次陶然忍無可忍，在對方仗著雙方識你不好拒絕準備開聊的時候，陶然斷然說了一句“對不起阿姨我還有事”就把電話給掛上了。事后，跟譚小雨好一頓抱怨，譚小雨聽了半天沒有吭，回去不知跟媽媽說了些什麼，總之再打電話，媽媽就不那樣了，讓找誰找誰，不在就說不在，倒讓陶然心里有點過意不去，也有點犯嘀咕。問過譚小雨，譚小雨不說說了些什麼，只是笑著讓放心，還說：“破壞了朋友和媽媽的關系對我有什麼好？”陶然也就放心了。譚小雨辦事，陶然一向放心。

電話依然是小雨媽媽接的，依然是只響了一下就接通了，在陶然報了姓名目的之后小雨馬上就過來了，覺正在媽媽的房間里。都九點多了還不出門還在家里磨蹭什麼！蘇典典的婚禮是十點半，十點半開始，那麼十點鐘之前就應當趕到。別人晚點猶可，作為蘇典典的同學兼朋友，陶然和譚小雨斷不可以遲到。

“小雨你還不走在家里干什麼呢？”

“還沒決定穿什麼呢。”

小雨說著沖對面的媽媽眨眨眼睛。陶然的覺沒錯，的確正在媽媽的房間里，把各式各樣的服攤在媽媽床上，一一試穿由媽媽幫著審定。

陶然一下子急了：“穿什麼還用得著‘決定’嗎！”本人穿的就是昨天的服，只因早晨起來它們離最近。為悅己者容，沒有了悅己者，這“”也就沒有了“容”的心——自失后陶然有些破罐子破摔。譚小雨況同相仿，還不如，譚小雨還從來沒有過相的對象。陶然說：“我看就昨天那件就行，那件咖啡底小黃花的連，就不錯。”

譚小雨笑了：“我昨天本就沒穿子……”

陶然不理這茬兒：“那今天你就穿上子。不想穿子就穿子。總而言之，你本就沒必要在這件事費什麼心思，又不是你結婚。……”

譚小雨：“好啦好啦！……你有什麼事？”

陶然這才想起來打電話的目的：“一直想著問你一直忘了問，你打算送蘇典典多呢，結婚的錢？”這時一輛空出租駛來，陶然招手上了車。

“你呢？”譚小雨反問。

陶然想了想：“八百，怎麼樣？”

“八百？！”譚小雨了起來，然后捂住送話對媽媽小聲地道，“說一人送蘇典典八百塊錢。”

陶然在那邊渾然不覺地：“多了還是了？”

譚小雨說：“還！半個月的工資啦！”

陶然說：“但是不能再了，再拿不出手了。”

譚小雨說：“是啊是啊。了拿不出手，多了拿不出來……”對面的媽媽皺著眉沖搖頭，意思是說不要再說了；又點點頭，意思是說八百就八百吧。譚小雨這才對陶然道：“好吧，就八百！你可不要再變了啊，別人我不管，咱倆可得統一起來。……再見。”

掛了電話，神卻不像剛才那麼輕松了。按照收，譚小雨家不比一般人家差。三個人都有收，爸爸是醫院神經外科的主任，教授專家一級的人，每月收三千元以上，媽媽過去是中學老師，現每月有八百元的退休工資。問題是們家支出太大，媽媽有病，家中常年需請保姆，請一個做家務兼照顧病人的保姆，每月起碼要六百元，加上吃穿用，譚小雨一個人的工資就沒有了。再就是給媽媽看病吃藥，又要一大塊花銷，這麼平均下來，三個人的收幾乎是月月，手頭稍松，就有超支的危險。這時媽媽從枕頭底下出了錢包來，小雨擺擺手，轉去了爸爸屋。

譚小雨的爸爸譚文冼譚教授正在自己房里看稿子，除了臨床、教學工作，他還擔負著多家醫學刊的主編、副主編、編委等職。小雨進來。

“爸爸，您這還有沒有錢？”

“多？”

“八百。”

譚教授從屜里拿出個信封：“這是一千。”

譚小雨接過看看信封上鉛印的某醫院的單位地址，“這就是上禮拜您幫他們醫院做手的報酬？”譚教授點了點頭。“就給了一千？”譚教授又點了點頭，小雨發開了牢：“咱們的醫生太廉價了。在國，醫生是收最高的職業了，您這樣等級的專家教授年薪得五十到一百萬元。說到底，對醫生的尊重，就是對病人的尊重……”

4.護士長怎麼還沒到？

這時候電話鈴響，兩個人靜了下來，聽小雨媽媽在那屋接了電話。“你是哪里？……你是哪位？……請問你找他有什麼事？”于是兩個人都明白這電話是找誰的了，而且很可能是一位士。果然，片刻之后，小雨媽媽在那屋了起來：“文冼，電話！”譚教授起去客廳，拿起了串聯一起的另一部電話，小雨媽媽馬上放下了這邊的電話。因為放沒放下是可以聽出來的，兩部電話同時拿起，聲音會小而且雜。電話是山西醫院來的，果然是一位士，否則小雨媽媽就不會問“你找他有什麼事”了。士是醫生，向譚教授咨詢有關顱腦病人后的一些事。小雨去了媽媽房間，想繼續讓媽媽幫自己挑選出門穿的服，媽媽卻沖擺擺手等一會，要聽一聽丈夫在客廳里同人通話的容。譚教授的聲音傳來：“分流現在不是時候，需要把染先控制住。兩個側腦室通沒通？……先拔掉一管子，過段時間，再拔掉另一管子。管子一放二十多天，本就容易造染。……只要兩個側腦室是通的，一管子就可以。……”譚小雨有些難過地看媽媽，但是什麼都沒有說。理解媽媽。誰看，哪怕是譚小雨看，客觀地看，也得承認，媽媽實在是配不上爸爸，越來越配不上了。年齡差不多，都五十多歲，爸爸還要大兩歲，但是看上去媽媽比爸爸要老得多了。長年臥床的生活使媽媽越來越胖，在別人眼里，那就是一個臃虛腫的胖老太太；爸爸卻清瘦依然，而且似乎是年齡越大越有味道，由里往外滲著一種寧靜、沉穩的學者風范，極有魅力。尤其在他工作的時候，在他講課的時候，那種魅力用陶然的話說就是，“能迷倒一大片！”

媽媽聽了一會兒，確信電話里那士與丈夫是工作關系后，才放下了心來，對兒道：“來！試咱們的服！”

譚小雨穿上了最后一件沒試過的服，那是一件淡綠的連，方領，大擺，皮白皙的譚小雨穿上它屋子里頓時春意盎然，猶如立起了一株翠滴的百合花。

媽媽搖頭。

譚小雨：“還不行！”沮喪地，“這可是最后一件了。”

媽媽說：“不是不行，是太行了，太好了。正因為太好了，你今天不能穿著它去。”

“怎麼？”

“你是去參加別人的婚禮，穿這麼漂亮的服去，不是要喧賓奪主了嗎？”

譚小雨笑了起來：“哎呀媽媽，你以為你兒是誰，能跟蘇典典比？”

媽媽對這種說法非常的不以為然：“別說那麼玄，你們那個蘇典典我又不是沒見過，我一點都不覺著比你強在哪里。”

譚小雨摟著媽媽的脖子，搖著笑著：“這話我聽！盡管全世界只有我媽媽一個人會這麼說！”

媽媽也笑了：“那個蘇典典，今年多大了？”

“跟我同歲。”

“同歲！？”媽媽兒的頭發，“說長大，就長這麼大了？就該結婚該離開媽媽了？”

“媽媽我就是結了婚也不會離開你！”

媽媽笑笑沒有說話，都是從兒過來的，都曾經這麼想過，有什麼不知道有什麼不了解的呢？

兒走后，保姆靈芝進來了，小雨媽媽看看表，該買菜了。這時電話鈴響了，小雨媽媽立刻抓起手邊的電話“喂”了一聲，靈芝便靜靜等在一邊。電話里是個聲，聲音很大連站在一邊的靈芝都聽得到。那人上來就說：請找譚主任！連例行的禮貌用語都沒有，肯定是有急事了，但是小雨媽媽不管，堅持那個例行的問題：請問您是哪里？每逢這時，靈芝都替著急，怕萬一把事做過了頭對不利。在這個家里，靈芝想事、做事的一切出發點都是先為小雨媽媽考慮。三年多的朝夕相——真正意義上的朝夕相，晚上都是們兩人睡一個房間——使對小雨媽媽生出了一種親人般的。對方回說是手室請找譚主任。小雨媽媽又問：請問您是哪位？對方喊了起來：姓孫請找譚主任手室有急事！小雨媽媽這才不再問，沖門外喊了聲“你的電話”。譚教授去客廳接電話，剛拿起電話“喂”了一聲，手室那人的聲音立刻從這邊尚未及掛上的電話里傳了出來：“主任，趙榮桂腦組織不上顱！”小雨媽媽把電話扣上。靈芝懂事的沒有馬上說話，二人靜聽客廳譚教授打電話。

“……有一種可能是過度換氣二氧化碳過多，請麻醉調整呼吸試一試。多？……不能再高。我馬上過去！”

接著是掛電話的聲音，腳步聲，穿服換鞋的聲音。小雨媽媽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什麼，忍不住地問了：“你上醫院去啊？”

“啊。”譚教授答，接著是開門的聲音，停了一秒，聽他說道：“以后找我的電話，尤其是醫院來的電話，請你不要問的太多。”“請”字上用了重音，接著，咣，門關了，家里靜下來了。

為填補這令人尷尬的靜的空白，靈芝趕走了過去，“阿姨我買菜去了？”小雨媽媽從枕頭底下出錢包，邊拿錢邊道：“買點芹菜，白蘿卜。蘑菇還有沒？……有就先不買。記著買塊豆腐，要石膏的。”

臉上沒有任何異樣的表，仿佛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所有參加婚禮的人都到齊了，惟最該到的那個人、新娘的臨時家長李曉，遲遲不見蹤影，婚慶公司的司儀急得眼珠子上登時出現了網，這可是一筆價值五十萬元的生意，出了問題誰也擔待不起。幾經打聽，他找到了新娘的好友陶然和譚小雨。

司儀怒沖沖質問：“你們護士長呢？”

陶然和譚小雨一齊反問：“就是！我們護士長呢？”

司儀絕地揮了下手：“除了家電話、的呼機，你們還有沒有的其他聯系方式？”

陶然和譚小雨一齊搖頭，司儀扭頭就走，又被孩子們住：“哎！……我們蘇典典呢，現在在哪里？”

“婚禮正式開始之前，你見不到。”司儀大步走開。

孩子們追著問了一句：“為什麼？”

司儀遠遠扔下一句：“沒什麼為什麼，就這麼設計的。”

譚小雨聞此慨：“典典今天是主角了。”

陶然看著：“羨慕了？”

譚小雨不置可否，好一會兒才道：“我哪能跟典典比，我跟誰都不能比。……我要結婚，首先一條就是，他得能接我媽。”

陶然：“你媽有你爸呢。”

譚小雨沒說話，不好說，恰好這時那位司儀又轉了回來，紅著眼睛問們倆：“如果到時候你們護士長就是來不了，你們倆誰能當一下新娘子的臨時家長？”

陶然連忙點頭表示可以，同時不無殷勤地問道：“你看我們倆誰合適些？”

臨時家長李曉這時正在汽車修理所給人修理汽車。上穿著早晨在家穿的那兒裳，家居服，比睡強點，出門穿，頂多讓人說邋里邋遢不至于說不統。頭發顯然沒梳，枕頭印兒還在后腦勺上，后腦的頭發被枕頭得向兩邊呲去，遠看，中間那塊像是禿了。臉也沒洗，帶著隔夜的銹；牙齒明顯是刷過了，邊的牙膏沫子還在。一邊看人修車一邊看表，心急火燎。

本來一切正常。

兒子走了，講話稿寫好了，要穿的服拿出來了，進衛生間洗漱——時間是掐好了的，洗完就走不吃東西，正好。是在刷牙時電話鈴響了，邊刷著牙邊過去拿起電話哼了一聲，滿的牙膏沫子使不便發出其他聲音。對方是個年男人，上來就問：是李葵家嗎？李曉一聽這聲音這問法就預不祥，正常打電話找兒子的，沒有人。頭一個反應就是，兒子出事了！兒子騎車上學，每天兒子一走就懸上了心，直到他毫發無損的回來心方能落下。見過那些半大小子騎車，那就是一條條敢死隊的魚，在車流人里鉆來鉆去。為這個不止一次地訓過兒子：總有一天你得鉆到車轱轆底下去！……正在胡思想對方又問是不是李葵的家長，李曉把里礙事的牙膏沫子不管不顧就地一吐說了聲是，這時對方便自我介紹說他是海淀醫院——令李曉登時熱上頭天旋地轉呼吸困難，幸好對方及時接著說了下去：原來是李葵騎自行車把人家的汽車撞了，撞了一個坑，劃了一道，他自己沒事自行車也沒事兒，對方是好人，聽孩子說要去參加數學競賽就把他放了，留下了電話以聯系其家長修車。李曉放下心來滿口答應好好好，又說今天單位有要事能不能改天？對方說改天可以，都沒有問題，需要說明的是他是出租車拖一天就是一天的車份錢，這錢由誰來出毋庸諱言，令李曉犯開了躊躇。這個時候對方建議：您單位有事讓您家先生來嘛。李曉沒吭。家里沒有先生。李葵的父親沈平早在八年前就了的前先生。那個人用李曉的話說，既沒有良心也沒有責任心，一個人要是上了這種“兩心”俱無的男人，算是活該倒霉定了。經過權衡計算李曉決定了先去修車——利用原先計劃中洗漱更乘公共汽車的時間——放下電話抓出屜里所有的錢沖出家門打車去了海淀醫院，那輛被撞的出租車停在海淀醫院的門口。

……

5.嫁，就要嫁好！

婚禮就要開始，按時開始，拖不得，一分鐘都不能拖。婚慶公司對這個五十萬元的婚禮極為重視，每一個環節都安排得非常湊，環環相扣，牽一就得發全。他們對李曉已徹底放棄，按他們的話說，本來就是“替”，誰替不是替？只可惜紅眼司儀的好心建議未被采納，在選擇由誰“替”的時候，陶然和譚小雨均被淘汰，最終找來的是一個跟蘇典典完全無關的中年婦，他們更重視形似。蘇典典聽說了這個消息差點沒哭了出來，可以理解，大喜的日子，娘家竟然沒人，不能不讓人心寒。普一科的姑娘們也都非常憾，而且不安。護士長怎麼會遲到？這輩子就沒有遲過到，若是遲到，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什麼事呢？們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飯店的門外面，等。先是一個兩個，后來四個五個，最后，護士班的姑娘們全都到齊，站在門口，眼地向遠張，盼著們的護士長能在最后的一刻從天而降。婚慶公司的人來催們場，陶然看了看表，不滿地道：“還差三分鐘呢！”那人嘆口氣，站在們的后等待，等待著三分鐘過去后再來履行職責。

一輛出租車風馳電掣駛來，直駛到飯店門口，姑娘們都看到了，都沒有往心里面去，誰也不會把出租車和護士長往一塊聯系。出租車停下，車門開，車里面跳出了一個人來，姑娘們愣了一下，然后齊聲吶喊：“護士長——”喊聲里包含的容相當復雜，歡呼，催促，不滿，埋怨，等等等等。

車里，那位被李葵撞了的好心出租車師傅要找錢給乘客，扭頭看時，那乘客早已沒了蹤影，只見著一大團花紅柳綠向飯店里面滾。

孩子們簇擁著李曉跑，邊跑邊七八舌：“護士長你怎麼才來？聽說蘇典典都快急哭了！”

李曉一揮手：“別提了！我那個兒子，氣死我了——不說了不說了！快！”

……

大廳舞臺上，司儀眼睛紅紅地宣布：“現在，請新人及新人的親人——上場！”

男新人在《喜洋洋》的樂曲聲中由兩邊場，千鈞一發之際，李曉三步兩步跳上了臺，沖到了蘇典典的邊，一掌推開婚慶公司安排的的那個替，取而代之。

蘇典典喜極而泣：“護士長！”同時抬起了一只手來。

李曉以為要抹眼淚，忙手擋住了：“小心妝！”

蘇典典出被擋住的手，過手去摳掉李曉邊干了的牙膏沫子同時道：“您這里有一些白東西！”

一句話提醒了李曉，使驟然想起了被忘卻了自己的尊容。

一排人在臺上站定。所有人都很鮮亮，尤其新娘子蘇典典，天生麗質加上潔白的婚紗使看上去如同仙下凡，因而旁邊李曉的服不整、蓬頭垢面就顯得格外刺目，兩人站在一起形了鮮明對比。深知這點的李曉臉上干笑著，不時拽服理頭發倒騰著兩只腳，作瑣瑣碎碎，非常的難，非常的不自信，因而越發不堪，在這樣的日子里，人人整潔簇新的日子，倒顯得比新娘子更要突出。幸而蘇典典不覺，舞臺，燈，眾人的注目已然令神經麻木覺喪失，但在臺下的普一科的姑娘們卻是心明眼亮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是在這時，站在姑娘們后面的兩個男人開腔了。

“那的是什麼人，新娘子旁邊的？”

“媽吧。”

“也忒寒磣了點兒。”

“慘不忍睹！”

普一科的孩子們沒回頭沒說話，但都在心里點了點頭。片刻后，一米五四的小胖輕輕嘆息：“蘇典典好幸福好幸福啊！”

另一孩兒這才接著的話說出了大家的心里話：“護士長好不幸好不幸啊！”……

李曉從婚禮上回來，站在自家鏡子前，對著鏡子里面那個衫不整、蓬頭垢面的中年婦發愣，心緒惡劣。家里還是早晨起來的樣子，窗簾沒拉，被子沒迭，到是團的紙，寫好的稿子還原樣擺在桌子上。……鑰匙開門的聲音，兒子回來了，李曉強火氣一不站著，靜待兒子過來說明況檢討道歉。兒子沒過來，橐，橐，橐，去了他的房間。此時男孩兒滿腦子里只有一件事：他的四驅車馬達剛纏了一半兒，他得早點纏完好跟同學去玉淵潭公園的跑道試車。

“李葵。過來。”這時的李曉還算冷靜，還想到要保持好母親的基本形象，誰料那小子不配合，居然還敢回答說“等會兒”，令李曉心中的火一下子竄上了腦門兒，一個轉，臉沖門前傾潑婦一般扯開嗓子大：“你給我過來！”男孩兒一晃一晃地過來了，站在門口斜眼看媽媽，顯然早把自己惹下的彌天大禍給忘干凈了。李曉盯著他：“你今天早晨是怎麼回事！”

男孩兒這才一下子想起那回事來：“媽，他找您啦？”

“他能不找我嗎？花了錢是小事，人家蘇典典一個好好的婚禮今天生生讓我給——我說李葵，咱都十四歲了，以后能不能讓媽媽一點兒心呢？我不要求你幫什麼忙只要求你不給我幫倒忙行不行呢？媽媽一個人要工作要管你里里外外，心都快碎了都快累死了你知不知道呢？從你生下來的那天……”

男孩兒忍耐地：“媽，有什麼事說什麼事，別一扯又扯那麼老遠……”

李曉一下子躥到兒子面前，幾乎跟他臉著臉：“不耐煩啦？我還沒有不耐煩呢，你倒先不耐煩啦？‘有什麼事就說什麼事’——你聽嗎？你自己說，路上騎車慢一點小心一點，我說過多次？”

“今天我騎的并不快……”

“那怎麼就給撞上了！”

“當時他車開得很慢，頂多二十公里，我是從側面撞上去的，按照力學的原理，其實沒事兒……”

“沒事你就撞！接著撞！撞徹底——撞死！也省得我心了！”一屁在糟糟的桌前坐下，背對兒子再不理他。

“對不起。”男孩兒說。固然一方面這事的確是他不對；另一方面，只要和媽媽發生矛盾——不管誰對誰錯——必得是以他的道歉服方能結束。否則媽媽就不會痛快，而只要媽媽不痛快他就別想痛快。這是規律。規律就是不可抗拒。男孩兒小小年紀已然懂得了識實務者為俊杰的道理。況且，對媽媽說聲“對不起”委實再容易不過，同時非常靈驗而且相當地實惠。

李曉用手撐著膝頭站起來——該做晚飯了——邊向外走邊向兒子問了一句：“晚上想吃點兒什麼？”

又到醫院下班的時間了。

李曉在醫院的服務中心買了十二個豬茴香餡的包子，作為和兒子的晚飯；還買了小蔥芹菜。小蔥用來做紫菜蛋花湯，既好看又提味，吃包子不行，總得喝點兒稀的。芹菜是準備兒子明天早晨吃的，今天晚上洗好切好焯出來，早晨起來加點調料一拌即可。李曉把包子掛左車把上，小蔥掛右車把上，芹菜夾車后座上，看看沒什麼問題了，騎上，走。

下了班的陶然和譚小雨并肩走在通往醫院大門的林蔭路邊上，本來還有蘇典典和們在一起，但當看到肖正停在大門外的車后，就跑步離開了朋友們，向著的新婚丈夫的幸福去了，剩下陶然和譚小雨在的后嗟呀不已。護士長李曉騎自行車從們邊“嗖”的過去，過去后沒多遠，就見夾在車后座上的芹菜給顛掉了——騎車太快，干什麼都太快——還沒等陶然、譚小雨開口，已有數個嚨在們之前同時喊了起來：“芹菜掉了！”李曉又騎出了數米才想起喊得是，一閘，跳下車子去拾芹菜，拾芹菜時車子差點又摔了，幸而下班時路上人多，被人給及時扶住，否則，至車把上的那兜包子命運難料。

陶然眼著匆忙遠去的李曉，對著譚小雨語重心長：“小雨，看看！好好看看！看看蘇典典和護士長——現的經驗和教訓！”

譚小雨一時沒有明白：“什麼？”

陶然一字字道：“——不嫁則已，嫁，就要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