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個人,我如生命》第一章

年輕的時候,我們往往不懂什麼是

的我,曾以為可以超越一切,那時我不明白,世上另有一種力量,做命運,只可承,不可改變。

當我在學校空曠的浴室里,扯著嗓子唱“IloveyoumorethanIcansay”的時候,我并不知道,這樣的故事,有一天也會發生在我上。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橫飛的場合,烏克蘭,奧德薩市。

第一章

已不會再有那樣的月夜,以迷離的線,穿過幽暗的樹林,將靜謐的輝傾瀉,淡淡地,約地照出我人的麗——

普希金《月亮》

“2,3,4……”我雙手在外套兜里,盯著跳變換的樓層數,在心中下意識地默數著,手心因為莫名的恐懼,已滲出一層汗水。

陳舊的電梯發出吱吱嘎嘎的噪音,艱難地一層一層往上爬。電梯轎廂的顯示面板上,只有十層亮著紅燈,這是我要去的樓層,很顯然,也是電梯里另一個人的目的地。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對面那個男人的上,散發著一危險而張的氣息。

那人穿得很整齊,服卻明顯不合,好像是臨時借來的。他走進電梯打量我的那一眼,只能用殺氣騰騰來形容,讓我渾幾乎降至冰點。

看他,他仿佛有第六應,眼珠立刻轉過來落在我上,棕黃的瞳孔映著頂燈,冰冷得令人窒息。

我不安地低頭錯開視線,只盼著電梯快點停下。

這座十二層的建筑位于奧德薩“十公里”市場的旁邊,其間進進出出的,除了附近的阿拉伯、羅馬尼亞以及波蘭人,百分之七十為市場里的中國商人。而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從五著,明顯也是一個中國人。

這時七層的顯示燈開始閃爍,此層有人梯。

門開我看到一雙男式的黑皮鞋,一直走到我邊。一角駝的風,熨服地在深灰的長邊。

狹小的空間多了一個人,不安的氣氛卻緩和下來,我沒有抬頭,只悄悄吐出一口長氣,眼看著新上來的人,手按下了數字“12”。

十層到了,我湊近電梯門等它緩緩打開,一面在心里編排理由,琢磨著該怎麼和彭維維解釋遲到的原因。

就在這一刻急轉直下。

我連嚇帶驚,事后很多細節都記不得了。我只記得,門開眼前黑一片人。

我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人拽住扔出了電梯,后腦重重撞在對面的墻上,眼前金星冒。

等我的視力恢復清明,早已失去了應變能力。視線里只有棒和菜刀上下揮舞的影子,人在地板上掙扎翻滾,模糊一片狼藉,眼前呈現的,竟是一場比黑幫電影真實百倍的殘酷殺戮。

我開始狂,手腳并用向旁邊爬,可是卻躲不開四飛濺的。我大哭,渾哆嗦一團,就像兒時的夢魘,除了哭,沒有別的辦法從噩夢中逃

某戶人家被驚,屋門開了又關,屋主人變了調的尖在樓道里回,經久不懈。

遠遠的警笛聲大作,從四面八方向此匯集而來。

有人大喝一聲:“警察!走!”是明明白白的中國江浙口音。

十幾個黑影迅速作鳥散,扔下一地沾的兇。地板上一趴著的,是一攤乎乎的爛,早已辨不出人形。

我當時不知道腦子里哪筋搭錯了線,居然立刻噤聲,翻爬起來,視線鎖定在目的鮮紅上,無法挪分毫,竟然下意識地琢磨著,這里那里究竟是原來的什麼

正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忽然黑下來,刺眼的紅消失了,我閉上眼睛,聞到一煙草混著皮革的淡淡香氣。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是有人用襟罩在我的頭頂。

一個聲音附在耳邊,用中文輕輕地說:“告訴警察,你什麼也沒有看到,明白嗎?”這是我對現場最后的記憶。

等我的記憶又能接上榫的時候,人已在警察局。

烏克蘭警察的制服,是一種暗昧的灰藍,有點象國某版鐵路制服的

對警察,在國就沒有太好的印象。到了烏克蘭,除了同胞間的耳濡目染,境時海關警察貪婪的臉,更讓我的第一印象,就打了個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我轉著腦袋四打量,發覺自己置一間封閉的問訊室,室只有一張長桌,兩把椅子,頂燈雪亮,照得我有點頭昏。

大腦皮層開始活躍,記憶漸漸恢復,方才淋淋的一幕又重歸眼前。我把頭埋進臂彎,努力控制,但無法止住抖,椅子被我抖得咯吱做響。

對面的警察卻沒有毫憐香惜玉之心,咳嗽一聲,用英語開始例行公事的盤問。

“名字?”

“玫。”我撐著額頭勉強敷衍。

“家族姓氏?”

“趙。”

“國籍?”

“中華人民共和國。”

份?”

“奧德薩國立音樂學院的學生。”

“地址?”

我報上當前的居住住址。他皺起眉頭,“為什麼和簽證上的地址不符?”聲音雖然生,英語發音倒是罕見的標準,不比一般烏克蘭人,說起英語里象含著一大口伏特加酒。

“因為簽證時沒人告訴我,房客還包括蟑螂和老鼠。”我不耐煩,皺起眉頭看著他,“難道閣下沒住過學生公寓?

他板得的臉稍稍松,啟齒出一微笑。我這才注意到,對面坐著的,是位面目端正的烏國帥哥。帽檐下一雙深邃的眼睛,象下的黑海,碧藍清澈。

這點恩賜似的微笑,如同烏云背后的,云臉又很快消逝,后面的問題開始益加尖銳。

“我什麼也沒看到。”面對他的問,我來來回回只有這麼一句。事實上,我的確什麼也沒看到,我有限的俄語修行,也只夠支持我語法正確兼發音清晰地表達這一句。

而那個富有磁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徘徊不去,“告訴警察,你什麼也沒有看到,明白嗎?”

我極力想回憶起那個男人的其他特征,卻什麼也想不起來,腦子里的畫面,只剩下那角棕的風

終于被送出警局的時候,已是半夜。眼前是彭維維那張畫得無懈可擊的俏臉。

“趙玫,你丫可真夠命大的。”迎上來笑,雙眼的焦點卻不在我臉上,直盯著我的背后。

我扭頭,原來后跟著那個材高大的帥哥警察,難怪維維的神,象小熊維尼看到蜂,兩只圓溜溜的杏核眼,此刻瞇了兩彎月牙兒,完全當得起眼如四個字。

“小姐,你忘了護照。”這小子大概見慣了迷迷的眼,毫不在意維維的驚艷,只是聲地向我出手。

他的手心里,攤著一本棕的護照。

我接過護照翻了翻,隨即揣進兜,草草地點頭致謝,拉起維維的手,“我們走。”

很不高興,努力想甩我的控制,“這麼急干嗎?”

我想不理,心里多有點埋怨。如果不是為了陪買羽絨服,我也不會下了課就趕過來,然后上這種倒霉事。此刻我只想快快離開警察局,可是下午的腥場面,卻在眼前揮之不去,心頭作嘔,雙幾乎邁不開腳步。

維維見我臉不善,立刻乖覺地閉上手扶住我。

“趙小姐,”蜂后提醒,“你的簽證馬上就要到期了,需要盡快續簽。”

我回頭看看奧市警察局的標志建筑,有些犯迷糊,我怎麼會來這兒?滿天的星在我眼前一下消失。

醒來的時候,目所及是一片全白。

我冒出一句任何失去知覺兩小時以上的人都會說的話:“我怎麼會在這兒?”

彭維維我的臉蛋,“小丫的你撞上黑幫火并了,居然沒被滅口,現在還能耳聰目明四肢健全!”

我皺起眉頭,正式表示反

彭維維是我在音樂附中的同學,那時我主修鋼琴,主修聲樂。原來秀氣文雅的一個孩,來烏克蘭不到一年,就變得滿話。

但是,等等,黑幫火并?霎時間記憶全部回來了,我看著,慢慢蜷起,無法自控地放聲大哭,“媽……媽……”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沒用,但凡遇到倒霉事,第一反應就是找我媽。

“醫生!醫生!”維維抱著我手足無措,大聲呼喝著護士。

手臂被人用力按住,一陣冰涼,一陣刺痛,我漸漸哭不出聲,開始斷斷續續地噎,后來就睡著了,大概是鎮靜劑的功效。

幾天之后,當地報紙登出了現場的大幅照片。原來不僅是我,奧德薩市的市民,皆有幸目睹了一場百年難遇的火場面。事發當天,幾十輛警車如臨大敵,將整棟樓圍得水泄不通,無數的云集在中國市場附近,興得象打了。畢竟奧德薩市民風淳樸,多年沒有遭遇過類似的惡案件。

警方初步懷疑是兩派黑幫的仇殺,但比較諷刺的是,半個城市的警察,在十二層建筑里過完篩過細篩,搜查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抓到一個真正的嫌疑犯。最后只好帶走了十幾名疑似現場目擊人。

據說我和另一名中國男子,是最接近原始現場的兩名目擊證人。這樣倒是可以理解了,為什麼奧市警局會對我追不舍。而我記憶出現斷層的時間,顯然錯過了最熱鬧、最富歷史和戲劇的時刻。

把現場的況講給維維聽,歪頭想了很久才回答,那個男人對我的叮囑應該是好意,假如我不對警方守口如瓶,一旦和黑幫扯上恩仇,后面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那幾天我常常出神,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著那個男人的聲音,好奇地猜測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周后出院,又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收拾好上學的琴譜和書本,忽然想起簽證的事,心里不由得略略一沉。因為我不得不再跑一趟警察局,那個在惡夢里會反復出現的地方。

從警局移民辦公室出來,我的心沮喪得難以形容。一路踢著滿地金黃的落葉,只想大喊兩聲以散去心中的郁悶。怎麼也沒想到,一個無意的疏忽,竟然會造如此致命的后果。

三年前我畢業于首都那所著名的音樂附中,專業績一直很好,高考時因為貪吃了一碗麻辣燙,連拉了三天肚子,文化課考試自然一塌糊涂,與自小夢寐以求的中央音樂學院失之臂。

我既不愿服從分配,又不想重回高三再吃二遍苦,從此為父母眼中的無業游民和問題年。吃了半年閑飯之后,同學介紹了一份工作。每天下午我在一家四星級酒店的大堂演奏鋼琴,收勉強夠養活自己。

這麼著晃了兩年,我徹底厭倦了替別人的香鬢影作活布景的生活。我的終極夢想,是能夠進法國或奧地利的藝學院深造。但我的父母,只是某部設計院的普通工程師,家境不過小康,高額的學費和居高不下的拒簽率,都令人而卻步。

直到彭維維從烏克蘭發來一封郵件,把奧德薩吹得天花墜,再加上留學中介巧舌如簧的忽悠,我終于了心,靠著父母有限的積蓄,于三個月前持短期臨時簽證境,為奧德薩國立音樂學院的預科學生。

出發前我趴在世界地圖上尋找奧德薩的位置。對于烏克蘭,我只知道,藍眼睛的保爾柯察金,是烏克蘭人,二戰時蘇聯紅軍的元帥朱可夫,也是烏克蘭人。

奧德薩市位于烏克蘭南部,濱臨黑海,曾是前蘇聯最重要的海港城市,始建于古希臘,從這里,可以乘船到達羅馬尼亞、法國、希臘、意大利和土耳其。方語言是烏克蘭語,街市流行語卻是俄語。

奧德薩國立音樂學院則是烏克蘭最古老的音樂高等教育學府之一,也是歐洲音樂學院協會員。我希這只是一條折衷之路,兩三年后能夠拿這段求學經歷當作跳板,得到其他歐盟國家的簽證。

但這個夢想,方才已被那位面目呆板的移民員打擊至碎。他懶洋洋地告訴我,由于簽證申請材料的居住地址與現住址不符,如果我想續簽,必須由學校出學生公寓的居住證明。

我說:“對不起,我已經搬離公寓了。”

“那就沒有辦法了。”他聳聳肩,表示莫能助,“法律規定,你必須提供和簽證地址一致的居住證明。”

“這是什麼白癡規定?”我很納悶,難道在烏國居住十年,為了續簽還要搬回十年前的居住地不

“或者,你可以搬回公寓。”他果然給我出這種餿主意。

你大爺!氣急敗壞之下,我的中文口秀口而出,反正他也聽不懂。前社會主義國家的僚作風,果然和國如出一轍。

他則面無表地攤開手,一本正經地說:“否則,你只能回到你來的國家去。”

我恨得想越過桌子掐死他,此刻距離我簽證到期的日子,已不到十天。學生公寓如今人滿為患,哪兒會有空位給我留著?

可是不如期續簽的后果,他也說得很清楚,從此我將為非法移民,即“黑人”。從黑人變回合法移民,視乎個人的運氣,不是沒有功的先例,但花費的時間和金錢,不比重新辦份申請省時省力。

我怏怏地返回學校,在公寓管理部泡了一個下午,卻毫無收獲,只好無打采地沿著海濱林蔭道溜達回去。

夢游一樣在路上晃著,我開始認真考慮后事,如果得不到續簽,接下去該怎麼辦。

經過一個三岔路口時,我想得出神,兒沒注意到斜刺里忽然沖出一輛轎跑車,等我意識到危險,早已躲避不及,大腦剎那一片空白。

刺耳的剎車聲里,那輛跑車的前臉,著我的左側停下。我傻立在路中間,手指頭都忘了如何移

那司機可能同樣被嚇傻了,好半天才拍開車門,氣沖沖下來,手指幾乎點在我的鼻子上,用俄語大聲質問:“你!怎麼回事?”

我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漂亮而囂張的臉,中國男人的臉。

忍了一天的怒氣在這一刻突然發,我揚起手中的背包一下下砸了過去,用中文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撞了人還這麼牛,你誰呀你!有輛寶馬你了不起嗎?有本事你回中國放肆去,在人家土地上充大爺,算什麼東西!”

那人顯然被我潑婦似的發作給嚇了一跳,倒退兩步躲避著包中四散的雜,也換了中文回應,“喲嗬,秀氣一小姑娘,怎麼這麼潑呀?走道不看路,你還有理了你!哎喲,還打人,你信不信我還手?”

我有點兒破罐子破摔,索把潑賴進行到底,直到他的臉前,“行啊,你現在就還,不還手你是孫子!”

他盯著我,臉上劃過一奇異的表,仿佛是驚訝,接著是恍然,然后笑了起來,“,算你厲害,今兒我真走了眼嘿!”

背包帶被他攥在手里,我用力了兩下,但紋,我狠狠瞪著他,他卻笑瞇瞇的,目肆無忌憚地在我臉上逡巡。

另一側車門打開,一材惹火的當地妞兒扭下車,裊裊婷婷地倚在車門上他:“馬克,上車來。”聲音得滴得下水來。

奧德薩十月中旬的氣溫,已經相當低了,還穿著抹和豹皮短,細腰長完全暴在秋季的寒風里。也不怕凍死,我撇撇

這種裝扮的孩子,在奧德薩街頭隨可見。都有著驚人的貌,十六七歲就開始出道,目標人群是僑居奧德薩的中國和阿拉伯商人。正是花一樣的年紀,洋妞最麗的時候,牛一樣的,花瓣一樣的,恍如拉斐爾筆下的花季,卻出賣得異常廉價,二十金就能陪人睡一夜。

那些沉浸在脂陣里的中國商人,早已是樂不思蜀,他們管自己作“大清炮隊”。“大清”,當然指代中國,“炮隊”兩字則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而在街道上開車橫沖直撞,卡奇諾賭場一擲千金,說起話來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是同一批人。

聽到伴的聲音,那人對我笑笑,松開手走過去,摟著那小妞兒的腰,耳邊說了句什麼,便大聲地笑,一眼一眼地打量我。

我一聲不響地蹲下,一件一件收拾著滿地滾的東西。酸痛卻從心底深直泛上來,眼前頓時模糊一片。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離開父母,放棄北京溫暖舒適的家,來這個破地方到為難,還要被這樣的人渣欺負。

眼淚啪嗒啪嗒落在鞋面上,我帶點賭氣,用手背狠狠抹去,跟自己說:大不了回家,有什麼可哭的,趙玫你可真沒用!

“哎,原來你趙玫。”一雙棕麂皮靴站我眼前。

我的心突然大力一跳,這聲音如此悉,似早已鐫刻記憶深。我抬起頭,順著牛仔、麂皮夾克一路看上去,那死小子手里正著我的護照,津津有味地翻看著。

我一把奪過來塞進背包,站起來就走。不可能,我在心里嘀咕,不過是偶然的相像而已,那個聲音多麼溫和,它的主人怎麼會如此淺薄庸俗?

“嘿,嘿,我說,”他追在后面喊,“你也不看看,有沒有打殘我,甩手就走,將來醫藥費算誰的?”

“你去死吧!”我回頭惡狠狠地說。

長這麼大,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恃靚行兇的繡花枕頭。我抱著書包飛跑,這一刻覺得世界都是灰的,天地雖大卻無我容。眼淚再不控制,嘩嘩地往下落,我就這麼著一路哭進了家門。

回到和彭維維合租的公寓,我疲力盡,一頭倒在床上。

彭維維一向約會奇多,很在家里呆著,今天卻出乎意料沒有出去,聽到靜,糊著一臉面過來看我。

“趙玫,你怎麼了?”

我拉過被子蒙上頭,“別煩我!”

“你又犯什麼牛脾氣?來,跟我說說……”爬到床上開被子,用力扳過我的臉。

我被得難過,只好一五一十如實待。

“嗨,就這麼點破事兒,你愁這樣?”聽完我的遭遇,頗不以為然。

我翻個,“你當然不在乎,我若這麼著被遣返回國,我爹會打斷我的。”

“得了得了,給我,瞅你那樣兒。”推我,“有個朋友是專門吃這行的,我找他幫忙去。”

“真的?”我看到點兒希,略微打起神,“需要多錢啊?”

“哎喲,你可真沒意思,俗!我讓他按自己人收費,了吧?別再吊著臉了。”

我坐起,心頭郁悶漸漸消散,開始關心閑事,“你那些牛鬼蛇神呢?怎麼今兒一個都不見?都認清你本質開始改邪歸正了?”彭維維的男友多得我眼花繚,平日張冠李戴是家常便飯。

“誰說的?”拿著我的護照回自己房間,笑聲過門傳過來,“你丫對我太沒信心了。”

憑良心說,維維實在是個麗的孩兒,在附中時就盛名在外,經常有癡的小男生,風雨無阻候在校門,就為能看一眼。可惜遇人不淑,兩年前跟著男友拋家去國來到烏克蘭,沒想到那男人卻迷上了賭博,卡奇諾賭場欠下別人一大筆錢無力償還,在一個寒冷的早晨,狠心扔下就此人間蒸發。

我不知道維維曾經遭遇過什麼,也不知道那段天天被人堵著門追債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三個月前我在基輔機場見到時,驚訝于當年的校花,容依舊俏麗如初,但眼角眉梢堆積的,卻是這個年齡的孩不該有的滄桑。

不再是昔日那個俏純真的孩兒,此刻圍繞在邊的男人,各種各樣的條件和背景,卻都有著共同的特征:有錢,而且舍得為花錢。

我們住的這套公寓,位于市區最繁華的濟里斯大街附近。原是一個人住著,我來之后便占去一間臥室,兩人合用客廳和廚房,每月象征的,只收我八十金。

我覺得過意不去。因為每月的水電氣暖加起來,就已經超過五十金,更別提這個地段的公寓,通常貴得離譜。父母的收,只夠支持我每月二百五十金的生活費。離開維維,我只能與人在中等住宅區合租公寓。而那些地方的燃氣和暖氣,因為總有居民拖延繳費,時不時會停止供應。在冬天的烏克蘭,這樣的問題會帶來致命的麻煩。

為了補償,我自覺擔任起公寓的清潔工作,每天下課后再趕回來做頓晚飯。但很多時候都是我一個人寂寞地吃完飯,朦朧睡過一覺,才能聽到稀里嘩啦的洗浴聲。

“嗨,覺得好看嗎?”出門前彭維維一朵花似的站我跟前。灰綠的大,搭肩扣袢,一頂俏皮的船形帽斜扣在頭頂,頗有二戰時期蘇聯兵的風味。

“好看。”我放下手中的俄語書,心不在焉地敷衍。

笑著問:“像不像當地人?”

“一點兒都不像。你長得就是標準中國娃娃范兒,充什麼當地人?”我撇,突然心里一,想起一個人,“維維,你是不是勾搭上那只小蜂了?”

蜂就是我在警局遇到的那個帥哥警察。我們在背后提起他,說著說著岔了,小熊維尼的蜂,就變了小蜂。

“怎麼著,你也看上他了?”彭維維促狹地笑,“是我讓給你還是咱姐倆一塊兒上了他?”

“去你的!”我啐,“狗里吐不出象牙。”

維維大笑,把香噴噴的臉蛋湊上來,在我臉上響亮地嘖了一下,“放心親的,你先看見他,他就是你的,我才不做挖人墻腳的事兒。”

我追上去踹已經一陣風似飄出門。

窗外傳來幾聲汽車喇叭響,我好奇地探出頭,看到路邊停著輛醒目的寶馬六系列。那兩個著名的鯊魚眼車燈,讓我覺眼,正要再仔細看個究竟,卻發現一個穿黑皮大的男人,靠在車門吸煙。一點暗紅半明半滅間,他忽然仰起臉,嚇得我立刻了回去。

樓下的引擎聲咆哮著逐漸遠去,我收拾好第二天上課的雜,洗完澡上床睡覺。

半夜被驚醒,似有細細的絮語聲從另一個臥室傳過來,夾雜著維維銀鈴一般的輕笑,側耳細聽卻消失了,我翻個再次睡。第二天起床,只有維維一個人坐在廚房喝咖啡,神不見任何異樣。

“昨晚玩得好嗎?”我一邊手做早餐,一邊隨口問

“啊?”維維抬起頭,臉上有點可疑的紅暈,顯然方才是在神游天外,本沒有聽見我說什麼。

“我說,你昨晚玩得好嗎?”

“就那樣,有什麼好不好的?”個懶腰,頗有點意興闌珊的味道。

我狐疑地看看,不再說什麼,懷疑昨晚聽到的靜,也許是自己的夢境。

六天后,彭維維把護照扔還給我。

我撲過去,看到新的簽證,猶如劫后余生,簡直是激涕零,“費用多?”

“一百刀。”(刀:黑話,指金)

我愣了一下,這個價錢相對于這種案例,便宜得有些過分。

“這樣不太合適吧?”我猶豫著問。

“朋友說,原打算免費,但不能開這個先例,所以只收一點兒,算個意思。”

我立刻明白了,手刮著的臉取笑。“這朋友夠意思,也是你的紅軍團吧?”

“趙玫,”不接我的話茬,只是細細凝視著我,“原來你真長得好看的。”

“你想干嗎?”

“沒事。”維維捅捅我的腰,“起來,收拾收拾,跟我去見見人家。”

“什麼?”我跳起來,“彭維維,你居然賣友求榮你!”

“小樣兒!”把靠墊砸過來罵我,“能賣我早賣了,留你到今天?別人替你辦事,你總要說聲謝謝吧?”

我明天要的功課還沒有完,但實在不住的攛掇,只好磨磨蹭蹭換了服,跟著出門。

我們去的地方,是海港附近著名的奧德薩飯店。餐廳帷幔低垂,溫度清涼,到彌漫著一種華麗奢靡的氣息,大提琴幽怨的聲音在四壁流淌,讓人浮躁的心立刻沉寂下來。

穿燕尾服的侍者,帶著彭維維和我繞過幾張餐桌,走近廊柱后的落地長窗,向我們做了個“請”的手勢。長窗外就是碧波萬頃的海面,窗下坐著個前額略微禿頂的中年男人,見到我倆立刻站了起來。

彭維維楞住了,從我的臂彎中回手,聲音里是掩不住的驚訝,“老錢?就你一個人?嘉遇呢?”

那被稱作老錢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一張圓臉,五異常湊,給人的第一眼印象,簡直就象個發面包子。

他笑著上前,親自替維維拉開椅子,待落座,把手放在的肩膀上挲著說:“維維,你不能一房就把人丟過墻吧!”

維維一把打掉他的手,幾乎是怒目相向:“你他媽占我便宜!”

老錢笑笑,似乎并不以為忤,訕訕地坐下,眼轉到我臉上,“這是……?”

“我同學。”彭維維梆梆地回答,看上去并不愿和他多說。

我只好沖他笑一笑自我介紹:“我趙玫,這回簽證的事兒,太謝謝您了。”

一旁維維挑起眉斜眼看著我,表十分古怪。我沒有反應過來什麼意思,依然順著說下去:“以后還請您多照應。”

老錢笑容可掬地回答:“哦,好說,好說,維維的同學嘛……”

“行了老錢,甭看見個長得漂亮的就地往前湊。”維維打斷他,不屑地扁扁,“簽證靠的還不是孫嘉遇的面子,你有那本事嗎?”

我這才意識到錯把馮京當作馬涼,鬧了個烏龍,雖然有點不好意思,還是忍不住笑起來。老錢的臉上閃過兩團很淡的紅,他到底掛不住了,連連搖頭,“維維你這張啊……”

我也替他尷尬,覺得維維有點兒過分,于是向頻頻使眼。維維卻本不看我,一直扭頭著窗外,臉很不好看,像在跟什麼人賭氣。過一會兒開口問老錢:“孫嘉遇這小子跑哪兒去了?他竟敢放我鴿子!”

“清關出了問題,小孫還在港口耗著,今兒個晚上是回不來了。”

“哎喲,奧德薩還有他孫嘉遇擺不平的場子?當我傻子呢,騙我也找個像樣的理由,別又是被哪個小姑娘給纏上了吧?”

“你瞧你,說實話吧你從來不肯相信。”老錢慢騰騰地回答,“我不騙你,這會兒小孫真在港口。”

“他怎麼回事兒?得罪人了?”

“不干小孫的事兒,是海關部自己擺不平,分贓不均引起訌,如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第一次進這種檔次的餐館,我異常局促,手腳幾乎不知如何擺放才算得。方才落坐前,習慣地自己手去,侍者早已在我出兩臂等著,一聲輕的“士”,他沒什麼,我的臉卻刷地紅了,自覺這樣的形落在別人的眼里,一定笨拙得可笑。

彭維維和老錢的談話,我似懂非懂,心里莫名其妙有點不過氣的郁悶,想起家里桌子上空白的作業本,非常后悔來這一趟。

分手時老錢遞給彭維維一個盒子,“這是你要的新款諾基亞,剛從國帶來的,小孫讓我給你。”

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順手接在手里,毫無誠意地說:“替我謝謝他。”

維維是真沒當回事我知道,家里至扔著三部舊手機,加上我手里這部托羅拉,都是玩厭了換下來的。

回去的路上,彭維維沉著臉,一句話不說,不停地撥打著手機,揚聲里傳出的,永遠是那個呆板的聲。我聽不懂烏克蘭語,但也能猜到,一定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之類的。

第二天一整天的時間,彭維維的脾氣喜怒不定,我小心翼翼地躲著,竭力避免槍走火的導火索。直到下午,接了一個電話,開始還聲俱厲,那邊不知說些什麼,“噗嗤”笑出聲,臉終于多云轉晴,聲音頓時也明快起來。

晚飯我做了蛋炒米和火圓白菜湯,維維仿佛忘掉了的減大計,吃了很多,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吃完良心發現,捧著我的手指一臉惋惜,“未來鋼琴家的手,糟蹋在廚房里,實在是暴殄天,罪過罪過……”

我托著腮幫看著笑,對那個孫嘉遇的人,充滿了好奇。彭維維此刻仍維持著掛名學生的份,是學院的名人,下之臣要以打計算,我也有幸目睹過幾場癡郎君薄的鬧劇。如果能讓以涼薄著名的彭維維牽心扯肺惦記著,這人得有多高的段數?

飯后有電話不停地進來找,我只好暫時充作接線生。在一邊眉弄眼地比劃,我哼哼哈哈地應付著電話那頭,“維維啊,不在……去哪兒了?不知道……”

直到九點以后,電話鈴聲才漸漸消停。我回房去復習功課,維維跟進來,倒了杯伏特加坐我邊,半天沒有說話。剛從浴室出來,一頭濡的黑亮長發,直披到腰際,鉛華未施的臉上,有罕見的稚氣。

我等了半天不見開口,不詫異,“維維,你想說什麼?”

“親的,”終于說,“哪天我玩得掉了底,記得替我把骨灰帶回中國。”

“維維!”我震驚過度,看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嚇著你了?“把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腮邊兩個酒窩若若現,又恢復了一臉燦爛的笑靨,“趙玫,你丫真他媽的純潔,純潔得讓人嫉妒。”

活這麼大依然白紙一張,這點一直被拿來嘲笑,老說我白活了二十二年。

我有點頹喪,低下頭嘀咕:“這能怪我嗎?我喜歡的人一直沒有出現。”

“小白花兒,”維維放下酒杯,“你的心上人是什麼樣的,說出來聽聽,我也幫你留意著。”

我扔開書本,側頭想了想說:“首先,他要英俊……嗯,然后,他要優秀,智商怎麼也得超過一百二。”

“嗯,還有呢?”維維咬著忍笑。

“哦,他要癡專一,弱水三千他只我這一瓢,整個世界放他眼前,都沒有我重要……”

“哎呀……”維維立刻笑。

“還有還有,”我一本正經再加一條,“他還要有充滿磁聲音,會用十五種不同語言說‘我你’。”

維維捶著桌子,笑得幾乎說不出話,“真寒……真惡心……”

我不干了,扯著袖問:“彭維維,我都心了,你呢?你想找個什麼樣的人?”

“我?”漸漸收起笑意,低頭撥弄中指上一枚戒指,沉默不語。

那是一枚三素戒,從我來烏克蘭,就看一直形影不離地戴在手上。維維說,是卡地亞今年春季的最新款。我對這些沒有研究,只覺得禿禿的沒什麼特別之,想不通為什麼會賣那麼高的價錢。

“這個……”我指著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問,“會是你的真命天子嗎?”

“他?誰知道呢?”維維把手指到眼前,打量著燈下玫瑰金和鉑金織出的芒,角微微挑起,笑意有點嘲諷,“我對他沒什麼要求,只要他對我真心,什麼時候都不要騙我。”

我想起的前男友,不覺惻然,言不由衷地胡:“你長這麼漂亮,誰舍得騙你?”

“哼!”冷笑,“你不懂,這和長得漂亮不漂亮沒關系,只和運氣有關。男人沒什麼好東西,每天就會惦記著一件事。”

“什麼事?”

拉長聲音:“做————。”

我登時石化。

維維推門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對著滿桌的俄文課本,再也看不進一個字。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十月底。

萬圣節的下午,彭維維帶回兩套鬼的服,除了維多利亞時代風格的黑披風,還有足能以假真的獠牙。

我把兩顆尖利的獠牙套在牙齒上,著鏡中白森森的齒尖,忍不住哈哈大笑。

彭維維把一頭漆黑的長發染金黃,用大卷做出繁復的波浪。《夜訪吸鬼》曾是我倆的最布拉德皮特,我癡迷湯姆克魯斯。這個造型,一眼就知道是那個暗路易斯,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克羅迪婭.

“你的路易斯呢?他會來接你嗎?”我提著吹風機幫做出造型。

正在畫眼線的手停下,表忽然之間復雜起來,晴不定,但是依然在微笑,“克羅迪婭怎麼死的你還記得吧?吸鬼是見不得的,一旦暴下,他只能化塵化土。所以克羅迪婭是絕對不能有真的。”

“哎呀哎呀,把人酸得牙都倒了,您老若認煽第二,瓊也不敢認第一。”我一邊笑一邊嘀咕,“我還知道,西南苗寨有一種蠱,沾上它一輩子不能,您要不要試試?”

“這是誰家的段子?衛斯理?”茫然地抬起頭,漂亮的眼睛里有郁,“蠱?真有這種東西?”

我閉上不再說話,傻子也能看出來,他們之間肯定出了什麼問題。屋只有吹風機嗚嗚的聲音在空地回響。

臨到出發的時候,換了服,化妝整齊,一張標致的面孔涂得雪白,藍的眼蓋,鮮紅的,右眼角被我特意用藍的眼線筆,畫了一顆心型的淚滴,并不覺詭異,只有一種濃郁的華麗。

我由衷地稱贊:“真!”

卻抓住我問,“你為什麼不化妝?”

我攤開手無奈地回答,“你看看我的服,除了牛仔還是牛仔,甭出去丟人了。”

維維從床上掀起白床單披我上,吃吃笑道:“那就扮貞子得了。”

我嚇得倒退兩步,“別別,我對貞子有心理障礙。”當年看完《午夜兇鈴》,我一個多月不敢看電視,總怕看著看著電視機里爬出一什麼東西來。

最后我還是換上維維的蕾絨長,素著一張臉跟出門,臨時在路邊買了一張面充數。

萬圣節的派對在一所海邊別墅里舉行。今晚這里匯集了當地華商中的大部分英,還有無數不同種族卻同樣份曖昧的淘金人。

舞會現場至有一打黑披風吸鬼,十個八個白貞子,維維很沮喪,因為吸引眼球的創意完全失敗。

到了后半夜,人們完全玩瘋了,四彌漫著一種末日狂歡的氣氛。維維索褪去披風,一件鮮紅的絨短出盡風頭。正跳得興邊舞伴換了一個又一個,香汗淋漓脂退卻,卻愈見晶瑩,那顆藍的淚滴似乎搖搖墜。

也許是紅酒喝多了,或者是面戴久了,我覺得頭暈悶,悄悄溜出客廳,沿著走廊一路走過去,發現盡頭有間書房,門半開著,里面黑漆漆的,只亮著一盞幽暗的壁燈。

頭看看,好像沒有人,于是躡手躡腳進去,想坐椅子上口氣,一扭頭,卻意外地看到一架鋼琴,琴上“Blüthner”的標志引人注目。這就是“布呂特納”,被眾多鋼琴家口稱頌的鋼琴牌子,我見過無數次,但從來沒有親手過它的琴鍵。

這個對我實在太大了,我猶豫半天,終于上前掀起琴蓋,試試音,緩緩奏出悉的旋律,“TonightIcelebratemyloveforyou,Itseemsthenaturalthingtodo,Tonightnoone'sgonnafindus,We'llleavetheworldbehindus…”

一直喜歡這首歌,我跟著哼出聲,“Tonightourspiritswillbeclimbing,Toaskyfilledupwithdiamonds,WhenImakelovetoyou,tonightIcelebratemyloveforyou…”

黑暗中有聲音輕笑著問:“WhenImakelovetoyou,誰是那個幸運的人?”

我渾一震,心臟仿佛跳半拍,琴聲曳然而止。我認得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在夢中一次次出現,把我帶離鮮淋漓的噩夢。

“你究竟是誰?”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抖。

暗影里打火機嚓地一亮,有人從沙發上坐起來,“告訴你名字,你又能記多久?”他深深吸口煙,“這歌真老,多年沒聽過了。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是十年前,得一塌糊涂……”

我看不清他的臉,傻坐著聽他說話,心底有種奇異的覺,如被催眠。

他走過來向我俯下,彼此的氣息咫尺可聞,那是一種鞣制的皮革與煙草的混合味道,令人魅。他的手指過琴鍵,一片雜的叮咚聲。

“寶貝兒,再來一遍吧。”他說。

我坐著不

“你是誰?”他亦低聲問我,手心輕輕覆蓋在我的手背上,溫熱的呼吸撲在我耳后最敏的地方,混雜著淡淡的酒味道,一陣栗漣漪一樣擴散,我全了下來。

耳邊突然輕不可辨的啪嗒一響,頂燈大亮,瞬間的目眩之后,我愣住了。兩張臉距離只有三十公分,對面那張臉上分明是一種白日見鬼的神,我相信自己的表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這樣近距離的對視,十幾天前曾在海濱林蔭道上演過一次。眼前這人,就是那個跑車上載著艷的中國男人。

我轉過眼,彭維維正站在門口,手指仍舊按在開關上,一個O型。

那人直起,吊兒郎當地對我笑笑,“原來是你。”

我看著維維,攔在門口,大眼睛瞇起來,冷笑連連,“孫嘉遇,你胃口是不是忒好了?葷素不忌,也不怕吃多了撐死。”

嘿,孫,嘉,遇!所有的記憶碎片拼在一,我低下頭,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

世界真是小,無巧不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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