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最好的時第四章 聶宇晟的過去,值多

談靜只得著頭皮去跟值班經理請假,值班經理馬上就要調到總公司去了,是區域督導親自來店里宣布的,這算得上是一樁大喜事,因為能從值班經理崗位進總公司管理層的,簡直是之又,全國幾大片區,基本上還不曾聽說過這樣破格提拔的事,所以連店長都對他刮目相看。值班經理這幾天心著實不錯,談靜慌慌張張向他請假,他也沒多問就答應了。

談靜倒了三趟公才到了派出所,正好到了下班時間,門衛不讓進去。急得直央求:“師傅,我是請假來的,換了三趟公,明天還要上班,要是明天再來,我可能就請不到假了,您就讓我進去吧。”

門衛看額頭上的劉海都全汗了,粘在那里,兩只眼睛著自己,可憐的樣子。他雖然見慣了各人等,可是忍不住覺得這姑娘著實可憐,于是猶豫了一會兒說:“那我給張警打個電話,看他下班了沒有,你是找張警對吧?”

談靜連連點頭,門衛打了個電話,簡單地說了兩句話,就對說:“快點做個登記!算你運氣,張警還沒走。”就把登記簿拿出來給。談靜千恩萬謝,匆匆忙忙做了個登記,就按著門衛指引的方向,徑直去找張警的辦公室。

談靜第一次到派出所,心里七上八下的,上樓找到了辦公室,站在門口,看偌大一個辦公室里頭,有好幾個警察模樣的人,壯著膽子說:“請問,哪位是張警?”

“張明恒,找你的!”有位警察了一聲,張警答應著轉過來,打量了一眼,問:“你是孫志軍的妻子?”

談靜點點頭,張警說:“孫志軍跟人打架鬧事,把人家的鼻梁打折了,現在人家報案,等驗傷結果出來,按著治安罰條例,可能要拘留十五天左右。”

談靜腦子里“嗡”地一響,只覺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子一幾乎要暈過去,扶著墻勉強站好,說:“他怎麼會跟人打架……”

“你問我,我問誰啊?”張警說,“據說傷者還是他同事呢,怎麼一個大男人,就知道揮拳頭打人?”說著往角落里一指,談靜這才看到孫志軍原來被銬在椅子上,低著腦袋也不說話,更不抬頭。上還穿著工作服,只是工作服上頭有斑斑點點的跡,也不知道是他上傷到什麼地方,還是被打的那個人的

談靜心里又急又怒,只覺得手足無措。張警說:“問他家里聯絡方式什麼的,還什麼都不肯說,最后還是在他們公司人力資源部查到你的電話,對方的醫藥費什麼的,你看看怎麼辦吧。”

談靜臉蒼白,小聲問:“要多醫藥費?”

“我怎麼知道要多醫藥費?”張警又好氣又好笑似的,說,“那個被打傷的馮競輝還在醫院呢……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我給你指條路。你去醫院找那個馮競輝,把醫藥費什麼的賠給人家,要是他不追究的話,你老公也不用拘留了。”

談靜這才明白過來,本來并不笨,只是事發突然,人都懵了。聽到張警一番話,知道他是好心指點自己,連忙連聲道謝。孫志軍從談靜進門之后,就連頭也不曾抬過,這時候卻邦邦扔出一句話:“我沒錢賠。”

張警不怒反笑,說:“真能耐啊,打了人還沒錢賠。沒錢賠你怎麼還打人呢?”談靜一陣心酸,也顧不上多說,只拉著張警:“您別和他一般見識,我去醫院。”

張警眼圈都紅了,再看看孫志軍這模樣,對這兩口子的形也明白了不。他在派出所工作,見過這類夫妻太多了,通常男的在外頭惹是生非,最后還得一個弱質流出來善后。他心生同,于是把醫院的地址告訴談靜,又說:“照我說,你不理這事,關他十天半月也好,什麼德。”

談靜忍氣吞聲向張警道謝,就趕到醫院去。

雖然太已經下山,可是城市仍舊燠熱難耐,談靜雖然著急,但趕到醫院之后想了想,跑到對街買了一籃水果,醫院附近的果籃當然很貴,可是也顧不得了。醫院的急診大樓有中央空調,只是人多,汗味藥水味混合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更讓人覺得難。醫院太大,談靜問了導醫臺才找著外科觀察室。正巧馮競輝的妻子來醫院送飯,兩個人坐在病床上正吃飯。

談靜走過去怯怯地說明了自己的份和來意,馮競輝倒也還罷了,馮競輝的妻子一聽是孫志軍的家屬,把筷子一扔,就跳起來大罵:“你老公神經病啊,無緣無故就揮拳頭打人,把我老公鼻梁都打斷了!我告訴你,派出所說了,可以去法院告他故意傷害!這次我跟你們沒完!我老公好端端的一個人,被你們打這樣,得住半個月醫院,你們等著吃司吧!”

談靜只能賠著笑臉,把上所有錢都掏出來了,說:“我是來醫藥費的,不好意思讓您先墊付了押金,我也不知道醫院要錢,今天出來得太匆忙,存折沒帶在上,這些錢您先拿著,我知道不夠,明天我去銀行取錢,再給您送來。”

“誰要你的臭九九藏書錢!”馮競輝的妻子把使勁一推,拿起擱在旁邊的水果籃,就往手里一塞,推出了門。觀察室里有十幾張病床,正是吃晚飯的時候,病人、病人家屬都盯著這場鬧劇,談靜又窘又急,本來就不善于求人,拿著那籃水果,只是進退兩難。

馮競輝的妻子也不理,自顧自坐下來吃飯,倒是馮競輝抬頭看了幾眼,馮競輝的妻子更加生氣,怒道:“看什麼看?看人家長得漂亮就心?怪不得人家老公把你鼻梁都打斷了,癩蛤蟆想吃天鵝!”

這麼一罵,病房里的人更忍不住張,談靜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臉漲得通紅,難堪得站不住,拿著那籃水果搖搖晃晃地走了。

本來上來的時候是坐的電梯,從觀察室出來應該沿著走廊朝左拐,可是滿腔的心事,既著急馮家人不肯和解,又著急明天還不知道自己攢的那點錢夠不夠醫藥費,只覺得一顆心就像是在油鍋里煎。恍恍惚惚只是沿著走廊往前走。大醫院里幾幢樓連在一起,都像迷宮一樣,轉了一個彎沒看到電梯,才知道自己是走錯了。如果要往回走,還得經過觀察室。實在沒有勇氣再讓馮家人看見自己,看到安全通道的標記,就朝著安全通道走去。

走到安全通道那里,才發現這里有另一部電梯。不知道沿著走廊走了多遠,只覺得四的,只有白熾燈亮晃晃的,映著水磨石的地面。這邊不像其他地方人多得鬧哄哄。這樣也好,一邊抬手拭了拭額頭上的汗,一邊按了電梯按鈕。原本打算從安全通道走下去的,可是從下午奔走到現在,晚飯也沒吃,里發苦,也發,實在是挪不步子,連那籃水果也沉甸甸的,勒得手指頭難只好把水果籃抱在自己前,對自己說,不能哭,事總會過去的,只要忍一忍就好了,明天肯定能想出辦法來的。

每次當瀕臨絕境的時候,就會這樣安自己。再壞再苦的事都已經熬過來了,還有什麼熬不下去的?

電梯“叮”一聲響,雙門徐徐開,抱著那籃水果,怔怔地看著電梯里的人。

縱然再壞再苦的事都已經熬過來了,縱然總是以為自己忍一忍就會過去,縱然把虛弱的殼重新偽裝起來,縱然自己并不堅強可是總得堅強地面對一切。

只是,不能面對聶宇晟。

他就站在電梯中央,似乎也沒想到竟然會遇見。只是幾乎一秒鐘,他就恢復了那種冷漠,醫生袍穿在他上,就如同最制的鎧甲一般,他全散發著一種寒氣,目敏銳得像刀鋒一般,他整個人都像一把刀,幾乎可以隨時將穿將解剖,令無所遁形。

他站在電梯中,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般看著,于今,對于他而言,確實是一個陌路人吧。在聽到醫院名稱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可能會遇見聶宇晟。可是這麼大的醫院,千上萬的病人,總歸是抱著一僥幸。何況他在心外科,他本就不太可能出現在急診。

的運氣,永遠都是這麼壞。

狹路相逢,冤家路窄。而在最無助最狼狽的時候,總是遇見他。

最后分別的時候,他說過:“談靜你以為這算完了嗎?”

他說得對,命運從來不曾悲憫,本就無法掙無法逃走,做錯了事,這就是報應。

聶宇晟的皮鞋已經走過了旁,他本看都沒再看一眼,徑直朝前走去。抓著電梯門,水般的黑暗無聲地襲來,溫地將包容進去。

談靜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噩夢,又像是回到生孩子的那一天。醫生護士都圍在邊,只聽到醫生說:“快,大出,快去領漿!”助產士的聲音像是忽遠忽近,孩子的哭聲也忽遠忽近,而自己全冰涼,像是落冰窖里頭,連舉起一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意識漸漸模糊,邊的人嘈雜的說話聲聽不見了,孩子的哭聲也聽不見了,那時候曾經無限接近死亡,可是潛意識里,知道自己不能死。

若是自己死了,孩子就沒有媽媽了。所以一定得活下去,為了孩子,得活下去。

意識漸漸地恢復,嬰兒的哭聲卻再也聽不見了,喃喃地問:“孩子在哪兒?”

其實記得助產士告訴過,孩子送到暖箱里去了,疲倦得想要睡覺,可是掙扎著不肯睡去,喃喃地又問了一遍:“孩子在哪兒?”

沒有人理會,護士急匆匆走開去,在模糊的暈里,看見了聶宇晟,知道自己是糊涂了,不然不會看見聶宇晟。在生死大難,最最瀕臨死神的那一剎那,幾乎就看到了他,想果然是快死了,有人曾經對說過,人在臨終前看見的人,才是自己在人世間最放不下的那個人。一直以為自己會看見媽媽,可是媽媽已經在天堂等可以和媽媽團聚,所以才會看到聶宇晟嗎?

聶宇晟的臉龐漸漸清晰,四周的一切漸漸清晰,意識一點點恢復,并不是躺在產房里,雖然這里也是醫院,但一切都清楚得并不是夢境。

聶宇晟旁邊站著的是個醫生,慢條斯理地說:“好了,醒過來了就好。中暑再加上低糖,沒吃晚飯吧?今天幸好是暈在我們醫院里,也幸好旁邊有人,你正好倒在電梯門那兒,再晚一點兒,電梯門就要夾住你脖子了,那就危險了。”

談靜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并不是做噩夢,而是暈在了電梯旁邊。

醫生問:“家里電話多?通知一個人來照顧一下你,剛給你輸了葡萄糖,得觀察兩小時再走。有醫保嗎?你家里人來了之后去一下費用。”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錢。”談靜有點急切的窘迫,的嗓子還是啞的,舌頭發苦發。孫志軍還關在派出所里,也沒有人來替錢。聶宇晟站在那里,臉冷漠。或許真的是他通知了醫生,把送到急救室,但此刻只想離他越遠越好。已經不對聶宇晟抱有任何幻想,都沒奢過是他把自己救起來。可能聶宇晟是被他那所謂的修養和醫生的道德給拘住了,就算是看到陌生人暈在那里,他也不能見死不救的吧。

“那好,我護士過來。”那醫生朝聶宇晟點了點頭,“聶醫生,這人沒事了。”又告訴談靜,“這是我們醫院的聶醫生,就是他救了你,你好好謝謝人家吧。”

“謝謝。”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聶宇晟本都沒有看,神仍舊冷淡,也并沒有搭理,只是對那位醫生說:“我上去手室。”

談靜上只帶了兩百多塊錢,護士拿了醫藥費的劃價單來給,除了吊葡萄糖,還另外做了常規的檢等等,一共要三百多塊錢。店里雖然替員工都辦了基本醫療,可是也沒把醫保卡帶在上。談靜沒有辦法,找旁邊的病人借了手機打給王雨玲,誰知道王雨玲的手機竟然關機。失魂落魄地想了又想,竟然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借錢給自己。

藥水已經吊完了,護士來拔針,催著去付款,咬了咬牙,終于問:“請問,聶醫生的電話是多?”

護士知道是被聶醫生送到急診來的,當時聶宇晟抱著沖進急診室,整個臉都是煞白煞白的,倒把急救中心的人都嚇了一大跳,還以為這病人是聶宇晟的親戚甚至朋友。負責急救的霍醫生量心跳的時候,聶宇晟就跟個木頭樁子似的站在那里,兩只手都攥了拳頭。急救中心的值班副主任看到這形,還親自過來詢問況。護士們心里都犯嘀咕,心想一向穩重的聶醫生果然是關心則,莫非這病人真是他的朋友?可是看著實在不像啊。護士們對這位陌生病人自然充滿了好奇心,誰知道檢查完并無大礙,往病歷上填名字的時候,聶宇晟竟然說不認識,看倒在電梯旁所以救回來。不認識所以不知道名字,既往病史不明,年齡不詳。

這種況太常見了,偌大的醫院,經常有病人暈倒在大門口甚至走廊里頭,對他們急救中心而言,委實見怪不怪。聶醫生說不認識的時候口氣冷淡一如往常,霍醫生看了看病人的穿著打扮,心想這跟家境優越的聶醫生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說不認識,自然是真的不認識。

護士聽到談靜問聶醫生電話,于是撇了撇,說:“不用了,聶醫生做手去了,今天他有急診手。算你運氣好,正好遇見聶醫生搭電梯去急診手室。你剛才不是已經當面道謝了嗎,還找他干嗎?”

談靜沒有辦法,只好訥訥地說:“我……我……沒帶夠錢。”

護士說:“那打電話你家里人送來呀!”

“家里沒有人。”

“那就打電話給親戚朋友。”護士目嚴厲起來,“一共才三百多塊錢,你就沒有?”

談靜把一句話咽下去,低聲說:“我只帶了兩百多……”

護士似乎見慣了這種形,說:“那可不行,找個人給你送錢來吧。”

談靜垂著頭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能把您的電話借我用一下嗎?”

護士愣了一下,掏出手機給,嘀咕:“這年頭竟然還有人沒有手機。”旁邊有人護士拔針,護士就走過去替人拔針了。

談靜已經顧不上護士的冷嘲熱諷,等護士一走開,就一個按鍵一個按鍵撥著號碼,還是136的號段,很早很早之前,聶宇晟是用這個號碼。后來他出國去了,這個號早就已經停掉了吧。

其實是抱了萬一的希,在癡心妄想罷了。

電話里傳來有規律的嘟音,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或許會聽到“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可是仿佛只是一秒鐘,也仿佛是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悉而陌生的聲音,通過電話清晰明朗地傳耳中。

他接電話總是習慣地報上自己的名字:“你好,聶宇晟。”

忽然哽咽,說不出任何話來。一個早就應該廢棄的號碼,一個早就應該忘記的電話,隔了七年,就像隔著整整一個時空,穿越往事的千山萬水,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回聲。

把所有的偽裝都忘殆盡,哪怕明明知道他保留這個號碼,必定不是為了。彼此的意早就被仇恨侵蝕得千瘡百孔,只是在這樣難堪這樣窘迫這樣無助的夜晚,竟然還奢想起逝去的好年華。

所有好的一切,都是被自己,一點點撕碎片。

輕輕吸了口氣,讓自己聽上去更和婉轉一些,這句話再難開口,也決定說了。

還有什麼可留,還有什麼可眷,不過是再踏上一腳,再捅上一刀。

問:“你能借我一點錢嗎?”

換作七年前,寧可去死,也不會對聶宇晟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是七年后,死已經無所謂了,只是活著的種種艱辛苦楚,早就不得不放棄自尊。自尊是什麼?能當飯吃嗎?能看病嗎?能讓平平上兒園嗎?

自己都詫異,自己可以流利地,清楚地,幾乎是無恥甚至無畏地,對著聶宇晟說出這麼一句話。

幾乎已經想到,他會毫不猶豫掛斷的電話。

果然,幾乎是下一秒,他已經掛掉了電話。

再次打過去,嘟音響了很久,的手一直抖,就像管不住自己一樣。倒寧可他關機,可是他并沒有,大約半分鐘之后,他還是接了。

不待他說話,就搶著說:“你寫給我的信還有照片,我想你愿意拿回去。”

他在電話里頭沉默良久,一字一句地問:“你要多錢?”

“五萬。”說,“我把所有東西都還給你,而且再也不對任何人提起我們的關系。”

他在電話那頭笑了:“你以為你值五萬?談靜,你真的看得起你自己。”

“不是我值五萬,是聶宇晟的過去值五萬。”反倒鎮定下來,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你一定不想再與我有任何關系,所以我把所有的一切還給你。從此之后,我們再無瓜葛。”

“你為什麼不干脆找我要十萬塊錢!正好給你兒子!”他聲音中著難以言喻的憎惡和戾氣,“還是你覺得聶宇晟的過去,本就不值十萬?!”

“你愿意給十萬就給十萬吧。”豁出去了,“我沒錢付急救費用,你下來替我付款。”

“好,你等著。”

三十層的走廊出去,萬家燈火,整個城市一片燈海。聶宇晟抬起頭來,突然狠狠將手機摜出去。

手機撞在墻上,“啪”一聲又掉落在地上,零件碎了一地。他心中只有一團熊熊的火焰,反復炙烤,將他整個人都烤得脈噴張。

他從急救中心出來,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緒。他知道自己這樣子沒辦法上手臺,所以打電話請值班的同事過來做這臺手。他自己返回住院部去替同事值夜班。談靜的出現完全打了一切,尤其當他看著倒向電梯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驚恐。很多次他都反復對自己說,年時候的迷稚天真,而且為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對于一個心腸惡毒的人,對于一段不得善終的初,就此忘了吧。

他花了好幾年的時著自己去慢慢適應,適應沒有談靜的生活。他一度都以為功了。可是當談靜倒下去的時候,他才明白,所有的一切努力不過是徒勞的掙扎,自己的一切仍舊掌握在這個人手中,喜怒哀樂,所有的所有,仍舊系于。他把抱起來,就像從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只是不再是他的談靜,蒼白得異常,眼角有的淚痕,竟然哭過。在那一剎那,他慌無助就像是七年之前,他沒有辦法想像離開自己,不管這種離開,是神上,還是上。他一度恨骨,甚至恨到覺得死了才好。但當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時候,他卻驚慌萬分,如果死了,如果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他幾乎沒有辦法想像自己應該怎麼樣獨自活著。從前的那些恨,也不過是因為知道仍舊在這個世間,哪怕隔著千里萬里的遙遠距離,哪怕早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可是畢竟跟自己在同一個時空,哪怕早就為一個陌生人。可是仍舊在這個世間,他所有的恨到了最后,終于絕般明白,原來他只是恨,再不可能在自己邊。

談靜,談靜。

他把抱起來,拍著的臉,喃喃喚著的名字,他甚至想要俯低頭,吻一吻就像是傳說中的睡人,如果他吻一吻,會不會就此醒過來?他心得像走失的孩子,只是捧著這世上最珍視的寶,手足無措。如果醒不過來怎麼辦?

他沒有辦法想像,失卻之后,相思了一種毒,慢慢地蝕五臟六腑,七年苦苦抑,卻原來,已經病膏肓。在那樣一剎那,他只希用所有的一切,去換取慢慢睜開雙眼。

他抱著沖進急救中心的時候,手都還在發抖。的發拂在他臉上,他慌地數著脈搏,本來是做得再練不過的作,可是總是一次次被自己打斷,每每數到十幾次,就永遠慌地數錯了,記不得自己數到了多,只得重新開始。等急救中心的同事圍過來,他才被地站住不

他知道自己無法控制緒,所以從觀察室出來之后,連安排好的手都找了個借口,臨時讓給同事去做。他冷汗涔涔地坐在值班室里,直到電話響起來。

聶宇晟你還不如死掉。

他冷九九藏書漠地聽著電話里的聲音,提出的要求。本不是要求而是勒索。

是的,聶宇晟的過去,當然值五萬,也值十萬。

他只是沒想到竟然做得出來,竟然開得了這個口。

不過這樣也好,他看著玻璃里的反,自己的角竟然是帶著一抹譏諷似的笑意。這個人本來就是這種人,七年前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沒有底線就讓沒有底線好了,反正哪怕是勒索,也只能勒索自己這最后一次。

聶宇晟你可以徹徹底底地,死心了。

他蹲下來,在一地的碎片里頭,找到那張SIM卡。明天,他就去換個新手機。

他把SIM卡隨手裝進名片夾里,然后走回值班室,打開自己辦公桌的屜,拿出錢包,出幾張的鈔票,然后搭電梯下樓。

談靜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直到聶宇晟把那張收費單據遞給才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臉上仍舊沒有任何表,如果說之前他的目還偶爾流出憎恨,現在,他連憎恨都懶得再給了。這個男人跟自己的一切都已經完了,毀得十分徹底,七年前一次,今天再一次。

連仇人都沒得做,垂下眼簾,這樣也好。

并沒有道謝,接過收款單,然后進屋去給護士,就轉走人。沒想到聶宇晟在走廊盡頭等,他似乎算準了不會再進電梯,而是會走安全通道。

他說:“時間,地點。”

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問給錢的時間和地點。說:“我急著用錢,明天上午十點,就在醫院對面的那個咖啡廳。”

他面無表地看了一眼,轉走了。

談靜是走回去的,本來搭公搭了幾站路,后來公到了,本來應該換乘,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沿著公站,就朝前走了。一直走到了家,才發現自己走了好幾站路。

背的包包帶子已經被的手心攥得乎乎的,家里沒有開燈,黑黢黢的,不過這樣也好。坐在破舊的沙發里,不愿意站起來。還是保持著剛剛回家的那個姿勢,攥著背包的帶子,坐在那里一

應該把東西收拾一下,答應給他的那些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些他寫的信,他送的一些零碎玩意兒,還有他們倆的合影。

知道自己不要臉到了極點,可是實在是太累了,生活將得太苦太苦,就像一條繩索勒在的脖子上,讓不過氣來。當快要窒息快要沒頂的時候,抓住任何東西,都想一口氣。哪怕這口氣是如此地怨毒如此地不應該。

憑什麼向聶宇晟要錢?可是他果然答應給,因為算準了以他的格和自尊,他會用錢打發,因為這樣的話,從此他連恨都不會再恨了。

談靜,談靜,輕輕地,無聲地著自己的名字。你這麼做,是為什麼呢?是怕自己仍舊抱著癡心妄想嗎?是怕自己會忍不住再次陷那樣溫可怕的陷阱嗎?是怕自己會在真正絕的時候,忍不住會出手去妄想抓住他嗎?

不用再做夢了,這樣也好。

把自己蜷起來,在沙發上,蜷小小的孩子的樣子,就像回到母親的懷抱。這七年來,無時無刻不是于一種疲力竭的狀態,生活的重擔讓不堪重負,很多次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可是為了孩子,一直咬牙堅忍著。

對自己太苛刻了,其實也知道,所以今天在空無一人的時候,在孩子和孫志軍都不在邊的時候,終于讓自己虛弱又脆弱地蜷起來。這世界上并沒有話,沒有王子會騎著白馬來救,這世界上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會讓自己可憐自己一小會兒,可是也僅止于這一會兒了。明天要去拿錢,明天要上班,明天要想辦法把孫志軍從派出所贖出來,明天還要給平平治病。

就那樣蜷在破舊的沙發里,慢慢地睡著了。

所有夜班的醫生早上必須要查房,查完房辦好接,就可以回去睡覺了。聶宇晟并沒有回家,他直接去了銀行,再返回醫院對面的咖啡店。

談靜比他到得早,眼睛里都是細細的,在夏日清澈的中,更顯得容憔悴。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乍一看,比實際的年齡要大上好幾歲的樣子。

聶宇晟的目并沒有閃避,他很仔細地打量,似乎從來就不認識一樣。或許,他是真的不應該認識。最后,他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說:“錢在這里,一共兩萬九千六百四十一。我只給三萬,扣掉昨天替你付的醫藥費,就只這麼多。”

談靜并不搭腔,把一只盒子給他。

聶宇晟打開,仔細地翻看了一番,自己所有的信件,還有送的一些零碎東西,都在里面。不過合影的相框明顯摔過,鏡片已經沒有了,相框邊緣也裂了一道隙。

針呢?”他抬起頭來問

“我賣了。”坦然地說,“那個針鑲有鉆石,值幾千塊錢,所以我賣了,錢也已經花了。”

他點了點頭,說:“很好。”

也不知道是說賣得好,還是說這樣解釋得很好。

沒有爭辯,只是出手,想接過他手里的那個裝錢的紙袋。

“不點一點?”他角上翹,又出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也不嫌?昨天你可是跟我開口要五萬。”

“你不愿意給就算了。”談靜抓著包帶站起來。聶宇晟卻:“等一等。”

以為他還有什麼話要說,誰知道他手一揚,袋子里的錢就像一場雨,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隔著漫天飛舞的紙幣,的視線一片模糊。他就站在的對面,就像當年,他踏著落花向走過來,可是如今他們何止隔著整個世界。再也沒有力氣,對他出手去。

他甚至對笑了笑:“你慢慢撿,別撿一張!”

整個咖啡店的人都錯愕地看著他們,看著那一地的鈔票。談靜眼睛里淚盈盈,可是勉強忍住眼淚不流出來,一聲也不吭,馬上蹲下去撿那些錢。

聶宇晟轉就走了。

周圍的人都看著那一地的錢,談靜頭也沒抬,只顧著一張張把鈔票撿起來塞進包里,撿了一張又一張,紙幣四散一地,就像焚毀一切后的余燼。談靜的手在慢慢發抖,可是撿得飛快。即使聶宇晟把錢砸到的臉上,還是會這樣一張張撿起來吧?幸好他還被所謂的風度給拘住了,再怎麼樣他也沒辦法對一個人做出那樣的事。把錢扔在地上,大約已經是他的極限,他能想到表示輕蔑和侮辱的極限。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木然地,迅速地,將那些錢撿起來,塞到自己的包里去。還好最后清點,并沒有一張。兩萬九千六百四十一,當在桌子底下找到那枚亮閃閃的一元幣時,不由得松了口氣。等直起腰來,才發現整個咖啡店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看著,連侍者也小心翼翼地繞開,一個蹲在地上撿錢的人,在旁人眼里肯定是無恥到了極點,鄙夷到了極點,其實也非常非常鄙夷自己,可是現在也顧不上了。

從咖啡店出來,徑直去醫院,先找到馮競輝的主治醫生,拿了一萬塊錢了住院押金,然后又去病房找馮競輝。今天馮競輝的妻子上班去了,馮競輝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看報紙。談靜跟主治醫生談過,知道鼻梁骨折可以住院也可以不住院,但馮競輝家屬堅持要住院。談靜知道馮競輝的妻子心中有氣,所以堅持住院好多算些醫療費,畢竟是孫志軍把人家打這樣,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

馮競輝一看到,還有點不好意思似的,連忙把報紙收起來。談靜于是把住院押金的單子給了馮競輝,說:“您就安心在這里治著,要是錢不夠了就打電話,我再送來。都是孫志軍不好,把您打這樣,這里還有一千塊錢,您給您太太,讓給您燉點骨頭湯什麼的,聽說骨折得補鈣。本來我該買點水果來,但又不知道有什麼忌口,就沒買。”

馮競輝看押金,又拿現金來,說話斯斯文文,對著這麼一個人,自己也板不起臉孔說難聽的話,只說:“其實我跟志軍也是開玩笑,沒想到他就生氣了。他那個人,脾氣太壞了,怎麼能打人呢?”

談靜苦笑了一下,說:“都是孫志軍不好,害得您累了。我替他向您道歉,你別生氣了。他現在還關在派出所呢,我下午還要上班,我把我店里的電話寫給您,您要是有事,或者醫藥費不夠了,直接打電話找我就了。”

馮競輝本來還有點怨氣,看著談靜語,心想一個人也可憐的,而且孫志軍又被關在派出所里,雖然一句也不提,但是態度還是很好,心里的氣不知不覺就消了。馮競輝說:“我懂你的意思,就是想讓我不告孫志軍。其實我跟他是同事,平常關系也不錯,誰知道他會手打人,還把我打這樣。”

談靜沒有辦法,只得連連道歉,病房里其他病人看著一個人,楚楚可憐的樣子,七八舌都替說話。有人說:“打人是不對,人家也被關起來了,人家老婆來賠禮道歉又送錢來,就算了吧。”

“就是,看這老婆的態度還是好的,就不知道老公為什麼蠻不講理打人。”

談靜生平最不愿意被人這樣說三道四,可是眼下的形,再窘迫也得一力承擔下來。只說:“我得上班去了,電話我寫在這兒,您有事就直接找我吧。”

馮競輝說:“你也是個明白人,我知道你的意思,想我不告孫志軍。這事我得跟我老婆商量一下。”

談靜聽他這樣說,連聲道謝。反倒是馮競輝說:“你一個人也不容易,快上班去吧。”

談靜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在公車上還在想,不知道馮競輝究竟會不會告孫志軍。因為馮競輝似乎還愿意簡單地了結此事,可是馮競輝的老婆,似乎不愿意善罷甘休。可是不管如何,這件事自己已經盡力了,甚至還做了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向聶宇晟要錢。

下意識包,包里還有一萬多塊錢,知道自己把心中那一點點余燼也吹得灰飛煙滅,不過這樣很好。疲憊地將頭靠在公車的車窗上,夏日熾烈的過淡藍的窗簾曬進來,曬得人皮灼痛。

沒有什麼可留的,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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