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底事》第五章

只是一瞬間,葉靈便沒于深潭之中,一切發生得如此地忽然,如果不是水面起的漣漪,向遠幾乎要以為這是午后失神的一個錯覺。瞬間的本能反應讓向遠飛奔到潭邊,正待跳潭里救人,然而行的前一秒,的眼前飛快地閃過一個畫面,被水泡得發漲的向迤漂浮在水面,小小的一張臉腫得變了形,泛著毫無生氣的灰紫

向遠微不可察地一抖。這個世界為什麼那麼奇怪,有無數的人――像媽媽,像向迤,像許多貧賤如螻蟻的無名氏,分明那麼艱難,仍然盼掙扎著活下去而不可得;但是這個做葉靈的孩,年紀輕輕,服飾致,顯然生活優渥,比很多人活的要好,偏偏自愿求死。這真是種諷刺。

向遠之前對葉靈那點萍水相逢的好頓時然無存,厭惡輕賤自己生命,甚至是拿死當作籌碼的人,這種人懦弱、卑怯、無能,毫不值得同想,既然這個葉靈的孩子那麼想死,我何必阻撓,不如全了怔怔看著水面的漣漪越來越淡,直到聽見后不遠的山坡上傳來失足滾落的聲音,很快,子劃破了好幾道,小上全是尖利的樹枝劃出的痕的鄒昀氣吁吁地跑到邊。

“向遠姐,剛才……剛才那個人……”鄒昀顯然是在半山坡也看到了葉靈落水的那一幕,他平時爬山爬樹靈活得像只猴子,只有乍然大驚之下才會失足滾落下來,他心急如焚地沖到向遠邊,卻被向遠臉上一閃而過的狠勁和漠然嚇了一跳。

鄒昀救人心切,心急如焚之下也顧不上言語,眼看四周再無旁人,他咬咬牙,拖著一條傷就扎水中。剛游上幾米,傷口的劇痛讓鄒昀再也使不上力,眼看那孩白影在不遠約晃過,他拼命想朝靠近,自己卻不經意嗆了一大口水,頭腦一陣空白,腳底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將他往潭心拽。

這野鴨潭雖然不大,確實驚人的深,即使是盛夏,潭水也是涼得沁人,據說潭心好幾地方,就連村里水最好的年人潛下去也探不著底。正是因為這樣,當年向迤落水的時候,許多鄉親幫忙著搶救,但是就連尸都沒有辦法及時打撈上來。這潭水每隔幾年就會淹死人,小孩們都被家里大人警告過不許在這里游泳……鄒昀慌了,掙扎了一下,手腳卻更不聽使喚,尤其是傷了的一條仿佛失去了知覺,意識也在慢慢地模糊,絕之間,忽然覺得有人推著他往岸上走,等他伏在地上咳了幾口水,緩過勁來的時候,向遠已經渾漉漉地拖著那個孩往岸邊靠,他連忙爬起來在岸上幫了向遠一把,兩人合力才把那意識全無的孩拖離了水潭。

向遠累得夠嗆,問了一聲,“鄒昀,你有沒有事?”見他咳著搖頭,才便將注意力轉移到平躺于地面的葉靈上。葉靈的面龐更無口的起伏也若有若無。

“向遠姐,怎麼辦?不會死了吧?”鄒昀畢竟還是個孩子,嚇得聲音都帶了哭腔。

向遠指著水潭斜上方農田的方向,急聲對鄒昀道,“你快去,把李二叔的牛牽過來。”

鄒昀當即會意,也無力理會上的傷,扭頭就往向遠指著的方向跑。

鄒昀牽來李二叔的牛的同時,后還跟著一大批聞聲而來的村民和游客。其中有經驗富的人將葉靈的子杠上牛背,讓面朝下趴在牛背上,然后鞭著牛往前跑。

向遠走到人群外氣,十月的天,風拂過子,不可思議的涼。沒過多久,聽到了鄉親們慶幸的歡呼聲,知道葉靈吐出了腹的水,想必已撿回了一條命。算走運,向遠撇了撇最,心里卻是一輕,說不清是為了一個生命的獲救,還是為了心深一閃而過的陌生念頭所獲得的救贖。

擰了擰服上的水,謝天謝地,口袋里的錢雖然了,卻依然還在,不回家換下這服,又還等什麼。朝自己家的方向走,遠遠地聽到腳步聲追了上來。

“向遠姐……”

就知道是鄒昀這小家伙。回頭指了指鄒昀的腳,“快去村衛生所給你傷口消消毒,這樣,你阿姨又要數落你了。”

向遠回到家,向遙看到這個樣子,想問又不敢問,悶聲不吭地去燒水。等到向遠洗了個熱水澡,換了服出來,才發現鄉親們居然把仍然虛弱的葉靈抬到了家。原來,葉靈獲救后,圍觀的游客雖多,卻沒有一個認得這個莫名落水的孩,不知道是驚過度還是未曾恢復,葉靈清醒過來之后始終面無表,一言不發,村民們沒有辦法,送去衛生所,赤腳醫生說沒事之后,他們只得把往向遠家抬。一則向遠是搭救的人,二則向家兩個孩子,照顧起來也方便得多。

這一天向家的所有空房已經住進了游客,向遠無奈,將自己的房間騰了出來,晚上跟向遙。向遙跟村里另兩個人一道,給葉靈換上了向遠的干凈服,之后葉靈就一直于半昏睡之中。

手忙腳了一下午,安頓好一切,已是日薄西山。向遠把被水打的大小鈔票小心晾在廚房里,自己靠著門框坐在家里的門檻上。從水里出來已經那麼久了,添了件服,還是覺得有點冷,頭很沉,嚨被火燎過一般,想讓向遙給倒杯水,那死丫頭一時間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早早已經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心知自己可能是了涼。一直很好,平時頭痛發熱的都很見,今天不過是在水里泡了一陣,居然就了這樣,莫非是那個城里孩將氣沾染了給?向遠想到這里,自己就笑了,牽角的時候覺得頭更痛了。想,再靠一會,就回去睡一覺,明天還要早起。

這一次沒能如愿,意識剛開始混沌,就聽見村長李二叔的聲音在耳邊喚,“向遠,向遠,那姑娘的家屬來了,嘿,你猜猜是誰……”

李二叔后面的話向遠沒有聽真切,的視線越過李二叔,落在他后一個模糊的影上。

那個人跟他長得真像,但怎麼會是他?然而聲音分明又是悉的,“向遠,你怎麼坐在這里?”

向遠,你怎麼坐在這里?

他以前每天早上起來上學,總等在他家附近的谷垛上。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是笑盈盈的,向遠在這里,當然是等

向遠笑了,彎彎的眼睛又瞇了月牙。

葉騫澤,你這家伙怎麼又晚了,害我等那麼久。

可他的表不該是焦灼啊。

向遠一個激靈,腦子頓時清明了不,不知哪里來的氣力,騰地站了起來,看清楚了眼前人,迷卻更深。

“騫澤?怎麼是你?”

他匆匆從邊踏過門檻,“向遠,我們后面再聊。”

向遠心念一,忙跟著葉騫澤走向屋。

葉靈躺在床上,已然醒了過來。葉騫澤幾步走到床前,一言不發,只是低頭看

葉靈竟然笑了,那種單純的快樂就像一個得到了糖的孩子。

先開的口,沒有來由的突兀的一句話,“你想要對我說什麼?”

葉騫澤半響不語,然后手替掖了掖被子,“出來玩也要跟家里說一聲,還有,水不好就別玩水,爸媽會擔心的。”

他淡淡地避開葉靈的視線,回頭卻迎上向遠的一雙眼睛。

“謝謝你。向遠。”此刻他臉上才是真心的笑容,“謝謝你救了我妹妹。”

向遠也笑。心里卻是說不出的悵然。原來葉靈是他的妹妹,想來是葉叔叔回城后跟新妻子生的孩子。騫澤的謝一點問題也沒有,問題在于向遠心中,從沒有想過,故人相逢,他面對的第一個姿態竟然是謝。

謝是禮貌的、客套的,是對外的、疏離的,所以最親的人不說謝。葉騫澤的謝意來自于向遠――這樣一個外人無意搭救了他的親人。親疏立現!而向遠記憶中的葉騫澤卻是只與相關的,不可分的。14歲那年,他跟著父親回城前的那天,向遠站在村后山的坡頂上,看著村口的葉騫澤站在老槐樹的附近,遲遲不肯。他的眼睛在送行的鄉親里苦苦搜尋,唯獨不見兩小無猜朝夕相隨的孩。誰忘得了,曾經在山月的清輝下,年的他們并肩坐在溪澗的邊緣,他說,“向遠,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向遠當時沒有說話,可心里卻再篤定不過,他們是那麼地好,誰能把他們分開,就算有一天他走了,假以時日也一定會飛回他邊。不送他,只是害怕離別的淚眼,走是必須的,相送又有何意義。葉騫澤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向遠的視線中,一去就是四年,重遇這天,他為了他的親人笑著說謝謝.

向遠覺得頭更痛了。想太多了吧,向遠,平時你不是這樣的。,說出來的話卻帶著笑意:“謝我干什麼?就當是所羅門的寶瓶實現你第一個愿。”

葉騫澤會心一笑,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暗示讓四年帶來的霸道隔閡消弭了許多。向遠仿佛這才看到一起長大的那個最親的伙伴。他環顧四周,想了想,說道:“我想先去看看阿昀。”

“快去吧,你們都多久沒見了?現在他應該在家,我就不陪你去了,有什麼事回來找我。”向遠一直站得很穩,就連向遙也沒看出的生病,從來不喜歡別人看到弱無力的自己。可這個時候,忽然希葉騫澤問一聲,向遠,你是不是不舒服?

知道自己對他苛求,他快四年沒有回來了,等著他的事還有很多,他如何能面面俱到明察秋毫?鄒家嬸嬸,也就是他媽媽是個倔脾氣,和葉叔叔離婚再改嫁之后,就斷了跟那邊的聯系,葉叔叔把騫澤接走的時候沒有阻攔,但從此兩邊也疏于音訊。向遠也是聽人說,葉叔叔回城后另娶了妻子,葉家這幾年日子過得不錯,那邊以騫澤的名義好幾次給嬸嬸匯錢,全都退了回去,騫澤說要回來看,也被拒絕了,就像跟姓葉的一切都斷了聯系,以至于去年過世后,鄒家竟不知道如何給在那邊的大兒子報個信。等到那邊輾轉知道了消息,已是不久前的事。所以向遠已有預他將要回來,只是沒想到那麼快,而且還是為了葉靈這一樁事。老胡那家伙早上才說有“故人得歸”之兆,他說話一向沒個譜,這次竟然歪打正著地一語言中。

“我先過去,葉靈――我妹妹就麻煩你多照看一下。”他說。

向遠想起葉靈在潭邊的異樣,他同父異母的妹妹為什麼獨自一人回到他生長的地方,又問什麼一聲不吭跳進了深潭,他們兄妹見面為何讓人覺得說不出的異樣。向遠心存狐疑,不過轉念一想,葉靈已經暫時沒事了,鄒昀也是葉騫澤的親弟弟,有什麼事,等到他見了鄒昀之后再說也不晚。

葉騫澤去了很久,向遠在向遙的床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向遙被支使去守著葉靈,回房拿被單的時候,向遙無意間說了一句,“你房里躺著的那個人,一點靜也沒用,不知道為什麼,枕頭卻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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