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銘牡丹亭）

（1）

祈佑終究是未在此就寢，而是歸了養心殿，他走后，我的心間泛起濃烈的失落之。站在廊邊一直傻傻凝著早已經消逝埋沒他影的那個拐角，很久未收回視線。今夜他該留宿誰那，是由靜夫人承轉恩澤還是由杜皇后侍奉左右？

始終伴在我側的心婉為我批上一件衾裘披風，恐我著涼。手合了合裳，卻覺得此時我更冷，寒風呼呼吹來，我毫未有進屋安寢之意。

昏盡，小立恨因誰？

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灰。（1）

憂傷之如泉涌，不斷徘徊的心中，抑著我的思緒，輾轉著我的心。帝王，是天下子的丈夫，暗暗提醒著自己莫須太介意，畢竟他不是我一人所能專署。

“小主，進屋吧。皇上已然走遠。”心婉扯了扯我的袂，提醒我回神。

我若有若無一聲嘆息，正待回房而去，只見蘇婕妤扯著楊婕妤朝我飛奔而來，“雪姐姐，雪姐姐。”蘇婕妤怕我就此進門，揚聲喚喊著我。

聽著由先前的雪婕妤改口為雪姐姐，心中略微閃過詫異，隨即了然，方才皇上的親臨，怕是整個后宮都已傳遍。

“妹妹有事嗎？”我也順其意喚為妹，巧笑盈這個格浮躁略微沖的蘇婕妤。

但見欣然一笑，已與楊婕妤立在我面前，相較于的興，楊婕妤似乎平靜了許多，似乎是從睡夢中才被蘇婕妤扯醒，眼神格外朦朧混沌。

“聽說方才駕來到姐姐廂房，真是羨煞了我們。”倏然放開楊婕妤的手，轉握著我的手。

我有些不自然的想回手，可才用力卻又立馬收回，轉而反握的手，含笑睇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楊婕妤，“蒙皇上垂，我子略微不適，他便親臨探，寵若驚。”

蘇婕妤一聽便有些局促不安，擔憂的上我的額頭探了探，“怎麼姐姐子不適麼？”

我努力賠笑回應著突然其來的關懷，“怕是了些風寒。”

“好了，思云。”楊婕妤終是開口喚了一聲蘇婕妤的小名，們兩的關系似乎很好，“雪婕妤的病未愈，你還扯著在此閑聊，不怕病上加病。”

蘇婕妤一聽，臉稍一斂，后推扶著我朝房走去，“都怨我，要不是容溪姐姐提醒我，我還未覺呢。”

順著手的力，朝那花梨木小圓桌走去，“小病，不礙事。”

待為我拉開一方小凳，我坐下，隨后再邀楊婕妤就坐，最后自己才坐下。后殷勤的為我倒下一杯茶水，手才至杯壁的溫度就一蹙眉，轉而著心婉道，“這茶水都涼了，也不換壺熱的，這雪姐姐如何下咽。”

“奴才的不是，這就去換。”立刻手想將桌案上的朱朝五彩壺提起，我卻立刻接過蘇婕妤手中握著的陶瓷五彩杯，忙笑，“沒事，我嗓子里本就燥熱的很，正想喝些清涼的東西。”

一口飲盡杯中之水，換來心婉錯愕的怔忪，而楊婕妤則是接過我手的杯，“雪婕妤你的臉略有蒼白之，該去歇息了，我與思云就不打擾了。”

后不著痕跡的將蘇婕妤給拽了出去，這位楊婕妤確實不簡單，甚懂察言觀。我將心對蘇婕妤喋喋不休的不耐藏的如此之好，卻被給看破，故才拉著急急離去的吧。

（2）

們走后，屋安靜了許久，心婉才道，“小主，夜深了，歇息著吧。”

我輕輕搖頭，突然起了寫字的興致，飄然而往桌案前，捻筆研墨，再提起黑檀木兔肩紫毫筆，肆意揮灑了幾句詩。

心婉瞧見我寫的字，掩取笑，“小主是希與皇上白首偕老。”

當的話音落下，我才發覺自己寫的竟是：

死生契闊，與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愕然一怔，提筆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凝著那十二個字發呆，直到筆上的一滴墨悄然而落，滴在紙上，泛了好大一塊我才驚醒。筆隨著我的力道一松，摔落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我猛然將紙褶一團，丟在地上。

“小主？”心婉奇怪的著我異樣的舉，擔憂一聲喚。

“我乏了。”恢復著常態，疲倦的嘆惋一聲，譴退下。

驀然側首再安靜躺在地上的那團紙箋，心中黯然神傷，再次提筆在案上的箋紙上寫著：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

不如新，人不如故。（1）

次日午時我才悠悠轉醒，隔著糊紙瞇眼而，有暖進，今日的天似乎很好，心婉怎沒來喚我起床呢。我卻慵懶著不肯由暖暖的被窩中起，睜著雙目安靜的躺著，凝著紗帷漫漫深深，靜謐不。桌上金猊小薰檀爐裊裊生煙，彌漫著四周，乍看猶如仙境，著實令人迷惘。

也不知靜躺了多久，聽見幾聲輕笑由門外傳進，闖我的耳中，是幻覺？我奇怪的側耳凝神細聽，一波波甜的笑聲毫無預警的再次飄進我耳中。好奇的由床上爬起，想出去一探究竟。畢竟在這深宮大院實難聽見此般悅耳的笑聲。

才推開門，一眼去，小苑繁花早已落盡，唯留枝角尖尖迎暖日，清瑟的涼意伴隨了暖煦的日頭也別有一番滋味，未覺涼意。偌大的小院洋洋灑灑著圍了許多子，娉婷裊娜生姿，顰笑鶯語人，綿綿嬈嬈堪國。

第三卷誰道無帝王家第141章：品銘牡丹亭（三）

“雪姐姐，你醒拉。”第一個發現我的是正樂的起勁的蘇婕妤，一聲高喚將所有人的目皆吸引至我上，我還未適應此時眾人的審視打量，轉瞬已經微笑起到我邊，將我領這片熱鬧的小地。

“我們正在銘詩品書暢聊樂曲，雪姐姐你有沒有興趣一起來。”楊婕妤格外熱的招呼著我，生怕將我給冷落了。

我著這數十位各有所長的清麗絕的小姑娘，心中多了幾分慨。見們圍著而坐，案上擺放了許多詩集、名畫、樂……看來們無聊時就是這樣消遣度日的，換了我也會樂得遐意。

拉了一方小椅坐下，安靜的聽著們繼續放聲暢談，不自覺竟聊到萬重花卉，有人獨水仙清水養，有人甚喜芙蓉賽海棠，有人種梔子白如霜……

“我比較喜歡牡丹，花之富貴者也。沒有梅花的傲骨、水仙的超逸、花的高潔，牡丹是最現實不過的花。”此話出自一位猶自高傲的姑娘口中，的如水似吹彈可破，眸閃靈，的并不為傾城之，然的氣質卻俗傲立群芳，極為出眾。

我細細打量了很久，牡丹代表著對現世的追求，而此時竟在眾人面前如此坦言自己的，不怕在這后宮四面楚歌嗎？

或許是被那份毫不避諱的坦誠所，我不自覺的口問道，“那姑娘你定然讀過牡丹亭。”

沒有想到我會開口，略微遲疑的凝了我一眼，后認真的點頭道，“天下人皆稱牡丹亭為之書，然我卻不認同，牡丹很準確地揭示了柳夢梅與杜麗娘之間的實質，‘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復能溟溟莫中其所夢者而生’更見證了一段震撼人心，使之潸然淚下刻骨銘心的。”

我猛拍桌案而起，大贊一聲，“說的好！”我不顧子該有的矜持，上前一步，略帶激的說道。

“你也讀過？”未被我突然高揚的語氣而驚，反倒是眸漸閃，熠熠而。

我也不回話，隨手拿起桌案上被某位婕妤輕的西施浣紗團扇，隨手輕拂，順力而起，帶起一陣輕風。我放聲低唱一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良辰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畔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將手中的折扇輕揮散開，紫檀木本就帶有的芬芳撲鼻迎來。曼妙一個旋，翩翩起舞巧笑盈，接下了我的曲，“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賤。”

著那纖楚玉姿在小苑翩然而起，一回眸、一低、一旋舞，無不將上特有的氣質發揮的淋漓盡致，恰到好。所有人都沉浸在的天籟之音中無法離去，甚至有幾位婕妤因唱深而悄然落淚。

我的眼眶也不自覺潤，卻不想落淚，轉而一側首，竟看見楊婕妤早淚如泉涌，涕不止。我心生奇怪，正想開口詢問為何，但見雙眼一閉瘁然倒地，小苑因突然的昏倒而掃起一片清塵，飄緲四散。

眾人一片尖。

（1）最初見于《太平覽》卷六百八十九，題為《古艷歌》，無作者名氏。明、清人選本往往作竇玄妻《古怨歌》。

（2）

高樓，漠漠攲紅，瀲滟云霞，逢春。此刻我已隨一位公公進宮中的太后殿，還記得方才楊婕妤的猝然暈厥，可嚇壞了幾位婕妤，尤其是蘇婕妤。眼中的擔憂之顯而易見，甚至滴下了幾抹清淚，還張的命人去請醫。而我則被太后殿的公公領來此，說是太后召見。

一路上我隨其后，思考此次太后召見到底所謂何事，心中也有著不安。我到底還是欠一份，難道是要我還？可我又能幫到什麼呢。

“公公可知太后娘娘召我何事？”我正詢問道。

“小主去了便知。”略微回避閃爍的言辭使我的疑慮更是擴大，卻無它言，繼而隨其后進太后殿那莊嚴的紅木門，穿過肅穆的正殿，再轉而偏殿，越往里走，淡薄的輕煙徐徐升起，伴隨著鵝黃輕錦幕帳朦朧飛揚，彌漫一殿。

穿過這蔓蔓紗帳，轉偏殿的正堂，闖我眼簾的是靜坐于酸木紅枝椅上的韓太后，慵宛的將視線投放到我上，倩目巧兮一笑，“雪婕妤來了。”

“參見太后娘娘。”我福一拘禮，再略位挪腳步轉向副首而座的子也行了個禮，“參見鄧夫人。”

鄧夫人溫然一笑，眸乍煦暖，笑容誠可拘，太后則是邀我坐下，“聽聞雪婕妤已出皇上寢宮兩余次，昨個夜里皇上甚至因擔憂你的子而親臨擷芳院，看來你在皇上的心目中地位不淺。”太后的口氣暗藏幾分凜然之意。

一聽此話，我毫不敢多做猶豫，忙接口道，“全仰仗太后娘娘的恩典。”

滿意一笑，指尖輕食指上那枚翡翠八寶綠脂戒，“那麼下一步就該是晉封你了……三夫人的位置現空缺一名，皇上是有意將你扶上夫人之位吧。”

“怕是……沒那麼簡單。”鄧夫人而上，語音稍輕，有擔憂之，“皇后與靜夫人是頭一會站在一條戰線上，先后派親信向皇上柬言。”

“放心，只要有哀家在，絕不會讓皇后一人于后宮獨大。”太后意態閑閑地輕笑道，側首轉一旁的鄧夫人，“今日哀家是特意為你們引見，將來在這后宮相互有個照應。”

但見鄧夫人嫣然一笑，蓮步輕移徐徐朝我而來，髻上紅寶石的簪釵相互錯搖曳發出清脆的聲響，鏗鏘耀目，“不介意本宮喚你為雪妹妹吧？”

我莞爾淡笑，迎向，道“姐姐，以后在宮里可要多照應著妹妹。”

心中也暗暗猜想這鄧夫人怕也是一手扶植而上的，太后到底打的什麼主意，為何又要在這后宮培植自己的勢力？難道還不滿足于此時的尊榮？

在太后殿用過晚膳我才離開太后殿，漫天繁星如鉆閃爍，悠然一嘆，站在偌大空曠無人的宮們前，再次回首而那高高懸掛在正上方的“太后殿”三字。心中涌現無限慨，我知道這次我已無法而出，必陷這后宮噬殘忍的爭斗中，我真的能堅持下去嗎？

當我正愣愣盯著那塊金熠熠的匾時，韓冥略微沉滯的聲音擾了我，“你不該出現在此的。”

收回視線，漠然他，“為何將玉佩之事告知皇上。”

“為臣子，忠于皇上。”

這八個字真是振振有辭，我無可辯駁，難道我能要求他看在我們之間的友份上，而對皇上有所瞞嗎？也正因為這樣，所以我未因他的出賣而怪他，畢竟祈佑是君主，即使他有心瞞，在皇上那強的質問下也不得不低頭。這就是皇上的權利，也難怪無數人皆覬覦那個寶座，就連祈星也因此丟了命。

“我明白。”輕頷首淡笑，聲音有些幻渺，“蘇景宏大將軍，正因他有著鐵面無私、忠于朝廷之心，所以他雖是廢太子的岳丈，卻也依舊在朝廷安然，皇上仍放心將大權授予他。你能也能如他，終效忠于皇上，屏去貪戾之心，野心之源，亦能于此屹立不倒。”

再歸擷芳院，心中一片凌無措，雙手握微微泛白。深冬之冷的確令人稍覺凄寂，這擷芳院更是一片蕭索之態。方才與韓冥的一番對話確實令我有些心力瘁，他說我變了，渾上下包藏著濃烈的仇恨，與先前那個純真與世無爭的我完全判若兩人。或許吧，人都是在一次次背叛傷痛中長，人無完人，就連神仙都會有七六，且說我不是神仙，所以我也不例外。

經過楊婕妤廂房前，見里邊燈火閃爍，晌午猝然暈厥之態又閃我腦海中，心下擔慮的病，就信步朝房走去。

咯吱——推開那扇半掩的紅木門，第一個進眼簾的正是半倚在衾枕上的楊婕妤，目呆滯，臉慘白如紙，在微暗的燭拂照下愈加晦暗。一濃烈苦的藥味撲鼻而來，只見蘇婕妤左手端著仍舊在冒著熱氣的藥碗，另一手捧著湯勺，正苦口婆心的勸喝藥。而床上那個人兒卻紋不恍若未聞，依舊目視桌案上那支已快燃盡的紅燭。

“雪姐姐。”蘇婕妤一見我來，忙起相迎，“幾個時辰前醫為容溪姐姐診脈，說是抑郁疾，乃心病。開了個方子讓下人煎了碗藥送來，可是怎麼都不肯喝下。”

我朝床榻邊走去，“醫都說這是心病了，有豈是一劑方子一碗藥能治的。”輕輕為順了順蓋覆在上的五福鴛鴦錦被，“一曲牡丹亭令之猝倒，定然有著心事糾結在心，若能吐出方能打開心結。”

木然的眼珠因我的話而轉，默默流連于我與蘇婕妤之間片刻，似乎還在猶豫著。卻又聞一聲腳步聲伴隨著推門聲，我們三一齊將目投向邁進門檻的人，是晌午于苑中銘唱牡丹亭的那位婕妤。

一見我們三的目倏地停下步伐，不自然的停在原地，“我是不是打擾了。”

“不礙事，尹婕妤怎會來此。”蘇婕妤有些訝異的到來。

“楊婕妤是因我一曲牡丹亭而暈厥，心中有愧，故前來探視。”淺笑盈，塵的氣質不時散發著，“可好些了麼？”

“沒事。”略帶沙啞的聲音聽在我心中格外難，看來真是病的不輕，“其實今日只是頗有罷了。”

“聽此曲會如此傷乃至暈厥之人，心必有心之所，楊婕妤的心中之痛定是因與摯之人的分別，故而傷心腸斷如此吧。”說話的是尹婕妤，朝我們這靠過，語氣甚為肯定。

但見楊婕妤苦笑一聲，算是默認罷。因病中說話有些吃力，氣若游的慢慢道，“自就與府上管家之子關系甚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彼此傾心。可父親非要我進宮選秀，只為讓我有昭一日蒙得圣寵龍恩，耀門楣。終是抵不過父親的相，無奈之下進宮。”清淚低垂，早已是泣不聲。

我忙將置于腰間的錦帕出，躬上前將滿臉的淚痕抹去，“妹妹要保重子。”

“可這后宮無數佳麗，皇上又怎會寵幸于我，且不說寵冠后宮的靜夫人那關難過，就算得寵又怎能保證某日的失寵。我怕是也只能于此擷芳院凄凄慘慘了此殘生。”越說越為凄涼，也染了尹、蘇二位婕妤，們皆黯然神傷，垂首自思。

這就是寂寂深宮中妃嬪的悲哀，那我在們眼中又是何其幸運，能得到皇上如此眷顧，是福是禍暫且不論。在這殘酷謀集的后宮，我怕是已無法離開，必然卷進這場無休止的斗爭中。

“眾姐姐若不嫌棄，原與之結為金蘭姐妹，待日后相互有個照應。”蘇婕妤驟然開口道。

我疑狐的瞅了一眼，后舒眉一笑，與楊婕妤對一眼，眼中并無拒絕之意。在瞥向有些遲疑的尹婕妤，“思云妹妹好提議，既然咱們如此有緣，就結拜罷！”

蘇婕妤注意到尹婕妤閃爍的目，“尹姐姐莫不是嫌棄我們！”

輕輕搖頭，“怎麼會呢！”再次沉思了一會，始終還是未有表示。

我輕輕握著的手笑道，“你我如此有緣，我亦將你當做知己，那麼結拜又有何妨？”

怔然的了我一眼，復雜之流，終是頷首應允。

在我與蘇婕妤的攙扶下，將從床榻上扶下，后隨我們一同跪在寒徹的地面，四人齊首仰對窗外慘淡新月起誓道：

“我，蘇思云。”

“我，雪海。”

“我，楊容溪。”

“我，尹晶。”

“愿于此刻結為金蘭姐妹，有福同，有難同當，蒼天可鑒，明月為證。有違此誓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們相視一笑，由地上起，楊婕妤分別問了我們的年齡，很顯然我的年紀最長，們皆喚我為姐姐。楊容溪小我兩歲為老二，尹晶為老三，蘇思云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