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世間
大東山的山頂,晨霧已卻,山風勁吹,隔云漸斷,廟宇真容已現。一明黃龍袍在的慶國皇帝,靜靜站在欄邊,等待著葉流云的到來。當山下被五千長弓手包圍,尤其是叛軍之中,出現了東夷城九品高手們的蹤影,這位向來算無策的慶國皇帝陛下,似乎終于發現事態第一次開始超出自己的掌控,中年人的眉宇間浮起了淡淡的憂愁。
黑圓檐的古舊廟宇群落里,響起了當的一聲鐘聲,沁人心脾,人心魄,寧人心思,卻讓這天下不寧起來。祭天所用的誥書于爐中焚燒,青煙裊裊,慶帝所歷數太子的種種罪過,似乎已經告祭了虛無縹渺的神廟和更加虛無縹渺的天意。
祭天一行,慶帝最重要的任務已經完了,他所需要的,只是帶著那些莫須有的上天啟示,回到京都,廢黜太子,再挑個順眼的接班人。
然而一頂笠帽此時緩緩地越過了大東山巔最后一級石階的線條,自然卻又突然地出現在廟宇前一眾慶國員面前。
……
……
皇帝平靜看著那,看著笠帽下方那張古拙無奇的面容,看著那雙清湛溫有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緩緩說道:
“流云世叔,您來晚了。”
葉流云一步步踏上山來,無人能阻,此時靜對廟宇,良久無語。山巔上眾員祭祀,包括禮部尚書與任安等人,都下意識里對這位慶國的大宗師低行禮。
在葉流云面前。只有慶帝依然如往常一般直站立著,而他邊不離左右地洪老太監雖然佝著。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老公公每時每刻都佝著子。似乎是在看地上的螞蟻行走,卻不是因為此時要對葉流云表示敬意。
“怎麼能說是晚?”葉流云看著皇帝嘆了一口氣,語氣中充斥著難以言表地無奈與憾,“陛下此行祭天。莫非得了天命?”
“天命盡在朕,朕既不懼艱險,千里迢迢來到大東山上,自然心想事。”皇帝冷冷說道。
葉流云微微低頭,思忖片刻后說道:“天命這種東西。總是難以揣忖。陛下雖非常人,但還是不要妄代天公施罰。”
皇帝冷漠地看著十余丈外的葉流云,說道:“世叔今日前來。莫非只是進諫,而并未存著代天施怒地意思?”
葉流云苦笑一聲。右臂緩緩抬起。袖口微褪,出那只無一塵垢的右手。手指整潔,絕對不像是一個老人所應該擁有的肢。
他的右手指著慶廟前方地那片泊,以及泊之中那幾名慶廟的祭祀。
“陛下……施怒的人是你自己。”葉流云悲憫說道:“祭祀乃侍奉神廟的苦修士,即便他們也知道,陛下此行祭天乃是命。君有命,臣不能,祭禮也不能……所以你才會殺了他們。”
是的。皇帝祭天地罪太子書出自廷之手。所擇罪名不過放涎、蓄姬、不端這些模糊的事項,而這是太子若干年前的表現。和如今這位沉穩孝悌地太子完全兩樣。歷朝歷代廢太子,不曾有過這樣的昏旨意,無稽地祭天文。
大東山慶廟歷史悠久。雖然不在京都,但慶廟幾大祭祀往往在此清修,只不過隨著大祭祀地離奇死亡,二祭祀三石大師中箭而亡,慶廟本來就被慶帝削弱的不模樣地實力,更是殘存無幾。所以一路由山門上山,大東山慶廟的祭祀們表現的是那樣的謙卑與順從。
然而當慶國皇帝在今天清晨正式開始祭天告罪廢太子的過程,仍然有一些祭祀勇敢地站了出來,言辭激烈地表示了反對,并且神圣地指出,慶廟永遠不會為一位昏君手中的利刃。
朝廷對慶廟的暗中侵害,兩位首領祭祀地先后死亡,讓大東山上慶廟一脈地祭祀們到了無窮的憤怒,山下叛軍地到來,給了這些人無窮的勇氣。
所以這些祭祀變了黑檐廟宇前的幾死尸,他們地勇氣化作了腥臭惹蠅的水。
當有人敢違抗皇帝陛下的旨意時,他向來是不憚于殺人的,即便是大東山上的祭祀。慶帝唯一不敢殺的人,只是那些他暫時無法殺死的人——比如葉流云。
皇帝平靜地注視著石階邊的葉流云,說道:“世叔,您不是愚癡百姓,自然知道這些祭祀不過凡人而已,朕即便殺了,又和天意何關?”
葉流云眉頭微皺,說道:“祭祀即便是凡人,但這座廟宇卻不平凡,想必陛下應該比我更清楚,當在廟宇正門殺人,流階,陛下難道不擔心天公降怒?”
皇帝面漠然,將雙手負在后,半晌后一字一句說道:“你我活在人世間,并非天之盡,所以朕這一生,從不敬鬼神,只敬世叔一人。”沸騰文學手打團傾奉獻。
葉流云默然無語。
皇帝側過子,安靜地看著黑廟檐,檐上舊瓦在清晨的下耀著莊嚴的澤,說道:“所以朕請了一位故人來和世叔見面。”
……
……
這個世界上能有資格被慶帝稱為葉流云故人的人不多,只不過那廖廖數人而已。所以當慶廟鐘聲再次響起,偏院木門吱呀拉開,一陣山風掠過山巔,系著一塊黑布地五竹從門走出來時……
葉流云只是笑了笑,當然,笑容中多了幾份容與苦。
“澹州一別已然多年,不聞君之消息已逾兩載。”他著五竹和藹說道:“本以為你已經回去了,沒想到原來你是在大東山上。”
兩年前的夏天,北齊國師苦荷與人暗中決斗傷,葉流云為四大宗師之一,自然能猜到手的是五竹,所以才會有這句不聞君之消息已逾兩載。
而葉流云那句“本以為你已經回去了”更是藏了太多地迅息,不過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和五竹之外,可能沒有誰能聽明白,當年澹州懸崖下的對話,范閑遠在峭壁之上,本沒有聽見。
五竹一如往常般干凈利落,說了兩個字之后,便站在了小院的門口,沒有往場間再移一步,遙遙對著葉流云,離皇帝的距離卻要近些。
他說的兩個字是:“你好。”
區區你好兩個字,卻讓葉流云比先前看著他從院中出來更加震驚,更加容,甚至忍不住寬的笑了起來,笑聲十分真誠。
然后笑聲嘎然而止,葉流云轉面對皇帝陛下,微微欠一禮,贊嘆道:“陛下神機妙算,難怪會有大東山祭天一行,連這個怪都被你挖了出來,我便是不想佩服也不能。”
皇帝聞言卻沒有毫表的異,反而是眉角極不易為人所察覺地抖了兩下,是的,祭天本來就是針對葉流云的一個局,而當五竹這個局中鋒將站出來時,葉流云卻沒有落局中的反應。
勢這種東西,向來是你來我回,皇帝的眼中一抹擔憂一浮即,想必是知道自己與范閑猜測的大事件,終于要變現實。
皇帝看了旁的洪老太監一眼,眼神平靜,卻含著許多意思,似乎是在詢問,為何并不馬上出手?以大宗師地境界,即便是以二對一,可如果不能抓住先前那一瞬間,葉流云因為五竹神出現而引致的一心防松,想要在山上狙殺葉流云,依然會變一件極其難以完的任務。
洪老太監此時卻本沒有理會皇帝陛下的目,他的眼異常熾熱地盯著前方,穿越過了葉流云的雙肩,直石階下方那些山林。
他往前移了半步,擋在了皇帝的前,然后緩緩直起了子。
似乎一輩子都佝著子的洪公公,忽然直起了子,便是這樣一個簡單的作的改變,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勢開始洶涌地充他的,異常磅礴地向著山巔四周散發……
明明眾人都知道洪公公的并沒有變大,但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產生了一個錯覺,似乎洪公公已經變了一尊不可擊敗的天神,渾上下散發著刺眼的芒,將后的慶帝完全遮掩了下去。
這真氣的強烈程度,甚至已經超出了一個凡人所能容納的極限。
霸道至極。
……
……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大江滾滾流,這是范閑在京都抄的第一首詩,且不論大江的大字究竟是否合宜,然而這首詩已經在這個世界上傳頌開去。
這一天有幸或是不幸在大東山上的人們,在這一瞬間,都聯想到了這句詩的前半段。
因為他們到了一沖天而起的劍氣,正在石階下方的山林里肆,即便是遙遠的山巔也被這記凌烈至極的劍氣所侵,青青林木開始無緣無故地落葉,落葉青堆。
葉流云看著洪公公說道:“卿本佳人,奈何為奴?”
洪公公銀白的發在風中飄拂,沙啞著聲音說道:“大宗師都是奴才,我是陛下的奴才,而你們……也不過是這個人世間的奴才,有什麼區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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