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高達以為自己飛了起來。

他飛越了大東山山腰間的層層青林，林間的淡淡霧靄，飛越了那些疾而高的弩箭，越來越高。

飛的越高，看的越遠，在那一瞬間，高達看見山腳下的山門，看見長長石徑上，那些青石板上染著的漬，林間閃耀的刀，石徑旁像毒蛇一般的劍影。

然后他落了下去，重重地摔了下去，不知道折斷了多樹枝，砰的一聲砸在了林子里的地上，險些摔下了陡峭的山岸。

高達悶哼一聲，憑借的真氣強抗了這次沖擊，整個人像裝了彈簧一樣地蹦了起來，雙手握著長刀柄，抬步，準備再次向那條死亡的石徑沖過去。

然后一個作，讓他覺到渾的骨頭同時碎了，一聲悶哼從他的鼻子里傳了出來，疼痛的難以忍，同時間，兩道水也從他的鼻子里滲了出來。

高達雙一，下意識反手將長刀往旁地下刺，以支撐自己的，不料刀尖一泥地……噼噼啪啪在一瞬間碎了無數塊金屬片

當當脆響中，高達狼狽不堪地摔倒在林間的泥地中，邊是刀的碎片，手中握著可憐的殘余刀柄，眼中盡是驚駭與恐懼，說不出的可憐。

……

……

他是被一個人，一把劍直接斬飛。

為范閑旁親衛，高達擁有八品上的實力，當初在北齊宮廷中一刀退敵，那是何等樣的威風？即便在宮廷虎衛之中。也是數得出來的高手。卻不料竟然被一把劍像拍蚊子一樣地拍飛了！

高達眼神復雜地看著遠方石徑上地劍。心頭一陣黯然。

這次范閑帶著他們七名虎衛遠赴澹州。不料卻被陛下帶到了大東山來。接著便遇到了刺駕一事。為虎衛，先天第一要務便是保護陛下地安危。fei-teng-wen-xue手打。高達雖然不清楚小范大人這個時候已經悄悄溜下了懸崖，但他還是率領著另外六名虎衛。加了宮廷護衛地大隊伍。開始在這條陡峭地石徑上。進行最無的絕殺。

百余名虎衛守護一條山徑。依理來講，天底下沒有什麼高手。可以突破上山。

然而世間。總是有那麼幾個不怎麼依循道理而存在地存在。比如先前化為流云而過的慶國大宗師葉流云。比如此時手執一把劍，正在石徑上遇神弒神。顧前不顧后，劍意凄厲絕艷已經到了頂點地那位。

高達咽下口中發甜地唾沫。強行平伏了一下呼吸。聽著石徑上地聲音越來越小，知道自己地兄弟們只怕已經死在了那名大宗師的手中。

虎衛，最基本地要求便是對陛下地忠心。明知道自己這些人面對地是人世間最巔峰地力量。可他們堅毅地擋在石徑上。擋在陛下的前。潑灑著碧，剖開了腹，舍生忘死。不退一步！

所以高達……這時候地第一反應是。自己應該再沖過去。再攔在那個可怕大人的面前，充當對方劍下地另一條游魂。

哪怕自己已經了重傷。哪怕自己地刀已經碎了小片！

然而高達在這一瞬間卻猶豫了一下。

長長碧石徑上。不知道有多虎衛試圖七人合圍。用日常訓練中對付九品上高手的方法那對付那位大人。然而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地。那把似乎自幽冥中來。攜著一往無前氣勢地劍，只是那樣輕輕地揮舞著。泛著重重地殺氣，便將人們地刀斬斷。手臂斬斷，頭顱斬斷。

而高達之所以還能夠活著。在飛越之后，依然活著。正是因為這兩年和范閑在一起的日子之后。他了范閑太多的影響，他厲殺地長刀中不自主地帶上了幾分范閑小手段地暗印記。

不再一味厲殺，不再一步不退。所以哪怕對上那位大人，高達依然不是一合之敵。經脈被劍意侵襲裂。可他依然活了下來。

既然活下來了。還要去送死嗎？

不！

高達眼瞳里閃過一抹異。小范大人曾經無數次說過。什麼事，首先要把命保下來。才有機會挽回。大東山被圍，自己再次沖過去。死在石徑上也于事無補。

他用手捂著。讓鮮從手指里流出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著林下。林下叛軍地防圈，明顯因為接連兩位大人的到來，而顯得松懈了一下。

高達咬著牙，眼里滿是堅毅之，他決定要找機會突圍出去。

從他做出這個決定開始，他就已經不再僅僅是一個皇家虎衛了。而他也沒有想到，自己地這個抉擇。在兩年后，會給這天下帶來多地震驚。

嘀嗒嘀嗒，滴緩緩墜下，很微小地聲音，在這一刻卻顯那樣刺耳，甚至讓場間地人們覺，滴地聲音，甚至比后古舊廟宇地鐘聲更能滌人們的心靈。

因為……滴是從一把劍地劍尖上滴落。

這把劍緩緩升起，越過最后一級石階，出現在大東山山頂的眾人眼中。

劍很普通，看不出什麼異樣，就連劍柄，也是隨便用麻繩縛了一層，看上去有些破舊。

然而就是這樣普通地一把劍，并不怎麼反的劍面，卻耀著一令所有人到畏懼地強勢與寒意，尤其是劍上的水緩緩向劍尖聚集，再緩緩落下，似乎是讓看到這把劍地人們，都覺自己心尖地，也在隨著這個過程往外流著。

所以他們的臉都發白起來。

然后看見了握著這把劍的那只手，那個人。

那個戴著笠帽穿著麻，材并不高大，反而顯得有些矮小地人。

和葉流云的瀟灑不沾塵形象完全是兩個極端。這位大人因為矮小。麻破爛。渾滿是地裂口灰塵水。手中提著一把沾破舊之劍。而顯得無比委瑣。

然而沒有人敢因為這個委瑣地覺發笑，因為他們知道。這個大人殺起人來，絕滅。從恐怖地程度上講。要比葉流云還要可怕。

……

……

洪老太監靜靜地看著拾階而上地委瑣劍者。微微一笑。然后緩緩收回釋發出去地霸道氣息。整個人地又拘僂了下來，恢復了一個老年太監地模樣。

慶帝滿臉冷漠看著石階。看著葉流云與新來的那位，往前輕輕踱了一步。平靜說道：“看來云睿這一次下的本錢不……只是世叔。您也和一起發瘋？家國家國，為家族而叛國。實在是讓朕意想不到。”

既然那位恐怖的大人與葉流云站在一起，自然說明天底下最強悍地幾個老怪已經聯手做了一個決定，不能讓慶國開國以來最強悍地那位帝王繼續生存下去。

葉流云溫和一笑。不解釋。不自辯。

自從那位拿著一把劍地恐怖大人上崖以來。所有地人都安靜了。生怕驚擾了那人。但慶國皇帝卻是一點不懼。冷笑盯著那件滿是破地麻衫。嘲諷說道：

“四顧劍，你不在草廬養老。在這大東山做什麼？看你這狼狽樣。殺朕地虎衛，你以為就不用付出些代價？白癡就是白癡。我大慶朝治好你地癡病，你不思報恩也便罷了，非要執劍強殺上山。空耗自己真氣……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你地腦袋也沒有好使一些。”

是地。一個矮小地人，一把破爛的劍，一狼狽的。就這樣絕殺凌厲地殺上不盡石階，殺盡百余虎衛。整個天下。也只有那個顧前不顧后，裹脅一往無前劍意。單劍護持東夷城及諸侯小國二十年地四顧劍。

沒有人敢對四顧劍不敬。只有慶國皇帝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然而這番譏諷的話語。落在有心人耳中。卻聽出了幾份厲茬地味道。

沒有人敢不回慶帝的問話，然而四顧劍……卻是看也懶得看慶帝一眼。只是怔怔地盯著皇帝邊地洪老太監。漸漸地，這位大宗師的眼神熾熱起來，似乎要穿笠帽下地影，融化掉洪老太監蒼老地面容。

矮小的四顧劍開口了。他地聲音卻不像他的，亮若洪鐘，聲能裂松。卻興地抖著。

“剛才是你吧。好霸道地真氣……”四顧劍癡癡地看著洪老太監，“我知道范閑也是走這個路子。原來你是他的老師……如此說來，十幾年前在京都皇宮里釋勢之人，便是你了，天下間地傳言果然有道理。”

堂堂慶國皇帝，被這位大宗師視若無睹，皇帝陛下雖不怒，眼神卻漸漸冰冷下來，看著四顧劍說道：“閣下三次刺朕，卻是連朕地臉都見不著便慘然而退……今次是否有些意外之喜？”

四顧劍似乎此時才聽到慶國皇帝地說話，眼微轉，看著慶帝的臉，沉默半晌后忽然搖了搖頭：“你比你兒子長地差遠了，有什麼好看的？”

皇帝微笑說道：“這自然說的是安之，難道你見過他？”

四顧劍偏了偏頭，說道：“我有個徒孫，呂思思……明明的師姐是被范閑殺死的，可是在杭州遠遠見過范閑一面，這小丫頭便忘了怨仇，變了花癡，天天捧著什麼半閑齋書話在看……如此說來，范閑那小白臉自然是生的不錯。”

海風微拂，在山巔穿行，慶帝哈哈大笑道：“你們東夷城一脈，果然都有些癡氣。”

四顧劍沉忖片刻后，認真說道：“我是白癡，我那小徒弟更白癡，我徒孫是花癡，這也很應該。”

然后這位看上去有幾分傻氣地大宗師忽然著慶國皇帝說道：“治國，打仗這種事，我不如你……天底下也沒有幾個比你更強大地。所以我必須尊敬你，剛才對你不禮貌，你不要介意。”

“先生客氣了。”皇帝似乎有些陶醉，微揖一禮。

然后皇帝和四顧劍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就連越來越勁地海風也遮掩不住這笑聲傳播開去。四顧劍地笑聲是自然挾著純至極地真氣，自然破風無礙。而皇帝的笑聲。卻是他久為天下至尊所養地豪氣無礙。

笑聲嘎然而止。場間一陣尷尬地沉默，似乎雙方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將這場荒誕地戲劇演下去。

殺與被殺。這是一個問題。而不是一個需要彼此寒喧談心，講歷史說故事地長篇戲劇。

而為什麼慶帝和四顧劍二人先前卻要拙劣地表演這一幕？

慶帝緩緩將雙手負在后，嘆息了一聲，不再看石階地兩位大宗師，平靜說道：“此局本是朕依著云睿之意。順布局之勢。意圖將世叔長留在此……不料云睿計劃如此之瘋狂。竟不顧國安危。將東夷城與北齊也綁上了地戰車。”

他回頭。沒有毫畏怯，靜靜看著四顧劍笠帽下的影部分。說道：“大宗師久不現世。出世必令世間大震，今日二位來此。自然是事在必得，朕雖不畏死，卻不愿死。所以不得不拖……朕實在不知。閣下為何卻也要陪我拖這麼久？”沸騰文學手打團傾奉獻。

四顧劍沉默半晌。手腕自然下垂。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怪笑說道：“為什麼我對這位公公如此興趣？因為天底下這四個怪。我們三個都算得上是神地朋友。就只有這位公公喜歡躲在宮里……正因為我了解葉流云，所以我知道他地。如果可以。他會一個人手，而不會等著我們這些外族人來干涉慶國地政。”

四顧劍平靜下來。對著洪老太監敬重說道：“即便公公在此，葉流云也會出手。”

他最后說了一句話，以作為對慶帝疑問地解釋：“葉流云不出手。自然有他地原因，所以我也只好……看看他到底為什麼沒有馬上出手。”

葉流云和緩一笑。側對四顧劍說道：“癡劍，你這時候還沒有覺到嗎？”

四顧劍矮小，所以顯得頭頂地笠帽格外大。影一片，完全遮住了他的臉。但此時縱使影極重。山頂眾人似乎也看到了這位大宗師角的一苦笑和臉上地些許異。

眾人心頭一驚，心想是什麼樣地發現。會讓一向視劍如癡。殺人如草的四顧劍，也安靜了這樣久。

四顧劍轉。很直接地對著眾人后。那間古舊廟宇地門口提劍一禮，沉默半晌后說道：“實在是想不明白。這些人世間地破事兒。你來湊什麼熱鬧？”

被四顧劍眼看到了那些員祭祀們驚恐不已，趕避開，生怕被目及。如此一來，順著四顧劍過去地目，人們分開了一條道路，出了最后方古舊小廟地黑木門。

以及門外穿著一黑，似乎與這座廟宇已經融為一的五竹。

四顧劍地目像兩把劍一樣穿空氣，落在五竹那張干凈的面龐和那抹似乎永不會沾染灰塵的黑布上。

然而五竹無于衷，沒有任何反應。

四顧劍嘆了一口氣。

……

……

在這個時候，慶帝又笑了起來，只是此時地笑聲卻自如了起來：“閣下來得，老五為何來不得？”

皇帝斂了笑容，冷冷地看著四顧劍。

葉流云苦笑著搖了搖頭，對四顧劍說道：“圍山的時候，范閑在山上……他自然也來了。”

四顧劍一愣，這位大宗師哪里關心過圍山時的過程，但愣了半晌后，他忽然破口大罵了起來，全然不顧一大宗師的氣勢與面，一連串竟然是罵了足足數息時辰，將所有能想到污言穢語都罵了出來！

“狗日的……云之瀾和燕小乙這兩個蠢貨！把那個小白臉圍在山上干什麼？”四顧劍氣吁吁罵道：“這是要死老子？”

他忽然神一凜，寒寒看著慶國皇帝，嘲笑說道：“帶著范閑上山，便找著這麼一個好幫手……難怪你一點不怕……看來先前說錯了，治國行軍我不如你，榨自己的子親人，這種本事，我更不如你。”

慶帝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很明顯，不論是四顧劍還是葉流云，對于忽然出現在大東山巔慶廟的五竹都到了強大的震驚與警惕。

雖然他們是大宗師。但是過往的歷史與這世間神妙地偶然發生，已經證明了許多事，不然四顧劍也不會腆著臉把王十三郎送到范閑的邊，將那個心執著最似自己，卻格外溫的關門弟子扔了出去。

不就是因為這個瞎子嗎？

四顧劍忽然著五竹靜靜說道：“你不要參合這件事，下山吧，這皇帝不是什麼好鳥……我們這些老家伙給你一個保證，范閑這輩子絕對會風風，就算不在南慶呆，去我東夷。我讓他當城主。”沸==========騰=========文學會員手打

場間眾人依然安靜，但眼睛里卻開始展現出震驚與惶恐的表。他們不知道那個站在廟門的黑人是誰，竟能讓兩位大宗師在刺駕前的一瞬間停止了下來。竟然能夠讓四顧劍，那位一向狠辣的四顧劍，許出了這樣大的承諾。

大宗師說的話，沒有人會不相信。

所以人們更好奇，那位和小范大人息息相關的黑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

……

皇帝地眉頭微微皺了皺，因為他發現五竹低著頭似乎在想什麼。

五竹思考了一會兒后。緩緩說道：“不好意思。范閑讓我保住皇帝的命。”

如同葉流云一樣，四顧劍也張大了。陷了那種比看見五竹還要震驚地神之中，半晌后才搖頭說道：“三十年不見，想不到你竟然變得話多了……如果不是知道是你。只怕還以為你是被人冒充的。”

五竹搖了搖頭，懶得回答這個無聊地問題。

四顧劍正了正頭頂的笠帽，說道：“五竹，我們當年是有份的……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想對你手……你要知道，從牛欄山之后的這兩年，我對范閑可是容忍了很久。”

眾人再次心驚，暗想當年的份是什麼？

五竹微微一怔，想了半晌后輕聲說道：“你那時候鼻涕都落到地上了……臟的沒辦法。”

四顧劍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現在也一樣的臟，我現在還是那個十幾歲還流鼻涕地白癡，如何？要不要還陪我去蹲蹲？”

五竹角漸翹，似乎想笑，卻終究是沒有笑出來，只是搖了搖頭。

……

……

四顧劍沉默許久后，搖了搖頭，將劍收回旁地鞘中。葉流云一驚道：“干嘛？”

四顧劍指指洪老太監，指指五竹，又看看葉流云，沒好氣說道：“兩個打兩個，傻子才手。”

葉流云苦著臉說道：“可你……難道不是傻子？”

“我是傻子。”四顧劍認真說道：“可我不是瘋子。”

場間包括慶國員和祭祀還有幾名太監在的眾人，其實都是第一次看見這些傳說中地人，看見在人類心中有如天神一般的大宗師。在初始的敬畏害怕之后，此時再看了這幾幕對話，心中卻生出了無數荒謬覺。這幾個像小孩子一樣斗斗氣地老頭兒，難道就是暗中影響天下大勢二十年的大宗師？

皇帝著這一幕，等待著大劇的落幕，心中一片寧靜。

如果四顧劍和葉流云真的退走，這幕大劇，便為了一場鬧劇。而四顧劍也不是真的白癡，他當然知道，如果真的讓慶帝活著回了京都，會帶來多麼恐怖的后果。

四顧劍扯著嗓子罵道：“反正二打二，老子是不干的，那賊貨再不出來，老子立馬下山。”

皇帝聽著此言，瞳孔微，面大寒。

有流云沉浮于山腰，有天劍刺破石徑，有落葉隨風而至。

風過散，一須彌間，第三個戴著笠帽的人，就像一片落葉一樣，很自然地飄到了山頂上。

苦荷終于來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