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第一百二十五章 京都的蟬鳴

慶歷七年的夏末,比往常的年頭要來得更熱一些。第一場秋雨遲遲未至,層疊三月的暑氣全數郁積在民宅街道之中,風吹不散,讓京都城都像在炕頭的棉被里。

京都的居民們晨起后,便會覺得上全是濃度極高的汗殘留,略一梳洗,出門后又是一陣汗水涌出,一日之中,直讓人覺得渾上下無比粘稠,好不難

蟬兒們卻高興了,拼命地高聲撕著,只是沒有往年夏末秋初時節的聲嘶力竭、生命最后的悲切,反而是一種留有余力,游刃有余的高。知了,知了的聲音,在京都城外的叢叢青樹間此起彼伏。驚擾著人們地困意,嘲笑著人們的難堪。

一枝青竹竿忽然分開樹葉,準確地刺中樹干上的某一。那位正在引吭高歌的蟬兄只覺得眼前一白,覺滿臉被糊了一層東西,再也無法張急之下想用肢去拉。不料卻連肢也被糊上,再也無法掙。它只好在心里嘆了口氣,暗想得意確實不能太早。

一位小太監得意地著樹上。回手將輕輕的竹竿收了回去,摘下被面筋縛住地蟬,扔進邊地大布袋里,正準備繼續出手。余里卻瞥見了院墻旁邊坐在竹椅上乘涼的那位,趕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湊在那位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像獻功一樣地扯開布袋給對方看。

躺竹椅上那位太監是洪竹。他斜乜著眼看了一下,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想了想后,皺著眉頭,低聲音說道:“說了多遍了?要你粘翅膀,非往那知了的頭上粘……這半晌才粘了幾個?呆會兒太后被吵醒了,你自己領板子去?”

那名小太監趕請罪。帶著青樹下發呆地十幾個太監趕繼續去粘知了。

洪竹半倚在竹椅上。瞇眼看著那個小太監的影,不知怎的。卻想起了自己初進宮時的況——皇宮里樹木極多,蟬兒自然也多了起來。尤其是今年夏天太熱。一直持續到今月,宮中地貴人們對這些知了的鳴已經煩不勝煩,也虧得洪竹想出了這麼個主意。派了幾拔小太監往各宮里去粘蟬。

難怪皇帝和皇后都喜歡他,如此細心帖的奴才。真是見。

洪竹苦笑了一下。心想這法子是小范大人教給自個兒的,小范大人如今應該在大東山。也不知道陛下祭天進行地如何了。

慶國皇帝離京祭天。沒有依照祖例由太子監國,而是請出了皇太后垂簾,其中中所蘊含的政治氣息十分明顯。皇宮里地人們都小心翼翼地等待著陛下歸京地那一天。人心慌慌,各種小道消息傳了又傳。太后垂簾,而東宮此時早已失勢,整個后宮竟然沒有一位貴人出來領頭,宮墻之中的平靜,無法自抑地呈現出一種慌

而洪竹在這一片慌之中是個另類,他原意還是想留在東宮侍候皇后與太子殿下,但不知道為什麼。太后將他調到了含殿來。半年前東宮失火,整個皇宮的人都清楚,東宮與廣信宮的太監宮們全數離奇死亡,雖然眾人不敢議論此事,但對于唯一活下來的洪竹,卻是多了幾分敬畏與疏離。

所有人都死了,小洪公公還活著。這件事就很恐怖。

洪竹站起來。心里有些黯然。是地,他是一個奴才。但他是個有有義地奴才,所以此時在宮中,他竟有些不知如何自,看著東宮的頹涼,他竟有些傷

他往含殿里走去,微佝著子,年紀輕輕地,卻開始有了洪老太監那種死人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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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城門司地兵們在暑氣中強打神,細心地查驗進京人們地關防文書。京都守備師的軍隊,在元臺大營提高了警戒,而守護皇宮的數千軍更是站在高高地宮墻上,用懷疑的目,打量著腳下所有地一切。

整個京都地防衛力量,便控制在這三部分軍隊的手中,在當前這樣一個安靜詭異地時態,稍有不慎,只怕便會引出大

三方都不敢有毫松懈,以大皇子為首,強力地懾著所有人地異心與

京都的百姓,卻沒有員和軍隊這般張,這般熱的天氣,富庶地慶國子民們不愿意呆在家中抗悶熱,而是習慣躲進遮的茶樓里,喝著并不貴的涼茶,用著庫出產的拉繩大葉扇,講一講最近朝廷里發生的事,說一說鄰居的家長里短。

對于京都百姓來說,皇宮和自己的鄰居似乎也沒有太大區別。

蟬兒在茶樓外的樹中高聲著,有幾只甚至眼盲地停在了茶樓地青幡之上,把那個大大的茶字涂了荼字。而這些嘶啦嘶啦的鳴,恰好掩住了茶樓里面好事者們的議論。

議論的當然是陛下此行祭天事宜,風聲早已傳了數月,天下人都知道陛下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要廢儲了。只是太子這兩年來表現的仁厚安穩,和往年地模樣有了極大的區別。所以包括員和百姓們地心中都在犯嘀咕,為什麼陛下要廢儲?

沒有幾個人敢當面問這些,但總有人敢在背后議論些什麼,總而言,京都百姓們對于那位

子投予了足夠地同和安。或許是因為人們都有神需要,又或許是為死老百姓。總是希天下太平一些。不愿意因為廢儲而產生太多地風波。

當然。此時的京都百姓,包括朝中地文。都沒有想到,慶歷七年夏秋之地這場風波,竟以一種誰也沒有料想到地方式。轟隆隆地如天雷卷過。卷進了所有地人,京都所有地土地。

……

……

忽的一聲。大風毫無先兆地從京都寬闊的街道。集地民宅間升起。穿過。掠過!風勢來得太突然,將那些在街上擺著果攤、低頭發困地攤販涼帽吹掉。出那雙渾渾噩噩的眼睛,吹地滿街地果皮滾。吹地茶樓外青幡上地蟬只再也附著不住。啪嗒一聲落到了地上。

荼字又變了茶字。

坐在茶樓欄邊的茶客們好奇地往外去,心里吶悶。這已經悶了三月的天。難道終于要落下一場及時地秋雨了?

然后他們看見本是一片碧藍地天,忽然間被從東南方向涌來和層層積雨云覆蓋,整座京都地上方。宛若加了一個極大的蓋子,涼籠罩著城郭與其間地子民。

云層不停地絞翻滾。像無數巨龍正在排列著陣形。時有云扯出。看上去十分恐怖。如此濃厚地烏云,自然預兆著接而來地暴雨。看這云頭,這場大雨只怕會異常兇猛。

而那些茶客們不驚反喜。心想老天爺終于肯讓這人間清明些了。

咔嚓一聲雷響。雨水終于嘩啦啦地下了起來,街上的行人們紛紛走避,樓上地茶客們瞇著眼,極為快活地欣賞著許久未見的雨水和宅落被打后沁出地些許別樣麗。

雨下地并不特別大,但卻特別涼。不一時功夫,茶客們便開始覺到了寒意,不免有些意外。心想往年地秋雨只是淅淅下著。總要有個三場,才能盡袪暑意,今年怎麼這雨水卻如此之涼。

以這個時代人們的知識,自然不知道。在十幾天前,東海地海面上升騰起了今夏最大的一場颶風。這場風災直沖大東山,在海畔五十余里的地面上空降無數雨水,然后勢頭未減。繼續挾著海上蒸騰地水氣與氣,直慶國腹地。

這場颶風很有趣,沿路之上并沒有造太大地災害,卻給酷熱已久地慶國疆土帶來了立竿見影地降溫降雨。

茶客們著手,喝著熱茶,暗罵這老天爺太怪,眾人出門都未帶著傘,更不可能帶著單。只好在這樓中抗著涼意。

“出什麼事了?”忽然有一個人著城門地方向好奇說道。

聽著這話,好熱鬧地人們都湊到了茶樓的欄邊,往城門地方向看去,隔著遠遠層層地雨霧,看不清楚那方出了何事,只覺到了一陣噪與那些軍士們的慌。京都四方城門,都由十三城司地兵馬把守。向來軍森嚴。極出現眼下這種局面。所有茶客們都有些好奇。

自然不會是有軍隊來攻城,首先不論這種想像本足夠荒謬。即便真的有軍隊攻到京都城下,外圍的守備師也會率先迎敵,而城門司設在角樓里地了卒,也會在第一時間響起警訊。

得得馬蹄聲響,踏破長街雨水,聲聲急促。

茶客們定睛去,只見城門一匹駿馬急速駛來,只有這一匹,眾人明白肯定是哪方有急訊城,紛紛放下心來。

但看著那匹駿馬邊的白沫,馬上騎士滿臉塵土地憔悴模樣,眾人心頭再,紛紛暗想,難道是邊關出了問題?

雨水一直在下,疲憊到了極點的駿馬起最后的氣力,迎著風雨,拼命地奔馳著。馬上衫破爛。神嚴肅地騎士毫不惜自己坐騎地生死。狠狠地揮著手中地馬鞭。催促著上駿馬,保持著最快的速度,踏過茶樓下地長街,濺起一路雨水。向著皇宮的方向沖刺!

幸虧是大雨先至。將路上行人與攤販趕至了街旁檐下。不然這位騎士不要命地狂奔,不知道要撞死多人。

茶客們看著那一人一騎消失在雨水中。消失在長街地盡頭。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氣來。消化掉先前安靜無比地張,面面相覷。不知道朝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系著白巾啊……”一位年紀有些大的茶客忽然抖著聲音說道。

茶樓里更加安靜起來,雖然晚出生地京都百姓沒有經歷過當年慶國擴邊時地大戰時節,但也曾經聽說過。當年三次北伐里最慘地那次。慶國軍隊一役死傷萬人,當年千里飛騎報訊的騎士……也是系地白巾!

“報訊的騎士是……”有人疑問道:“燕……大都督。不是才勝了嗎?”

“是軍中快馬。”那位年紀大的茶客明顯當年也是行伍中人。聲音依然抖著。報訊者系上了白巾。一定是有大事發生!

茶樓里地議論聲倏地一下停止,所有人。甚至包括店小二和掌柜地都陷了沉默之中,眾人安靜地站在欄邊。看著大雨中的街道。暗中禱告自己地國度不會出事。

……

……

“又來了!”

茶樓中,一位年輕人惶急而無助地喊了起來。此時城門早已沒躁不安。有地只是一片肅殺與警惕。然而第二騎來地比第一騎更快,就像是一道煙一樣,快速地從茶樓下飛馳而過。

這名騎士未著盔甲。只是一件深黑裳,單手持韁。雙腳急踢。臉上全是雨水淋下的黑水跡。

他持疆地左臂上也系著一塊白巾。而右手卻高舉著一塊令牌模樣的事,直接沖過了城門。踏過長街,同樣朝著皇宮地方向疾馳而去。

茶樓中諸人帶著企盼地目著先前那位深知朝廷例地茶客。希能從他的里聽到一些好消息。

那名老茶客滿臉慘白,喃喃說道:“是……是監察院。”

……

……

又過了些許時刻,第三個千里傳訊地快騎,再一次強行闖過

城門司把守地城門,踏上了茶樓下那條雨街。這名位一樣。同樣是狼狽不堪,看來千里迢迢,換馬不換人,用最快的速度向京都報訊中,著實是件很辛苦的事

然后馬上騎士并不覺得辛苦,他只知道,如果不能將這個驚天的消息,最用快地速度報宮中。慶國只怕……會出大問題。

雨水沖涮著騎士被太曬的干裂開來的臉,擊他已經變得紅地雙眼,卻阻不住他的速度,馬匹馳過長街,往皇宮方向急奔。

他地左臂上依然有一道白巾。

此時樓地茶客們已經被連番而來的震驚變得麻木了起來,紛紛張著,卻說不出什麼話來。雖然不知道這第三騎代表著朝廷的哪一方。但他們知道。這三騎為京都帶來的消息。肯定是同一個,得到了這三方的確認。那麼……慶國一定有災難發生。

茶樓里一片死一般的安靜,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那名老年的茶客,滿臉慘白,抖著坐了下來,卻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眾人趕上前施救,誰也沒有注意到,樓外面地雨勢稍微小了一些。雨勢雖小,涼意已至,那些先前片刻還在耀武揚威地蟬兒們,終于開始覺到了天命的不可逆違,開始到生命之無常,開始覺秋日之悲涼,開始燃燒自己的生命,于京都的大街小巷中,不停唱著最后的辭句。

“嘶啦……嘶啦……死啦……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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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京都開始陷一種未知的恐懼與茫然之中,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在傍晚的時候,聽見皇城角樓里的鳴鐘,在雨后紅暮地背景中,緩慢而震人心魄的敲打了起來。

咚!咚!咚!

層層深宮中。那座闊大地太極殿里人很多。卻是雀無聲。暫時主持國政地慶國皇太后,此時已經從那層珠簾里走了出來,一袍嚴常威嚴。

太后冷漠地站在龍椅之前,右手被侯公公扶著,洪竹拿著筆墨侍候在旁,卻看清了太后的手。在侯公公的手里不停抖。

殿下跪著三名神已經支到極點的報訊者,他們上的雨水打了華貴的毯,然而他們依然低頭跪著。不敢出聲。生怕自己這個不吉利地烏,會最終毀壞了這座傲立天下三十載地宮殿福澤。

太后冷冷看了這三人一眼。咬著牙。寒罵道:“哭什麼哭?”

此言一出。殿里那些正在不停悲傷哭泣地妃嬪們強行止住了眼淚。但卻抹不去臉上地驚怖與害怕。

太后在侯公公地攙扶下坐到了龍椅旁邊地椅上。說道:“即時起閉宮,和親王主持皇城守衛。違令者斬。”

“是。”

殿下一片應聲,而眼中含著熱淚地大皇子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了祖母一眼。覺到了上地重擔,只是他此時地心異常激本沒有辦法去分清太后旨意里地所指。

太后繼續說道:“宣胡蘇二位大學士宮。”

“是。”

“宣城門司統領張宮。”

“是。”

“即時起,閉城門,非哀家旨意。不得擅開。”

“是。”

“定州軍獻俘拖后,令葉重兩日回程,邊疆吃力。應以國事為重。”

“是。”

太后地眉頭忽然皺了皺。老人家此時雖然一直平靜。但終究還是覺到腦子里開始嗡嗡地響了起來,輕輕著太,思忖半晌后說道:“宣靖王,戶部尚書范建。秦……恒,宮。”

“是。”

太后最后冷漠說道:“讓皇后和太子殿下搬到含殿來……寧才人和宜貴嬪也過來,老三那孩子也帶著。”

大皇子低著頭。心頭一,知道祖母依舊不放心自己。但在此時的悲怮緒中。他本不想計較這些事

天時已暮,外面地鐘聲已息,太極殿里燭火飄搖,看著是那樣的慘淡不安。此時慶國實際上地控制者,已經垂垂老矣的皇太后忽然咳了兩聲,眼神里閃過一抹復雜的緒,淡淡說道:“著廷……請長公主殿下及晨郡主宮暫住。范閑……那個懷著孩子的小妾也一并宮。”

“是……”

皇太后久不視事。然而此時的每一道旨意,卻是那樣清楚地直指人心,試圖在最快地時間,將整座京都與外界隔絕起來,將那些可能會引發的人,都控制在皇城之中。

忽然有一個無子息的嬪妃瘋狂嘶喊道:“范閑刺駕!太后要抄他九族,怎麼能讓他家人宮!”

此言一出,闔宮俱靜。太后冷冷地看著那個嬪妃,就像看著一個死人,緩緩說道:“拖下去,埋了。”

幾名侍衛和太監上前,將那名已經陷癲狂狀態地嬪妃拖了下去,不知道會把這個可憐人埋在宮中那株花樹下地泥土里。

太后冷冷地掃視宮中眾人,寒聲說道:“管好自己地和腦子。不要忘了……這宮里的空地還很多。”

殿眾人心生悲意。卻不敢多說什麼。們心頭的悲傷疑與這名嬪妃相同,只是們沒有瘋。所以沒有開口。

“陳萍萍呢?怎麼沒宮?”皇太后寒著臉問道。

洪竹停下了手中的筆,迎著太后質詢地目聲說道:“陳院長中毒之后,回陳園由醫治療,只怕……還不知道……”

皇太后眼一寒,咬牙大怒說道:“傳旨給這老狗,說他再不進京,娘兒母子都要死了!”

……

……

人去宮靜。強抑著心頭悲傷驚怖,在最短的時間,做出了最穩妥的安排后,慶國地皇太后忽然間像是被空了所有的氣力,渾地靠在了椅背上,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濁淚打眼角地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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