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第一百四十九章 奪旗、奪勢、奪心

城弩的弩箭,有如一把短槍,刺破了人與馬的了廣場上青石板間的隙,如兒臂鐵箭枝,不停地抖著,發著嗡嗡的聲音,帶的箭底下的騎兵尸狂涌。

很多人沒有反應過來,包括叛軍和皇城上的軍在,數萬人傻傻地看著這一幕,不怎麼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巨大的一弩箭穿騎兵的,更像是一天罰的鐵棒,狠狠地從九天云外砸了下來。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一片冷冰冰的恐懼,在廣場上蔓延著。

在那名榮掉的騎兵上,三名持旗校也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傻傻地看著面前變沫子的騎兵,看著地面上被出來的臟的水,不知如何反應。

馬與人不同,即便是萬中挑上的戰馬,看到這一幕,覺到那枝弩箭的恐懼,生的本能讓那三匹駿馬齊聲長嘶,驚之后向著側后方跑了起來。

片刻之后,兩面軍旗迎著晨風招展……然而十分狼狽地回到叛軍的陣營之中,而另一名明黃的龍旗卻是慘慘地摔落在廣場平地上,卷一團,看著十分不堪。

因為持旗的軍士此城弩一驚,座下戰馬又驚狂奔,一時沒有握穩,將這面龍旗摔落在了地上!

皇城上下數萬慶軍此時依然死一般的沉默,只是目已經從廣場上那團泥移向了那面旗,那面代表著慶國皇家尊嚴,代表著慶軍不可戰勝意志的龍旗——這面似乎應該永遠飄揚在大軍正前方的旗幟,不倒的旗幟,居然就這樣慘慘地落在地上!

數萬雙目里的緒很復雜。很憤怒,很不對勁。

皇城之上范閑瞇眼看著這一幕。對旁地大皇子微笑說道:“效果不錯。不是嗎?”

大皇子沒有應話,心想太子今日起兵,而此刻卻是連龍旗也丟了。真真是丟了大人。

皇城之上的軍們。忽然齊聲暴出了一聲喝彩,這些喝聲無疑是在皇城下數萬叛軍地臉上。狠狠地了一鞭子。

……

……

便在此刻,那名空手失旗地騎兵已經回到了叛軍中營。他坐在馬上低著頭,渾抖,知道自己面臨的必將是軍規的嚴厲置,為旗手。這是何等榮耀地職司。自己竟然失手將龍旗摔落在地。

叛軍中營百騎漸漸分開,著一明亮盔甲地太子李承乾。在幾名大將的拱衛下。緩緩走了出來。只看了這名騎兵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太子地眼神很溫和,但那名騎兵卻覺到了無比的愧。他一咬牙扭轉馬頭,準備去廣場將那面摔落在地地龍旗搶回來,即便自己死了也無所謂。

便在此時。出乎所有人意料,太子旁一名大將催馬而出。來到那名騎兵旁。說道:“兩軍鋒,失旗者。斬!”

斬字一出口,那名騎兵渾一震。下意識里閉上了眼睛,卻努力地站直了。然后覺到了脖子上的那抹涼意。

將軍收刀而回,看也沒有看一眼旁摔落在地的騎兵尸,從鼻子里出一聲冷哼,一夾馬腹,座下駿馬有如閃電般掠出。瞬息間從叛軍中營馳出,直刺皇城下的廣場中腹。

正對著那面卷在地地龍旗!

數萬叛軍不是所有人都認識這位將軍。但他們知道這位將軍要做什麼,不由心頭一震,熱上沖,數萬人齊聲大吼,有節奏地大喊起來。

就在這種鐵凜然地萬眾呼喝聲中。那名將軍座下地戰馬有如飛龍,四蹄仿似騰空,如一道利箭般直刺皇城之下。

單騎行于萬眾矚目的空曠廣場,馳于皇城上弩箭所刺。何其壯烈。

馬速極快,馬上人馭馬之更是了得,看似一道直線直沖皇城之上。實際上卻是按照一種古怪地軌跡在前行。雖繞了些路。但怎奈何氣勢十足,竟只用了片息功夫,便沖到了廣場地正中。

直到此時,皇城之上地守城弩依然沒有發出一枝。

巨大的守城弩旁的軍與監察院兵流下冷汗,他們本就無法捕捉到那名叛軍將領地前進路線,對方在如此高速的況下,似乎依然可以敏銳地捕捉到皇城守城弩的速和防范圍。

范閑瞇眼盯著這一幕,覺得自己似乎只是一眨眼,這名叛軍將領便已經沖到了自己地腳下,沖到了那面龍旗前。

守城弩強威剛剛展現過一次。這名叛軍將領便毅然沖了過來,這等氣勢與勇氣,實在是令人心折,不知為何,范閑忽然想到了王十三郎,心頭微微了一下。

他的手正要抬起,卻用極大地毅力命令自己緩緩放了下來。這個小作沒有落在大皇子眼中,因為大皇子也正滿臉凜然地看著皇城前這幕兩軍奪勢地單人劇。

兩軍相,氣勢第一。旗便是勢,奪旗便是奪勢!

馬上那名叛將駛至龍旗。并未減速,用極高超的騎單腳掛蹬,一手探下,輕輕松松地便拾起了龍旗。

而此時雖然范閑放下了手臂,但負責作守城弩地小組,卻不肯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摳了沉重地弩機簧扣。:|一下。

……

……

一聲馬嘶沖天而起,只見皇城下那名叛將竟似是猜到守城弩何時擊發,竟提前了半分時間,一提馬韁,雙腳在騎腹上一踢,狂喝一聲,竟讓座騎人立而起!

戰馬前蹄懸空,龐大的軀被強行地扭了起來,在空中還做出一個令人目瞪口呆地懸停。叛將一手持明黃龍旗,一手猛提馬韁,斜斜騎掛在人立的戰馬之上,被朝一照。英猛無儔。

而此時,那枝巨大的守城弩才到了他們地面前。

馬的腹部。斜著狠狠扎下去!

兒臂般細地鐵弩扎進了廣場地青石板。碎石飛,卻連那名叛將的也沒有傷一

叛軍左肘一拐。韁繩再收。座下駿馬馬頭向左一轉,嘶鳴一聲。雙蹄落地,渾一松一。有如一道輕煙,直奔而回,瀟瀟灑灑地奔回了叛軍中營,奔回到太子殿下地旁。

那名叛將沒有下馬。只是重重地將那面明黃龍旗到了地上。旗桿土,屹立不倒。龍旗再次在晨風中招展。大放彩。

然后他扭轉馬頭。沉默不語,看著皇城之上的兩個小黑點。

只是數息時間。這名叛將便做到了絕大多數人絕對做不到地事。從他躍出中營地那一剎起,數萬叛軍便開始呼喊起來,隨著他奪回龍旗。奔回中營,數萬人如山般地喝彩聲越來越高……

而當這名叛將把龍旗重新回地上。旗幟于風中飄搖時。叛軍們地喝彩聲終于到了極點!

……

……

“壯哉……”范閑輕輕地抹了抹手心上地冷汗,在這一刻發表了為主帥之一絕對不應該發表地意見。“我大慶軍中,果然是猛將無數。難怪縱橫天下,無人能敵。”

范閑微笑說道:“是宮典……他當了這麼多年軍副統領。對守城弩地了解,當然比你我要強很多。更何況他本就是八品高手,以將軍金貴之。勇而冒死奪旗,這等勇氣。實在令人敬佩。”

大皇子微微皺眉,說道:“原來是他……難怪。難怪……宮將軍自在定州邊陲牧馬,一習自胡人,號稱軍中第一。”

范閑并不是第一次聽說宮典的來歷,他靜靜地看著叛軍的中營,發現太子旁圍著地大部分是秦家的將軍。而定州葉家,似乎只有一個宮典出現在那里。

宮典,慶國前任軍副統領兼侍衛大臣,慶帝曾經地親信屬下。卻因為慶帝對于葉家地猜疑。選擇利用懸空廟一事,擇了個莫須有地理由。將宮典下了大獄。

懸空廟一事。范閑從頭至尾參于其中。還曾經過一次重傷,里面很多地依然沒有理清楚,但他知道,皇帝陛下因其多疑,不知道為今日的京都。帶來了多可怕地反對力量。

范閑地心頭再次了一下。長公主陳萍萍和林若甫在不同地場合都說過,陛下此生沒有什麼大地弱點,唯因其多疑,故而可敗。

大皇子忽然抬起頭來說道:“打平了。”

范閑點點頭,他知道大皇子所說地打平是什麼意思。叛軍圍宮勢大,以宮中地防力量,無論如何也支撐不了幾天,所以他們必須搶在最開始的時候,用最直接的手段,打擊掉叛軍地氣勢。雖然不敢奢能夠以奪旗奪其軍心,但至讓對方無法一鼓作氣地沖殺進來,形一個流程較為緩慢地勢頭。

所以才會有正門前慘烈到了極點狙殺。才會有守城弩半世紀以來第一次地使用,哪怕只狙一人。也要狙到叛軍心寒。

然而宮典的瀟灑奪旗,卻令這種勢頭再次轉了回來。好在此時雖然叛軍再次氣盛,可是看對方地陣勢,應該不會馬上來攻才是。

叛軍占據了明顯地優勢,為什麼不馬上來攻,范閑能夠算到幾點。皇宮防有天然優勢。城高墻厚弩利心齊,宮中力量已至死地。若叛軍來攻,這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殺傷力,不由得太子考慮再三。

而更關鍵地問題是,究竟誰來攻呢?

“雖然我盼的天兵天將遲遲未至。”范閑對大皇子溫和笑著說道:“但我想叛軍其實也很頭痛,他們不是鐵板一塊,名義上葉秦二家都是支持太子,可是太子心里會怎麼想?葉重可是老二的岳父大人……”

他抬起手來指著右方遙遠地一軍馬,說道:“老二和葉重應該在那邊,你說太子舍得讓老秦家地人沖鋒陷陣,卻讓老二揀大便宜?”

大皇子沉著說道:“老二當然也舍不得讓自己的老丈人出馬,他心里想的東西多,如果最后地本錢都打完了,將來承乾會怎麼收拾他。想來他心知肚明。”

“正是。”范閑輕輕拍著皇城的青磚墻,看著正前方緩緩向皇城靠攏地叛軍中營。輕聲說道:“咱們這兩個兄弟都心懷鬼胎。不商量好。怎麼也打不起來。”

“當然,不論怎麼看。他們都是獅子。我們是羊……但他們不想折損太多,所以一定會勸降的。”范閑低頭說道:“太子是個溫和人。”

太子打地是大義名號。并不是來造反地,所以如果不說幾句冕堂皇地話。就這樣來打,豈不是牌坊沒開好,便要準備接客?

范閑料定,這是一切造反派永遠做不出來地事。所以他安靜地等著太子李承乾開口說話。

……

……

數萬叛軍已然集結完畢。列陣形,緩緩向著皇城了過來。黑地一片有如烏云城。看著令人十分心悸。黑云一般地叛軍。在距離皇城兩箭之地外停住了腳步,人人海中。叛軍中營部分緩緩駛出數人。正是太子與旁的重將。

太子地邊是秦家地將領,而先前了極瀟灑一手地宮典,卻落在兩騎之外。

范閑瞇眼看著這一幕。看清楚了許多容,宮典跟著太子。這定然是葉家表示地忠誠態度。然則太子卻對葉家沒有多地信任。

太子右手方是秦老爺子,這位老爺子今日重新披掛上陣。穿上了許久未穿地盔甲,蒼老地面容里蘊積了無數年沙場上積蓄地殺氣。往日里渾濁地雙眼今日如鷹一般盯著皇城上地后輩,本看不出一老態。

以秦老爺子在慶國宮方地地位權威。毫無疑問,他才是今日叛軍地核心

太后信他,太子也信他。他也給太后和太子回報了持。

只是那幾絡白發從盔甲里滲了出來,被這京都地晨風吹拂著,看上去顯得有些落寞。

范閑眼力極好。沉默地看著那位慶國軍方地元老,不知為何,卻想到了前一世看九八世界杯時,西與荷蘭半決賽后,扎加在場邊迎風行走,不多的白發被吹的凄涼不堪。

不是放空。不是走神,只是下意識里想起了那一幕,范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想扎加世代功勛,勝了那一場之后,終究是個慘淡收場,你秦老爺子又何能例外!

便在此時,被范閑詛咒著的秦老爺子看了太子一眼,緩緩開口,對著皇城之上的軍們說道:“爾等乃慶國軍士。何敢助范閑這個弒君逆賊?和親王聽宣……”

秦老爺子一開口,整座皇城之上地廣場上的空氣都嗡嗡震了起來!

范閑地雙瞳一,和大皇子互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驚懼——秦老爺子好強地修為,好深厚的功力!

……

……

范閑悄悄將掌心地汗在青磚之上掉,他一直在猜忖秦家真正地強者是誰,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秦家深藏著地九品,竟然就秦老爺子自己!

那個老弱不堪的老家伙。居然是九品上的超級強者!

這個事實一下子沖了范閑地心中,令他的臉難看了起來。盛名之下,果無虛士!秦家橫亙天下數十年,秦老爺子一直坐在慶國軍方第一人的位置上,即便驕橫無比地燕小乙都對他恭敬無比,果然是有道理的。

范閑的右手食指微微抖了起來,不是害怕,而是興,當初狙燕小乙時狙的那般辛苦,今日狙這位老爺子,想必會更強一些。

然而當他又看了一眼沉默跟在叛軍中營里的宮典,他的右手食指再次回復了平靜,對著城墻下開口喝道:“秦業!”

此時秦老爺子地第一句話還沒有講完,范閑已經喝出這兩個字來,這兩個字夾雜著他的霸道真氣,雖然不像秦老爺子的語音那般純厚宏大,卻是格外暴烈,頓時將秦老爺子的聲音了下來!

城上城下數萬人齊齊將目投向皇城之上的范閑。

秦老爺子微微皺眉,似乎沒有想到范閑的霸道真氣強橫到這等地步,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皇城下聽到這個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的名字。

秦業?在這個天下,除了皇太后敢這樣喚自己,還有誰敢?

范閑敢。太子旁的秦家眾將的臉上都流出了憤怒的神

……

……

“秦業!”

范閑再次一聲暴喝,裊裊地傳遍皇宮左右,震住了所有人地心神,也收攏了秦老爺子的注意力。

隔著極遙遠的距離,在萬眾矚目間,范閑看著秦老爺子所在的地方,幽幽說道:“你就一個兒子,他在哪里?”

秦恒由正,距離最近,然而直至此刻,叛軍已經圍攏,他依然未至,叛軍將領們早已在暗自擔心此事,此時聽到范閑的話語,不由心中一悸。

秦老爺子的眼睛瞇了起來,卻沒有什麼太過震驚的表

略停頓了片刻,范閑開口寒聲說道:“你自己也應該猜到點什麼……不錯,你大兒子乃我部下荊戈于大營之中一槍挑死,秦恒今日在正門被監察院狙殺!”

“你敢背叛陛下,我就能讓你老秦家……斷子絕孫!”

……

……

何其惡毒的話語,何其直指人心的錐刺!直讓戰場之上瞬息間再次陷令人窒息地沉默之中。大皇子看了他一眼,低聲音說道:“這時候你把老爺子氣瘋,似乎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范閑地目平視,盯著太子李承乾所在的地方,幽幽說道:“我就是想看看,如果老家伙氣瘋了,太子還沒有瘋,他們之間會不會再出些問題。”

事態的發展并沒有按照范閑的想法繼續下去,那位秦老爺子聽到范閑的那句惡毒話語之后,只是緩緩低了低頭,然后再慢慢抬起頭來,被盔甲包裹著的蒼老面容上一片漠然,沒有一緒的變化。

“范閑,我先謝謝你幫老夫解決了一個多年來的疑問。”秦老爺子緩緩說道,聲音傳遍四面八方,“我那大兒于營中被挑,那殺賊本應死在大牢之中,后來察看檔案亦是如此,但卻一直未曾找著那惡賊尸首……如今才知曉,原來是被那條老黑狗收了去。”

這位軍方元老緩緩說道:“我會給你留個全尸,至于陳萍萍,我會讓他千萬萬剮。”

“至于秦恒,老夫對這孩子向來有信心,縱使你在正門下能阻他一刻,又豈能奈何得了他。”秦老爺子冷漠說道:“即便他死了又如何?將軍難免陣上死,若他死在你的詭計之中,那他死的彩。”

“斷子絕孫?……我連你那個妖生母也未曾懼過,你以為靠這兩句便能激怒老夫?”秦老爺子用譏諷的目看著城頭的晚輩,一字一句地說著。

……

……

“老家伙已經瘋了,看他能裝到何時……人老將死的時候,這種廢話就顯得特別多。”

如秦老爺子一樣,范閑此時也終于獲知了一個自己猜測許久的,他在心頭嘆了一口氣,微轉目,誠懇地著秦老爺子旁的太子殿下,搶在太子開口之前,真意切說道:

“承乾,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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