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第一五一章 箕坐于城不得安

甜甜的,酸酸的,正是范閑太后食下去的那粒藥丸味道。藥丸一直存放在范閑的地方,哪怕是這兩年里經歷了如此多的生死搏殺,海上山,渾傷口,范閑也沒有把這些藥丸弄丟,因為他知道這些藥丸對于自己來說十分重要。

那還是在十幾年前的澹州城,范閑的老師費介很鄭重地將那個藥囊塞到了他小小的手中,為的便是害怕范閑練的霸道真氣一朝暴迸,讓他死無葬之地。

然而十幾年間,范閑一直沒有吃過這種藥。在京都府殺死二皇子旁謝必安的那一役后,接著與影子正面打了一架,真氣終于而裂,他了廢人……可縱使在這種況下,他也沒有吃這藥。

因為他知道這藥有多麼霸道,這是散功的藥!

范閑不舍得將自己的全修為散去,所以他抗著經脈撕裂的痛苦與無法彈的僵,堅持著沒有服用費介先生留下的藥。幸虧后來海棠將天一道的無上心法帶到了江南,他的奇重傷勢才能慢慢痊愈。

而今日他終于將這粒藥送了太后的中。這粒藥的藥強烈,走的是散功斂氣的路子,異常直接地進人的五腑六臟,逐步湮沒人的生機。

必須承認,如果范閑沒有天一道心法,一旦真氣,便只能用這粒藥來散掉過于狂烈的霸道真氣和過于旺盛地生機。

然而太后已然年老衰。生命已無幾年,此時服了這粒藥。等若是殘存的那些生息都在逐漸地被藥拔出外。加快了死亡地路程,生息漸黯漸殘,蒼老地本無法承擔。已經到了憊弱的極點。

范閑有大忌憚。當然不敢明目張膽地對太后用毒。而這粒費介留下的藥并不是毒藥!不論是世上任何一位名醫來診斷,都查不出任何蹊蹺。

太后此時已經無力說話了,接著覺到自己地負擔越來越重。便是想抬起手臂也無法做到。除非世上再出現一位大宗師強行用純至極地真氣助回照剎那。太后只能很凄慘地為一個口不能言,手不能手地廢人。然后慢慢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不是范閑心狠。不是范閑報復的像野火一樣焚燒了他地理,而是在當前地況下,在范閑地大憂下。他只能用這樣的手段來保證當前地安全。以及以后地安全。

當前叛軍圍城。太后可以當神主牌弱一弱叛軍的攻勢,以后的安全又指地是什麼呢?

……

……

太后并不知道自己吃地那粒藥蘊含著何等樣地險與狠毒,只以為是粒啞藥。可依然怨毒地看著范閑。范閑沒有去迎接太后黯淡憤火的眼。而是將冷漠的目投向高高皇城之下地那兩方勢力。他認真地看著二皇子邊地葉重。看著那個又矮又壯地將領,眼瞳里閃耀著異樣地芒。似乎在不停地琢磨著什麼。

定州軍獻俘未京。依例只有數千軍隊。但今日葉重和二皇子竟是領著足足上萬人了京都。看來也是早有準備。只是沒有在叛軍的隊伍中發現弘影,這讓范閑到了一

遠遠看著,叛軍地首領們似乎在爭吵著什麼,太子卻一直在沉默。用那雙憂愁地眼睛,注視著皇城之上地靜。心里記掛著母親與祖母的安危。心底將范閑大皇子還有胡舒那一批老臣狠狠地咒罵著。

范閑忽然眼睛一瞇,見叛軍將領們已經停了商議。馬蹄聲逐漸響了起來,秦葉兩家各自分兵一屬。向著兩翼的方向了過去。他霍然回頭看了不遠的大皇子一眼。大皇子對他點了點頭。示意早有準備。他才放下心來。

看來叛軍地主攻方向。除了皇城正門外,還是選擇了太平坊那。那的宮墻要稍矮一些。而且是太監宮雜居之。門向來不嚴。大皇子早已預判到了這點,調了重兵前去把守。還將自己從征西軍中培養起來地忠心將領調了十之七八過去。

……

……

只是小聰明,只是拖時間,依然沒有抓到那個遁去地、可以改變大勢的一啊……范閑地腦子忽然再一次開始放空。雙眼著城下麻麻的叛軍人群,卻像是了他們地存在,向了更遠地地方。向了過往。向了自己一心期待出現,而從未出現地那些變數。

三萬對數千,即便皇宮城墻再高,即便叛軍押不敢放箭,可就算拿人來填,也要把皇宮外地護城河填滿,填一個人梯,登到高,將皇宮里的一切毀掉……看著叛軍方后忙碌地安排。看著那一架架攻城云梯漸漸高聳。范閑地眼瞳微,心底到一寒意,庫三大坊中丙坊出產地三截云梯也終于搬了過來,攻城戰終于要開始了。

這些軍械都是庫生產的,庫大頭目地范閑不由到了一荒謬,自己生產的東西,卻要來攻打自己,而自己還找不到任何應付的方法。

他地心跳開始加速,他的頭皮有些發麻,眉頭皺的極,忽爾重重地呼吸了幾口氣,覺到呼吸出了些問題,口一悶,靠站青石磚砌地箭口緩緩地蹲了下去。

皇城之上眾人心中一驚,都往他這個方向趕了過來,大戰在即,如果主帥之一地范閑忽然出了問題,對于軍的士氣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三皇子離他近,惶恐地扶住他的左臂,喊道:“先生,怎麼了?”

沒有等更多的人圍攏到自己的邊,范閑埋著頭舉起了右臂。用疲憊地聲音說道:“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想些問題,你們去準備。不要管我。”

眾人聞言本無法放心下來。但看他固執,而且此時叛軍已經開始準備攻勢,只有各自領命而去,奔至自己防守的區域。大皇子站在帥位地位置上。遠遠看了他一眼,看著先前還煞氣十足的范閑,此時竟如此無助地蹲在了城墻之下,不由到心頭一黯。

“胡大學士,麻煩你拖些時間。”

范閑低著頭輕聲說了一句。胡大學士關切地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走到了城墻邊,高聲開口……

三皇子著急地守在他的旁,不知道范閑此時究竟是怎樣了。

此時的范閑干脆一屁坐到了皇城墻下,將頭深深地埋在雙之間。無比困難地呼吸著,看上去十分可憐,就像是雨夜里無家可歸地那只貓兒。

耳邊傳來胡大學士正氣凜然的說辭。似乎他正在與太子殿下進行最后的流,但這些話語雖然飄進了范閑的耳朵,他卻沒有能夠聽清楚一個字,只是他對胡大學士有信心,既然是拖時間。總要拖上一陣子。

————

而范閑此時面臨的問題,是頭腦之中的那一片混,從大東山歸京后。他一步一步做著,與長公主的鋒互有勝負,然則即便被困皇城之始,他依然滿懷信心,因為很多事件的細節,給了他一個約約地提示,長公主與太子的謀叛,早就被陳萍萍計算清楚,既然如此。當事態進行到最后的時刻,總有翻盤地機會。

正如凌晨時他想的那樣,總有人會踩著五彩的祥云來打救自己,然而此刻朝云已散,紅不再,打救自己地人又在哪里呢?

重狙?不,沒有把那件事想清楚,范閑絕對不會用這個底牌。

有問題,范閑閉著雙眼,一面咳嗽著,一面快速地轉著腦袋,但卻始終沒有抓到在腦中如飛鴻一逝的那個要點。

心神耗損太多,神耗損太多,范閑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了,他緩緩睜開雙眼,眼睛里竟全部是一片紅之

被燕小乙傷后一直支撐京,強行突宮,于皇城之上笑談無忌,實則已經將他的力耗損到了頂點,只是依靠著三制的麻黃丸,強行刺激著自己地心神。

范閑沉重地呼吸了幾聲,用有些抖的手從懷中取出兩粒味道沖鼻的麻黃丸,送到中,胡嚼了兩下,吞下腹中,明知道這藥有極大地損害,可是當此危局,即便飲鳩止,也只有甘之若飴。

李承平雖然不知道老師吃的是什麼,但一直關切在旁的他,已經猜到范閑的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那刻,紅的雙眼代表著極為不祥的預兆,不由張而難過地握了范閑擱在膝上的雙手。

見效極快,范閑的口舒暢許多,似乎每一次呼吸進地空氣都比往日里要多上數倍,咳嗽自然也緩了下來,只是眼中的更加集,與他略微憔悴然英氣十足的面龐一較,看上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魅

啪的一聲,箕坐于地的范閑忽然將手從李承平的那雙小手中了出來,如閃電一般探向左路,握住了那雙套在夾金宮履里的老婦小腳。

范閑沒有轉頭去,只是冷漠說道:“在宮里的時候不敢自盡,這時候卻想以一死來刺激太子猛攻?”

當他如閃電般探手時,那雙宮履小腳正試圖悄悄地踮起,帶主人疲弱的軀,投向皇城下堅的大地。

李承平驚恐萬分地看著這一幕,看著太后在跳城自殺的前一刻,被范閑生生地按住了腳!

……

……

太后服用了藥,已經油盡燈枯,范閑重傷未愈,強行提功,也已快油盡燈枯,然而這兩個都到了末路的祖孫間,卻依然回著一你死我活的戾氣。

一個人要死總是很簡單的,太后冷漠而怨毒地著范閑的側臉,看著他眼簾中滲出的那抹異紅,心底竟是漸漸覺到了快意,妖和妖的兒子,縱使再如何強大,終究還是不容于這個世間,這是命運早就注定了的事,歷史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范閑在說出那句話后,令人意外地陷了沉默之中,他雙眼放空著前方,漸漸皺起了眉頭,眼漸漸亮了起來,就正如先前一刻看著葉重時,眼的那抹亮,似乎他終于想清楚了某件事,拿定了某個主意。

便在此時,胡大學士與太子的談判也已經破裂,叛軍們擂起了戰鼓,開始了第一次攻城之戰,而遠在左后方的太平坊地帶,已經是響起了震天響的喊殺之聲。

戰鼓咚咚響起,雖無箭雨來襲,卻有流矢自天上掠過,帶著呼嘯的聲音,無數叛軍推著云梯與油布覆蓋的大車,勇冒著巨弩和零星的箭雨,頂著自城頭落下的油火石塊,沖了過來!

一瞬間,皇城之下盡是慘呼之聲,流之景,火燒之痛,朝早已升上了斜斜的天空,無地注視著慶國京都,在十余年后的又一次流

范閑緩緩地站起來,無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沒有去看旁的太后,卻對旁的太后說道:“我想明白了很多東西。”

是的,當他按住太后的小腳時,不自地想到了澹州的祖母,想到了祖母對他一直厲聲吩咐的那句話——我們范家不需要站隊,因為我們永遠是站在陛下的這邊。

這是什麼?這是對皇帝的信心,在這一瞬間,范閑的眼前閃過了無數的畫面,如飛螢一般地過,一閃一閃,提醒了他許多事,堅定了他漸漸得出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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