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時辰》第十四章 子初

太真見到檀棋,大為驚喜。在宮日久,難得能看到昔日故,執住檀棋的手:“可是好久沒見到妹妹了,近來可好?”

天寶三載元月十五日,子初。

長安,長安縣,德坊。

元載再一次回到京兆府門口,略帶沮喪。

他好不容易逮住聞染,沒想到卻被王韞秀撞見,更沒想到兩人是舊識,親熱得很。

想劫持王韞秀的狼衛,錯劫了聞染;想劫持聞染的熊火幫,錯劫了王韞秀。差兩個誤會,讓這兩位子遭遇了不同的恐慌和驚嚇。

元載對這個原委很了解,所以很頭疼。如果強行要把聞染帶走,勢必要跟王韞秀解釋清楚。可這麼一解釋,所謂“張小敬綁架王韞秀”的說辭就會百出。

要知道,聞染雖然是個普通子,的事卻能從熊火幫一路牽扯到永王。

聞染不過是個添頭,王韞秀卻是核心利益所在,針對后者的計劃,可絕不能有失。左右權衡之下,元載只能暫且放過聞染,讓王韞秀把一起帶回王府。

為了保證不再出什麼意外,元載也登上了王韞秀的馬車。聞染很害怕,王韞秀卻高興,一句話,元載立刻就答應了,這說明的意見在對方心中很重要。

元載把們一直送到王府門口,這才返回。他心不無憾,這完的一夜,終于還是出了一個小小的瑕疵,未竟全功。

“接下來,只剩下張小敬了。”

他沉思著下了車,正琢磨著如何布置,才能抓住這個長安建城以后最兇殘的狂徒。迎面有兩個人走出京兆府的大門,其中一人樣子有些奇怪。元載觀察向來仔細,他瞇起眼睛,發現是一個波斯人,居然還穿了件青的醫師袍。

長安醫館,歷來都是唐人供職。胡人很有從醫者,就算有,也只是私人開診,斷不會穿著醫館青衫。再者說,吉司丞已經下了排胡令,他怎麼還能在這里?

“難道……他是混進京兆府的襲擊者?”

元載想到這里,陡然生警,繼續朝他看去。越看下來,疑慮越多。腰間怎麼沒有掛著診袋?為何穿的是一雙靴而不是醫師慣用的皮履?最可疑的,是那青衫污漬的位置。要知道,醫師做這類外傷救治,往往要彎腰施救,前襟最易沾滿穢,而這人前襟干凈,污漬位置卻在偏靠下,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這袍衫本就不是他的,而是屬于一個高更矮的人。

元載再看向那個同行者,似是病人模樣,著并沒什麼怪異之,只是臉上沾滿了煙灰,臟兮兮的看不清面孔。可他的步伐,卻讓元載很驚駭,幾乎每一步,距離都是一樣的,整個人很穩。

只有一種人會這麼走路,軍人。

元載聯想起來,不止一個人說過,襲擊靖安司大殿的匪徒,似乎是軍旅出——難道就是他們?

他沒有聲張,這里只有區區兩個人,抓住也沒意義,不如放長線,看能不能釣到大魚。元載心里一喜,今晚的運氣實在是好得過分,難不連蚍蜉的老巢也能順便端了?

元載悄悄來一個不良人,耳語幾句,授機宜。

張小敬和伊斯一路走出京兆府,無人攔阻,心中頗為慶幸。

走到外面,伊斯問接下來如何。張小敬晃了晃那個裝滿碎竹片的口袋,說去找高手鑒看。聽到張小敬這麼一說,伊斯不服氣地一抬下:“誰還能比我眼力高明?”

張小敬仰起頭,看著大殿上升起的黑煙,慨道:“靖安司大殿里,曾有一座長安的微沙盤,那可真是微,鬼斧神工。我要找的,就是制作這座沙盤的工匠。”

張小敬曾聽檀棋約略講過。李泌在組建靖安司時,要求建起一個符合長安風貌的殿中大沙盤。這是個難度極高的任務,不名匠都為之卻步,最后一個晁分的匠人完了這件杰作。

有意思的是,晁分并非中原人士,他本是日本出云人,跟隨遣唐使來長安學習大唐技藝。這人極有天分,在長安待了十幾年,技藝已磨煉得爐火純青。他的主人,即是大名鼎鼎的衛尉卿晁衡——也是一位日本人。

晁分住在業坊,距離這里并不算遠。這長安城里若有人能看出這竹的端倪,只能是晁分了。

兩人離開德坊,重新投波濤洶涌的人海之中,不一會兒便趕到業坊中。這里靠朱雀大道西側,也是甲第并列的上等地段,門口燈架鱗次櫛比,熱鬧非凡。

不知為何,這里的花燈造型,比別要多出一番靈。比如金龍燈的片片鱗甲,風吹過來時,會微微掀開,看上去那龍如同活了一般;壽星手托壽桃,那桃葉還會上下擺,栩栩如生。比起尋常花燈,這些改其實都不大,但極見巧思,有畫龍點睛之妙。

所以業坊附近的觀燈之人,也格外地多。伊斯憂心忡忡:“看這些花燈,想必都是出自那位巧匠之手。他這時候怎可能安坐家中,必然是敝帚自珍,四去欣賞了。”

張小敬已經放棄指摘他語的努力,皺著眉頭道:“盡人事,聽天命。”

兩人分開人群,進坊中。坊也擺了許多小花燈,一串串掛滿街道兩旁,分外可。晁分在這坊里算是名人,稍微一打聽,便打聽出他的住所。

那是一位于十字街東北角的尋常門戶,門口樸實無華。若不是掛著一個寫著“晁府”的燈籠,本沒人敢相信這是那位出了長安城沙盤的巧匠的住所。

張小敬上前敲了敲門環,很快一個學徒模樣的人開了門,說老師在屋里。他們進去之后,不由得為之一怔。

整個院子里,扔滿了各種竹、木、石、泥料,幾乎沒地方下腳。各種半品的銅盞木俑、鐵壺瓷枕,堆一座座小山。院子旁立起一座黃磚爐窯,正熊熊燃燒,一個虎背熊腰的小矮子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窯口。那古銅上沁著汗水,在爐火照映下熠熠生輝。

伊斯大為驚訝,今天可是上元節啊,這家伙不出去玩玩,居然還貓在自家宅院干活,這也太異類了吧?

張小敬走近一步,咳嗽了一聲。那矮子卻置若罔聞,頭也不回。旁邊學徒低聲解釋道:“老師一盯爐子,會一連幾天不眠不休,也不理人……”

張小敬哪里有這個閑心,他上前一步:“我是靖安司都尉張小敬,今夜前來,是有一樣東西請先生鑒定一二。”

聽到“靖安司”三字,晁分終于轉過頭來,漠然道:“鑒定什麼?”

“碎竹頭。”張小敬住袋子,在眼前晃了晃。

“沒興趣,請回吧。”晁分拒絕得很干脆。學徒又悄聲解釋道:“老師就是這樣,他最近迷上燒瓷,對瓷以外的東西,連看都懶得看。”

張小敬道:“這關系到長安城的安危,事急如火,請務必過目。這不是請求,這是命令!”

沒想到把長安城搬出來,晁分還是漠然之。他的眼神一直盯著爐口,似乎天地萬都沒有這爐中燒的東西重要。

若在平時,不得會稱贊他一句匠人之心,可如今時間寶貴,不容這家伙如此任。張小敬手過去要拽,不料晁分反手一甩,居然把他的手掌生生開。張小敬自負手勁了得,在晁分面前卻走不過一回合。

在長安這麼多年,他專注于工匠手藝,早鍛煉出了兩條鐵臂膀。

伊斯一看也急了:“靖安司遭遇強襲,死傷泰半,司丞被擄,大殿被焚,這是唯一的線索……”聽到這里,晁分突然轉厚的脖頸,一對虎目朝這邊瞪過來:“你再說一遍!”

“靖安司遭遇強襲,死傷泰半,司丞被擄……”

“下面一句!”

“大殿被焚。”

晁分雙手猛然抓住伊斯,伊斯頓覺如同被一對鐵鉗夾住,彈不得。晁分沉聲道:“大殿被焚,那麼我的沙盤呢?”

“自然也被焚燒灰。”

張小敬說。他已經號住了這個人的脈。晁分是個癡人,除了手中,一無興趣,想他,必須得到讓他最心痛的地方。

果然,晁分一聽沙盤被毀,兩團虬眉擰在一起,竟比聽見真長安城遭遇危險還痛惜。他忽然低吼了一聲,兩條鐵臂松開伊斯,在旁邊木板上重重一撞,“咔嚓”一聲,上好的柏木板居然斷兩截。

“那是我借給靖安司的!以后要帶著它返回日本,再造一個長安出來!就這麼毀了?誰,是誰下的手?”

張小敬不失時機道:“這些竹頭,是抓住兇手的重要線索。”晁分把覆滿老繭的大手出來,眼睛紅:“拿來!”

伊斯把口袋過去,晁分把碎竹頭盡數倒出,逐一辨認,學徒連忙把燭剪得再亮一點。晁分的手指雖然短,卻靈巧得,那些細碎的竹屑在他手指之間流轉,卻一片都沒掉下去。晁分又拿來一塊磨平的明玉石,瞇起一只眼睛觀察。

“這些碎片,出自十二名不同的匠人之手。他們的手勁各不相同,這竹片上的砍痕亦深淺不一。”

伊斯聽得咂舌,他自負雙眼犀利,可也沒晁分這麼厲害。晁分又道:“這削竹的手法,不是出自長安的流派,應該更北一點。北竹細瘦,刀法收,而且不碎片邊緣有兩層斷痕,這是切不得法,只得再補一刀的緣故,大概是朔方一帶的匠人所為。”

他不愧是名匠,一眼就讀了這些碎片。可是張小敬略,這些消息對闕勒霍多沒什麼幫助。

“那麼這個呢?”他把魚腸掉落的那枚竹片也遞過去。

他略看一眼,便立刻侃侃而談:“外有八角,有凹槽,你看,竹形扁狹,還有火灼痕跡,這是嶺南方氏的典型手法,又吸收了川中林氏的小細理……”整個大唐的工匠地域特點,晁分都心揣過,這些東西在他面前無從遁形。

“這個和那些碎竹頭,有什麼聯系嗎?”

“我只能說,跟那些散碎竹片結合來看,它們都是做某種大切削下來的料。”

“能看出是誰切削的嗎?”張小敬覺得這事有戲。

晁分看了他一眼:“長安工匠數萬,我又不是算命的,怎麼看出來?”張小敬一噎,知道自己這個要求確實過分了。他若真能一眼而知手筆,干脆當神仙算了。

晁分緩緩開口道:“不過我倒能告訴你,這是干嗎用的。”

他吩咐學徒取來兩截原竹,隨手拿起一柄造型怪異的長刀,咔嚓咔嚓運刀如風。張小敬和伊斯看去,落在地上的碎竹片,和帶來的碎竹形狀差不多。過不多時,晁分手里,多了一個造型怪異的竹筒,兩頭皆切削了鋸齒狀,可以與另外一個竹筒彼此嵌合,甚至還能轉

僅僅只是看了幾片竹片邊角料,晁分就能倒推出制造的東西,真是驚為天人。

“這能干什麼用?”

“這是麒麟臂,可以銜梁接柱,驅挈架,功用無窮。據我所知,整個長安只有一個人的設計,需要這麼的部件。”晁分手竹筒,慨道,“也是我唯一還未超越的人。”

“誰?”

婆羅的兒子,順。”

婆羅乃是武周之時的一位高人,擅丹青,雕琢,在朝中擔任尚方丞一職。梁王武三思為結武后,和四夷酋長一起上書,請鑄銅鐵天樞,立于端門之前。而這天樞,便是婆羅所鑄。

婆羅的兒子順,比乃父技藝更加妙,在長安匠界地位極高。只看晁分的贊嘆,便知這人水準如何。

張小敬也聽過這名字,心中飛速思索起來。之前他一直困的是,蚍蜉打算拿失蹤的石脂做什麼用。現在聽晁分這麼一說,恐怕這個用,與順的某個設計不可分。只要抓住順,用意也便昭然若揭。他連忙問道:“大師覺得,這是用在順的什麼設計上?”

晁分道:“順得天眷顧,兼有資材,深得圣人贊賞。今年上元,他進獻了一座太上玄元大燈樓,用作拔燈之禮。這樓高逾一百五十尺,廣二十四間,外敷彩縵,置燈俑,構造極復雜,一俟點燃,能轉不休,耀數里,是曠古未有之奇景。圣人十分贊賞,敕許他主持營造——如今只待舉燭了。”

言語之間,晁分十分羨慕,誰不想自己的心化為實呢?他沒注意到,張小敬面已變了數變。

“麒麟臂,正是用在這個燈樓中的嗎?”張小敬聲道。

“不錯。那個太上玄元大燈樓上有二十四個燈房,每間皆有不同的燈俑布景。倘若要這些燈俑自行活,非得用麒麟臂銜接不可。”

張小敬接過晁分手里的麒麟臂,仔細端詳,發現中是空心的。晁分解釋道:“太上玄元大燈樓太高,木石料皆太重,只有空心竹最適合搭建。”

“可是這樣一來,麒麟臂不是容易損壞嗎?”

“竹質很輕,可以隨時更換。況且燈樓只用三日,問題不大。”

張小敬腦中豁亮,他縱然不懂技,也大致能猜出蚍蜉是什麼打算。他們先把竹筒切削麒麟臂的模樣,再灌滿了石脂,就是一枚枚小號的猛火雷。屆時那些蚍蜉以工匠模樣混燈樓,借口檢修,在眾目睽睽之下更換“麒麟臂”。

這樣一來,整個太上玄元燈樓便了一枚極其巨大的猛火雷,一旦起,方圓數里只怕都會一片糜爛。

“燈樓建在何?”

“興慶宮南,勤政務本樓前的廣場。”

今夜丑正,天子將在勤政務本樓行拔燈之禮,邊文武百都在樓中,還有萬國前來朝覲的使臣。而勤政務本樓,距離太上玄元燈樓,只有三十步之隔。

蚍蜉的野心,昭然若揭。他們竟是打算把大唐朝廷一網打盡,讓拔燈之禮變一場國喪浩劫。

張小敬震驚之余,忽又轉念一想。猛火雷有一個特,用時須先加熱,不可能預裝上燈樓。蚍蜉若想達到目的,必須在拔燈前一個時辰去現場更換麒麟臂。丑正拔燈,現在是子初,還有不到一個半時辰。

那些蚍蜉,恐怕現在正在燈樓里安裝!

張小敬猛然跳起來,顧不得跟晁分再多說什麼,他甚至顧不上對伊斯解釋,發足朝門口奔去。這是最后的機會,再不趕過去,可就徹底來不及了。

可他即將奔到門口時,大門卻“砰”地被推開了。大批旅賁軍士兵高呼“伏低不殺”,擁院中,登時把這里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元載遠遠站在士兵后,滿臉得地看著“蚍蜉”即將歸案。

今夜負責興慶宮外圍警戒的,是龍武軍。他們作為最得天子信任的軍,早早地已經把勤政務本樓前的廣場清查了一遍,在各布置警衛,張開刺墻,力求萬全。

這是一年之中,龍武軍最痛苦的時刻。

再過一個時辰,各地府縣選拔的拔燈車與它們的擁躉便會開進廣場,做最后的斗技。屆時這里將會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連附近的街邊坊角甚至墻上都站著人。更麻煩的是,天子還要站在勤政務本樓上,接廣場上的百姓山呼萬歲。在圣人眼里,這是與民同樂,共沐盛世,可在龍武軍眼里,這是數不清的安全患。

今天太特殊了,龍武軍不能像平時一樣,以重兵把閑雜人等隔絕開來,只能力保一些要津。除了勤政務本樓底下的金明、初、通諸門之外,今年還多了一個太上玄元大燈樓。

“太上玄元”四字,乃是高武時給老子上的尊號。當今圣上崇道,尤崇老聃,所以建個燈樓,也要掛上這個名字。

這個燈樓巍巍壯觀,倒不擔心被人走,就怕有好奇心旺盛的百姓跑過來,手欠攀折個什麼飄珠鸞角什麼的。因此龍武軍設置了三層警衛,沒有匠竹籍的一概不得靠近。

十幾輛柴車緩緩從東側進興慶宮南廣場,這是因為整個城區的通幾乎已癱瘓,它們只能取道東側城墻和列坊之間的通道,繞進來。廣場邊緣的龍武軍士兵早就注意到,抬手示意。車隊停了下來,為首之人主迎上去,自稱是匠行的行頭,遞過去一串用細繩捆好的竹籍。

“燈樓舉燭。”他說道。

警衛早知道會有工匠進駐燈樓,作舉燭,對他們的到來并不意外。他們接過竹籍,逐一審看。

這些竹籍上會寫明工匠姓名、相貌、籍貫、師承、所屬坊鋪以及權限等,背面還有府長的簽押,并沒什麼問題。警衛伍長放下竹籍,朝車隊張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張主事呢?”

按照規定,燈樓維修這種大事,必須有虞部的員跟隨才。行頭湊過去低聲道:“咳,別提了,張主事剛才在橋上觀燈,讓人給下水啦,到現在還沒撈上來呢。我們怕耽誤工夫,就自作主張,先來了。”

警衛伍長一聽,居然還有這事。他為難道:“工匠駐,須有虞部主事陪同。”行頭急道:“張主事又不是我推下去的!他不來,我有什麼辦法?”

“規矩就是規矩,要不讓虞部再派個人過來。”警衛建議。他為龍武軍的一員,負天子安危,一切以規矩為重。

“外頭都在觀燈,讓我怎麼找啊……”行頭越發焦慮,手得直響,“距離丑正還有一個時辰。稍有遷延,我們就沒法按時修完。圣人一心盼著今晚燈樓大亮,昭告四方盛世。萬一燈樓沒亮……就因為龍武軍不讓咱們工匠靠近燈樓?”

一聽這話,警衛伍長開始猶豫了。規矩再大,恐怕也沒有天子的心大。他看了眼那列車隊:“好吧,工匠可以進去,但這車里運的是什麼?”

“都是更換的備件,用于維修更換的。”行頭掀開苫布,大大方方請警衛檢查。警衛伍長一擺手,手下每人一輛車,仔細地檢查了一番。車上確實全是竹筒,竹筒的兩頭被切削得很奇特,與燈樓上的一些部件很相似。除此之外,再無他

不過這些竹筒很燙手,似乎才加熱過不久。伍長不懂匠道,猜測這大概是某種加工法。他放下竹筒,又提了一個疑問:“還有一個時辰就舉燭了,還有這麼多備件需要維修?”

行頭這次毫不客氣地一指馬車:“這個問題,你可以直接去問監。”伍長抬眼一看,坐在馬車前首的是一個留山羊胡子的瘦弱老者,他正面無表地仰頭看著燈樓——正是尚燈監順。

伍長一下子就不作聲了。順那是什麼份,哪里得到他一個龍武軍士兵質疑?他再無疑心,吩咐抬開刺墻,讓車隊緩緩開進去。

連續兩道警衛,都順利放行了。雖然這些工匠沒有張作保,不合規矩,但順大師親臨,足以震懾一切刁難。于是車隊順順當當開到了太上玄元燈樓下面。

這座燈樓太高了,所以底部是用磚石砌一座玄觀,四周黃土夯實,然后才支撐起一個碩大無朋的葫蘆狀大竹架。進燈樓的通道,就在那一座玄觀之中。

工匠們紛紛跳下馬車,每人抱起數麒麟臂,順著那條通道進燈樓。這里也有龍武軍把守,不過得了前方通報,他們沒做任何刁難,還過來幫忙搬運。

最后下車的是順,他的作很遲緩,似乎心不在焉。行頭過去親切攙住他的手臂,順看了一眼行頭,低聲道:“老夫已如約把你們送過來了,你可以放過我的家人了吧?”

監說哪里話。”龍波笑道,“燈樓改造,還得仰仗您的才學哪。”

檀棋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在勤政務本樓上到太真。

說起這個子,那可真是長安坊間津津樂道的一個傳奇人本名楊玉環,是壽王李瑁的妃子。檀棋與相識,是在一次諸王春游之行上。壽王妃不慎跌下馬崴傷了腳踝,檀棋擅于按,便幫救治。兩個人很談得來,壽王妃并不看輕檀棋的婢份,很快便與之為好朋友。

沒想到,沒過幾年,天子居然把楊玉環召宮中,說要為竇太后祈福,讓出家為道,號為太真……宮闈的曲折之,不足為外人道,但整個長安都知道怎麼回事,一時傳為奇談。

說起來,已經數年沒見過太真,想不到今天在上元春宴上再度相逢。檀棋一看那一婀娜道袍,就知道雖然侍在君王之側,可還未得名分,所以仍是出世裝扮,不便公然出現在宴會上——壽王可是正坐在下面呢。

太真見到檀棋,大為驚喜。在宮日久,難得能看到昔日故,執住檀棋的手:“可是好久沒見到妹妹了,近來可好?”檀棋好不容易鼓起的決心,一下子被打斷,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太真只當過于激,把往旁邊拽了拽,親切地拉起家常。檀棋心急如焚,口中隨口應著,眼神卻一直看向珠簾另外一側,那頂通天冠,正隨著《霓裳羽》的曼妙音律頻頻晃

太真看出檀棋心不在焉,頗有些好奇。剛才掃了一下座次,太子在,李泌卻不在,莫非是李泌把自己的家養婢送給太子了?可這一臟兮兮的穿著,可不像出席宴會的樣子。

“妹妹怎麼這打扮?是到什麼事了嗎?”

檀棋聽到這一句,眼神陡然一亮。

太真修道祈福,純粹是天子為了掩人耳目,其實恩寵無加。可是聽說,宮中皆呼太真為娘子,早把嬪妃一般。若能請去跟天子說項,豈不比闖更有效果?

檀棋心念電轉,忽然抓住太真的袖子哭道:“姐姐,你得救我!”太真連忙攙扶起,緩聲道:“何事心慌,不妨說給我聽聽。”雖只是個居的道,語氣里卻著雍容自信。

檀棋抓住的纖手,赧道:“我與一人私訂終,不料他遭人所嫉,栽贓陷害,如今竟被全城通緝。我奔走一夜,卻無一人肯幫忙。實在走投無路,只好冒死來找太子,可太子也……”說到后來,泫然若泣。

檀棋很了解太真,是個天真爛漫的人,講長安毀滅什麼的,不懂。只喜歡聽各種傳奇故事,什麼求凰、神賦、梁祝、紅拂夜奔,都是男之事。若要讓太真心幫忙,只能編造一段自己和張小敬的事。

果然,太真聽完以后眼淚汪汪,覺得這故事實在凄:私訂終郎落難,舍命相救,每一個點都的心緒。早年為壽王妃,如今又侍奉君上,一直不由己,對這樣的故事總懷有些許憧憬。

太真抱了抱檀棋子,發現連脖頸都沾著一抹臟灰,可見這一夜真是沒閑著,心痛得不行。

“安心,我去跟圣人說一句。你那什麼名字?”

張小敬。”檀棋說完,連忙又搖搖頭,“千鈞之弩豈為鼷鼠發機。圣人舉皆有風雷,哪能去管這種小事,反而看輕了姐姐。”太真覺得到了這地步還在為自己考慮,頗為,寬道:“放心好了,我常為家人求些封賞,圣人無有不準的,求個敕赦很容易。”

檀棋小聲道:“乞求陛下赦免,會牽涉朝中太多,我不能連累到姐姐。姐姐若有心,只消讓陛下過問一句闕勒霍多,也便了。”

“那是什麼?”太真完全沒聽懂。

檀棋苦笑道:“這是我郎所涉之事,被人遮蔽了圣聽。所以只要陛下略做關注,他便可以難了。”

太真想了想,這比討封賞更簡單,還不痕跡,遂點頭應允。檀棋子一矮,要跪下叩謝,卻被太真攙扶起來:“我在宮外除了幾個姐妹,只有你是故識,不必如此。”

看著檀棋瑩瑩淚,太真心里忽然有種非凡的。一言而就一段姻緣,也算替自己完一個夙愿。又安了檀棋幾句,掀開珠簾去了天子邊。

檀棋停在原地,心中忐忑不安。

此前檀棋已經盤算過,無論是為張小敬洗冤,還是要把靖安司還給東宮,都沒法拿到前來說。這些事對天子來說,都是小事。要驚天子,必須是一枚鋒利的毒針,一刺即痛的那種。

這枚毒針,就是闕勒霍多,毀滅長安的闕勒霍多。

眼下太子忍,李相爭,兩邊都有意無意把闕勒霍多的威脅給忽略了。檀棋能做的,就是徹底掀翻整個案幾,把事鬧大。只要天子一垂問,所有的事都會擺到臺面。

檀棋不知道這樣攪局勢,能否救得了張小敬,但總不會比現在的局面更糟糕。不過也知道,這一鬧,自己會同時得罪太子與李相,接下來的命運恐怕會十分凄慘。

現在顧不得考慮這些事,只是全神貫注盯著懸水珠簾的另外一側。只見太真的黃冠慢慢靠近通天冠,忽然歪了一下,似乎是把頭偏過去講話。過不多時,檀棋看到兩名小宦匆匆跑進簾子,又跑出來去了席間。太子和李相一起離席,趨進案。遠游冠和烏紗幞頭同時低下,似在行禮,可卻久久未抬起,只有通天冠不時晃,大概是在訓話。

宮中鐘磬鼓樂依然演奏著,喧鬧依舊。檀棋聽不清案前的談話容,只能靠在云壁,就像一個押下了全部家的賭徒,等著開盅的一刻。

終于,遠游冠和烏紗幞頭同時抬起,其中一頂晃的幅度略大,心神似沖擊。檀棋不知吉兇如何,咽了咽口水,也不等太真走出來,悄然退回到太子席位后面。

李亨一臉鐵青地走回來,看到檀棋,眼神一下恍然:“是你跟太真那人說的?”

“是。”檀棋直著軀。

“你……”李亨指著,指頭微微抖,氣得不知說什麼好了,“你這個吃里爬外的賤婢!為了一個死囚犯,什麼都給賣了!”

適才父皇垂問闕勒霍多,兩人都沒法瞞。李相趁機發難,指責李泌所托非人,任用一個背叛的死囚犯以致靖安慘敗。李亨別無選擇,只得著頭皮與之辯解。李相說靖安司無能被襲,他就指責史臺搶班奪權;李相說張小敬勾結蚍蜉,他就拿出張小敬在西市的英勇行為,反駁污蔑。

兩人被一個小小婢拖到一個全無準備的戰爭,爭吵起來也只是空對空。最后天子聽得不耐煩了,說“大敵未退,何故呶呶!”。他對張小敬如何毫無興趣,可闕勒霍多可是要毀滅整個長安的。李亨和李林甫只得一起叩頭謝罪,表示捐棄前嫌,力保長安平安。

檀棋雖不明,可聽到“為了一個死囚犯”這句,便知道靖安司暫時應該不會死咬張小敬了。已經懶得去跟李亨解釋誤會,把子往后頭墻壁一靠,疲憊地閉上眼睛。聽到有腳步聲傳來,惡狠狠地抓住自己的胳膊,往外拖去。

接下來的事,只能靠登徒子自己了……

士兵們擁晁分的院子里,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伊斯。他二話不說,直接躍上工棚,把草篷一扯,紛紛揚揚的茅草便落了下來,遮住旅賁軍的視線。

“張都尉,快走!”

張小敬知道局勢已經不容任何拖延,眉頭一皺,轉朝反方向跑去。可他很快看到,對面屋檐上,十幾名弓手已經站定了子,正在捋弦。這時候再想越墻而走,立刻就會為羽箭的活靶子。

他急忙抬頭喊伊斯下來,伊斯正忙著站在棚頂掀草篷,沒聽見。忽然黑夜中“唰唰”幾聲箭矢破空,伊斯子一僵,一頭栽倒在地。

“伊斯?!”

張小敬大驚,疾步想要過去接應,可一隊旅賁軍士兵已經撲了過來,阻斷了兩者之間的路。隨后元載也在護衛的簇擁下,進了院子。他看了一眼躺倒在地的伊斯,得意揚揚地沖這邊喊道:“靖安司辦事!你們已經走投無路,還不束手就擒?”

為了增加效果,元載親自拿起一把刀,捅在了重傷的伊斯大上,讓他發出大聲的慘

奇怪的是,這次張小敬居然沒

元載對他的冷靜有點意外,可環顧四周,放下心來。這里只有院門一個口,眾多士兵持刀謹慎地朝這邊過來。外圍還有弓手和弩手,控制了所有的高點。這是一個天羅地網,這些蚍蜉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不過他想起剛才自己險些被聞染挾持,又后退了幾步,把自己藏在大隊之中,真正萬無一失。

“上燈!”元載覺得這個好的時刻,得更亮堂一點。

立刻有士兵把燈籠掛在廊柱上,整個小院變得更加明亮。元載忽然歪了歪頭,“嘖”了一聲。他終于看清楚,眼前這個男子,似乎是個獨眼,左眼只剩一個眼窩。

“張小敬?”元載又驚又喜,他本以為是蚍蜉的兩個細,沒想到是這麼一條大魚。看來今天的大功,注定是被他獨占了。

元載向前靠了一點,厲聲喝道:“張小敬!你罪孽深重,百死莫贖!今日本到此,你還不自殺謝罪?”他見張小敬依然沒靜,又喊道:“你的黨羽姚汝能、徐賓、聞染等,已被全數拿下,開刀問斬,只等你的人頭來陣!”

元載不希張小敬投降。無論是綁架王韞秀還是襲擊靖安司,這兩口大鍋都要背在一個死人上,才最安全。所以他在激怒張小敬,只要對方反擊,就立刻直接當場格殺。

聽到元載的話,張小敬的肩膀開始抖。學徒以為他害怕了,可再仔細一看,發現他居然是在笑。角咧開,笑容殘忍而苦,兩條蠶眉向兩側高高挑起,似乎遇到了什麼興至極的事。

張小敬隨手撿起旁邊晁分劈竹用的長刀,掂了掂分量,從袖子扯下一條布,把刀柄纏在手上,然后轉過子,正面對準了那些追捕者。

元載看到他拿起刀來,心中一喜,口中卻怒道:“死到臨頭,還要負隅頑抗?來人,給我抓起來!”

聽到命令,士兵們一擁而上,要擒拿這“蚍蜉之魁首”。不料張小敬刀一閃,沖在最前頭的人便倒在地上,首異,沖天的腥噴涌而出。后面的人嚇得頓了一下腳,左右看看同伴,眼神一點,齊沖過去。又是兩道刀閃過,登時又是兩人撲倒。

后面的士兵還未做出什麼反應,張小敬已經反沖他們的隊伍中去。他一言不發,刀連閃,他手中的砍刀就像是無常的拘鎖,每揮一下都要帶走一條人命。一時間鮮飛濺,慘呼四起。

學徒早嚇得瑟瑟發抖,抱頭蹲下。只有晁分本人穩穩坐在爐灶前,繼續看著火焰跳,對這殘酷腥的一幕視無睹。

元載不住打了個寒戰,直覺告訴他什麼事不太對勁,他下意識地往后退去,喝令士兵繼續向前。

張小敬的攻勢還在繼續,他簡直是七殺附。旅賁軍士兵可從來沒跟這麼瘋狂的敵人對戰過,那滔天的殺意,那紅的怒眼,在黑暗中宛若兇一般,者皆亡。這院子頗為狹窄,地面上雜又實在太多。旅賁軍士兵攢集在一起,本沒法展開兵力進行圍攻,只能驚恐地承著一個人對一支軍隊的攻擊。

倘若封大倫在側,便會發出警告。去年張小敬闖進熊火幫尋仇,殺傷幫員三十多人,連副幫主和幾個護法都慘死刀下,正是這樣一個瘋魔狀態。

張小敬現在確實瘋了。

在這之前,他無論遭遇多麼危險的境地,始終手中留,不愿多傷人命。可伊斯的中箭以及元載的連番刺激,讓張小敬這一路上被抑的怒火,終于找到了發泄的出口。

同伴們一個個被擊倒,敵人還在步步前進,僚們愚蠢而貪婪的面孔,老戰友臨終的囑托,長安城百萬生靈,一個又一個力匯合在一起,終于把一伏許久的狂暴力量給出來,讓他整個人化為一尊可怕殺魔。眼前再無取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更別說那些脆弱的旅賁軍士兵。

更可怕的是,張小敬的狂暴表現不是瘋狂砍,而是極度的冷,冷得像是一塊巖石。他沒有任何多余的作,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顧忌和憐憫,甚至沒有任何保全自己的想法。不閃不避,渾然一個沒了與思維的傀儡,唯一殘留的意念就是殺戮。每一刀,都是致命一擊。

在張小敬的獨眼之中,眼前的慘狀、熊火幫的慘狀,以及當年在西域守城時那一幅修羅圖景,這三重意象重疊在一起。隨著殺戮在繼續,張小敬已經陷幻覺,以為自己仍守在西域那一座小堡里,正在與突厥大軍浴搏殺。

這樣一頭沉默的怪隊伍里,讓沉默變得更加恐怖。在嚷和慘呼聲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是被一擊斃命。有個別膽大的士兵想去阻截,卻發現本攔不住。張小敬手里那把怪異的刀,削鐵如泥,又極其堅韌,砍了這麼多人的,卻依然沒有卷刃。

僅一個人、一把刀,竟殺得旅賁軍尸橫遍野,很快生生給頂出了院子去。五尊閻羅,狠毒辣拗絕,譽一百零八坊。可今夜的長安城見證了第六尊閻羅——瘋。

十來盞燈籠依然掛在廊柱上,燭,讓地面上那一片片泊,映出那一個兇殘而孤獨的執刀黑影。

元載反應很快,第一時間逃出了院子。他發現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破膛,子熱乎乎、漉漉的——居然尿了。那一尊殺神的瘋狂表演,徹底扯碎了元載的膽量。

元載現在終于明白,為何永王和封大倫對這個人如此忌憚。這不是疥癬之憂,這是心腹大患!!

跟隨元載及時退出院子的不過七八個人,幸虧外圍還有十來個后援,此時紛紛趕過來。可他們看到那凄慘的場面,也無不兩戰戰。

“你們快上啊!”元載催促著邊的士兵,發現自己的聲音虛弱干癟,全無氣場可言。旅賁軍士兵們了武,卻都神惶然,裹足不前。他們和元載一樣,已經被那一戰摧毀了膽量和士氣。

張小敬一步一步朝著院外走來,周散發著一而凜然的死氣。

這強烈而恐怖的氣息,迫著士兵們紛紛后退。元載在后面驚恐地喊道:“用弩!用弓!”他已經不想別的,只想盡快擺這個噩夢,可繃如鐵,彈不得。

聽到提醒的旅賁軍士兵如夢初醒,后排的人紛紛取出手弩。那個人再厲害,也是個之軀,絕不可能和這些弩箭抗衡。

就在張小敬即將邁出院子、士兵扣扳機的一瞬間,那兩扇院門似乎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抓住,“砰”的一聲驟然關上了。噗噗噗噗,那一排弩箭全都釘到了門板上。然后啪嗒一聲,似乎是一條橫閂架起。

元載臉扭曲起來,如果不親眼見到張小敬死去的話,在未來的人生里,他恐怕夜夜都會被這個噩夢所驚擾。

“快!快去撞門!”元載尖著,不顧下的尿臊味道。可是并沒人聽他的,仿佛那是黃泉之國的大門。

在門側的張小敬也停住了腳步,他也不知道那兩扇門怎麼就突然關上了。他抬起空的右眼,發現兩扇門的背后,有一系列提繩和竹竿的機關,一直連接到院子里。

張小敬現在對這些沒興趣,只想殺戮。他緩緩抬起胳膊,準備砍向兩門之間的橫閂。這時,一只滿是老繭的大手抓住他握刀的手。

“很好,你很好。”晁分的手勁奇大,直接把刀從張小敬手里奪下來。

刀一離手,張小敬的眼神恢復了清明。他看了眼死傷枕藉的院子,蠶眉皺,毫不見得意。

“你知道這世界最的東西是什麼嗎?”晁分的聲音一改剛才的冷漠疏離,“是極致,是純粹,是最徹底的執。我從日本來到大唐學習技藝,正是希能夠見到這樣的。”

他把刀橫過來,用大拇指把刀刃上的跡抹掉,讓它重新變得寒閃閃。

“我走遍了許多地方,嘗試了許多東西,可總是差那麼一點。可剛才我在你上,看到了我一直苦苦尋找的那種境界——那是多麼的殺戮啊,不摻雜任何雜質,純粹到了極點。”晁分說得雙眼放

學徒在旁邊出不可思議的表,家里都鬧這樣了,老師居然還覺得?他戰戰兢兢地站起,撒跑開。晁分本不去阻攔,不屑道:“這些人只知用機巧,終究不能悟道。”

張小敬沉默不語,他還未完全從那瘋魔的緒中退出來。

晁分把刀重新遞給他:“我已經放棄鑄劍很久,這是最后一把親手打造的刀。我本來覺得它不能達到我對的要求,現在看來,只是它所托非人——我現在能聽見它在震,在歡鳴,因為你才是它等待的人,拿去吧。”

出乎晁分意料的是,張小敬卻把刀推回去了,語氣苦:“我一生殺業無算,可從不覺得殺人是一件開心的事,正相反,每次手,都讓我備疲憊和悲傷。對你來說,也許能會到其中的;對我來說,殺人只是一件迫不得已的痛苦折磨而已。”

“殺戮也罷,痛苦也罷,只要極致就是。”晁分興地解釋著,“只可惜生人不能下地獄,那里才是我所夢寐以求的地方。”他再一次把刀遞過去。

“你就快看到了。”

張小敬不去接刀,轉去看躺在泊中的伊斯。他中兩箭,幸運的是,總算都不是要害,不過雙腱已斷,今后別說跑窟,恐怕連走路都難。

“都尉,在下力有未逮,不堪大用……”伊斯掙扎著說,角一抹目驚心的。這個波斯王族的后裔眼神還是那麼溫芒不改。

“我會通知波斯寺的人,把你抬回去。”張小敬只能這樣安他。

“……是景寺。”伊斯低聲糾正道,他沒有多余的力氣,只能可憐地看著張小敬。這一次張小敬看懂了,從他脖頸里掏出那個十字架,放在他的邊。伊斯心滿意足地嘆了一口氣,口中喃喃,為張小敬做禱告。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張小敬沒有多余的話,他站起來,對晁分道:“麻煩你個醫館,把他送去救治。”

“你去哪里?”

“太上玄元大燈樓。”張小敬的聲音,聽起來比晁分的刀還要鋒利。

“可是門外還有那麼多兵等著你。”

“要麼我順利離開,要麼當場戰死。如果是后者,對我來說還輕松點。”

晁分把刀收了回去:“既然你不要刀,那麼就讓我來告訴你點事吧。”

后續的旅賁軍士兵陸陸續續趕到業坊,數量增至三十多人。可元載還是覺得不夠安全,他覺得起碼得有兩百人,才能踏踏實實地殺死張小敬。

都如此畏怯,下面的人更是不愿意出力氣。他們把晁分的住所團團包圍,連一只飛鳥都出不去,可就是沒人敢進去。那門后的一把刀和一尊殺神,可是飲了不人的,誰知道今晚他還要飲多

這個住所的主人已經查明,是著名工匠晁分,而他的主家,則是那個日本人、衛尉卿晁衡——那可是從四品上的高,不能輕舉妄。所以他改變了策略,不再積極進攻,而是化攻為堵。

這個院子沒有道。張小敬如果要從院子里出來,勢必要走正門。一出門便是活靶子,這里有幾十把弩和長弓等著他呢。

元載的額頭不停地滲出汗水,不及。他的手至今還在微微抖,不明白為何對方一個人,卻帶來這麼大的。一想到下還熱乎乎的,元載的恥辱和憤恨便替涌現。

一定得殺死他!一定得殺死他!

可就在這時,一個信使匆匆送來一封信,說是來自中書省的三羽文書。元載一聽居然是閣發的,頗為奇怪。他接過文書一看,不由得愕然。

這份文書并沒指定收件人,是在一應諸坊街鋪等流轉廣發。信使恰好見到這里聚集了大量旅賁軍,也符合遞送要求,便先送了過來。文書的容很簡單:針對張小敬的全城通緝令暫且押后,諸坊全力緝拿蚍蜉云云。而落款的名鑒,除了李林甫外,還有李亨。

這兩勢力什麼時候聯手了?

張小敬是不是真的勾結蚍蜉,元載并不關心。但他的一切籌劃,都是建筑在“張小敬是蚍蜉”這個基礎上。一旦搖,就有全面崩盤的危險。

目前況還好,通緝令只是押后,而不是取消。可冥冥中那運氣的盤,似乎開始朝著不好的方向轉。這種覺非常不好。

這時院門又“砰”的一聲開啟了,張小敬再度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士兵們和元載同時咽了口唾沫,子又繃了幾分。

張小敬這次手里沒有拿刀,他面對那麼多人,全無躲閃與畏懼,就那麼坦然地朝前走來。元載知道,如果現在下令放箭,眼前這個噩夢就會徹底消失。

可是他始終很在意文書上那兩個簽押。

李林甫和太子為何會聯手?通緝令的押后,是否代表了東宮決定力保張小敬?閣的態度呢?似乎不太愿但也妥協了。他天生多疑,對于政治上的任何蛛馬跡都很敏。元載思前想后,忽然意識到,張小敬不能殺!

這是個坑!文書里明確說了,要先全力追查蚍蜉。他在這里殺了張小敬,就等于違背了上令。萬一蚍蜉做出什麼大事,這就是一個背黑鍋的絕好借口——“人得逞,一定是你的錯,誰讓你不尊上令?”

這不是什麼虛妄的猜測,元載自忖自己如果換個位置,一定會這麼干。一想到此節,元載那寬闊的額頭上,又是一層冷汗。自己今晚太得意了,差點大意。

那麼生擒呢?

元載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一看張小敬的決絕氣勢,就知道絕不可能,要麼走,要麼死,不存在第三種可能。元載經過反復盤算,發現只有把張小敬放走,風險才最小。

畢竟這是上頭的命令,我只是遵照執行。

張小敬目不斜視地朝前走去,士兵們舉起弓弩,手腕抖,等待著長的命令。可命令卻遲遲不至,這讓他們的心理力變得更大。

張小敬又走近了十步,那猙獰的獨眼和壑縱橫的臉頰都能看清楚了,可元載還是毫無靜。旅賁軍的士兵們又不能,一陣形就全了。張小敬又走近五步,這時元載終于咬著牙發話:“撤箭,讓路!”

士兵們正要扣扳機,手指卻一哆嗦。什麼?撤箭?不是聽錯了吧?元載又一次喝道:“讓路!讓路!快讓開!”旅賁軍士兵到底訓練有素,雖有不解,但還是嚴格執行命令。

他們齊刷刷地放下弩機,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道。張小敬一怔,他做好了浴廝殺的準備,可對方居然主讓開,這是怎麼了?

張小敬迷不解,可腳步卻不停,一直走到元載旁,方才站住。元載張到了極點,覺得自己被一條毒蛇盯住。他往后躲了躲,萬一對方暴起殺人,好歹還能有衛兵擋上一擋。

“我朋友們的賬以后再算,現在,給我一匹快馬。”張小敬冷冷道。

元載有點氣惱,你殺了我這麼多人,能活著離開就不錯了,居然還想討東西?可他接到張小敬的視線,脖子,完全喪失了辯解的勇氣。

一匹快馬很快被牽來,張小敬上去,垂頭對元載道:“若你們還有半點明白,就盡快趕去興慶宮前,蚍蜉全在那兒呢。”

說完他撥轉馬頭,飛馳而去。

業坊到興慶宮之間,是此時長安城最堵的路段,沿途務本、平康、崇仁、東市都是燈火極盛之地。今年興慶宮前的太上玄元大燈樓高高矗立,比大雁塔還醒目,更讓人們的好奇心無可遏制。如果俯瞰長安的話,能看到興慶宮前的廣場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池子,正在把整個城市的人流都吸引過來,有如萬川歸海。

為了緩解人流力,諸坊紛紛打開坊門和主要街道,允許游人通行。但即使如此,通狀況也不容樂觀。

尤其一過子時,大街上的熱度毫不退,反而越發高漲起來。鼓樂喧鬧之聲不絕于耳,香燭脂味彌漫四周,滿街羅綺,珠翠耀。這無所不在的刺激匯一只看不見的上元大手,吞噬著觀燈者們,把他們變氣氛的一部分。這些人既興又迷,如同著了魔似的隨著人流盲目前行,跟著歌舞躍,就連半空飛過一道繒彩,都會引起一陣驚呼。

張小敬的騎高明,馬也是好馬,可在這種場合下毫無用。即使從南邊繞行也不,各地人流都在朝這邊流本沒有暢通路段可行。張小敬向前沖了幾步,很快發現照這種堵法,恐怕一個時辰也挪不過去。

這一個時辰對張小敬——不,對于長安城來說,實在太奢侈了。

張小敬索跳下馬去,用獨眼去搜尋,看是否還有其他方式能快速到達。可惜他失了,從這里到去興慶宮的大路上,全是麻麻的人群,別說騾子,就連老鼠都未必能鉆過去。他又把視線看向附近的坊墻。坊墻厚約二尺,上頭勉強可以走人。可惜如今連那上頭,都爬滿了人,或坐或站,像一排高高低低的脊

張小敬掃了幾圈,實在找不到任何快速通行的辦法。徒步前行的話,至也得半個時辰。這時一聲高清脆的聲從遠傳來,有如響鞭凌空,霎時竟蓋過了一切聲響。聲剛落,千百人的喝彩鼓掌化為層層聲浪,洶涌而來,連街邊的燈都抖了幾抖。

張小敬抬頭看去,發現兩個拔燈的車隊又在當街斗技。一輛車上被改裝了虎形,連轅馬都披著虎紋錦被,車中間凸起一圈,狀如猛虎拱背。三個大漢站在虎背上,各執一套軍中鐃鼓,一看就知道效仿的是《秦王破陣舞》。不過他們三個此時垂頭喪氣,顯然是敗了。

而他們對面的勝利者,是一輛尾高車。車尾把千余禽鳥羽扇形,擺凰尾翼之勢,之如百鳥朝。中間豎起一高桿,桿纏彩綢,上有窄臺。一位歌者著霓裳,立在上頭,絕世獨立。剛才那直震云霄的曼妙歌聲,即出自之口。

周圍無數民眾齊聲高喊:“許合子!許合子!”這是那歌者的名字,喝彩久久不息。拔燈斗技,講究的是圍觀者呼聲最高者勝。這位許合子能憑歌引得萬眾齊呼,可見對方真是輸得一敗涂地。

許合子勝了這一陣,手執金雀團扇對著興慶宮一指,意即今晚要拔得頭燭。這提前的勝利宣言,讓民眾更加興不已。許合子一臉得,從高臺下來,鉆進車廂里歇息。要等到與下一個拔燈者相遇,才會登臺迎戰。

馬車緩緩開,許多擁躉簇擁在尾車四周,喊著名字,隨車一起朝前開去。他們的信念非常堅定,要用自己的喝彩,助神奪得上元第一的稱號。

其中最瘋狂的一個追隨者,看裝扮還是個貴家公子,此時幞頭歪戴,襟扯開,一臉迷醉地手扶車輦,正準備把隨香囊扔過去。他忽然見一個獨眼漢子也過來,正要呵斥,卻不防那漢子狠狠給了他小腹一肘,貴公子痛得當時就趴在地上。

那漢子從他腰間隨手摘下一柄小刀,一腳踏上他的背,輕輕一躍,跳進了尾車里。

尾車的車廂是特制的,四周封閉不隙,不必擔心有瘋狂擁躉沖進來。可這漢子對車廂看都不看,噔噔噔幾步來到車前,用小刀頂在了車夫的脖子上。

“一直往前開,中間不要停。”張小敬著嗓子說。車夫嚇壞了,結結說這是許娘子的拔燈車,中途要有挑戰怎麼辦?斗技的規矩,只要兩車在街上相遇,必有一戰。勝者直行,敗者繞路。

張小敬把刀刃稍微用了力,重復了一遍:“一直往前開,中間不要停。”

車夫不知這是為什麼,可刀刃的威脅是真真切切的。他只得抖韁繩,讓轅馬提速。周圍的擁躉紛紛加快腳步,呼喊著“許合子”之名,周圍民眾聞聽,紛紛主讓路。

張小敬這個舉看似瘋狂,也實在是沒辦法。路上太堵,唯一能順暢通行的,只有拔燈車。大家都要看其斗技,沒人會擋在它前面,甚至狂熱的擁躉還會在前方清路。

他沒別的選擇,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劫持許合子的車。

隨著前方民眾紛紛散開,這輛尾車的速度逐漸提了上去,那些擁躉有點追趕不及。它飛快地通過務本開化、平康崇仁兩個路口,對著東市而去。

這時在它的右側突然傳來一陣鼓聲,一輛西域風濃郁的春壺車從東市和宣坊之間殺了出來,后頭還跟著一大拔擁躉。春壺車頂鼓聲咚咚,一個蛇腰胡姬爬上車頭,擺了個妖嬈姿勢——這是向尾車發出斗技挑戰。

就在所有民眾都滿懷期待一場驚世對決時,尾車卻車頭一掉,沖著東市北側開去,對春壺車的挑戰視若無睹。

這可是個極大的侮辱。春壺車的擁躉們發出大聲的怒罵。這時尾擁躉們才匆匆趕過來,見到自己的神挨罵,立刻回罵起來,罵著罵著雙方起手來,路口立了戰場。

尾車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只要繞過東市,就是興慶宮了。這時車廂從里面打開,一個婆子探出頭來。

原來車廂里也聽到挑戰的鼓聲,可馬車卻一直沒停,照顧許合子的婆子便出來詢問怎麼回事。看到車夫旁邊,多了一個兇神惡煞的獨眼龍,立刻嚇得大起來:“禍事了!禍事了!癡纏貨來了!”

每年上元燈會,都會有那麼幾個癡迷過甚的擁躉,做出出格的事:自戕發愿的,持刀求歡的,日夜跟定的,竊取的,什麼都有,都喚作“癡纏貨”。這婆子一看張小敬強行上車,也把他當一個癡纏貨。

張小敬回過頭,對那婆子一晃腰牌:“靖安司辦事,臨時征調這輛車。”婆子一聽是府的人,卻不肯甘休了:“許娘子可是投下千貫,你張就征調,耽誤了拔燈大事,誰賠?”

張小敬懶得跟啰唆,一刀剁在婆子頭旁的車框上,連發髻上的簪子都砍掉半邊。婆子嚇得倒退一步,咕咚一聲摔回車廂里。借著敞開的小門,張小敬看到一個圓臉子端坐在里面,手捧一碗潤梨羹,面淡定,那件霓裳正搭在旁邊小架上。

“媽媽,若是軍爺征調,聽他的便是。”許合子平靜地說,毫沒有驚怒。張小敬拱手道:“耽誤了姑娘拔燈,只是在下另有要事,不得已而為之,恕罪則個。”

“比拔燈還大的事嗎?”許合子好奇道。的聲音很弱,大概在刻意保護嗓子。

“霄壤之別!”

許合子笑道:“那好,我也正好個懶。”說完捧起羹碗,又小小啜了一口。此時的舉止恬淡安然,全然沒有在高臺上那咄咄人的凌厲氣勢。

“姑娘不害怕嗎?”他瞇起獨眼。

“反正害怕也沒用不是?”

張小敬哈哈一笑,覺得中煩悶減輕了許。他沖許合子又拱了拱手,回到車夫旁邊。

此時車子已經駛近興慶宮的廣場。現在距離拔燈尚有一段時間,各口仍在龍武軍的封閉中。不民眾早早聚在這里排隊,等候進場。那太上玄元大燈樓,就在不遠高高矗立,里面著燭,還有不人影晃

張小敬觀察了一會兒,開口道:“好了,停在這里。”

馬車在距離口幾十步的一個拐角住了腳,還未停穩,張小敬便跳下車去。他正要走,許合子的聲音從傳來:“靖安司的軍爺,好好加油吧。”

張小敬停下腳步,叮囑了一句:“你們最好現在離開,離興慶宮越遠越好。”說完這句,他匆匆離去。

待他走遠了,車夫才敢著脖子恨恨罵了一句:“這個癡纏貨!”許合子放下梨羹,兩道黛眉輕輕皺起:“我覺得我們應該聽他的。”婆子從地上爬起來道:“姑娘你糊涂啦,這個挨刀鬼的胡話也信?”

許合子著遠那背影,輕聲嘆道:“我相信。我從未見一個人的眼神,有那麼絕。”

張小敬并不知道他走后的這些曲,也沒興趣。他已經混在排隊的民眾中,慢慢接近廣場。

在不算太遠的地方,勤政務本樓上傳來音樂聲,上元春宴仍在繼續。很多老百姓跑來廣場,就是想聽聽這聲音,聞聞珍饈的味道,那會讓他們覺自己也被邀請參加了宴會。

只有張小敬的注意力,是放在了龍武軍上。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廣場的戒備外松,極為森嚴,明暗哨布,等閑人不得。蚍蜉們一定是弄到了匠牒,冒充工匠混進去的。

直接闖關是絕不可能的,會被當場格殺。張小敬考慮過去找龍武軍高層示警,可他的手里并沒有證據。大唐員對一個被全城通緝——張小敬此時還不知道況有變——的死囚犯是什麼態度,沒人比他更清楚。

一聲嘆息從張小敬口中出,李、姚、徐、檀棋、伊斯等人全都不在了,系已告崩潰。現在的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沒人支持,沒人相信,甚至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麼,陪伴他到這一步的,只有腰間的那一枚靖安司的銅牌。

張小敬出手來,撣了撣眼窩。

他又看了一眼勤政務本樓,悄無聲息地從隊伍中離開,朝反方向走去,很快閃鉆進道政坊的坊門之

道政坊位于興慶宮南廣場的南側。當初興慶坊擴為宮殿時,侵占了一部分道政坊區,所以兩者距離很近。正因為這個,龍武軍在這里也駐扎了一批士兵,防止有人占據高點。不過他們對地勢比較低的地方不那麼上心,也沒有封閉整個區域。

張小敬坊之后,避開所有的龍武軍巡邏,徑直向東,穿過富戶所住府邸,來到一槐樹林的洼地。洼地中央有一個砌了散水的魚池。坊中街道兩側的雨水,都是流至這里,然后再通過一條羊龍首渠。

此時剛是初春,魚池干涸見底。張小敬小心地著池壁下到池底,然后沿羊往前索前行。在即將抵達龍首渠主流時,他蹲下子,在排放口的邊緣到一條長長的排水陶管。陶管很長,與龍首渠平行而走,最后把張小敬指引到了渠堤下一個黑漆漆的口,四截龍鱗分水柱豎在其間。

這是他臨走前,晁分告訴他的大

太上玄元燈樓雖是順設計,但萬變不離其宗。晁分指出,如果要樓燈俑自,非得引水力不可。龍首渠就在興慶宮以南幾十步外,順不可能不利用。最可能的方式,就是從龍首渠下挖一條垂直于渠道的暗,把水引到燈樓之下,推,提供力。

晁分計算過,以太上玄元燈樓的積,引水量勢必巨大,再加上還得方便工匠檢修淤塞,這條暗會挖得很寬闊,足以勉強容一人通行。

這樣一來,張小敬便不必穿過廣場,可以從地道直通燈樓腹心。

這龍鱗分水柱的表面,是一層層鱗片狀的凸起。如果有人試圖從兩柱之間的空隙過去,就會被鱗片卡住,彈不得,連退都沒法退,就算在上涂油也沒用。

不過晁分早做了準備,他送了一直柄馬牙銼給張小敬。張小敬很快便銼斷一龍鱗分水柱,然后了進去。果然,里面是一個足容一人彎腰行進的磚制管道,從龍首渠分過來的渠水流中,發出嘩嘩的響

張小敬把子都泡在水里,仰起頭,把腰間的一柄弩機著管道上緣,向前一步步蹚去。那把弩機也是晁分給的,他見張小敬不接那刀,便送了這麼一把特制連弩,可以連四次。晁分滿心希,張小敬能再創造一次用弩的“”。

走了幾十步,管道突然開闊起來,前方變了一個狀如地宮的地下空間。水渠在地宮正中流過,兩側渠旁各有三個碩大的木,被水推著不停轉,在黑暗中嘎吱作響。這應該就是太上玄元燈樓的最底層,也是為數以百計的燈俑提供力的地方。在穹頂之上,還有一片造型奇特的馬口,不知有何功用。

大唐天子為了一個只在上元節點亮三日的燈樓,可真是花費了不本。

張小敬從水里爬上來,簡單地擰了擰角的水,循著微仔細朝前方看去。他看到在地宮盡頭是一個簡陋的木門,里面似乎連接著一段樓梯——這應該是出地宮的通道了。門頂懸著一支火炬,給整個地宮提供有限的亮。

在火炬的芒邊緣,似乎還站著幾個人影。張小敬端平弩機,輕手輕腳了過去。快接近時,他的鼻子里聞到一強烈的腥味。

張小敬把呼吸抑住,再仔細一看,發現那幾個人影不是站著,而是斜靠在幾個木箱子旁,個個面鐵青,已經氣絕亡。這些人穿著褐短袍、足蹬防水藤鞋,應該是負責看護水車的工匠。

在他們旁邊,站著一個悍男子,手里正在玩著一把刀。

張小敬心中一驚,蚍蜉果然已經侵了燈樓。

這時一陣腳步聲從水車的另外一側響起,一個高瘦漢子從影走出來,步調輕松,里還哼著小調。不過線昏暗,看不清臉。那悍男子收起刀,恭敬道:“龍波先生,這邊已都肅清了。”

高瘦漢子若無其事地走過那一排尸,嘖嘖了幾聲,說不上是憾還是贊賞。

一聽這個名字,張小敬心中一。龍波?這個靖安司苦苦搜尋的家伙,終于現了。最初他們還以為龍波只是突厥狼衛的一個線,現在看來,他分明才是幕后的黑手、蚍蜉的首領。

張小敬瞇起眼睛,弓起腰蓄勢待發。等著龍波接近門口,走到火炬芒邊緣的一瞬間。張小敬先是揚手一箭,把門上火炬了下來,然后利用明暗變化的一瞬間,突然右足一蹬,以極快的速度沖過去,手中弩機一個兩連發。

悍漢子的額頭和咽各中了一箭,一頭栽倒在地。張小敬直撲龍波,把他按倒在地,用手弩頂住了他的太

火炬在地上滾了幾滾,并沒熄滅。張小敬閃開子,借助火炬的余,看到一張枯瘦的面孔,以及一只鷹鉤鼻。與此同時,對方也看清了他的臉。

“呦,張大頭,別來無恙。”龍波咧開,居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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