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時辰》后記一
天寶三載,是一個平靜的年份。在史書上,這一年幾乎沒有值得大書特書的事。盡管在民間盛傳長安有神火降臨,帶走了許多人,可方卻諱莫如深。
同時,天寶三載同樣也是一個重要的年份,許多人——包括大唐自己——都在這一年發生了巨大的轉折。
在這一載的四月,賀知章的馬車返回山老家,不過賀府以老人舟車勞頓為由,閉府不接見任何客人。沒過多久,竟傳出賀知章溘然去世的消息,年八十有四。家鄉的父老鄉紳只有機會讀到老人回鄉后留下的兩首詩,誰都沒能見到其本人。消息傳到長安,天子輟朝致哀,滿朝文武皆獻詩致敬,這為天寶三載的一樁文化盛事。
與此同時,遠在朔方的王忠嗣突然對突厥發起了比之前猛烈數倍的攻勢,大有踏平草原之勢。鏖戰數月,突厥烏蘇米施可汗戰敗被殺,傳首京師,其繼位者白眉可汗也在次年被殺,余部為回紇所吞并。自此草原之上,不復聞突厥之名。
朔方激戰連連之際,東北方向卻是一片祥和。一個安祿山的胡將在這一載的九月升任范節度使、河北采訪使,仍兼任平盧節度使,為天寶朝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政治新星。他的忠誠無可挑剔,贏得了從天子到右相的一致認同,認為可以放心將河北一帶給他。
但這些都不是天子最關心的事。他在天寶三載的年底,正式納太真于宮中,并迫不及待地于次年封其為貴妃。從此君妃相得,在興慶宮中過著神仙眷般的生活。
靖安司作為一個臨時署,很快被解散。靖安司丞李泌上書請辭,離開長安開始了仙山求道之旅。這則逸事,一時在長安居民中傳為談。中途他雖曾回返長安,但在楊國忠等人的迫下,又再度離開。
失去了最有力臂助的太子李亨,僅僅只過了兩年太平日子。從天寶五載開始,右相李林甫接連掀數起大案,如韋堅案、杜有鄰案等,每一次都震驚朝野,牽連無數。太子先后失去多名親信,甚至還被迫有兩次婚變,窘迫非常。他憂慮過甚,雙鬢都為之變白。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天寶十四載的安史之。李亨并未隨天子去蜀中,而是逃至靈武登基,遙尊天子為太上皇。于是大唐形了蜀中太上皇、靈武天子以及遠在江陵的永王三勢力。
就在這時,久未現的李泌再度出山,前來輔佐李亨,但堅決不職,只肯以客卿份留任。在他的籌謀調度之下,李亨得以反敗為勝,外敗叛軍,太上皇與永王,終于克復大業,人稱李泌為“白宰相”。功之后,李泌再度請辭,遁山林。在肅宗死后,代宗、德宗兩代帝王都召他回朝為相,李泌數次出仕為相,又數次歸。他一生歷事玄、肅、代、德四位皇帝,四落四起,積功累封鄴縣侯。
除了李泌之外,在安史之中還涌現出另外一位傳奇人。此人并非中土人士,而是一位景僧,名伊斯。伊斯眼卓絕不凡。他活躍于郭子儀帳下,在軍中充當謀士,至金紫祿大夫,同朔方節度副使,試殿中監,賜紫袈裟。波斯寺于天寶四年改稱大秦寺,景教在大唐境的發展達到巔峰。建中二年,伊斯在大秦寺的院中立下一塊石碑,起名為《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用以紀念景教傳中土的艱難歷程。此碑流傳千年,一直到了今日。
但無論李泌還是伊斯,若論起命運之跌宕起伏,皆不如元載來得傳奇。天寶三載之后,此人仕途一路平順,且以寒微之,迎娶了王忠嗣之王韞秀,一時哄傳為奇談。安史之開始后,元載趁時而,抓每一個機會,獲得了肅宗李亨的格外重,躋朝廷高層。在肅宗去世后,他又勾結權宦李輔國,終于登上相位,為代宗一朝舉足輕重的大臣,獨攬大權。就連李泌,也沒辦法與之抗衡。
不過元載專權之后,納贓私,貪腐奢靡,行事無所顧忌。他的妻子、兒子也橫行肆,驕縱非常。代宗終于忍無可忍,下令將其收捕賜死。元載死后,按大唐律令他的妻子可免死,可王韞秀卻表示:“王家十三娘子,二十年太原節度使,十六年宰相妻,誰能書得長信、昭之事?死亦幸矣!”遂與之同死。
但還有另外一些人,卻沒能像他們一樣,在史書中留下些許痕跡。
安史之平定之后,在民間忽然出現了這樣一本書,書名《安祿山事跡》,署名為華縣尉姚汝能。不過這位作者的生平除了這本書之外,完全是一片空白,不知他是出于什麼機才寫下這麼一本書。
這本書記錄的是安祿山的生平,分為上、中、下三卷,其中在下卷里,姚汝能提及了這樣一件事:
天寶十五載七月十五日,叛軍接近京城,玄宗率眾倉皇逃離長安。行至馬嵬坡時,太子李亨、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等人謀發兵變,鏟除相楊國忠。在這一天,楊國忠在馬嵬坡驛站外面到了幾個吐蕃使者,他正在跟他們說話,忽然周圍擁出大批士兵,紛紛高呼楊國忠與吐蕃勾結。
楊國忠大驚,正要開口痛斥。在隊伍中沖出一位張小敬的騎士,先一箭把楊國忠下馬,然后割下他的腦袋,把尸割得殘缺不全。
有了張小敬帶頭,士兵們士氣大振,一鼓作氣包圍驛站,要求天子死楊貴妃。玄宗迫于無奈,只得忍痛縊死楊貴妃,諸軍這才退開。這,即是著名的馬嵬坡兵變。
這次兵變,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但那位首開先聲的騎士究竟是誰,又有什麼來歷,后來命運如何,在書中卻沒有任何提及,僅留下一個名字,宛如橫空出世一般。
也許,姚汝能在寫到這一段時,忽然無法抑制心的澎湃,遂信手寫下這一名字。至于他為何如此,卻不是后人所能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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