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華燈初上，空氣中有種灑水車過去后漉漉的味道，風若有若無的，這些跟韓述的理想境界又相去不遠了，別致的茶餐廳里，檸檬茶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餐廳小妹的笑容清甜，可是今天的韓述卻不解風。他上冷一陣，熱一陣的，雙抵在有些狹窄的桌底下，不可抑制地抖。

韓述竭力不去想剛才那對于他而言猶如原子彈發的一幕，沒有什麼孩子，沒有什麼可怕的事，他不停地用手里的吸管著杯里的檸檬切片，黃的新鮮果里還帶著好幾顆子，可怕的是，就這麼一個“子”字，又讓他聯想到了“孩子”這個詞組，想像力真是個恐怖的東西。孩子孩子孩子……好像有人在他耳邊不停地念著這個箍咒。那個孩――韓述之前盼著只不過是鄰居家的小妹，或許就是小商店主人的小兒，可是，他明明看見跟謝桔年一道進了院子里的破鐵門，整整一個小時，都沒有再出現。

在等待的過程中，韓述可恥地利用職務之便打電話給謝桔年所在社區的居委會，以協助調查為由查詢的所有況，居委會值班的阿姨配合程度之高超乎了他的想象，甚至都沒有細問韓述是那個檢察院，為什麼案子而來，就竹筒倒豆子地把所知道的關于謝桔年的一切娓娓道來，還自行添加了不辦案需要之外的容。

正是由于這個阿姨的熱心，韓述現在所知道至包括了以下容：謝桔年現在婚姻狀態一欄顯示單，差不多八年前回到這里租房子，換過好幾次工作，最長久的就是在目前這個布藝店上班，已經差不多干了四年，從小店員做到了店長，也算不容易。的日常作息時間跟韓述自己到的相差無幾，沒有什麼往特別切的朋友，沒有親戚往來，也沒有關系特別親的男人出現在住附近，帶著一個孩生活，孩今年十歲，在附近的小學讀四年級，孩子跟姓謝，姑姑，戶籍卻不跟在一起。

據桔年自己說，這是一個堂兄的小孩，堂兄常年居無定所，所以孩子暫時由代為照顧，這個“暫時”到目前為止時間已經不短，附近的老住戶都知道，剛搬過來沒過久，邊就出現了這個當時才學走路的小娃娃，而且口里的堂兄基本上沒有人見過。居委會阿姨略帶神地告訴電話另一頭的韓述，“要不是年紀輕，很多人都會以為那孩是自己生的，哪有父母從來不關心自己的小孩，連探都很，那個堂兄誰知道存不存在。”

發現韓述這邊良久沉默之后，熱心公益的老阿姨關切地詢問：“檢察同志，桔年是不是又犯了什麼事？我們是知道有過案底的，對也一直比較關注。不過在附近住了那麼久，看起來一直都是安分守己，雖說不太跟人往來，但是和鄰居什麼的都得很好，房東也說看不出是坐過牢的人。不過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對了，聽說最近有一個年輕男人，老是開著車在住的地方轉悠，非常可疑，我們會注意的，要是需要協助，我們一定會把的行及時匯報。”

居委會阿姨把謝桔年當一個潛在罪犯的口氣，猶如有人在韓述臉上狠狠地摑了一掌，讓他心里極度不是滋味，幾乎都忘了分明是他自己打著讓居委會協助調查的名義，不彩地窺探的私。他高度贊揚了老阿姨的“法制觀念”，掛了電話，愈發的心如麻，他知道的事實每多一些，離越近，就越覺得那個答案呼之出。

韓述用握過冰凍的茶杯，因此有些涼意的手指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覺那里的皮，還有皮下的，里流淌的熱的，那孩也應該是這樣溫熱的，一如他的復制，這個念頭足以讓韓述大腦死機，哭也哭不出來，笑又覺得牽強，驚恐也無訴說。他今年二十九歲，距離而立之年還有幾個月，瘋玩熱鬧自由，盡管也想過該找人結婚，但是家的概念和責任兩個字對于他來說還很淡薄，也許潛意識里，他還把自己當一個大男孩。可是，一個十來歲的孩猶如那咤一樣踩著風火橫空出世，怎能不驚得他三魂六魄離位。

謝桔年是不是孩子的媽媽，如果是，孩子的爸爸是誰，是他的可能有多大？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幾率都足以讓韓述坐立不安，何況，這個幾率絕對絕對不止萬分之一，他自己心里有數。

“你看什麼，杯里有怪？”朱小北帶著笑意的聲音讓韓述嚇了一跳，拉開凳子坐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出門的時候太匆忙，的發梢有一點點小凌，可是韓述沒有心嘲笑，就像一個得了絕癥的人沒有心思嘲笑一個面癱患者。

“我以為你會說一兩句諸如‘我更喜歡你打招呼的時候跟我說你好’之類的話。”朱小北說完，發現韓述依舊不語，他今天看起來確實有些怪，“韓述，你什麼打擊了，說來聽聽？”一個好的朋友就應該這麼善解人意。

韓述低下了頭去，看起來很是困擾，然而當他終于注視著朱小北，雙手握著，朱小北意識到，可能真是出了什麼事。

“小北，我想我這邊出了點狀況。”

“哈哈，韓述，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的前任朋友懷孕了，小孩已經一個月了吧。”朱小北試圖化解一下有些凝重的氛圍，和韓述的相始終是輕松而愉悅的，眼前這個樣子讓很不習慣，然而這句玩笑話說出了口，韓述的臉頓時煞白。

“呃，看起來你今天不太認同我的幽默。”朱小北干笑兩聲，“我收回剛才的話，說吧，韓述，我做好了心理準備。”

韓述深深吸了口氣，勾了勾手指，暗示朱小北湊過來一些，朱小北配合地側耳傾聽。只見韓述低了聲音，艱難地說道：“小北，我想我真的有孩子了，不……不過，不是一個月，是十歲……”

朱小北聽完，呆了三秒，看了一眼韓述，緩緩把背靠椅背，“孩子……十歲？”半瞇著一只眼睛，半側著頭，雙保持著微張的弧度，用一種懷疑而恐怖的眼神再看了看自己對面的人。但是的驚恐并非源于“孩子”這個事實，而是由于韓述，的男朋友說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

“對不起，我知道這很難置信，相信我，我也驚呆了，但我不是開玩笑，小北，我是認真的，我可能有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孩！”

朱小北的反映在韓述意料之中，他想，既然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遮遮掩掩自會更加齷齪，如果是他種下的因，他勢必要嘗那個果。

朱小北終于回過了神，“韓述，你太牛了吧，十歲的孩子，那你做孩子的時候多歲？十八？十九？我靠，我有沒有說過我崇拜你？英就是這麼與眾不同？你今天才知道孩子的存在？”

韓述沮喪地攤了攤自己的手，“我想是的。”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個瘋狂的事件震死了，沒有個人傾訴，他會神分裂的，“那孩子上小學的樣子，很漂亮，是的，就跟你說的一樣，我當年才十八歲多一點，所以我也被嚇呆了。”

“孩子的媽媽是你以前的小朋友？十多年了才帶著孩子找上門來認祖歸宗？我靠，這節怎麼這麼？要求你負責了？你們去驗DNA了？像電視里演的，孩子長得就是你的翻版？孩子撲上來你爸爸？”

在朱小北連珠炮一樣的問句下，韓述每一個答案都是否定的。

“都不是？那你怎麼知道是你的孩子，你就不怕被人栽贓？用我老娘的話說，這社會遠比你想象的復雜？還有，你一個法律工作者，這點警惕都沒有？”

“不是的，唉，怎麼說呢，本就沒有找上我，是我去看，對不起小北，我沒有告訴你這些，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想看看過得好不好，結果，我看到了邊的那個孩子。我甚至沒有走上去問。”韓述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停！韓述，你的意思不會是說，你看到你‘去看’的那個人邊走著一個孩，那孩也沒有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你就認定那是你的種？”在韓述點頭之后，朱小北單手一拍桌子，“我靠，虧我剛才問了你那麼多專業的問題，敢這些都是你一廂愿瞎猜的？韓述，平時看你一付聰明樣，關鍵時候掉鏈子，你沒病吧，大街上認親吶！”

朱小北話糙理不糙，這些都是韓述自己心里也明白的，可他沒有辦法把那種覺說給朱小北聽，沒有經歷過他的那一段從前，任何人都沒有辦法理解。

“對于這些事我很抱歉，小北。”這是他唯一的回答。

“做一個十歲孩子的后媽，或者現在把你給蹬了，任何一種可能被我老娘知道了，都會打死我的！”朱小北哀嚎一聲。

韓述撐住頭，“你不會比我慘，老頭子絕對會把我的骨頭拆下來喂狗。”

跟朱小北的談話沒有任何結果，到了最后，朱小北主上來兩瓶二兩裝的紅星二鍋頭，兩人瓶瓶地喝，然后互相語言安。二兩酒下肚，朱小北紅滿面，神振，韓述卻不適應這價廉的烈酒，酒愁腸人更愁，搖搖晃晃地被朱小北拖進車子，倒在駕駛座上昏昏睡了好幾個小時才醒了過來。

彼時已是明月高懸，韓述了眼睛，朱小北在一旁聚會神地聽著MP3，腮幫一一地大嚼著口香糖。

“多點了，我睡了多久，你干嘛不我？”他了自己的脖子，試圖讓自己神一點。

朱小北笑道：“放心吧，你的酒品不錯，睡覺的姿勢也很好。”

“給我一顆。”韓述手去接朱小北倒出來的口香糖，濃郁的薄荷味道刺激之下，他覺得自己的魂魄至找回了一半，“居然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

朱小北二話沒說下了車，“別，千萬別，我如花似玉大好前程，不能毀在酒后駕車上，我自己走，誰勸我跟誰急！”

“去你的。”韓述看著笑，“都說我沒事了，真的不要我送？”

“你先問問你自己還能不能開車，不能就打的，別讓一個十歲的小孩了孤兒。”

韓述知道朱小北還是在笑話他，也不說什麼，囑咐非要自己回去的話就小心點，然后踩油門離開。

他把車開到那個悉的小商店門口，商店已經關門了，這種地方的深夜總比城市的中心來得更快，十二點沒到，基本上家家戶戶都熄了燈，也包括的。四周人聲悄然，偶爾有幾只狗警惕地幾聲，合著遠遠近近的蟲鳴，韓述很累，他原本只是想歇一歇，結果卻在這深夜的合奏中昏昏睡去。

醒韓述的依然是小商店的老板，他瞧著韓述的車窗，看著韓述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咧開嘿嘿地笑，“早啊，又來喝我們的牛了吧，等一晚上，也怪不容易的。”

韓述尷尬久了也就習慣了，索還真的買了一瓶，邊喝邊夸，“全市就你們這的牛最正，等多久也值得。”

天剛剛亮，韓述還想著，一定得回家換套服漱洗一下才能去上班，轉念一想才記起是周末，按規律，謝桔年今年應該休，也不用上班，他把瓶還給店主，看到店主拿著早報埋頭研究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便跟店主信口聊起了票。

那店主原本還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過了一會，開始專注了起來，稍后干脆搬了張小凳子，坐到韓述車邊的樹下，聽得津津有味。韓述想，這店主也不知道坐在對面的是誰，城北區人民檢察院的神，平時多人追在屁后面等著他指點迷津啊，他今天空腹喝了一瓶牛，在這城鄉結合部的小賣部門口就這麼把自己的第一手資料和心得無條件地出賣了，沒有任何理由。

就這麼興致盎然地聊了許久，邊聽的人也坐了一小圈，流浪狗也紛紛在他車邊轉悠，快十點的時候，韓述聽見有人跟店主打招呼。

“財叔，你這里真熱鬧。以后你經營俱樂部了，還賣牛嗎？”

“老婆子，去給桔年拿牛，一瓶純牛一瓶高鈣。”店主財叔吆喝了一聲，注意力依舊沒有轉移。

韓述說著說著，漸漸地就不知道自己說什麼了，他顧著傳道授業解，竟然沒有留意謝桔年什麼時候出現在小商店門口，也怪不得他，熱衷炒的閑人們把他的視線完全阻擋了。

上套著簡單的T恤運，腳上吸著雙拖鞋，臉上睡意還在，頭發不是很服帖，顯得一張臉小小的。顯然是從床上爬起來拿牛的，而且回去之后大有繼續睡的可能。

這個人真懶。韓述在心里咬牙切齒，當年一個星期至都遲到兩天，作為好學生的他不止一次鄙視過這樣的行徑。而謝桔年似乎也沒有跟他換市心得的打算，拿了牛，轉就走。

韓述忽然有些恨。越是這種不聲不響的人，心里的怨毒就藏得越深，記恨著過去的事，他知道。怪他可以，心中有不甘也可以，可是有很多方式解決，十一年了，他是怯懦的，他寧愿選擇忘，也不敢主走到面前請求原諒，可是只要肯開口，他愿意接任何條件，愿意付出任何的代價，給出任何的補償――任何形式都可以。然而不，自己一個人生下孩子，然后靜靜地生活，這不是心如蛇蝎是什麼？他一輩子都不了干系！

韓述想也不想打開車門追了出去，財叔在后面大聲問：“那中糧的我到底是拋還是不拋啊？說清楚再走啊！”

桔年，謝桔年……韓述想住，可是名字到了邊，怎麼也喊不出口，他選擇了沉默地追上去，可是不知道是否意識到了什麼，他越追，走得就越快，到了最后索一路小跑。

韓述被的態度激怒了，他當然比快。在謝桔年的手快要到鐵門的時候揪住了的服。

謝桔年驚一聲，猛然回頭，明顯嚇得了一下。

“你干什麼？我上只有兩瓶牛。”驚恐地看著財叔他們的方向，眼里帶著求救的信號，顯然不敢相信大白天地會出現這種事。

“什麼七八糟地，我不要你的牛！你跑什麼？”

“是你。”看起來終于認出了他，韓述長舒了口氣，因為財叔他們已經紛紛長脖子看了過來，作為皂劇的男主角，他很不自在。

“你這麼多天跟著我到底干什麼？哦……”的眼睛瞄到了他昨天來不及換下的陳述上的徽章，恍然大悟“你就是昨天來調查我的檢察院的人……我什麼都沒干！”

韓述困了，他完全被這個人跳躍的思維弄得一塌糊涂，他們好像不在一個頻率上，然后，他忽然明白了一個更可怕的事實――居然不認得他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認知讓韓述的眼睛有些了，這麼多年來，他煎熬地等待的懲罰，結果呢，忘記了……

“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沒有理由的，這句話從他里口而出。

百思不得其解，定定看了他一會，看他的眉，看他的眼睛，然后，往后退了一步，“韓……韓述，你是韓述！”

韓述長嘆一聲，老天有眼。

從最初的意外中恢復過來的謝桔年表的確復雜，可是當說：“好久沒見，你又長高了”的時候，臉上甚至帶著笑容，一如老友重逢。

“你先放過我的服，拜托，扯扯都變形了。”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放開。

韓述頭暈腦脹地松手，再問了一次，“你跑什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桔年說，“我忽然想起家里燒水沒熄火，所以才走快一點，你可以喊我一聲，我聽得見的。”

韓述不想跟繼續說下去了，直奔主題，“你還不肯說孩子的事，我的孩子。”

的驚愕慢慢放大，說話都不連貫了，“孩子？呃……我沒看見你的孩子，你都結婚啦！”

“廢話！要我進屋對質嗎？你到底什麼意思？”韓述面對時抓狂的覺正在一點點地被喚醒，他只記得自己的愧疚，幾乎忘記了的討厭。

謝桔年好像輕輕地又了一下，“你是說……我侄在屋里睡覺，除了之外，沒有別的孩子。”

“你就裝吧，你侄今年十歲，如果我沒有猜錯，的生日應該在三月份左右，名義上的父母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他知道自己說的正中要害，至這個狡猾的人沒有再反駁。

“韓述，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來，不是你的孩子，你搞錯了，甚至也不是我生的，別人不知道，你應該知道，假如我懷著，哪來后面三年的牢獄生活？我怎麼生下？”

“你從來就不肯說實話！”

“隨便你怎麼說，這是很明顯的事。”

“那孩子是誰的？”

“韓述，這是我的事。”

又來了，他們所有的對話，繞來繞去都終結于這一句，你是你，我是我。韓述的挫敗如山洪發。

過老朽的鐵門，紅磚的小屋子里，窗簾被掀起了一角，一張小小的臉蛋一閃而過，簾子又飛快地落下。

“好了吧，想不到會遇見你，很高興什麼的我就不說了，免得你說我虛偽。我的水要燒干了。”

推開鐵門。韓述不相信，但是他似乎沒有權利阻止。他的視線尾隨進殘舊的院子，茂的枇杷樹依傍著院墻生長著。

“等等。”韓述住，“給我幾片枇杷葉子吧，我最近老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