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又過幾天，下午活課，我讀《圍城》的時候，左手邊的人用手肘頂頂我的胳膊。我抬頭，看見張懌微微的笑。

他的笑容單純干凈，好似春末一縷熱而明亮的，帶著含蓄的穿力，一路照耀過來。

“這個，還你。”他推過來一本書，包著書皮，四角規整，每個角都堅拔。

我翻翻扉頁，是我的《平凡的世界》第一卷。

“不客氣。”我微笑一下，然后開始懊惱：為什麼我沒有夏薇薇那麼甜的笑容？

“下一本。”他出手，手掌攤開在我面前，修長的手指，食指上還纏一小塊創可。

“手怎麼了？”我下意識地多問了一句。

“打球，破了，”他不在乎地看一眼，仍舊攤開手：“書啊，你答應借我的。”

“張懌，你看書這麼快，不會影響功課嗎？你爸媽不管你？”我有點懷疑人和人大腦的構存在本質區別。否則，為什麼我看課外書就是無藥可救，而他就算博覽群書？

“功課完了，看書就算休息了，”他語氣平靜：“學生就是這個樣子，只要你學習好，一俊遮百丑。”

他頓了頓：“初中的時候，我看漫畫看得很瘋，考班里倒數第三名。我媽用撣子我，十二下，到我后背開花。”

我倒一口冷氣。

十二下，他記得這麼清楚。

他用手比劃一下：“這麼的撣子把兒，‘啪’地就斷了。”

我失語。或許，我只是不想承認：假使我媽也能我一頓，或許不至于走到今天。這樣一敗涂地，一塌糊涂，一籌莫展。

可是，為什麼，我的媽媽，對我的績，可以不在乎？

心里悄悄滋長一點蚯蚓樣的怨，細細地蜿蜒。

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后來呢？”

“后來——”他頓一頓，目一點點從明亮到模糊：“后來我就變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所謂好學生，考第一名，得獎，再也沒有管我。”

“終于還是妥協了。”我瞥他一眼。

“可是妥協在許多時候不一定就是失敗。”他解釋，手在課桌上劃拉著，沒有規則。在下午的下散開一點淺白的。

“噢——”我應景。

“做個好學生，對你來說又不難。”他看著手中的課本，聲音低而輕。

“聽起來像我外婆在嘮叨。”我取笑他。

“是真的，你這麼聰明，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他仍然不生氣。

聰明？自7歲上小學之后，這個形容詞似乎距我越來越遠了。機會？什麼做機會呢？

“做個大家認可的好學生，釋放自己的力，做點自己想做的事，這些機會不是沒有。其實就像書上說的，自由是有紀律的自由，紀律是有自由的紀律，這世界上的事大概都是有規則的吧。”

太哲學了，從他口中說出來，好像繞口令。

我沉默，雖然覺得他說的那個聰明的孩子并不是我，可是卻不自地想：或許我可以考慮一下他的建議？

“和大家公認的規則對抗，可以功，但未必快樂。有時候，妥協一點點，可能有意外的驚喜，”他看看我：“足夠強大以后，就可以隨心所。”

心底有什麼東西“轟隆”一聲倒塌，塌陷的碎片激起了陳年的塵埃。

我突然發現，其實他說得不是不對。

卻覺得有些狼狽：我憑什麼要聽他說這些話？

帶點指點，帶點教誨，帶點老，帶點滄桑，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是同一平面上的人。

那麼是不是說，如何走，都永遠不會相逢？

心里突然又悶悶地疼，腔有點脹氣，隨著呼吸一鼓一鼓的，很難。

“不是要借書嗎？記得按時還。”我把《平凡的世界》第二卷推到他面前，他愣一下，接過去。

我順手從第一卷上扯下書皮，塞到他面前：“不必包新的了，這個還可以用。”

他怔住，繼而接過書皮，用粘著創可的食指住書皮邊緣，一下下抹。

“書皮包得這麼好，仔細得像孩子。”我打破僵住的空氣。

他突然笑了，他出手，把書皮包到第二卷上：“我以為你嫌我多此一舉。”

我看他一眼：“怎麼會，別人幫我保護我的書，謝還來不及。”

我們終于相視而笑。

約，看見夏薇薇飛快地抬起頭瞥我一眼，目復雜，而后又飛快地低頭繼續寫作業。

我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3-2

男生的思路，永遠和生不一樣。

比如，男生喜歡看《上下五千年》、《風雪定陵》、《世界十大品牌經營戰略》……

而我似乎也記得，除了我，同院的孩子們永遠不會看這些書一眼。們只是興而急切地想要在我的書架上搜索言小說。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爸爸媽媽可以給我買《飄》、《安娜?卡列尼娜》這樣涉及的名著，卻絕對不可能買一本言或者武俠小說的。

那些書，那些帶給我一個大大的世界的書，那些屬于我一個人的書，安靜地憩息于我的書架上，在我安靜地房間里，如同一列列士兵，見證我經歷過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

當然，也包括一場若有若無、含蓄好的暗。

可是，如今，這些書，終于迎來了除我之外的第二個閱讀者。

張懌看書的速度極快，在我書架上的書消化掉幾十本之后，他期末考試考取年級第二名。

我有一點懊悔：如果不是我，他是不是可以拿第一？

績公布后，我有一整天不和他說話。他察覺到了，不吱聲。

直到憋不住。

放學時候，我在前邊走，他追上來，沒頭沒腦地說：“不關你的事。”

我心里一凜——我想什麼，他居然知道。

我斜眼看看他，高個子長手長腳的男生，走路的時候直了腰，校服扣子仍然系到第一顆，前閃亮的校徽一晃一晃的。

“真的，不關你的事。”他重復。

“那就好。”話說出口，又覺得懊悔。這都說的哪兒跟哪兒嘛。明明想說一點好聽的話，比如“我怕影響你學習”、“我替你擔心”、“我希你更好”之類的，卻開不了口，說不出來。

偏偏到最后，還是個生而不討喜的孩子。

我幾乎要對自己失了：這樣的我，果然極不可。

他快走幾步，橫到我面前，頓時，面前巨大的影子橫陳，我險些撞上去。

抬起頭有點忿忿地看他，他那麼無辜地站在我面前，角有微微的笑。站得太直了，讓我恍然間發現彼此的高差那麼大。

“干嗎不高興？”他站住不。

我看他，不回答。

我只是往左走一步，他看見了，往我左邊擋一下。

我又往右走一步，他接著往我右邊邁一腳。

我站住了。

下午的下，暖洋洋的讓我瞇起了眼。夕在他后皺一小團的紅，在他上灑一層好看的橙暈。

“干嗎不高興，一天都不說話。”他還是問。

“沒有不高興。”

“不高興干嗎不理我？”不屈不撓，不知死活。

“考試績不好，不開心。”說的也是實話吧？

他不接話了，只是低頭看著我。我能到面前男生角的笑漸漸漾開來，逐漸擴散好看的弧線。

“我幫你啊！”十分熱地建議。

我沉默了：是漫畫里常有的節吧？一個人替另一個人補習功課，漸漸地愈加親。

是我一直期待的場景呢，可是為什麼不開心？

想一會才終于想明白：我們不平等。漫畫里多是生為男生補習，好像男生天資聰穎卻又調皮，績自然不會好。可是到我們這里，居然是男生為生補習？

我那脆弱的自尊心，噼哩啪啦散了一地。

我抬起頭，可以看見他殷切的臉，想生地拒絕，卻又不忍。

他還是站在我面前，手抄在兜里等我的回答。他在下微微瞇一下眼，安靜的、好的，如同午夜十二點皇宮宴會上沉靜而高貴的那個年。

突然間就心了。那些傷人的句子，莫名地就被咽回去。

我猶豫很久，終于還是說：“那麼，謝謝你。”

一朵明的笑容在對面男生的臉上綻開。他輕輕吹聲口哨，清脆得如同突然濺落的葉子，在山谷中砸碎無邊漫延的沉寂。

他轉過，仍舊走在我的左手邊。下午五點四十分——我看看手表，可以看見邊車水馬龍的街市、熙熙攘攘的行人，而這個男生走在我的左手邊，令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除此之外，世界安靜如斯。

是“”麼？我懵懂而迷地問自己。可是太久的自卑讓我找不到答案。

我只能自嘲地笑笑，為自己的沒出息愧——我本可以拒絕這種施予般的好意，可是最終仍是卑屈地接。

然而，我后來想，張懌的心，應該沒有我這般復雜吧？他仿佛一株拔的小白樺，直沖向和云霄，哪里來的繁復心思與勾心斗角？

那麼，便是我的不好了：我的小心眼、我的放不開，在每一個傍晚、每一節自習課、每一次課間，不安分地蠢蠢。

但，張懌是個極其耐心的老師。這一點，無論多年過去，我都要承認。因為他在我這樣笨的學生面前，仍舊不厭其煩：每一條輔助線的變化、每一種解法的補充……那些方正而有力的字，在草稿紙上一行行匝地留下來，如同青春那些確實而斷然的腳步，捱過一步又一步，不停歇。

過一個月考試，我的數學績第一次爬上75分！

雖然滿分是150分，可是對我而言已經是太大的驚喜。

張懌坦然而自豪地接了我的答謝：當我請他吃麥當勞的時候，他邊吃邊說話的樣子，笑得開心的表，讓我以為或許我們很早以前便已稔。這種錯覺，幾乎要讓我以為：以前的我，不過是種錯覺，而今天的這一個，才是真實的。

至，今天的我可以說笑、吵鬧，談一點書里書外的話題，漸漸從課外書中蔓延開去，看上去活潑又聰敏。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我還有這樣而富的一塊心靈世界，如同一座后花園，小心翼翼地存在于我自己的世界里。

而張懌，他微笑著坐在我對面，聽我說話，也說話給我聽。

他談那些書，那些閃爍著思想的片段，在我16歲的記憶里，如同一片又一片落進湖面的石子，在水面上輕輕彈跳，一下、兩下、三下……

一層又一層漣漪，執拗地，不肯平息。

3-3

春天快要到來的時候我的生日也要到了，媽媽又寄來了大批的書做生日禮。

我去郵局取包裹，取完出門的瞬間，穿越層層黑頭頂和各裳的人群，只一眼，便不可避免地看見一株拔的白樺，在來來往往的人流里，卓爾不群地佇立。

是張懌。

他手里拿著一封信正往郵筒里投，投完信轉的一瞬間目掃過來，頓一頓，突然笑了。

隔著那麼多人，他揮揮手，我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然后他大步走過來。

他走到我跟前，看看地上的包裹，有點驚訝：“這麼大的包裹，是你的？”

我點頭：“我媽寄來的。”

“這麼多。”他不可置信。

我微微笑：“生日禮。”

他一愣：“生日？哪天啊？”

“3月6日，下周四。”

我努力令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像滿不在乎。

他“哦”了一聲，很快幫我拎起包裹：“我幫你拿。”

我擋住他的手：“我自己可以。”

他低頭看看眼前碩大的包裹，又打量我一下：“就你這格，還是算了吧，我幫你拎。”

說話間，手上早已運了力，穩穩地，包裹被提起來，而我只是跟在他后，亦步亦趨地走。

或許是因為突然的偶遇增加了措手不及的分，我們一路沉默。可是心里仍然有點莫名的小激，就像放完鞭炮后夜空里迸出的三兩點火花，或者魚兒跳躍時水池里濺出的幾滴水——并不濃烈噴薄，卻靈鮮活。

雖然不說話，腳下的步子卻都很快，一轉眼就到了胡同口。我停住步子，他看我一眼，輕輕地把包裹放在地上。

我說謝謝，他輕輕笑一下。

然后他低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面巾紙，小心翼翼把它包到包裹外面的繩子上。直起，微笑著對我說：“這樣就不勒手了。”

而我到這時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手心勒出暗紅的一道痕跡。

我突然間覺得很，在之外還有點莫名其妙、無法形容的其它覺，復雜地糾纏。

他看看我，揮手，說“再見”，然后轉走遠。我目送他走遠，直到變看不清的一抹霧，漸漸消散。只余三月的芙蓉樹，在他后芽生長。

我拎起包裹轉回家，卻突然看見站在院子門口的外婆。看著張懌走遠的方向，又看看我，一言不發，轉走回院子里。

晚上吃飯的時候，終究還是問了我：“今天那個男孩子，幫你拿書的那個，是誰啊？”

我不耐煩地回答：“我同學。”

又問：“他為什麼要幫你拿書啊？”

我還是不耐煩：“偶然遇見了，就是從郵局出來就遇見了唄。”

不說話了。

晚上，我回到房間里寫日記。淺綠帶小鎖的日記本在臺燈下閃爍寧靜的澤。我提筆，記錄那些人的瞬間：那個溫和的笑容、那道暗紅的痕跡、那個如同霧一樣散在街角的背影。

以及，外婆的嘮叨和多管閑事。

我和外婆，我們在這個城市相依為命。

我的爺爺過世早，從我一歲的時候，就是外婆將我帶大。

是南方人，一直到現在說話都帶有明顯的南方口音。據說，當年是因為外公的緣故，才千里迢迢隨軍來到了這個沒有長江只有海的城市。一輩子只生了一個孩子，就是我的媽媽。可是，就連這唯一的孩子都不在邊。是個倔強的老太太，上從來都不說對我媽媽的想念，可是我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要翻看影集，一點點，看著媽媽從4歲開始到40歲的模樣。

當然我承認，很我。小時候孱弱的我總是接連不斷地生病。不相信西藥，寧愿在盛夏守著一只小小的蜂窩煤爐子熬中藥。中藥的味道漸漸漫過一個院子，甘苦的香氣侵略著我整個的年。那些刺目的、下的外婆、不斷搖的扇和小小的蜂窩煤爐一起組一幅碩大的拼圖——有太多細碎的隙，然而又完整盛大。

那些褐的，無疑是很苦很苦的。

許多次，我哭著把藥碗扔掉，還是好脾氣地再盛一碗，騙我：“小桃，喝，喝下去外婆給你糖吃。”

手里舉著那麼碩大一顆酒心巧克力，我手抓，不給我。只是把藥碗塞到我前面，哄我：“別氣，一口喝下去就不苦了，喝完了我們吃糖啊！”

我就這麼著鼻子，摒住呼吸，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著苦難聞的藥。喝完最后一口，會把一顆剝好的巧克力塞進我里，一只手給我眼淚。

的手干燥、溫暖、糙，在我的小臉上，有點疼。

那段日子里，是我唯一的依靠。

于是，我總是扯著的角不松手，因為這個緣故，甚至沒有送我去上過兒園，因為實在不了聽我在離開的剎那撕心扯肺的嚎哭聲。小時候讀過幾年書，所以就自己教我讀書識字，背唐詩，也唱一些南方荷塘里的水鄉小調……

可是，這些都是很悠遠的記憶了，現實是隨著年紀的增大，越來越管閑事，似乎我的每一件事都很好奇、都要管。不管是我校服領子沒有洗干凈、上學忘記戴校徽還是績不好，都能日復一日地嘮叨。從我的心馬虎到懶散敷衍還有不勤等等。的嘮叨讓我越來越煩，習慣了頂撞。

每當我頂撞的時候，總是很生氣地斥責我，雖然無論怎麼斥責總是那兩句話：“你們這些沒良心的，我把你從小帶到大容易嗎，你自己的媽都不管你，多年不回家來一次……”漸漸，就變了我媽的批斗會。

可是，生氣歸生氣，往往過不了半小時就會煙消云散，繼續開始新一語重心長的關懷、嘮叨、斥責……

老了，的背駝了，耳朵背了，頭發白了。

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隨著年紀的增大，我和的心，離得越來越遠了？

如果不是，那麼為什麼隨著我一天天地長大，我們彼此之間的對抗卻越來越強烈？

是因為不了，還是因為更加？

3-4

16歲的生日，如此悄無聲息地來到。

書上說16歲是花季，可是，16歲，因為不遠的高考，生命中那些所謂的花朵只能孤獨而脆弱地開放，讓人不到。

16歲的生日對我而言更是毫無新奇可言：沒有媽媽送的生日蛋糕，沒有爸爸的微笑祝福。從小到大，我只有外婆的一碗清湯面——外婆總是說生日蛋糕是祝外國人生日快樂的，而中國人還是要吃面條才能長長久久。漸漸地，我習慣，也就不再爭辯。當然，也就沒有了特別的希冀。

下午五點半，下課鈴聲終于刺破呆滯的空氣，帶一點凄厲的尾音，在千呼萬喚中響起來。

教室里立刻變得凌而喧鬧。

我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張懌也在慢慢騰騰地收拾東西。很快，教室里除了值日生就沒剩幾個同學了。然而就在我準備離開座位的一剎那，一只手飛快地進了我的課桌屜。我有點驚訝地抬頭，看見張懌站在旁邊，有點不好意思地笑。

“生日快樂！”他說。他的臉上洋溢著簡單真摯的笑容，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

我怔住了。

快樂，好像淡藍明凈徹的泡沫，一層層鋪陳開來，在下閃爍七彩的芒。它們一層層翻涌，自下而上，將我包圍。當心臟被這樣麗溫的泡沫包圍的瞬間，猛地揚一起急促的幸福，好似一柄小小的錘擊打心臟，在安靜的空間里發出“突突”的響。

這是16歲生日里，我在這個小小教室中收獲的唯一一份祝福！

或許辛酸，卻因為這個“唯一”而顯得越發彌足珍貴起來！

“生日快樂，”他又說，然后指指我的課桌屜，微笑：“生日禮。”

說完這句話，他背上書包出了教室門。我扭頭看門外，徐暢他們站在樓梯拐角的地方張著，看張懌出去了，此起彼伏地大聲抱怨他的磨蹭。

我低頭，看自己的課桌。或許，還是有那麼一小會的猶豫與遲疑，帶點慣常的自卑與難以置信——我的心臟從膨脹到，中間不過幾秒鐘。

我把手進屜，到一個的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來，在它暴在空氣中的剎那，我幾乎停住呼吸——是一個晶瑩剔的水晶小房子！

門、窗、煙囪，每一個部件都清晰可，在日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我的心，就像一個膨脹得馬上要炸的泡泡一樣，鼓鼓地膨脹著幸福！

那天晚上，我把這個水晶小房子放在自己書桌上，在日記本上臨摹著它的形狀。它在臺燈的照耀下散發出七彩的澤，安寧好！

我這樣臨摹著的時候外婆進來了，一眼就看見了這個漂亮的小房子，臉上掠過一線驚訝的表。

說：“真漂亮！”

我沖笑笑，沒說話。

還是盯著那個小房子，對我說：“你爸媽的電話，快去接。”

我看一眼，而仍然在看著那個水晶小房子，彎著腰，微微地駝著背，湊近了看。

的眼角有那麼多的皺紋，暗示一些年華的消逝。

出房間的剎那，我不自覺地臉，有點怔怔地：將來有一天，我也會像外婆一樣蒼老吧？外婆也一定有過最好的年華吧？是不是，如同我今天這樣年輕而快樂？時間——原來是這樣神奇而無法逆轉的力量。

和爸媽的通話很快便結束了。

早已習慣。

我們的電話一向都不長。大段大段的沉默充塞著我們的談，甚至往往是媽媽的祝福與嘮叨彌補著這些斷裂般的談，使隙顯得不那麼巨大，使努力彌補的親看上去面目和藹、溫可親。可是，卻仍然掩蓋不住一個事實：我們的心，一直、一直，那麼疏遠。

自小如此。

在我長的這個過程中，他們都沒有陪伴在我邊。家長會永遠是外婆參加，周末也是外婆帶我去公園。外婆力氣小，不能扶我爬梯，我一個人爬滾打，摔過多次早已記不清。對我而言，“親”這東西或許就是淡淡疏離，以及靜悄悄不肯消散的怨。

有時候我甚至想：做一個孤兒又如何？如我這般，在父母習慣的缺席中長大，不也一樣活得很好？

我的心就這樣漸漸冷而下去，對周遭的一切習慣了不信任。

可是，從這一天開始，因為一個水晶小房子的緣故，一切突然變得不一樣！因為從這一天開始，我的一整顆心都拴在一個水晶小房子上，因為它的存在，我開始覺不孤獨！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常常對著這個水晶小房子傻笑。做作業的時候、看書的時候，一抬頭，就不知不覺開始微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開始變得異常勤勞，至開始每天親手自己的桌子。我把小房子當寶貝護著，甚至不允許外婆再我的書桌，惟恐年老眼花把小房子到地上摔碎了。

你能理解我的小心眼嗎？假如，你也從16歲的年紀走過，你會理解的。

因為那些蹦蹦跳跳的、16歲的小心，如同彩繽紛的玻璃糖紙，在每一段下，綻放五六的芒。

16歲，我原不知道，可以如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