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可以重來》第一章 同學聚會

所謂的同學聚會,就是在多年以后給所有到場的人一個機會,看看什麼滄海桑田,歲月如刀。

1

沈智被孩子咿呀的聲音驚醒,睜眼看床頭晶鐘,果然是凌晨五點。

這小小的孩子已經有了準確的生鐘,每日按著聞起舞的時間翻睜眼,手舞足蹈地要大人來抱。

沈智把手放在額頭上,掙扎了兩秒鐘,昨晚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睡眠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五小時,到底不是二十出頭的時候了,一個通宵,略睡兩個鐘頭,聽到樓下有人自己的名字,跳起來仍像是一尾鮮魚。

都過去了,樓下再也沒有那個人,也再不是那個一尾鮮魚那樣的沈智,現在醒自己的,只有兒的哭聲。

孩子咿呀的聲音變大,手足揮舞,漸漸哭腔,沈智知道不好,立刻翻坐起來,彎腰去抱小床上的兒。

人小的時候,都以為這世界是圍著轉的,一舉手一投足必要得到回應,否則就還以,要是沈智再不手,下一秒這小東西就會嚎啕大哭,半點息的時間都不給。

彎腰的時候沈智咬牙,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是個盡頭,但兒一懷里,一歲多的孩子還有香,,小手小腳一起纏住,小袋鼠懷那麼服帖,還知道表示滿足,哭腔收住,晨里就開始笑。

又心了,而且高興,抱著兒就親了下去。

到廚房灌的時候,沈智發現自己的丈夫鄧家寧已經在那里了,正在搖晃瓶,還了幾滴在自己手腕上,試了試溫度。

瓶接過來,說了聲謝謝,鄧家寧手想接過孩子,又說,"不用,我喂就行,一會兒就送去媽那兒。"

他就逗了逗兒,但是安安正專心用今日第一瓶,顧不上自己的爸爸,還有些嫌煩,只偏轉了一下面孔,鄧家寧看自己實在不上手,又困,打了個呵欠站起來,"那我再睡一會兒,辛苦你了。"

沈智點點頭。

進房之前鄧家寧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眼里有失有期待,其切切,但沈智低頭對著孩子輕聲哼歌,全沒有一點抬頭的意思,只說一句,"去睡吧,這兒有我。"

他就進去了,又說了一句,"辛苦你了。"

真是相敬如賓。

過去不是這樣的,沈智與鄧家寧新婚的時候,也有過一段好日子。

鄧家寧與沈智是由相親認識的,鄧家寧在環保局工作,公務員,父母都在外地,在上海有房無貸,沈母看中的的最佳婿,兩人從認識到結婚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每周約會一次,每日電話十分鐘,在鄧家寧四平八穩的追求下,當然,還有在自己母親不懈的努力下,沈智一個不留神,就了時下最流行的嫁碗族。

鄧家寧雖然不是沈智的初,但對盡心盡意,念著他的心意,結婚之后兩個人也算琴瑟和諧,只是一個人嫁人,如果嫁的不是心里那個,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更何況沈智丟了自己的初,就像丟了一半的魂,再怎麼恩,都像是飾太平。

只是大部分人的意難平,隨著歲月流逝,再怎麼七棱八角,到底平了下去,而沈智的,最后卻變了意忿忿,豈止是意忿忿,差一點一憤而起,一腳將這個男人踢出自己的生活。

原因只有一個,鄧家寧這個男人,是出過軌的,不但出過軌,還鬧得盡人皆知,讓沈智想假裝不知都做不到。

沈智快出門的時候鄧家寧正在刷牙,看到老婆的打扮就是一愣,問,"今天有安排?"

他看到的是沈智手上挽的包,棕皮子淡手柄,那只年前讓同事從香港帶回來的LV,沈智很用它,據他記得,上一次把這個包拿出來還是過年的時候,沈智姨婆八十大壽,難得的全家大聚會,沈智的表姨都從國趕回來湊熱鬧,才拎過那一次。

這個包,三個月的房貸啊,鄧家寧知道價錢以后,口悶了一個多星期,他雖然公積金高,但再高剩下的那部分也得自己還上啊,老婆就這麼隨隨便便挽在手肘上了,剪下來的標簽落在桌上,比剪刀還鋒利的一串數字。

鄧家寧的反應沈智看到了,看到了也不當一回事,就是故意的,這家,為之辛苦過了,斗過了,這男人,為他努力過了,付出過了,換回來的呢?就是他的背叛與不忠,質能夠帶來的快樂是很,但是當神全面空虛乃至絕的時候,這點微不足道的補償也讓覺到一暖意,更何況,這錢還是自己出的。

不過正因此,包一拿回來,沈智就覺得索然無味,再說它和平時的穿戴相距甚遠,有誰整天挎著一個LV地鐵公的?不倫不類,索不背。

倒是鄧家寧比更記著這個包,有次還問起,沈智就答,"喜歡?拿去背。"

沈智從小偏文科,最喜歡講故事,抖包袱,三句話帶個冷笑話,沒出那件事之前常逗得鄧家寧樂不可支。

夫妻好的時候,說什麼都覺得有意思,出了問題,說什麼也覺得有意思——有另一層意思,鄧家寧眼前立刻浮現出那串刺目的數字來,只嘿嘿笑了兩聲,從此三緘其口。

"嗯,今晚我有事,同學聚會。"沈智把沙發上的兒抱起來,給出回答。

鄧家寧"哎呀"一句,"你怎麼不早說?晚上跟局里的人約了飯局,要不我還能去接你。"

"不用,你忙你的,我跟媽說一聲,晚上等我回來再把安安帶回家。"

鄧家寧原想說,我去接吧,話到邊又咽了回去,里牙膏沫子還沒漱清楚,一涼味道。

都這麼些年了,單獨看到沈智媽,他還是有些頭皮發怵,能免則免吧。

這麼一耽擱,沈智已經抱著兒出去了,他從朝西的窗戶里看到妻子走在小區里的背影,沈智結婚早,生孩子也早,年輕的到底恢復得好,背影窈窕,風下面筆直的一雙長,要不是抱著孩子,誰看得出這已經是一個媽了?

鄧家寧看著看著,口又悶起來,長長的一口嘆氣。

2

沈智送兒到自己母親那兒,沈母和婿所住的地方相當近,隔壁的兩個小區。夫妻兩個都要上班,孩子還沒到能送托的時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大問題,幸好沈智的母親一向高瞻遠矚,在他們結婚的時候就下了鐵要求,兒嫁出去可以,但是住一定要住在離不遠的地方,最好是一個小區里,走走十分鐘,二十分鐘也能容忍,再遠就不行了。

鄧家寧倒沒什麼意見,他那時已經非沈智不娶,不就是要住在一起嗎?大不了把原先的房子賣了再買一套。倒是他爸媽看不過去,臉上笑著里忍不住,刺了一句,"那索兩家并一家,親家跟他們小兩口一起住算了。"

沈智母親當即搖頭,"那是不行的,人啊,挨得太近,神仙都要鬧矛盾,隔著一碗湯的距離正好,我們這些做老的要識相,你們說是不是?"

說得鄧家寧全家啞口無言,回去逢人就說,這個丈母娘厲害的,什麼都算到了,這輩子大概一點虧都沒吃過。

怎麼可能?沈智母親千算萬算,也有一樣算不到,自己認定的婿,老實穩定的鄧家寧,居然在沈智懷孕的時候跟夜總會的小姐睡了,不但睡了,還給拍了照片錄了音,差點被宣揚得滿世界都是。

事發之后鄧家寧主向沈智坦白,就在坐月子的時候,沈智那個抑郁啊,上還沒大好,腦子就已經了,自己十月懷胎,忍著翻江倒海的孕吐,忍著臃腫的煩惱,看著自己生生從一條青蔥膨脹一只充氣皮球,再到破水陣痛,死去活來掙扎著生下這一團,這個男人在干什麼?只是一場應酬,就倒在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姐床上,翻云覆雨共赴極樂,這是什麼?這是赤的背叛,上的,神上的,士可忍孰不可忍,要離婚!

鄧家寧晴天霹靂,當場就給妻子跪下了,不但跪下了,眼淚立刻就涌了出來,這麼大的一個男人哭起來是很令人驚的,就算是狂怒之中的沈智都被鎮得一怔。

鄧家寧委屈啊,他不能說自己冤枉,照片都拍了,證據確鑿,他沒地方冤枉,但是他委屈,他是被陷害的,蓄意陷害,最后結果卻是他了千夫所指,哪里都找不到一點同

鄧家寧是個公務員,工作穩定收有保障,當初沈智母親就是看中他這一點,還跟兒說大道理,看人得有眼,別找沒錢的,貧賤夫妻百事哀,也別找錢多燒得慌的,錢多規矩多,有錢了男人腥的也多,就算貓不吃食魚還往他們里跳呢,就得找個機關里做的,旱澇保收食無憂,保得你一輩子。

你別說,沈智母親雖然學歷不高,但真有一套自己的事哲學與智慧,當然,還有手段,否則怎麼能一手導演了兒的后半生?可誰能想到,就是工作穩定旱澇保收的鄧家寧,也會被人看中陷害了一把,最后來了個驚天地的婚后出軌呢?

沈智懷孕將近六個月的時候,鄧家寧正負責一家化工廠的環保審批,評測結果很不妙,這樣的廠一開工,基本上附近的水源都得遭殃,鄧家寧提了方案,要求投資方先落實一套排水理系統再開始投產,這樣至把對環境的妨害減到最低。投資方一聽急了,一套排水理系統是什麼概念?這東西國沒有,德國全進口,半個廠子的價錢啊,就為了敲這一個章子,半個廠子?開玩笑!可是沒這個章子,廠造好了也沒法開工,禮送了,錢也送了,鄧家寧膽小,不敢拿,退回去了,到后來人家恨起來,行啊你,小小一個科長裝清,老子做了你。

這個做還做得很有技巧,對方先求到鄧家寧的一個老同學,再借著那老同學把他給請了出來,去的是最好的夜總會,鄧家寧一開始拒絕,架不住多年的同學拉,進去了,酒過三巡人就糊涂了,醒來就已經跟小姐躺在了一張床上了。

鄧家寧覺得,自己原本不至于錯到那個地步,雖然進了那樣目迷五的地方,雖然喝了酒,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在那晚之前,他已經足足做了五六個月的和尚了。

至于他為什麼做了五六個月的和尚,這問題還得回到沈智母親上去,自從得知沈智懷孕,沈智母親就把他們倆找過去談了一次,當著沈智的面就對他說,"家寧啊,小智有孩子了,有些事,你可得忍忍。"

他一開始沒明白,后來丈母娘還給解釋了,沈智母親從前是在衛生所里工作的,算半個醫生,說看多了,有些小夫妻,有了孩子也不知道節制,有些半當中出了事,有些生出來就有這樣那樣的病,就在他面前,嘩嘩嘩舉出十幾個例子,都是以前親耳聽到親眼所見,說得鄧家寧冷汗都下來了。

就這樣忍著忍著,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可憐鄧家寧一個氣兩旺的大男人,只能半夜趁妻子睡了自己解決問題,熬得慘過苦行僧。

就是那天晚上,那個人把頭靠在他膛上的時候,他其實還有些殘留神志的,但有一把烏發,和沈智未懷孕時一樣,著額頭,笑起來也和沈智一樣,左頰帶一個酒渦,的雙臂圈上來,頭發過他的脖子,他就糊涂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霧蒙蒙的,再清醒過來,千錯萬錯都鐵板銅澆下去那麼鑄了。

事后他也懊悔過,特別是對著妻子扶著腰艱難上樓,或者腹部沉重整夜不能安睡翻個都要他搭手幫忙的時候,簡直愧到心臟絞痛。

他對沈智是有的,是他從第一眼見到就夢寐以求的人,相貌好學歷好工作好,而且新婚那天晚上仍是,他就是完完整整的第一個男人,他沒想過背叛,更不可能背叛,如果可能,他會把這個埋在土里,爛在心里,一直到死的那一天。

可是那些人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隔了一周他的郵箱里就收到了那些照片,還有錄音,他仍記得自己坐在電腦前的反應,眼前一黑,腦子里"嗡"的一聲就漲開了,整個世界都變了樣子,心里就兩個字。

完了。

鄧家寧沒給那家化工廠蓋章,他膽小,做事喜歡瞻前顧后,溫吞的人都有這個病,他明白自己蓋了這個章子之后,以后所有的責任就得自己來背,他背不起這個責任。

威脅?在外面睡了一個小姐,還是跟著同學一起去的,出來最多不過是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要是蓋章,那些化學廢渣不經理進了河里,不出三個月河里就沒了魚,周邊地里種什麼死什麼,農民一鬧,責任還是他的,而且死無葬之地。

就這樣,鄧家寧趕在別人威脅之前,什麼都說了,他舅舅在政府里有些關系,局里倒也沒把他怎麼樣,就是將他暫時調離原職,另派了一個人來負責這個項目,但是家里,家里就不好收場了,經此一役,夫妻元氣大傷,是一年多了都沒緩過來,而且有再也緩不過來的趨勢。

3

沈智還沒走到母親家門口大門就開了。

沈智父親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沈母一直沒有再嫁,現在跟兒子沈信住在一起,沈信才二十六歲,沒結婚,在廣告公司上班,這兩天出差,不在家。

沈母每天的生活非常有規律,每天清晨即起,起床準備早飯,兒來之前已經一切停當,現在清清爽爽地迎出來,接過外孫之后又看了一眼兒,問,"怎麼?今天有什麼特別的安排?"

沈智心想,怎麼自己邊人人都是火眼金睛,稍微有點靜,一問一個準。

"晚上同學聚會,在蘇浙匯,媽,我今天回來得晚,安安你得多帶一會兒。"

沈媽媽又說,"那家寧呢?你要是太晚,我讓他把安安抱回去先讓睡。"

"他晚上也有飯局,再說他也哄不好孩子,讓他帶回去,到時候安安又哭。"

沈媽媽橫了兒一眼,目很堅定,"孩子不跟爸爸多親親怎麼會哄得好,你跟家寧也是,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掉著臉也是過,松著臉也是過,你還想一輩子跟他鬧僵啊?"

沈智心里悲哀,這些老人的想法,至今都覺得沒法理解,當初事發,三個老人一起幫著指責鄧家寧,把他罵了個狗淋頭,特別是自己媽媽,任他在鐵門外跪著流眼淚讓鄰居們目瞪口呆也不肯開門,就連沈信差點沖上去把自己姐夫給揍一頓都沒攔著,但聽到沈智說離婚這兩個字之后卻又回過頭來狠罵了自己兒一頓,說腦子糊涂了,剛生了孩子就想離婚!

公婆也是,從一開始幫著媳婦罵兒子,到后來指責媳婦不懂事,居然還想把這家給拆了,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婚姻,婚姻是什麼?在這些老一代人的眼里,婚姻就是一條單行道,開拔沒有回頭路,有了孩子以后這條單行道就更了一條兩頭封住的死胡同,只要你不撞死,就得一頭走到底。

鐵了心要離婚的沈智,迫于力,最終也沒能離這個婚。

鄧家寧的下跪和淚水是力,母親公婆的態度是力,剛出生的兒也是力,還是最大的那一塊。媽媽說得沒錯,沈智不想要這個老公了,沒關系,可以對自己負責,可鄧家寧再錯,他還是孩子的爸爸,讓孩子一生出來就沒有爸爸?負不了責,就這樣,一天兩天,一周兩周,一月兩月,的這段婚姻,拖下來了。

兒不說話,媽媽也沒什麼好接下去的,畢竟這件事說起來誰都覺得咯得慌,最后看看時間,講了句,"那你上班去吧,小心遲到。"說完又想起件事兒來,問沈智,"你脖子上燙的那塊好點沒有?記得抹藥。"

上一周沈智給燙了一下,是在媽家,安安剛有些會走路,特別扶著邊的東西東張西,沈智媽媽在廚房盛湯,招呼沈智過去端,沈智原本在逗兒玩呢,聽到招呼就把放下了,一閃眼,安安居然自己撲到外婆跟前去了,沈智媽媽沒防備,手一哆嗦,一碗熱湯小半落下來,幸好沈智就在邊上,一個下腰抱住孩子,自己就沒躲掉,平日里習慣挽著頭發,在家又沒帶圍巾,脖子在外面,燙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幸好湯不是剛燒滾的,饒是如此,沈智脖子上也被燙得一大片紅痕,這段日子只能把頭發放下,略作遮掩。

"好得差不多了,就有點紅,不痛。"沈智答了一句,心想還是自己媽媽記得,一星期了,帶著這麼大一塊差明顯的皮走來走去,鄧家寧就是沒發覺。

也怪不得他,年后什麼項目都是全新開始,待審的待批的一大堆,環保問題這兩年又了重中之重,鄧家寧天天都得在外面吃飯,人家請的,陪吃的,陪喝的,陪笑臉的,陪莫名其妙的,沈智帶著安安睡得又早,回來能見著倆一面就已經不容易了,再說他們又是分睡兩間房的,就靠早上那點時間,別說沈智放下的頭發里面那一小片紅,就算上多了條盤龍刺青估計他都注意不到。

沈智媽媽"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沈智這才轉,后頭又有聲音,這回稍微帶了點遲疑,真不像是媽媽的口氣。

"同學聚會,哪些個同學啊?"

沈智回頭,看著自己媽媽,臉上終于出個似笑非笑的表來,那樣子像是在說,怎麼?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高中同學,就是留在上海的那些,沒別人了。"

"哦,那你去吧,早點回來。"被兒看得略有些尷尬,媽媽咳嗽了一聲,抱著外孫進去了。

4

到公司的時候,沈智還沒進電梯就被楊曉倩拉住,一聲低

"喲,LV啊,新買的?是老公送的禮吧?"

沈智在一家外資食品公司工作,公司很大,部門很多,做行政的,辦公室里清一人,楊曉倩就坐在旁邊,二十七八了,還沒結婚,有時候說話就酸溜溜的,非得帶上別人的老公不可,一顯出別人已經被圈進圍城,是個沒戲的了,二顯出還是名花無主,總之與們這些已婚婦是有區別的。

沈智覺得尷尬,說是吧,那是撒謊,說不是又很沒面子,最后就含糊應了一聲,幸好電梯門開了,兩個人一起走了進去,人多,又快到打卡的時間了,兩個人被在一起,楊曉倩又想說話,可面前快合上的電梯門突然被人按住,然后就聽到有人說話。

"關小姐,早啊。"

說話的是個站在電梯里的男的,所有人一起往那個方向看過去,被招呼的人剛走到電梯前,這麼冷的天,里面就是白麻襯衫米,松松繞一條黑圍巾,一頭短發,素著一張臉,也沒化妝,人家招呼就點點頭,說一句,"謝謝,我等下一班。"那氣場,是讓一個電梯的人都沒聲了。

楊曉倩用眼神問沈智,"這是誰?"

沈智搖搖頭,公司最近擴張國市場,新來了一大批生力軍,一個小小的行政經理,還是個副的,誰知道空降了哪些人?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關小姐的驚鴻一現將楊曉倩的注意力完全地從沈智的LV上拉開,讓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午餐的時候,沈智再一次見到了那位關小姐。

這天的午餐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公司附近的西餐廳,這地方環境好味道好,當然價格也不低,要照平時,沈智不至于這麼奢侈,但行政部有個同事高升了,接到調令,轉去另一個部門做小領導,出了主管辦公室就宣布請大家吃飯,位子都訂好了,大伙就一起來了。

一群人剛坐下就看到那位關小姐與市場部和研發部的兩位總監一同走出去,一個人,走在兩位西裝筆的大男人當中,步子俐落,氣勢一點不輸人。

一群人目送,楊曉倩就坐在沈智旁邊,這時用手低聲音說,"我知道是誰了。"

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行政部又與所有部門都有干系,消息四通八達,整個一公司八卦集散地,楊曉倩更是其中翹楚,只一個早上的功夫就得了詳盡的第一手資料,頓時把眾人的吸引力都拉了回來。

"這關寧,海歸。"

旁邊有人不屑,"咱這兒海歸多了去了,莉莉陳還是海歸呢。"

"人家是普林斯頓畢業的,莉莉陳那個澳大利亞三流大學,花錢買的學位,別提了好不好?"

普林斯頓!哦……眾人一同嘆。

楊曉倩繼續,"是從國總公司過來的,空降部隊,專門負責公司里研發這一塊兒,我們公司賣得最好的高端系列,之前就是國負責口味研發的,這次是我們大中華區的總裁親自去要人的,否則人家還不過來呢。"

"真的啊!"眾人驚了,就連剛剛升職功的那個都出無限的羨慕之

"怪不得一來就前呼后擁,幾歲啊?看上去不大啊。"

"是啊,人家天才嘛,不過……"楊曉倩拖長了聲音,功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帶了回來。

"不過什麼啊?"旁邊有人耐不住了,追問。

楊曉倩喝口茶,神神低嗓子,"聽說是個單媽媽,一個人帶著個兒子呢,還跟公司申請了日托,這是我從人事那兒私下打聽到的,你們可別說出去啊。"

眾人嘩然,一張張臉上都出唏噓之,但唏噓底下,大多都是微妙的心理平衡之,包括剛才說話的那位,立刻收起滿臉羨慕,換了種語氣。

"是啊,看起來上帝打開一扇窗,總要給你關上一扇門,誰都一樣,點菜啦點菜啦,今天我請客,你們還給我省錢啊。"

沈智環顧左右,心里說,看吧,再強的人,留不住男人,那在別人眼里,總是可悲的。

如果沈智當初走出了那一步,現在別人會怎樣看自己呢?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關寧消失的方向,獨自帶著孩子生活的單媽媽嗎?至那個人,看上去過得很好。

可是,心里有個聲音在說,沈智跟關寧,是沒有可比的兩個人吧。

5

當晚的同學聚會,沈智遲到了。

定的飯店在虹橋,車去的,被堵在高架匝道口上,上不去下不來,前一個乘客一定是煙了,車廂里一煙味,開了窗旁邊正是一輛長途客運,熱烘烘柴油味撲面而來,差點沒把一口氣憋死。

這樣一耽擱,等到了蘇浙匯的時候,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經齊全了。

組織同學聚會的是黃晨,沈智高中時候的好友,大學畢業以后先進了一家公關公司做策劃,后來又辭職給自己打工,不知多八面玲瓏的一個人,經常給沈智發些各式各樣聚會邀請,什麼圈子都有,每次與沈智見面,說不到三句就要扼腕,"那麼早嫁人干什麼?嫁就嫁了,還那麼快生孩子,那時候是誰說要跟我一起周游世界打工賺錢看風景的?"

沈智比更扼腕,要早知道嫁給鄧家寧是這麼個下場,當初怎麼都不能點那個頭,但回頭再想想,就算一切給重來一次,還是逃不過那一關。

那時候沈智媽媽突然被查出來疑似腺癌,就在醫院的病床上,抓著兒的手聲音凄涼,"媽媽一個人守了那麼多年,不要你和小信回報我什麼,剩下的日子,就想看你們有個安定的家,家寧那孩子不錯,你就聽媽媽這一句,行不行?"

行不行?那時的沈智早已六神無主,立在母親病床前眼淚撲簌簌地掉,心里想著,沒有了唐毅,嫁給誰不是嫁,媽媽要嫁,那就嫁了吧。

沈智就是這麼著,跟鄧家寧去開了結婚證,沒想到事一定下來,自己媽媽的癌癥就神奇地變了誤診,從選新房到訂酒席選婚紗,一路興致地參與下來,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午夜夢回的時候,沈智也曾經懷疑過,當年媽媽的癌癥,到底是真的誤診還是早就存了那個心結婚,可為人子,這樣想自己的母親,太不可思議了,所以也只是在夜半想想而已,從不敢放到青天白日下來質問一聲,更何況生米已經煮飯,問了又如何?沈智已經是鄧家寧的妻,鄧家寧兒的母親,鐵板釘釘的事實,再也沒了改變的余地。

"沈智!"老遠有人的名字,接著便有一條人影站在富麗堂皇的包廂門口對揮手,不是黃晨是誰?

沈智出笑臉來,走過去的時候步子邁得很大,但走到黃晨近前卻突然停了,不但停了,腳下還像是粘了膠,再也邁不了。

黃晨還在,見,又側了側子,讓出站在后一個男人來,"沈智,看看誰回來了?認不出來了?"

其實不用讓沈智也看到了,那男人穿一,板寸干凈,因為高大,隨便一站就讓人覺得有,黃晨那個頭怎麼擋得住他。

他一開始并沒有說話,只立在那里,目落在沈智的臉上,數秒之后才對沈智笑了一下,開口說。

"沈智,好久不見。"

沈智沒有張口,心臟無限,又突然無限膨脹,那覺只有翻江倒海能形容,只有用鼻子最短促地吸氣,還不能讓人察覺,只能著,著,突突地抖。

認不出來?怎麼會認不出來?這個男人是唐毅,唐毅回來了。

只是他為什麼要回來?沈智還記得當年與唐毅分手時他瞪著的那雙紅的眼睛,還記得他死死抓住自己的手,然后是從牙出的"為什麼。"

還有什麼為什麼?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在做出那個決定之后雨打風吹去,沈智是那樣的人,如果失去了,就當作從沒得到過,他走了,還有自己的生活,就算心上從此留下了一個淋淋的缺口,但誰不是這樣活下來了?天長日久,只要你不再想起,再痛都會過去的。

只是不明白,他又怎麼會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再次出現在的面前。

另兩個人都看著自己,沈智沒有選擇,只能用最短的時間武裝自己的表,吃力地彎起角,然后答了,第一個字有點,但開了口也就順了。

"是啊,好久不見。"

黃晨見這場面,立刻出一個捉狹的笑容來,"哦哦,咱們的老班對見面,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對吧,我錯我錯,先進去了啊,不過別站在這兒聊太久,就算要走,好歹在老同學面前個臉,里面還有人等著你們哪。"

沈智了,一把將抓住,里還說,"不用,我都已經遲到了那麼久,還是先進去吧,別讓大伙等我們。"

黃晨被沈智拉住,回頭的時候帶著點錯愕,不知為什麼是這個反應,沈智和唐毅,當年的金啊,就算分手了,但大家都是年人,多年未見,即使不想一起追憶兩句似水流年,但也不必這樣決絕到一句話都不說的地步吧?

倒是唐毅落落大方,一手替們推開包廂門,還欠了欠,彬彬有禮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沈智拉著黃晨,包廂門口能有多大的地方?黃晨一就與唐毅而過,撲面而來的是他悉的味道,沈智竟是一震。

唐毅同樣,他人高,沈智與黃晨便是從他的眼下過去的,沈智穿風,并沒有挽頭發,當年的一把烏發已經燙過了,卷曲的發梢了棕,該是在來之前打理過了,不知了什麼東西,總讓人覺得有些膩,走過他邊時大概是有些不自在,一偏頭,出頸側的那段皮,頭發未遮住的地方,好大一塊紅。

他不記得沈智在這個地方有胎記,那樣的紅,是燙的吧?

他瞬間一震,幾乎要把手按上去,但終究是沒有,只是把手進了袋里,就這麼默默地看著走過去了。

5

包廂很大,開了兩桌,里已經坐滿了人,都是幾年沒見的老同學了,還男分開,那邊一群男人招呼唐毅,他便轉過去了,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沈智松了口氣,要坐下的時候發現旁邊有人一直在看,見轉過臉就笑了,眼里有亮

沈智剛才所的震還沒回過來,跟那人對視數秒,明明是再悉不過的一張臉,腦子里卻一片空白,是沒有的名字來。

黃晨的肩膀,卻越過對另一個人說話,"田舒,你原諒沈智,呀,今天大概是在外面撞見鬼了。"

沈智是震驚,慢慢吐出一句,仍有些不敢相信,"田舒,你回來了?"

田舒笑出聲來,說了聲,"驚喜吧?"然后肩膀一熱,已經被沈智狠狠擁抱了一下。

"真的是你回來了!死丫頭,這都瞞著我。"

田舒的臉漲紅了,眼淚眼看就要溢出來,勉強笑著,"給你一個驚喜嘛,急什麼,有得是時間讓你罵。"說著把邊椅子上的包拿起來,還拉了拉沈智的手腕,"坐。"

沈智眼前一陣亮,耀眼奪目,定定睛才看清那是一只鉆石戒子,就帶在田舒的手上,那大小,只讓想起一個詞來。

鴿子蛋!

還有手里拿著的那只包,BIRKIN!有錢都得排隊等三年的BIRKIN,這兩樣東西一晃,桌上其他人都沒了聲音,包括沈智。

沈智是錯愕,田舒是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因為父母離婚,畢業之后就跟著母親離開了上海,就連大學都是在杭州讀的,分開得太久,尤其是近兩年,田舒幾乎是人間蒸發了,一點消息也無,沈智最后知道的是與一個香港人結婚了,后來又去了加拿大,生的友誼就是這樣,忙著結婚生子的時候,世界里就沒了其他人,現在乍然重聚,田舒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沈智怎麼可能不錯愕。

不,不止錯愕,看看通發著的田舒吧,這簡直讓人拍案驚奇。

"我在加拿大待了兩年,先生要來上海做生意,所以就跟他一起過來了,剛安頓下來。"田舒并沒有要瞞自己況的意思,慢慢解釋,仍是那把細細的嗓子,卻讓桌上所有的人都聽得滿面羨慕之

黃晨說話,"謙虛吧你,大家可看好了啊,我們田舒,嫁得可不一般,我來的時候還是蹭了家的車呢,奔馳600!刺溜停我邊,招呼我我還不敢相信,司機已經下來替我開門了,彎著腰,黃小姐您請,別提多港劇了。"

黃晨說話表,學起司機的樣子來惟妙惟肖,聽得一桌子人直了眼睛,旁邊有人接口,"什麼港劇?"

說話的是過去的文藝委員玲子,高中畢業因為藝特長類加分保送上大音樂系的,當年大伙兒眼里的,半年前才生了孩子,卻是失了,材略顯臃腫,還有些起球,坐在田舒旁邊,更是黯淡無

"珠寶氣啊。"黃晨眨眨眼,一桌子人都笑。

玲子就對田舒舉杯子,"田舒,沒想到幾年不見你傳奇了,來,說說怎麼釣上金婿的,我是沒戲了,生完孩子就了顆爛白菜幫子,扔在地上都沒人看,黃晨們幾個還有機會,正好學習學習。"

黃晨跟這玲子,一直就有點不對盤,高中時候就斗了三年,每次聚會也一樣,總要沖對方兩句,這時聽完就不舒服了,臉上笑嘻嘻的,手卻拍在沈智肩膀上。

"什麼白菜幫子啊?看看咱們沈智,這樣子像孩子媽嗎?"

桌上熱鬧,沈智卻一直覺得芒刺在背,總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但眼角余掠過另一張桌子,那兒卻早已杯盞錯,唐毅更被兩三個人圍住說話,哪里有人在注意覺著自己荒謬,更強迫著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這些人上,這時被黃晨一拍就反應過來了,只答。

"一樣啦,玲子孩子還小吧?你們沒見我前半年每天掐著點半夜起來兩三次的樣子,到了早上都不敢去下見人,整一個見死。"

大伙兒頓時笑起來,其中就數玲子笑聲最大。

沈智也笑了笑,另一條手臂卻已經被人抓住,是田舒,對著張大了眼睛。

"真的?你有孩子了?"

那種芒刺在背的覺又來了,沈智卻只看著田舒,點點頭,"是啊,一歲多了。"

"男孩孩?"田舒問得激,臉又有些要漲紅的趨勢,與過去的習慣一樣,一激就臉紅,沈智這才對有了些真實的覺,又奇怪。

"孩兒,安安,要不要看照片?我手機上有。"

"要啊,當然要,給我看看。"

沈智就轉到自己包里去手機,一回頭看到田舒放在后的那只BIRKIN,鱷魚皮復雜的紋理,即使是在這起嘈雜熱鬧的包廂里都讓人覺得矜貴。

沈智在這一瞬間,仿佛是出于一種人的本能,在拿出手機之后,將手里的包隨手放到了腳邊。

安安是沈智的驕傲。

這小小的孩子,完全繼承了沈智家祖傳的雪白皮,下尖小,明明是一雙大眼,笑起來卻瞇一彎月牙,抱著走在路上,多遠都有人追過來說一聲。

"這孩子長得真可。"

脾氣也好,無論多吵多鬧,被媽媽雙手一抱,立刻安靜下來,小腦袋蹭著,像是知道媽媽為了忍下的委屈,就算還不會說話,也會用行表達,"你辛苦了,因為我辛苦了。"

要說沈智現在這世界上最誰,不用思考,排第一位的一定是安安。

只是沒想到田舒的反應這麼激烈,其他人看到照片最多驚嘆一聲,"呀,真可。"田舒卻抓著的手機,看了又看,聲音里都是羨慕。

"太可了,真好,沈智,你一定要帶來我家玩兒,我太喜歡這樣的小孩兒了,如果我有個這樣的孩子就好了,你答應我,一定要讓我見見。"

沈智笑,"這麼喜歡小孩?自己生一個唄。"

隔了幾秒鐘才聽到田舒回答,"是啊,我正努力呢,沈智,你太幸福了,我羨慕你。"

羨慕?沈智看看一華貴的田舒,心里不自地苦笑了。

包廂里已經熱鬧起來,男人們所在那桌有人站起來舉酒杯,大聲著,"大伙兒都起來啊,我們一塊兒敬唐毅一杯,謝謝他有了今天,還沒忘記我們這幫老同學。"

沈智一愣,黃晨已經把酒杯塞到手里了,"來吧,今天是唐毅請客,一起喝一杯。"

"唐毅請客?"沈智更是驚訝。

"你不知道嗎?"黃晨沖眨眼,"人家現在可不是那個弄堂里出來的唐毅啦,他現在是拿過國際大獎的著名建筑設計師,從國回來的,牛著呢。"

沈智霍地回頭,正看到唐毅在一群人的擁簇下站起來,舉杯的時候,黑的腕表出袖口,被以前班上最玩現在進了家貿易公司工作的林胖子一把抓住,了一聲。

"喲,哥們兒,三房兩廳戴在手上啊,咯著咱眼睛了啊。"

一群人就跟著起哄,沈智已經站起來了,半空中與唐毅的目,也不是兩人有心,只是錯而過。

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掠過時讓想起的一切與過去聯系在一起的酸甜苦辣,隔著時空都讓人靈魂抖。

過去,唐毅上還有過去嗎?現在知道他為什麼回來了,胎換骨莫過于此,他為什麼不回來?他有什麼理由不回來?

"沈智,沈智?"旁邊有人拉,把沈智的神志從遙遠的過去拉了回來,轉頭,看到田舒,端著酒杯等著與杯的田舒,貴氣人,耀眼奪目的田舒。

田舒笑著,仍是拉著的手,聲音親切。

"來,為了我們的再次相聚。"

沈智把手里的杯子向的靠去,兩只玻璃杯口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點頭,說一聲,"為了再次相聚。"然后閉著眼一飲而盡。

再睜眼的時候,沈智笑了,是苦笑,原來所謂的同學聚會,就是在多年以后給所有到場的人一個機會,看看什麼滄海桑田,歲月如刀。

當然了,滄海桑田的都是別人,歲月如刀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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