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可以重來》第十三章
唐毅再沒有聯系沈智,沈智也沒有再嘗試著聯系他。
他們兩人的這一次重逢,就像大洋底部突如其來的一陣洋流,再如何驚心魄地山搖,終究被浩瀚無垠所吞噬,無人得知,再不復見。
沈智與鄧家寧的婚姻,表面上又恢復了風平浪靜。
兩個人都盡自己所能將發生過的一切忘記,忘才是讓一段關系繼續前進的力量,再恩的夫妻都有齷齪難看不堪忍對方的時候,如果不能忘,那些漫長歲月中無法避免的委屈、怨氣、憤怒、失、背叛、被背叛,即使只是零星半點,多年累積,蟻潰堤,又讓人如何白頭到老?
只是沈智覺得鄧家寧變了,他的工作越來越忙,回到家里卻是越來越沉默,在面前從不談論自己最近做了些什麼,參與了哪些項目,偶爾問起還很是不耐煩。
有更讓沈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接到銀行通知,說他們的房貸已經可以提前還款,問他們什麼時候去簽字。
結婚前鄧家寧原本在上海有套房子,但是兩家商量結婚時沈母堅決不同意兒住過去,一定要兒婿住在自己邊,他原先的房子位置偏遠面積也小,賣掉時的價格便宜,只夠新房首付,后來又貸了五十多萬,結婚兩年才還掉一個零頭,至今還剩下五十萬本金沒還呢。
家里有多錢知道,哪來的能力提前還貸?沈智一頭霧水,當時就打了電話給鄧家寧,他在電話那頭只說了一句,“我在開會,回家再說吧。”就把電話掛了,晚上回到家里,沒等沈智開口就說,“是,我把錢還上了。”
“可還有五十多萬呢,你哪來那麼多錢?”
鄧家寧支支吾吾,最后說,“我爸媽湊的,早還了也好,那麼多利息,每月還的錢,一半都是給銀行白賺去的,還不如問爸媽先借一下。”
沈智孤疑地看了他一眼,鄧家寧之前那套小房子就是他父母出的錢,當時老兩口已是傾其所有,這些都是知道的,怎麼才相隔短短兩三年,兩老就又能存下這麼多錢來了,簡直匪夷所思。
“睡吧睡吧,明天一早我還要到區里開會。”鄧家寧拉被子,沈智還想再說些什麼,他已經在邊發出了鼾聲。
房貸還了,但沈智并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鄧家寧家哪里來的錢?鄧家寧父母在二線城市工作了一輩子,都已經退休,而鄧家寧是做公務員的,福利雖高,工資卻很固定,年前買那個LV的時候,鄧家寧還為了那價格敏了許久,還有那條PRADA的子,一直認為,如果鄧家寧不是了一萬三千八的強烈刺激,那天晚上他的反應也不至于那樣可怕。
這些不過發生在短短數月之前,而今鄧家寧卻突然拿出數十萬的巨款來,還是在完全不知的況之下,沈智作為妻子,不能不對此表示懷疑,并無形有了一種讓心驚跳的不祥之。
鄧家寧再一次將錢放進床下的鞋盒里,短短數月,這鞋盒已經快撐得放不下了,蓋上盒蓋的時候他用了點力氣,一切弄好之后,他頭上也出了一層薄汗。
沒想到這幾個項目負責人出手都是這樣的大手筆,與之相比,當年他負責那個化工廠時所得到的暗示,簡直是九牛一。
所有的事都有一個習慣的過程,殺人放火莫能例外,更何況收取錢財。第一次塞他口袋的那個信封,鄧家寧是在半夜回到家之后,一個人躲在浴室中拆開來的,厚厚的一疊紅現鈔,幾乎將一個中號的牛皮信封撐破。
里說出來的數字是一回事,放在眼前又是另一回事,現鈔是什麼?現鈔是,帶給人最直接的刺激,鄧家寧被嚇住了,胡將信封合上塞進包里,整晚輾轉反側。第二天夾著包進了局里,坐立不安了一整天。
但是有一就有二,鄧家寧這第一次拿錢就有如初夜,再如何投意合都帶著點急痛驚怕,之后就日漸順手,那些輾轉反側與坐立不安都了歷史,到最后便了習慣,任何環境下都能游刃有余了。
一個基建項目金額上億,落實到各個部門的審批手續繁瑣到極點,特別是那些對周邊環境影響較大的,環保局的公文晚出一天,折算下來的損耗就難以估量,鄧家寧看得太多,深知其中厲害,曾有一家建筑公司得罪了下面某局的局長,房子都建到一半了,是被扣了一個輻超標的名頭,所有已經做好的變電設施被強行拆除,生生拖垮了承建方,最后的結果是那棟樓至今都在爛尾,完工遙遙無期。
有這樣淋淋的例子在,那些建筑公司的老總哪一個不是恭恭敬敬的,只是鄧家寧過去不是能做決定的人,沒人來特別結罷了,現在突然發現他了紅人,那些人聞風而,一個個前赴后繼地往他上下功夫,生怕腳步慢了被落下,怠慢了這尊新菩薩。
鄧家寧漸覺仕途得意,當然這一切全都在于李副局長的提拔之恩,他一面激涕零,另一面又覺得忐忑,這其中最大不安來自于一個問題。
為什麼,李副局長會選中他?
同樣的問題也被蔡書在單獨與李副局長相的時候提出來過,蔡書是李副局的心腹,兩人經常單獨談事兒,蔡書趁著與他面對面坐著吃飯時開口,“鄧家寧那人……”
“怎麼了?我覺得小鄧最近做的不錯。”
“是不錯,可就這些事兒,誰做不行,我覺得吧,也不是非得他啊。”
“你覺得他不行?”
“這個……”蔡書出思索的表,“鄧家寧這人吧,你說他突出,幾年了,一點也看不出來,你說他沒能力吧,事倒是做得四平八穩,除了先頭鬧出來的那檔子事之外,倒也沒什麼可指摘他的。”
“我要的就是這種人。”
蔡書出費解的表。
“他不出挑,那別人對他注意就,辦事四平八穩,有事給他也好放心,前頭出的那件事,你說那算不算大事?”
蔡書短促地笑了聲,“那個不算事兒,算他倒霉。”
“是啊,可背上這麼個不大不小的事,他一定是覺得自己沒什麼出頭之日了,現在我給他點小恩小惠,拉他一把,換了你,你會怎麼樣?”
蔡書出佩服的表,“激涕零,死心塌地。”
“我要的就是他的死心塌地,蔡斌啊,有些事,我們自己出面不行,總得有雙可靠點的手在前面辦事。”
“可鄧家寧,他人面上可是沒什麼可拿得出手的,背后也沒什麼關系,萬一……”
“是啊,凡事總有個萬一,到了萬一的時候,也總得有個人拿出來頂,你說說看,我是找個背后會有人跳出來說三道四的,還是像鄧家寧那樣前后都沒人可替他出頭的?”
蔡書聽得連連點頭,最后還端起酒杯來,“局長,還是您考慮得周全,佩服佩服。”
周一早晨,沈智遲到了。
安安第一天進托兒所,提早把送去,托兒所老師看到穿著白小外套的安安立刻出滿臉笑容,出手想把接過去,可安安半個子剛離開媽媽就開始號啕大哭,小手死死抓著的領不放。
老師非常有經驗地說話,“媽媽走吧,小孩子第一天都是這樣的,一會兒就好了。”
兒的手指抓得死,沈智知道自己不能心,只能手一一地將其掰開,可心里卻疼得跟被人踩過一樣,好不容易把安安的手從上弄了下來,沈智一狠心調頭就走,人還沒出教室門呢,就聽安安一聲凄厲的哭,然后老師也了起來。
“唉呀,這孩子吐了。”
沈智再回轉奔過去,已經來不及了,安安把早上吃的所有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就連老師上都被吐得一塌糊涂。
沈智千抱歉萬抱歉,又抱兒回家換服,這樣一折騰,哪里還可能按照正常時間出現在公司里。
好不容易到達公司,沈智剛走進行政部就覺得側其他人目復雜,知道不好,正想進伊麗莎白辦公室解釋況,桌上電話就響了起來,接起來正是伊麗莎白的聲音,讓進的辦公室。
沈智敲門,然后推門而,第一句話就是。
“對不起,我遲到了,今天早上……”
“不用說了,我找你不是為了你遲到的事。”伊麗莎白坐在桌后說話,示意先坐下,然后把一疊表格推到面前。
“你先看一下吧。”
沈智不明所以,翻開來看了兩頁,表立刻就變了,“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移表格,現在開始你手上工作由吳麗接手。”
“為什麼?”沈智無法接,對,是遲到了,但誰沒有個萬不得已的時候?個面包不至于犯死罪吧,這又不是悲慘世界。
“你有新的安排。”
伊麗莎白所謂的新的安排是要求沈智跑建筑工地,公司最新的總部大樓已經選址完畢,招標工程也已結束,公司派了專業人員協助承建方,現在需要一名特別助理協助工作,由行政部選派。
沈智知道那不是什麼舒服差事,風里來雨里去,還要和那些工頭承建商打道,鄧家寧在環保局工作,也有幸見過一些這類人,無一不是財大氣,讓人側目,而且工地地偏僻,來回一次就是一項大工程,沈智又沒有車,萬一家里出了急事,怎麼辦?
“我不能接。”沈智拒絕。
“公司所有的人事變都是據員工的個人能力以及實際況決定的,按照你最近的工作狀態,我想你應該有心理準備。”伊麗莎白回答得很快。
“我不認為自己沒有勝任手頭的工作。”
伊麗莎白拉開屜,將近期所的假單丟在桌上,“這樣頻繁的請假,中斷工作,你怎麼證明自己沒有影響現有的工作進程?”
沈智臉一白,正反駁,但話到邊突然無力。
加之罪,何患無辭?一個在上司眼睛不被看好的下屬,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所謂辯解,就是給別人更多的機會攻擊自己,得不償失,不如不做。
“怎麼了?還有什麼問題嗎?”伊麗莎白冷著臉問了一句。
沈智想拍案而起,又想將手中的移表甩在伊麗莎白的臉上,拍掉那一臉的挑釁,或者轉就走,給一個冰冷的背影,但最終什麼都沒做,慢慢抓起桌上的那疊表格,另一只手握了拳頭,心里想的是,需要這份工作,要做,就不能翻臉,要做,就得忍下去。
世道不好,就算要換工作,也要騎驢找馬,沈智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大小姐了,也沒想過要靠鄧家寧生活,沒有新的機會,不能不忍。
伊麗莎白在給沈智安排這個工作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就等著看失控的表,然后會讓好好明白,什麼做管理者和被管理者。
對,就是故意的,人事部原本建議為此招一個特別助理,但堅持由部調配,如果沈智不了,很樂意看著因此遞上辭呈,一怒而去。
不喜歡沈智,這人年紀輕輕就結了婚,老公關懷備至,時不時就有電話來噓寒問暖,老婆偶爾加個班,第二天早晨就專門打了電話來替請假休息一天,像煞加個班就會把累出病一樣。
這也就罷了,最可氣的是,沈智還早早生了孩子,照片就擱在桌上,而都快四十了,至今孑然一,沒有丈夫沒有孩子,因為獨自生活,工作日夜顛倒,家里連一條寵狗無法豢養,每次走過沈智桌邊看到那張照片都覺得刺眼,連帶著看沈智都咬牙切齒。
就因為這些,從來就沒有看沈智順眼過,再加上沈智之前請假時給的難堪,一樁樁一件件都記著呢,現在好不容易來了這麼個機會能治治沈智,試問怎麼可能放過?
沈智一口氣忍在口,嚨口都覺得疼,再也呆不下去,拿著移表格轉離開,伊麗莎白看著消失在門外,忽然一聲冷哼。
倒要看看,這個被老公呵護慣了的小人,要怎麼過接下來的日子。
沈智在接工作的時候接到電話,是公司前臺打來的,說有人來找。
一頭霧水,出去一看,居然是田舒。
田舒氣極差,整個人都像是被什麼巨力重過了,滿臉焦躁,坐在沙發角落里,一雙手抓著膝上的名牌包包,BV包的編制皮條被抓得在一,原樣都看不出來。
“怎麼了?田舒。”
田舒開口前左右張,像是在找人,又急著問沈智,“有時間嗎?”
前臺對倆投來奇怪的目,沈智一陣尷尬,但看田舒的況不對,想了想,點頭,“你等我幾分鐘,我回辦公室打聲招呼,我們去樓下星克談。”
沈智回到行政部財發現一個人都沒有了,大家都進了會議室開會,沒人通知,或許是覺得不需要。沈智立在空的辦公室里苦笑,被孤立的覺油然而生。
再往前臺去的路上沈智被保安住,“沈小姐,剛才那位士是你的朋友?”
沈智想他說的該是田舒,就點點頭。
沈智在公司時間久了,平時對人客氣,大樓保安都認識,所以提到田舒也用了士這個詞,措辭有禮,但接下來的話就不太客氣了。
“沈小姐,您朋友之前是走消防通道進來的,一層層辦公區走來走去的看,我看沒卡給攔住了,問了半天才報了你的名字,公司有規定,訪客都得通報配牌,既然是你的朋友,拜托請那位士下回注意點,這樣進公司,我們難做的。”
田舒怎麼會這樣?沈智吃驚,告別保安之后三步并作兩步奔出去,前臺邊的沙發上卻已經沒人了,前臺小姐往外努,“已經走了,說在樓下等你。”
沈智按電梯下樓,田舒果然在樓下,看到就一手抓住,“沈智,我有話要問你。”
“好好,我們坐下說。”沈智被田舒弄得心都了,之前發生在自己上的那些事就被暫時擱在了一邊,兩個人進了星克,田舒機械地打開皮夾,但那里面居然空空如也,沈智嘆口氣將拿著皮夾的手按下去,自己開口要了兩杯式,端著與田舒在角落里坐下,這才開口問。
“田舒,出什麼事了?”
田舒捧著沈智塞到手里的咖啡杯,神經質地向前傾,“沈智,兆文在外頭有人。”
沈智驚住,“你別胡思想。”
“我沒有,是我親眼看到的。”
“你怎麼會看到?”
“我車跟著他。”
“田舒!”沈智幾乎要站起來,“你跟蹤你老公。”
田舒被這一聲嚇住,原本的作立刻停了,渾一僵,然后眼眶就紅了,淚水突然間奪眶而出,“那你要我怎麼辦?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沈智,我怎麼辦……”
朋友的淚水讓沈智無措,將沙發略拉過一點,遮擋其他人好奇的目,“別哭,你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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