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曼曼立在原地，看著那些車消失在黑暗中。子一陣陣寒涼，轉頭走到床邊，沉默著將散落在四周的服一件件穿回上。

穿好服，茫然四顧，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剛才還溫暖舒適的房間，周一離開，卻突然變得陌生，窗外仍舊下著細雨，沒有月，窗簾厚重，一片黑暗中抬眼，約覺得天花板高挑遠離，更顯得這屋子空曠冰冷。

突然手，用力拍自己的臉頰。曼曼，你清醒清醒，現在是發呆的時候嗎？振作起來，黑暗中下樓，自己的包包還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走過去翻出手機，打開一看，天哪，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家里和任潯打來的。

爸爸媽媽，兒真是不孝，讓你們擔心了。任老師，對不起對不起，你一定也急壞了。心里碎碎念，剛想抓起電話撥回去，突然后的大門輕響，雨夜里傳來這樣的聲音，又置在如此空曠無人的巨大空間里，一時驚恐，曼曼嚇得子僵，只覺得脖頸后的汗，都齊齊豎了起來。但是奇跡般地，意志力占了上風，矮下子，飛快地將自己藏到沙發后面，倉皇之中，還沒忘記把包包一起拖了下來。

腳步聲，落地輕悄，仿佛無聲無息，不仔細聽，本就注意不到。子著沙發的后背，曼曼張得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摒住。腳步越來越近，突然頭頂傳來悉的聲音，“曼曼小姐，你怎麼會在這里。”

小李？抬起頭來，正正看到小李的臉，就在的上方，相對無語，可是兩個人同時浮現松了一口氣的表，突然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作有多可笑，曼曼紅著臉站起來，“我，我包包掉在地上，正在撿。”

“嗯，”他的聲音完全恢復正常，好像剛才看到的是最天經地義的景象，手示意，“曼曼小姐，車已經停在門口了，我現在送你回家吧。”

是的是的，小李要送回家，應聲跟上，客廳里一片黑暗，可是小李走在前，每一步都輕松正確，仿佛正走在明亮之下。

來不及疑，已經被領到車邊，凌晨時分，路面上寂靜一片，雨水打在上，冷無比，小小哆嗦，曼曼幾乎是跳進了溫暖的車廂里。小李合上門，坐進駕駛座發車子，低頭看到自己手中還握著的手機，突然驚醒，手忙腳地想要撥電話回家。

手機放到耳邊，剛聽到嘟聲，突然有沉悶的撞聲從后傳來，車劇烈震，反應不及，一頭撞在前的椅背上，手機手而出，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小李——”頭昏腦脹，剛想抬頭，卻被前座來的一只手又按了下去，混中只聽到小李低低的聲音，“趴著別。”

隨著這句話，車速突快，刺耳的撞聲從前后側邊接連傳來，子在椅間窄小的空間里，只看到窗外車燈的強突遠突近，將漆黑的夜空劃得支離破碎。

短短幾分鐘，卻仿佛漫長的沒有盡頭，隨著最后一次的劇烈撞，小李終于把那些突然出現的車甩在后，疾速轉上寬闊大道。小心抬頭，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玻璃窗上蛛網般的裂痕，目驚心。

“曼曼小姐？”微微松了一口氣，小李眼睛盯著前方，開口問候。

沒有回答，心里一，略略提高聲音，“曼曼小姐，你沒事吧？”

曼曼低頭，繼續維持著趴在地下的姿勢，小小聲，“到哪里去了？啊，找到了。”抓著手機抬起頭來就撥，半晌，突然聲音尖銳，“小李，我家沒人接電話！”

“別擔心，”小李沉穩地把著方向盤，“那里一直有人守著，其他人也正在趕過去，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的——曼曼舉著手機，愣在后座。其實每天都在暴風雨前的平靜中，為自己努力建設著勇敢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可是現在事到臨頭，才可恥地發現，自己所扮演的，竟然完完全全是一個累贅無用的角，驚濤駭浪中，不由己，栗心寒

62

沒人說話，車廂里一片沉默，雨水在車窗上蜿蜒而下，將窗外的世界分割不規則的小塊，道路兩側的街燈深深掩藏在茂的樹蔭中，更顯得昏暗不堪，街道上空無一人，偶爾有亮著頂燈的出租車出現在視線里，也都是一晃而過，四周空寂得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這幾輛車魚貫而行。開到道路盡頭，車頭略轉，眼前出現灰門樓，細雨中，穿制服的警衛筆直地站在兩側燈下，見到他們，很遠便整齊地肅立敬禮。

駛過長長車道，所有車最后停在紅小樓外，警衛走過來打開車門，周起下車，突然轉回頭，對著車里的中年男人微笑，“馮伯伯，真是辛苦你了。”

明明是這樣客氣有禮的一句話，落到馮士堯的耳中，卻不知為何到一陣微寒，可是他畢竟不是什麼一般的人，略略一頓，便開口回答，“周，首長的命令，我也是不得已。”

沒有回答，周微微一笑，轉便走。

小樓里安靜如斯，走廊的盡頭，厚重的木門虛掩著，出淡淡燈，一路有警衛向他致敬，周腳步不停，一直走過去，手便把門推開，房間里只有書桌上的一盞臺燈亮著，悉的聲音傳過來，“周，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規矩。”

“父親，”他立在門口，面無表，“你把馮伯伯都帶到了上海，這麼想見我，那何必還要在意通報敲門這點無聊規矩。”

“我能不來嗎？你都快把天翻過來了，我再不過來，遲早這上海我就不能來了。”對面傳來的聲音，緩慢冰冷，一字一字，都好像有千斤之重。

他走進房間，將門反手合上，臉上微微笑了，“我怎麼可能把天都翻過來，父親，你是在說笑吧。”

“顧曼曼呢？”

突然從父親里聽到曼曼的名字，雖然早有準備，表面上不聲，可是心里仍然微微一震。

“怎麼了？何德何能，能勞您的大駕，特地趕到上海來。”

冷哼聲傳來，“不要以為你做的事我都不知道，顧曼曼，顧新中，好得很，這麼多年了，沒想到還能聽到那個人的消息，”

嘲諷之，約浮現，“那是，這天下的事，沒有您不知道的。”

“別的人，你是不是喜歡，是不是想要，只要不礙著大局，也就算了，但是顧新中的兒——”

“怎麼樣？”周的角突然抿，眼里盡是寒意，“父親，你不用說下去了，當年的事，我心知肚明。”

“你——”對面突然語塞，“你知道，你知道什麼？”

“什麼都知道。”他站起來，無意多談，“我要和顧曼曼在一起，至于是誰的兒，當年你們又發生了些什麼，和我們無關，也不可能改變我的決定。”

“你做夢！”充滿怒氣的聲音，“為了一個人，你居然敢公然反抗自己的父親，男人應該以什麼為重，難道我從小都沒有教過你嗎？”

周的眼里波瀾不興，聲音低沉，“真可惜，別人都是江山人，你兒子卻偏偏喜歡人江山。”

“你還年輕，被沖昏頭腦，可是這件事，我是絕不會允許的。”那頭也平靜下來，冷冷地回答。

“不允許？”冷笑聲，“這麼多年了，您最想要的是什麼？”

“什麼意思？”面前的兒子，突然變得陌生遙遠，他一時錯愕。

“請把這件事，和你的整個上海放在天平上秤一秤，再對我說絕不允許這四個字。”上前拿起電話，完全無視父親的臉，周手撥號，“對，是我，你把況跟首長匯報一下。”說完，一手將話筒遞了過去。

這可能是他平生最難以想象的狀況，本能地接過話筒放到耳邊，那里傳來的寥寥數語讓他的臉陡然沉，猛地抬頭，怒視著周，“你居然——”

“不擇手段是吧？”周在他的面前，仍舊微微笑著，“父親，別忘記我是你的兒子，當年你是如何不擇手段得到媽媽的？你可以，我也可以。”

63

黑暗中，小李的藍牙耳機微亮，他一邊開車，一邊點頭，“嗯，我明白。”簡短回答之后，方向一轉，車子便離開了悉的大道。

“小李，我還要回家——”曼曼坐在后座，小聲開口。

“請放心，我們馬上就到目的地了。”小李鎮定地回答，轉回頭來，看了一眼。眼神亮亮的，好像之前發生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剛熱完畢。天哪！約覺到他的興，曼曼在心里小小念，小李，你不是吧，我早就知道，娘娘邊沒有普通人，可是這樣急的況，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得那麼high了，我會被你二次嚇到啦。

一路疾馳，穿過隧道，進浦東，兩側林立的高樓大廈飛快被拋在后，道路越來越寬廣寂靜，最后車子轉陌生的新建別墅區，黎明將至，細雨中一棟棟巨大的別墅沉默無聲，小李在其中一棟的門口停下，下車開門，“我們到了，曼曼小姐。”

“啊？”這是哪里？曼曼疑不解。可是突然有人沖過來，將抱了個滿懷，“寶寶！爸爸被你嚇死了。”

“遠之，快放手，曼曼要被你悶死了。”媽媽的聲音隨即響起，

爸爸媽媽！懸在半空中不知多久的心，突然“咚”地一聲，安全落地，曼曼張開手回抱爸爸，然后又沖進媽媽懷里，想笑，卻憋不住眼淚一下涌了出來。

別墅里還有另一些人等待著，見到小李，紛紛立起來招呼。

“隊長呢？”小李開口便問。

清脆的聲音傳過來，“小李，你居然花了這麼長時間才到這里，這次不及格。”隨即，一個個子小的生走到客廳中間，沖著曼曼咧開笑了。

“這是我們隊長樂黎，”小李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地介紹。

“我小樂吧，曼曼小姐，周吩咐我們把顧伯伯和伯母請到這里來的，讓你驚了，真不好意思。”

小樂？已經從剛才激的緒中恢復過來，曼曼立在原地，看著眼前的孩子，黑線條了。那麼小可，跟自己有的一拼，居然小李隊長，隊長——啊啊啊！小李已經很厲害了，他的隊長，不是應該跟電視劇里看到的那樣，形高大，目如電，聲如洪鐘什麼的嗎？為什麼是這樣一個看上去毫無殺傷力的小生，相比之下，豈不是更顯得一點用都沒有。

的表盡收眼底，只覺得可，樂黎笑容加大。的這個小隊，不隸屬于任何部門，只聽從周的調遣，負責他的安全，但是周為人低調，行事謹慎，因此這些年來，很有需要全隊出執行任務的必要。這次突然接到命令，要帶人趕到上海，心里早就對顧曼曼充滿了好奇，現在乍一見到，立在面前，表生趣致，眼神晶亮，平常孩子，經歷這樣的驚險危急，恐怕早已嚇得只會瑟瑟發抖，但是曼曼，居然這麼快恢復常態，真是特別。

“我曼曼好啦。”從驚訝中回神，曼曼開口回答。

“嗯，曼曼，跟伯父伯母到房間里休息一下吧，等會我們還要趕飛機。”

“飛機？去哪里？”

“香港。”

“啊？”剛想開口提問，突然有電話鈴聲，小樂回頭接起，聲音突然低下來，“是，他們都在，小李和曼曼小姐剛到。”一邊說，一邊側臉，看著曼曼，微微笑，然后將電話遞過來，“曼曼小姐，周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周低而和的聲音，“曼曼，你沒事吧？”

從剛才立在窗口看著他消失在黑夜中到現在，其實最多不過短短兩三個小時，可是這時重新聽到周的聲音，竟好像已經隔了千年萬年，心臟突然如同翻江倒海般狂跳不止，可是舉著話筒，卻刻意讓自己聲音輕快，“我沒事啦，小李剛把我送到這里，爸爸媽媽都在，我們都很好。”

“那就好。”

“小樂說要去香港——”小聲提問，“一定要走嗎？”

“曼曼，”突然輕聲嘆息，“很辛苦吧？”

周——從沒聽到過他這種語氣，心里絞痛，只是忍不住地想流淚，但是奇跡般地，的聲音仍維持著原來的調子，“我明白啦，沒事的，要去很久嗎？”

“不會很久的，小樂會安排送你們上飛機，我已經拜托肖趕到香港，他會在那里替我照顧你們。”他的弱一晃而過，聲音恢復正常，在那邊繼續低聲叮囑。

“肖？”陌生的名字，讓一愣。

“你進公司那天，見過一面的，好了，小李會跟著，你不用太擔心。”

“好，”到了這個時候，千言萬語，也只剩一個好字。還想說些什麼，周在那邊，突然低聲問，“曼曼，你的爸爸呢？”

“就在旁邊啊——”爸爸媽媽一直專注地看著的一舉一，這時見轉向他們，都是一臉擔憂。

“我想對他說幾句話，可以嗎？”

要跟爸爸說話？曼曼茫然地舉著話筒，“爸爸，周想和你說話——”

顧爸爸聞言，也是一愣，但仍然快步走過來，接過話筒放到耳邊。

“顧伯伯，對不起。當年的事，我已經都知道了。”

“你這個小子——”心煩意，顧遠之眉頭皺。

“我不想與曼曼分開，也不能與分開，所以才出此下策，請您諒解。”那頭的周，語速緩慢，聲音誠懇，再看邊的兒，一臉惶然無措地看著他，致的小臉上，有哀求之。突然想起那個小子的臉，眼梢微挑，和當年的小儀無盡神似，心里一，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怒氣沖沖，竟然一下子淡了許多。良久，只是嘆了一口氣，“那麼多年前的事了，跟你關系也不大，現在我們，只希曼曼一切平安。”

爸爸——，知道父親說出這句話來，是多麼不容易，這段時間為了自己，又不知承了多擔驚怕，心里抱歉，曼曼立在一邊，一時說不出話來。

細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深秋的凌晨，冷無限，馮士堯立在小樓外，目送周上車離開。

“馮伯伯，”車已啟，車窗卻突然降下，周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微閃，“首長年紀大了，您多費心，至于其他的事，就別做得太辛苦了。”

“周說的是。”點頭下去，他的聲音恭敬。

車子絕塵而去，他立在原地，半晌沒有移。突然有警衛匆匆從樓里走出來，到他邊低低匯報了幾句。

“沒跟上？”

“嗯，接走他們的人，行很迅速，隊里的人跟了一段路之后，就——”

“就丟了？”馮士堯眉頭一皺，“居然還有你們跟不上的人。”

警衛垂頭不語，他略略思索，低聲音說了幾句，那警衛應聲離開。然后他皺著眉頭，轉頭便往樓里走去，走到那扇門邊，一時遲疑，卻聽里面有聲音傳出來，“士堯嗎？進來吧。”

“首長。”他走進屋里，習慣地立得筆直，眼前的老人，坐在桌后，見到他沉聲開口，“士堯，顧新中請來了嗎？我倒是很想和這個故人好好聊聊。”

“首長，對不起。”他低下頭，“不過我已經讓隊里的人和所有出境部門聯系，應該很快會有消息的。”

對面長久沉默，突然有低笑聲傳來，“運籌于帷幄之中，決策與千里之外，士堯，我的兒子，很了不起吧。”

跟隨首長這麼多年了，從沒聽到過這樣的笑聲，馮士堯一時錯愕，抬起頭來，只看到面前的老人，雖然笑著，可是整個人陷在燈影中，往日意氣風發的臉，現在無盡的蒼老憔悴，竟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