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沒有你(微城)》第一章 西藥片
一個外表很雅的男人里也可能很街頭,就像裹著糖的苦的西藥片,就像的老板袁景瑞。——董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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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知微年的記憶是從彌漫著濃郁中藥味的廠房邊的小街開始的。的父母都是同一家制藥廠的員工,在那個時代,一份安穩的工作就是一個人乃至一個家庭生活的所有基礎,有工作才是被社會承認的,才有組家庭的機會,才能生兒育,知微的父母按部就班地完了這一切,日子過得簡單而順理章。
房子是藥廠分配的,灰撲撲的老公房,就蓋在藥廠邊上,小小的一間,剛住進去的時候連煤氣管道都沒有,大冬天整棟樓的人都將煤球爐子擱在門外生火,刺鼻的燃燒味道夾雜著炒菜的香味,一到六層全是白霧騰騰的。
屋子里也是仄到極點,四十平方不到的一室戶,夏天知微端一張小椅子坐在過道里剝豆擇青菜,時不時都要小心那個搪瓷小盆被忙碌的大人踩到。
知微的媽媽眼睛不好,將近一千度的近視,許多事做起來都不利索,幸好丈夫是個人,事事都搶著做,兒也心,被家人照顧總是開心的,是以每次接過剝好的豆都要親一下兒的臉,說一聲,“囡囡乖”。
至于知微的爸爸,每天回家的靜都很大,門一推開就大步往里走,如果是大熱天,看到兒就會樂呵呵地彎下腰來,著兒的臉說一聲,“快來喝爸爸帶回來的鹽汽水。”
爸爸在車間工作,鹽汽水是高溫天才有的福利,他自己總是不喝的,用很小的保溫瓶裝回來,倒出來的時候還是冰涼的,混著白雪冰磚一起吃——知微對夏天最好的回憶。
到了上學的年紀,知微每天都背著書包沿著廠區邊的小街走到離家只有數百米之遙的小學去上學。
小街轉角的地方是高聳圍墻,上面蓋著頂,里面是制藥車間,永遠有白的霧氣蒸騰,無論早晚都有黯淡的黃燈出來。高墻因為常年浸潤在蒸氣里,水泥墻面上滿是青苔,地面總是漉漉的,空氣里充滿了濃郁的中藥的味道。
知微剛讀書的時候,有調皮的男生嚇唬,說那里面是工廠放死尸的地方。知微對此深信不疑,那時覺得邊所有人的一生都是在這廠子里完的,因此嚇得每次走過這里都連跑帶跳,從不敢多停留。一直到爸爸帶走進去看過,那里面不過是一堆堆的機械之后才稍好一些。
那些時候,知微還以為,這一切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知微一直都想不起,那些仿佛永不會消失的白蒸氣是在哪一天嘎然而止的,帶著青苔的高墻變得干涸,然后真正可怕的事來了,制藥廠關閉,的父母在一夕之間,雙雙下了崗。
之后的那段日子,無論暮多麼濃重,家里的燈都常忘記被打開,一直到濃重的黑暗蓋過一切。
父親四奔波尋找工作的機會,時常不在家,文弱的母親在午夜小聲啜泣,又怕兒聽到,一直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臉。
知微那時已經十四五了,自以為明白一切又什麼都無能為力的年齡,知道父母不想看到他們的這一段,就想假裝看不到,可痛苦全是真的,因為不知道將來會怎樣。
但知微日日都在漆黑的夜里聽到父母低而堅決的談,沙啞的聲音好像在發誓。
“不能耽誤孩子。”
“對,說什麼都不能。”
他們都以為是睡著的,但從來都不能,知微在黑暗中問自己能夠為這個家做什麼?但答案全是絕的,還是個孩子,甚至還沒有長到可以拿份證的年紀。
之后知微的父母便開始忙碌起來,爸爸找了一份為倉庫守夜的工作,總是在清晨踏著殘余的月進門,至于媽媽,每日在家里做許多小小的織品,鉤針繁復,的眼睛又不好,往往在燈下湊得很近,有時知微夜間做著功課時突然一抬頭,覺得的頭發都像是蒙著一層。
知微就走過去抓著的手說,“媽媽你不要做了。”
母親拍開兒的手,“消遣罷了,在家也無聊。”
其實知微的母親做這些東西并不是為了消遣,全是用來賣錢以補家里的收的,又怕兒知道,總是等知微上學之后才出門坐車出去賣,不敢待在離家很近的地方,每次都要輾轉許久。
做得這樣辛苦,媽媽原本就高度近視的眼睛很快就出了問題,一開始是兩眼刺痛,常常流淚,后來就變得眼球渾濁,知微那時讀初三,每天走出學校的時間都已經將近七點,爸爸又整晚不在家,等到媽媽的眼睛開始出現黑斑,眼底出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醫生宣布的結果是視網落,父親立在醫院的走廊里呆若木,反復地喃喃,“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知微的父母像許多沒什麼醫學常識的普通人一樣,從未想到過高度近視是會惡化到失明的地步的,母親被瞞了一段時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還索著抓著丈夫的手哀求。
“我們不要看了,快點回家去呀,我多點點眼藥水,在家里養一養就好了,囡囡就要升高中了,不要浪費住院的錢。”
因為看不見,都不知道兒就立在一邊聽著反反復復同樣的話。
知微聽得百刃穿心,又不敢哭出聲音來,低頭只看到自己的眼淚已經無聲無息地濡了病床的床單,怕媽媽到,只好用手蓋住,一直蓋著,多久那水漬也不干,以至于多年以后回憶起那天,都能覺到手掌下的。
昂貴的醫藥費耗盡了這個小家庭最后的一點積蓄,失明的母親也需要照顧,知微最后放棄了升高中的機會,選擇了一所離家最近的商業專科高職。
知微績很好,學校減免了的學雜費,順利地讀完了三年高職,畢業之后立刻開始工作,之后便是賺錢讀書,讀書賺錢,就這樣靠著自己,也拿到了夜大的學士學位證書。有次過年親戚吃飯,正巧姑姑的兒從國外自費留學回來,說起讀書找工作,姑父就多了一句,說一樣是大學生,向知微這樣的夜大文憑,跟全日制的比就差遠了。
姑父話音剛落,一向溫和的爸爸當場就紅了臉,差點與他在飯桌上吵起來。
等車的時候,媽媽在街邊上抓著知微的手很久都沒放開,知微知道在想些什麼,立刻溫言安。
“一樣的,我現在的工作也很好。”
邊說邊慶幸自己進了方,袁景瑞雖然不是一個完無缺的老板,但勝在出手大方,公司名氣又大,每次校園招聘時隊伍都排得好像春運現場,破頭想進方的人不知凡幾,一個小小的夜大畢業生能做到這個位置,不曉得跌破多人的眼鏡。
這麼多好,當然也有付出,工作強度大得驚人,加班是家常便飯,朝九晚七八九十甚至到凌晨,但知微不介意。
至比曾經打過的那一份工要好,至比在溫白涼邊要好。
想到這個名字知微又罵自己,說好了不再想的,在看來,那段過去原就不值得留,念念不忘就更是可恥的。
董知微二十四歲,骨骼細瘦輕言細語,因為常年做書,面對別人時總帶著一點微笑,但里早已被生活打磨得如鋼如鐵,這一點,比誰都清楚自己。
早晨八點四十五分,董知微在屬于的辦公桌前落座,電腦打開,日程表彈出,喝了一口自帶保溫杯里的豆漿,眼睛掃過面前的三臺電話機。
不知道今天是哪一臺先響起來。
如果是第一臺,可能得立起來接聽以表示鄭重與有禮,第二臺只是公司線,雖然繁雜,但理起來簡單許多,至于第三臺,總讓覺得很煩燥。
門開了,有人走進來,帶來一陣輕微的風,天很冷,黑的大從眼前經過,伴著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
知微來不及打招呼便手去拿電話,走進來的人也轉過來,看到手按的那只電話,微微瞇起眼,對搖了搖頭。
知微便回答,“抱歉,袁先生最近很忙,不在上海,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語氣是專業得不能再專業的誠懇。
立在面前的男人就點了點頭,帶一點贊賞的笑的,袁景瑞三十多了,又在商場上待了那麼多年,奇跡的是材居然還保持得很完,再簡單的服都能穿得讓人臉紅,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帶出幾條細紋,更是吸引人。
董知微仍在回答電話那頭的追問,眼睛目送著自己的老板轉走進那間著名的辦公室里,墨的自門在他背后合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知微掛上電話的時候,就算是隔著看不見的復雜線路,都能聽見那一聲清脆的心碎的聲音。
真沒有那個必要。
一個外表很雅的男人里也可能很街頭,就像裹著糖的苦的西藥片,就像的老板袁景瑞。
不能怪董知微這麼想,職第一個月就見過袁景瑞發狠斗毆的樣子,夜里車子開到僻靜被人圍住,一開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大的木與斧頭開始敲砸車窗才驚恐地了一聲,更讓驚恐的是,袁景瑞居然與司機一同沖了下去,一通混戰,爬到車后想報警,才出手機一切就已經安靜下來。
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完了,報警也顧不上了,眼睛看到草叢里的磚塊,丟下手機就去抓。
之后聽見“叮”的一聲打火機的聲音,像是有人在點煙,然后有人低聲,“董書,董書?”
想站起來,可偏偏,腳步聲繞過車頭走到邊,抬起頭,看到月影里的男人,只穿著襯衫,外套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打開的領口有些了,一雙深黑的眼睛像是抹過一層油,亮得讓恐懼。
仍是沒,他就低下來,用沒有夾煙的那只手向,大概是以為嚇呆了,沒再董書,改口了的名字,“董知微!”
被他得一震,不由自主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是熱的,手指卻令人意外的涼,上面還沾著飛濺殘留的漬,也不知道是誰的。
就是一手,他也不介意,又看到另一只手里抓著的磚塊,一下就笑開了,笑著拍走過來的司機的肩膀。
“這是要幫忙呢。”
司機老陳是個黝黑的中年漢子,平素沉默寡言,這時渾都是搏斗過的痕跡,但半點狼狽相都沒有,居然也對著笑了一下。
警察與記者趕來的時候袁景瑞已經走了,留下知微與老陳面對那一大群人,解釋況的只有知微,老陳一直沉默地立在車邊,想當然地一言不發。
襲擊者們都已經被帶上車,知微說得很簡單,但仍是有人在旁邊嘆了一聲,是個記者,舉著的錄音筆幾乎要湊到知微的鼻尖。
“那袁先生豈不是驚了。”
知微保持著一個克制有禮的表沒答,眼前出現的卻是那個男人斗毆之后抹過油一般發亮的眼睛——那是一個無比痛快的表吧?驚?覺得驚的應該是那些歹徒才對。
后來知微還是從自己夜大同學齊丹丹那里聽說了一些傳聞,說是傳聞,也是早已經喧囂塵上的舊聞了,據說袁景瑞時出街頭,有今時今日的家地位全靠他的前妻,而他的前妻,方曾經的主人,在他們新婚之后的第三天,也是這棟大樓落的前夕,電梯失事意外墜亡。
也有人說,這是蓄意謀殺,不過是沒有證據而已,袁景瑞在商場上的出手狠辣是出了名的,程慧梅這個掛名董事長早就了他的絆腳石,捱到終于有了名正言順得到公司的機會,他便立刻下手,一天都沒有多等。
這些話董知微在方里是絕對聽不到的,所有關于袁景瑞的背景與過去在方都像是忌,從來都沒有人公開地提起與談論,而私下里,因為整日跟著袁景瑞,知微還沒有機會與同事們將培養到能夠旁聽他們談論老板的地步。
齊丹丹在浙商企業家協會工作,平時最喜歡搜集那些浙商圈子里的八卦新聞,聽知微提起袁景瑞,立刻來了神,一腦地將所有所知的說了出來,邊說邊兩眼放,“原來你做了袁景瑞的私人書,有機會多拍些照片。”
“拍他的照片做什麼?”知微莫名。
“當然是用來全方位看帥哥啊!”齊丹丹瞪了一眼,“你在方待傻了吧,出來多看看真實世界,到是雄恐龍,袁景瑞那樣有財又有貌的極品哪里去找?你真是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董知微不覺得自己是有福的,坐在喋喋不休的齊丹丹面前,背后一陣一陣的發麻,因為那些關于袁景瑞那段諱頗深的過去的零星句子,都讓覺得是帶著腥氣的,他讓覺得恐懼。
這晚知微怎樣都無法睡,在床上輾轉著,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淋淋的,面目模糊的人的畫面,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瞇了一會兒。
六點剛過便被鬧鐘吵醒,晨慘淡如霧過窗打在臉上,掙扎著起床,洗漱的時候抬頭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總覺得臉上的都是慘慘的。之后再回去上班,走過電梯井時都不敢多停留。
后來審訊結果出來了,那幾個人是招標不的建筑公司老板派來的,說是要給袁景瑞一點苦頭吃吃,有花整版報道,袁景瑞也看到了新聞,看過之后就笑了一下,隨手將那張報紙擱在了一邊。
倒是知微把它收了起來,因為上面有的照片,站在雜背景中,雖然力持鎮定,但眼里全是狼狽。
電話又響,這次是公司線,九點已過,整個大樓如同被施了魔法的宮殿,突然地蘇醒了過來。
知微放下電話之后起倒水,走過辦公桌的同時拿起那一疊剛剛整理好的文件,走到自門前象征地敲了兩下。
進門之后知微先把那杯白水放在那張黑的大桌上,這才將文件一份份攤開,讓袁景瑞過目。
書不是一件輕松的工作,尤其做的還是袁景瑞的書。方集團如今行業,每天簽字都要用掉老板數個小時的時間,厚厚一疊文件夾,打開只看到麻麻的各種語言,老板大人有時候簽得不愉快,還要抬起頭來看兩眼,慣常地微微瞇著眼,意思是這樣的東西也要放到他面前?
一開始的時候不太明白,還問他,“如果眼睛不舒服,去看醫生比較好。”
說出去之后被人笑得拍地如山響。
其實知微話一出口就后悔自己的唐突,但又沒忍住。
因為自己媽媽的關系,知微對所有關于眼睛的異狀特別在意,如果袁景瑞瞇的不是眼睛,可能他鼻梁歪斜都不會問一聲。
午間休息,袁景瑞獨自到大廈頂樓游泳,他一向是個喜歡運的男人,水花拍濺的聲音在大而空曠的空間里傳出很遠,老陳叉著手立在旁邊,慣常的沉默。
因為安靜,玻璃門開的聲音就顯得突兀,走進來的是一套裝的董知微,算好他壁的時間在泳道前蹲下說話。
“袁先生,這份是急件,需要您過目。”
他將雙肘放在泳池邊上,并沒有從水里撐起子,就這樣就著手中打開的文件夾看了一眼。
兩個人離得近了,泳池里的男人并沒有帶著防水眼鏡,眉睫上全是水,知微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他就抬起眼來,漉漉的一雙黑的眼睛。
立刻開口,“對不起,我只是怕弄文件。”
聽得他一愣,然后就笑了,“那我上來吧。”說著便雙手一撐跳了上來。
巾就在泳池邊的躺椅上,他走過去拿起來干,董知微就立在一邊,側著臉雙目平視,好像在眺玻璃幕墻外的城市風景。
倒是袁景瑞多看了一眼,心里想的是,他怎麼就能挑到這樣好的一個書。
遇到袁景瑞的時候,董知微幾乎是在人生的最低谷里。
那時候剛剛丟失了上一份工作,同時丟失的還有與相兩年零九個月的男友溫白涼。
認識溫白涼的時候,董知微剛剛高職畢業,揣著一張幾乎什麼都不是的文憑四尋找工作。大公司對的簡歷不屑一顧,無數次失敗之后,走進了一棟普通的居民樓。
都不是一棟商務樓,眼前老舊的高層樓房讓檢查了數遍地址都不敢相信,走出電梯之后,樓道里四堆滿了雜,董知微小心翼翼地繞過它們走到1130門口,按電鈴的時候心里還在猶豫,不知自己是否應該現在就掉頭離開。
但是門里傳來聲音,“門沒有關,自己進來就行。”
輕輕一推,果然是這樣,門里的混程度超乎的想象,無數的包裝盒四散堆放在墻角,地面,椅上甚至桌上,一大堆凌當中坐著一個帶著眼鏡的年輕男人,脖頸間夾著電話,手里還飛快地在鍵盤上打著字,看到立在門口,也沒空與說話,就用眼神示意過去。
只走了一步就踩到了東西,低頭去看,原來是一疊產品介紹,蹲下去撿起來,只看到最糙的紙張與印刷,上面也沒有什麼醒目的華麗詞藻,最簡單的白底黑字,一切都不起眼到極點。
是在家里做慣了事的,既然撿起了第一樣東西,就順手拿起了第二樣,一路走過去,忍不住將四周散落的其他東西都整理了一下。
溫白涼說著說著電話就沒了聲音,因為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施了魔法,散落拆開的包裝盒都被利落地合上,整齊地碼到了墻角,到擺的椅子也一只只各歸其位,穿著淡連孩子在向他走來的同時輕巧迅速地完這一切,并且在走到桌前的最后一步時將一疊已經整理過的產品介紹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的面前。
租屋里的空調并不算太好,這樣的熱天,又是剛從外頭進來,這樣忙過一陣,潔的額頭上沁出一層汗來,看他看著自己,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就用手背了一下,聲音很輕,“不好意思,是我多事。”
他幾乎要站起來握著的手搖頭了。
怎麼會?那一剎那,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魔師。
之后董知微就在溫白涼的公司里做了下去。
這是一家獨立的投資咨詢公司,溫白涼便是這家公司的老板,也是這家公司的銷售、推廣、技支持乃至一切,簡而言之,知微沒有來之前,他就是這家公司里唯一的人。
溫白涼大學畢業之后曾在一家非常著名的投資咨詢公司工作過,很有些能力與才氣,做過一些圈轟的大單。功來得太快,他又年氣盛,很快便不滿公司對他的束縛,之后又與搶了他功勞的空降上司大吵了一場,索自請辭,出來自己闖江湖,想要做出一片新天地來。
但他只是個普通家庭出的孩子,沒什麼背景與靠山,還在那家著名公司任職的時候,圈子里人人都對他一張笑臉,個個稱兄道弟,握手拍肩,他之所以那樣決絕地辭職創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認為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人脈。沒想到一走出那一步,一切都變了樣,過去與他在席間談笑風生那些人個個轉臉背,好一些的尚能在電話中婉拒幾句,差一些的,電話撥過去本就是書接的,而本人更是永遠的沒時間。
所謂創業,今天是地獄,明天是地獄,后天可能是天堂,但大部分人都死在明天。知微遇見溫白涼的時候,他便是那個掙扎在地獄中的創業者。空有滿腔抱負與熱,卻四壁,在無窮盡的挫折中掙扎,偶爾一點亮,都能讓他興個好幾天。
或許有許多人會對這樣夢想著一飛沖天的熱青年嗤之以鼻,但那時知微卻是實實在在地被了。為溫白涼的第一個員工,看著自己的老板在簡陋窄小的租屋里雙目發亮地描繪他對未來的藍圖。
那時的溫白涼,四十度的天都能夠在一天之走訪三四家客戶,而留在辦公室里,一個人完數個人該做的事,電話上微笑著說“是的,我是Vivian,這個問題讓我們市場研究部的同事為您解釋”,轉頭就用Billy的ID上MSN,接著與人家講項目。
公司漸漸走上正規,辦公的地方一搬再搬,最后終于進了好地段的商務樓,員工從一人了三個、五個、十數個,而知微也從一開始的手忙腳到事事游刃有余,還有時間去讀書。
報的是財大,基礎極好,考試當然是沒問題的,很快就開始了公司夜大兩頭跑的生活,年輕力好,夜里上完課還要趕回公司去,推門往往燈還亮著,偶爾看到溫白涼倦極盹著了,就出櫥里備著的毯子替他蓋上,自己繼續回辦公桌前忙。
他醒來的時候走過去把臉在的鬢角邊,“知微,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從不是喜歡撒的人,時是不想讓父母看到自己的弱,年之后就了習慣,這樣親昵也只是與他磨蹭一下額頭,說一聲,“讓人看到。”角全是笑。
等到溫白涼把公司做到小有名氣的時候,益發的神采飛揚,在會議室里意氣風發地指點著窗外的繁華,“我們要做中國最好的投資咨詢公司,點石金,化腐朽為神奇!”
而董知微坐在一邊,不無擔憂地想著最近的幾個項目是否已經超出公司的能力范圍,有時做大是好事,但太快做得太大,就像是只去過香山便決定登頂珠穆朗瑪的登山者,總讓人提心吊膽。
還有那幾個不斷勸溫白涼嘗試有著高額回報投資的所謂圈人,更讓心驚膽跳。知微出小戶,看慣了角角分分都靠辛苦努力賺來的父母,很難接這樣投一賺百的理念。
但溫白涼笑人,他雄心,他腳踩在地平線上,但手指卻已經躍躍試地想要到天穹,他不但想要做中國最好的投資咨詢公司,他還想為一夜暴富的幸運兒。
結果落實了知微最擔憂的想法,溫白涼的暴利投資以一片花團錦簇為開頭,最后卻以落花流水結尾,且因為非法吸納民間資產的問題惹上非,一場司讓溫白涼幾乎賠盡了全副家都無法收場。公司一片慘淡,墻倒眾人推,正在洽談的項目全部停頓,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知微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但杯水車薪,又有什麼用?
溫白涼從高跌落下來,又過慣了意氣風發的日子,當年那種咬牙苦拼的勁頭突然消失了,整日煩躁不堪,公司資金周轉不靈,已談的項目被拖欠款子,又有人開始上門債,知微在無人時加以勸,他沉默不語,再說幾句,就被他一掌推開。
“說這些有什麼用?你有錢嗎?你能替我做什麼!”
被他推得口一悶,轉就要走,才邁出一步卻被他從后頭一把抱住。
“不要走,知微,我很難,陪著我。”
又心,反手抱住他的脖子。
那時心里想的是,還能難到怎樣?最多是回到原點從頭來過,只要與他還在一起。
“我知道了。”袁景瑞將看過的文件還給仍舊立在他面前的董知微,兩只手接過去,又盡職盡責地提醒他。
“下午一點有預算會,還有半個小時。”
他向來煩這些,聽完就撐了一撐頭,又說,“我知道了。”
就把文件收起來了,轉要走的樣子。
他突然說,“晚上有沒有時間?”
就連一直跟鐵塔一樣立在池子邊上的老陳都多看他一眼,董知微卻只是一只手夾著文件,很鎮定地搖了搖頭。
“晚上我有課,不能參加酒會,需要安排伴嗎?我去打電話。”
知微本科畢業之后又報了碩士班,正準備著下一的學考試,工作那麼忙,還要出時間來去上課,眼見著兒整日里連軸轉,一點休息時間都沒有,家里兩老都有意見了,心疼兒又不敢多說。
“讀完本科讀碩士,不覺得累嗎?”袁景瑞就沒有那麼多顧慮,隨口就問。
“是這樣的,我個人認為更好的專業素養有利于為公司服務,您覺得呢?”做他書,對他的稱呼常客氣得過頭,他一開始聽得有趣,常笑起來,但是說了也不改——董知微自有其固執的一面,后來也就隨去了。
他就聳聳肩,過一會兒又說,“不用打電話了,我會自己想辦法。”
轉往外去,心里想的是,早知道你不用。
袁景瑞雖然鰥夫,但十足赤金真鉆的王老五,又沒有孩子,坊間最多他的緋聞報道,甚至有主角出面親哭訴,個個梨花帶雨,任誰都能看得到們在地上碎一片的玻璃心。
時常覺得奇怪,如果這才是平常人失該有的狀態,那豈不是該搬到外星去住?
董知微一直都記得,溫白涼離開的時候,只說了兩個字,“抱歉。”
或許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默契也超出一般人許多,早在他開口之前,就已經有了準備,但真切聽在耳里卻又是另一種滋味,就像是生生被人割了下來,拍全又不知道缺失的是哪一塊,只知道痛,痛得腰都彎了下去。
他是與面對面坐著的,看到的樣子,雙手都是一,但即刻有手機鈴聲響起來,他拿出來看一眼,再看一眼,最后還是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了,走出去上了停在路邊的車子,尾燈一閃,轉眼消失在街角——也從的世界消失。
兩年九個月,曾在簡陋的租屋陪著他流淚,他也曾在嶄新的辦公室里抱著大笑,他曾是那個在陋室中雙目發亮心懷天下的男人,信任他,就如同信任自己,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變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就像是曾經不相信維系著多人的生老病死的制藥廠會在一夕之間關閉那樣,董知微在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二次失去了對來說類似于信仰的東西,又與前次不同,因為這一次,忍痛苦的只剩一個人。
溫白涼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在那個岔路口,選擇了一條完全背離他最初計劃的人生路。
他并不是不董知微,但是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如果生活里的一切都可以排座位,那麼前幾位里,往往被填的都是他的事業、他的朋友、他最的運,就連父母都會被排在數位之后,更不要提。
在男人的生命中,所占的只是一個微小的部分,即使他把這個部分完全付了出去,即使他的這一部分完全被摧毀了,他仍可以正常地工作、生活、乃至發展出比過去更好的狀態來,而不是像人那樣,了便占用了全部的與靈魂,稍有異便痛不生。
況且那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地被失敗與恐懼擊倒了。
那段時間,公司岌岌可危,人心背離,而上門要債的人卻一撥接著一撥,法院的傳票一封封地放在他的案頭,董知微試圖給他安,但是再多的安也沒有用,從來之不易的功中陡然跌落的痛苦以及對牢獄之災的恐懼是絕對無法替他承擔與解決的。
他不再是那個困境中逆流而上的熱青年,短暫的功熄滅了他的斗志,意外的挫折又令他一蹶不振,他已經功過了,便再不了跌墜的痛苦,這痛苦仿佛溺水,讓他無法呼吸,而他想要就的藍圖,他想要到的天穹,原本已經近在咫尺,卻因為這樣一個意外而變得無限遙遠。
他無法靠自己熬過這個絕境,在這種時刻,戴艾玲的出現就像是一救命的繩索。有救他困的能力,有幫他逃出生天的手段,這對有些人來說或許只是舉手之勞,但在那個時候,只有愿意給他這只手。
戴艾玲這個人,在投資圈子里是有些名氣的,父親頗有些來頭,算是掌權的實力派,方方面面都要賣一點面子,而本人也是明強干的,在國外的時候便進了斯丹利,一路升得極快,后來又回國搞私募基金,全做得風生水起。
按理說,溫白涼與戴艾玲這樣的人,是不可能產生太大的關聯的,事實也是這樣,他與不過是數面之緣,幾乎毫無際。只是他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曾抱著僥幸的心態撥過所有相識的人的電話,請求他們出援手,給予回應的卻只有。
戴艾玲是自己開車來見他的,兩人就在車里簡短地談了一會兒,早已不年輕了,最昂貴的服飾與最致的妝容也掩蓋不了腰間的松垮與眼角的細紋,但在他面前有一種篤定的自信,這自信讓另有一種從容的態度,讓略顯平凡的容貌都放出來。
聽他講述自己的困境,又在他遞上詳盡的計劃書時將它輕輕地撥到一邊去,然后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聲音很低。
“這些都是小事,有我在,你不用擔心。”
溫白涼有片刻的怔忡,他知道對他的態度是不同的,無論男,對來自于異的關注都會是敏的,但他過去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面對面與坐在那樣一個窄小空間里的那一天,也沒有想過會用這樣一種直截了當的方式向他提出來。
與戴艾玲見面之后的那個晚上,溫白涼回到公司,看到仍舊在空的格子間忙碌的知微,想到自己在那個窄小空間里所經歷的一切,竟然渾僵,許久都無法推門走進去。
之后的許多天,他都陷了可怕的自我掙扎與折磨中。
怎麼辦?他要接那只手的幫助嗎?但是如果不接,他很可能會在下一秒就跌萬丈深淵去。
矛盾讓他坐立難安,他開始害怕面對知微的臉,而帶著一無所知的溫與擔憂陪伴在他的邊,那張臉上每一個細微的線條在他看來,都像一面鏡子,映著他的痛苦。
他在這種難熬的痛苦中漸漸生出一種怨氣來,不斷地對發著脾氣,又迅速地懊惱懺悔,知微把這一切都歸于他因境況不佳而帶來的緒不穩,是那種越是逆境越會散發出堅韌力量的孩子,竟然可以寬容地忍下來,并且益發地盡己所能。
一直到那個晚上,他用力推開,又對大吼,“說這些有什麼用?你有錢嗎?你能替我做什麼!”終于無法忍,轉頭就走,他的心瞬間冰冷,沖過去死死抱住,像是抱住了他唯一剩下的自己,可隨即轉過頭來,帶著寬容溫良的表,出雙手回抱了他。
就連溫白涼自己都不能明白,為什麼他的心,就在這一剎那變得冰冷而僵。
是,知微他,那又怎樣?即便能夠付出的所有來支持他,即便能夠到愿意忍他的一切喜怒無常又怎樣?幫不了他。他已經被到了絕路,而能夠解救他的人,絕不可能是!
對于戴艾玲來說,或許這只是打一個招呼,說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問題,但如果他不能抓住這救命的繩索,那麼一切都只是或許。沒有,他會被這場司拖垮,他會破產到流落街頭,他會最終陷囹圄!是想象那些可能,都讓他午夜驚起,到了那個時候,知微還會這樣留在他邊嗎?到了那個時候,他還會有臉容許自己讓這樣留在他邊嗎?
他不能也不會冒這個險!
是,戴艾玲有些年紀了,比他至要大了七八歲,但那又怎樣?他需要,他需要幫助他走出絕境。
人生就像是一段旅程,董知微曾是一個很好的旅伴,曾經在他追逐理想的路上與他相依相伴,與他一路同行,但現在一切都已經變了,他的人生之路不能就這樣中斷在這場司上面,他需要握住另一個人的手,讓他能夠走出泥淖,而,了他的絆腳石。
溫白涼在知微走后的那個夜晚,獨自留在空的會議室里,一個人坐了整夜,直到薄暮晨過天穹,照在他的臉上,最終立起來的時候,他臉上的線條已經因為痛苦與掙扎而變得扭曲。
他知道自己將要失去些什麼,犧牲些什麼,但是沒有任何得到是不需要付出的,他不能讓自己倒在這里,他要走下去,他是沒有選擇的!
這天晚上袁景瑞是自己開車去酒會的,上海有那麼多的好地方,他不明白為什麼每次這些人都要無趣地選擇江邊五星級的豪華宴會廳,其實他更中意那些藏在私家小院里的藤桌藤椅,要麼LOFT倉庫也是可以的,□的鐵架子樓梯,走出去就有碩大的天臺,就算沒有星星,抬頭就著一赤膊錚亮的月亮喝酒也是好的。
說出來常讓邊幾個老朋友笑,說他到底是弄堂里出來的,爬得再高都不了弄堂氣。
他就莞爾,說當年是誰鬼哭狼嚎地要跟在他屁后面鉆弄堂的?別以為穿了登喜路就貴族了,那邊打領結的還是拉車門的小弟呢。
說得那幾個年紀老大的男人一陣臉紅。
有些人好不容易改變了生活便恨不能用刀把過去與自己斬個干凈,一都不要留,連靈魂都重新洗一遍,袁景瑞卻常懷念自己的過去。
袁景瑞的父親在他記事之前就去世了,是以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沒有父親的概念,但這毫不影響他長為一個強有力的男人。
他的母親是個極其潑辣的人,從來都沒有正式工作過,一直都靠著打零工以及擺小攤養兒子。
七八十年代的時候哪有做小生意的概念?擺個小攤當然是違法的,三天兩頭都有人來沖,其他擺攤的見孤一個人,也常來搶的擺攤位置,更有些明著跑來手要保護費的,提起來的腳幾乎要踩到的頭頂上。
袁景瑞很小的時候就常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扔下書包便起磚頭沖過去幫自己的媽媽,但他媽媽從來都不是那種抱著兒子只會哭泣哀求的弱子,打起架來比男人都狠,但是從不罵人,就算自己和兒子都被打得頭破流也不開口,用紅的眼睛狠狠地瞪著對方,爬起來再打,只是在回家給兒子上藥的時候說他幾句,罵他,“你傻的啊,都不知道痛!下次還敢來!”
小小的袁景瑞就趴在母親的膝蓋上齜牙咧,還要回,“有什麼不敢的,下回誰敢再來,我就拿磚頭砸他!”
就這樣長大了,居然書還讀得極好,常年穩坐頭名位置,小學直升了初中,初中又直升了高中,一張卷子十分鐘就能夠填滿,做完了還借給其他人抄——當然是收費的,賺頭很不錯。長得也好,小時候被打得頭破流也沒留下什麼疤痕,一雙黑的亮眼睛,笑起來的時候連五十多歲的訓導主任都有些心跳加快,所以常找他談心,還勸他千萬好好讀書,牢記知識改變命運。
其實那時候的袁景瑞早已經不需要在回家路上丟下書包就起磚頭奔過去幫自己老媽了,事實上隨著他的日益高大以及搏擊經驗的日漸積累,到他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沒人敢再來招惹他們母子倆,還有些年齡相仿的孩子常圍在他邊,熱心地替他解決一切他認為繁瑣的小事。
他媽媽對這點不予置評,但不用再擔心小攤被任何人沖掉總是一件舒心事,偶爾遇見兒子的那些朋友們,他們還要恭恭敬敬地立定腳步,一聲,“阿姨好。”得渾舒坦。更何況兒子的書又讀得無可挑剔,眼看就要直升進重點大學去了,所以想擺一擺當娘的架子說他幾句都沒什麼機會,只好偶爾在晚上念他,“記住不要多招惹小姑娘,鬧出事,打斷你的。”
袁景瑞就端著飯碗和小時候一樣齜牙咧,“誰招們了?我一個都不喜歡,我喜歡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袁景瑞就是這樣,順利地升了一所本地的重點大學,念的還是當時最熱門的計算機系。
讀書的時候袁景瑞仍是當然的風云人,長得一表人才,程序也寫得好,最苛刻的導師都挑剔不出他的病,如果按照這樣的路一直走下去,說不定他會為那些念名校進名企最后一路升到金領位置的人群中的一員。
直到那件事的發生,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
袁景瑞并沒有像所有人預想的那樣,順理章地讀完大學,大三的時候,他因為斗毆傷人進了拘留所,之后便退學了,他媽媽大概是在這些年的風風雨雨里早有些心理準備,出事的時候居然很鎮定,但等兒子回到家還是關上門用皮帶狠狠地了他一頓,也不管他已經是個二十出頭個子老高的大人了。
袁景瑞在整個過程中只咬了牙關,一聲都沒有吭,倒是屋外窄小的弄堂里有個孩子立在那里淚水滂沱地哭了很久,還有些男孩一直在敲著門央求,在外面小聲地著,“阿姨別生氣,阿姨別生氣。”一直到夜深都沒有散。
袁景瑞的這一次斗毆完全是個黑的意外,年艾,他在讀大學的時候也有了一個小友,還是個出極好家庭的孩,陳雯雯。
陳雯雯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長得也可,笑起來兩個小小的梨渦藏在角邊,還有一顆小痣長在上,不說話也像是撅著,總讓人想咬一下。
大學時的,總是一對小兒膩在一起,只是袁景瑞太忙了,他媽雖然老早就為他上大學存下了錢,但既然他靠替人寫程序也賺得不,他當然沒理由讓他媽媽繼續辛苦。
那時候袁景瑞寫程序已經小有些名氣,甚至有些公司特地找上門來,要他出手幫忙,酬勞當然是好的,但時間就沒有了,陳雯雯從小生慣養,一直都是很黏人的,開始還愿意坐在他邊看他忙碌,漸漸就惱了,扯著他。
“你都不陪我,我想去逛街,我想去唱歌,我想去吃夜排檔,我想……”
他一直是個笑起來就春明的男孩子,但事實上耐心卻并不是很好的,偶爾一次兩次還哄著,次數多了就吼,“要去你自己去!我沒空!”
就憋紅了眼睛瞪他,兔子那樣,然后掉頭就跑掉了,很長一段時間沒來找他,他也不去找,自己忙自己的,竟然還覺得清凈。
后來就有人跑來告訴他常有人在校門口等,也不是學生。那時候管不帶校徽也不上班的人全社會青年,但這老在校門口等著陳雯雯的社會青年倒也不是沒錢的混混,居然還開著一輛不算好也不算差的車,停在校門口很是拉風。
袁景瑞邊很有些義憤填膺的,臉紅脖子地說要給那小子一個教訓,他卻連跑去看的意思都沒有。
不是憤怒,就是覺得沒意思。
什麼都他媽的沒意思。
直到那天晚上,他的傳呼機突然連續地震,午夜驚魂那樣,他為了接活方便,很早就配了傳呼機,機子上的號碼是陌生的,他撥過去,聽到錄音留言里抖的哭泣聲——陳雯雯的哭泣聲。
的留言在中途被截斷,有男人惡狠狠的聲音□來,咒罵與掙扎哀求的聲音混合在一起,然后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他并不是一個人去的,幾個兄弟非要跟著,但他們趕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發生并且結束了。屋子里亮著燈,他們踹開門進去,陳雯雯像一只被凌并被棄的小那樣蜷在屋子的角落里,那些男人還在,有一個還來不及穿上子。
扭打幾乎是在瞬間開始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麼不要命地打斗過了,那種時起磚頭只求將眼前人砸倒在地的覺前所未有地清晰,直到他們全部癱倒在地上的時候,屋里就只剩下一些斷續的語陳雯雯那微弱的啜泣聲。
幾個手上上都沾著的男孩默默地走過來,他下外套蓋在陳雯雯的上,指節腫了,彎曲都有些困難,抬起頭的時候他問他們。
“有沒有煙?”
他們中年齡最長的老木就出一包皺的雙喜來,看他手上有傷,還出一放到他里,又替他點上了。
他了兩口,然后說,“你們走吧,帶走。”又蹲下去,對陳雯雯道,“回家去,洗澡睡一覺,今晚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想一想,再站起來從袋里出些錢來給老木,“給買件服換上。”
他們呆在那里,就連平時最的熊三都開了口,“那你怎麼辦?”
話說到這里,遠遠就有警車的聲音傳過來,這是老式居民區,夜里靜鬧得太大,也不知是哪家鄰居報的警。
袁景瑞的聲音就冷了,“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事,你們還不走?”
等人都走了,他才用腳踢了踢地上像死狗一樣的男人,“知道□罪要判幾年嗎?對了,我聽說□判得更重,上回新聞里還報了,有一個一審就給槍斃了。”
那人被打得不輕,只是哼哼,眼里出恐懼的來,過一會兒掙扎著開口,“我,我們沒……”
他就點點頭,“恩,沒有就好。”
說著警察已經沖了進來,看到屋里的況全都如臨大敵,他倒是很鎮定,任他們將自己拷了,走出去的時候還多看了那男人一眼,看得他又是一哆嗦。
袁景瑞被拘留了一個月,很快誰都知道他因為友被搶與人斗毆被逮了進去,因為是名牌學校的大學生,這事還上了報紙,學校的理意見是責令退學,復讀是不太可能的了,留在本地也很難看到什麼前途,正好他之前替一家深圳公司寫程序結了一筆款子,人人都在談論廣東機會多,他就決定去深圳闖一闖。
他媽問他,“為了一個小姑娘弄這樣,現在人家天天等在門口,你又要走了,不曉得你在想什麼。”
他就笑,什麼都不說。
很多年以后老木還問他,“值得嗎?”那時候老木已經開了一家生意不錯的飯館子,混得人人見他都要一聲木老板了,但在他面前還是老樣子,出一支煙來都要替他點上。
他就笑一下,反問他,“哪件事?我都忘了。”
說得老木話都接不上來,只曉得用力拍他的肩膀。
酒會很熱鬧,袁景瑞今天所帶的伴是個拍過幾本雜志的小模特,也不知道是哪次吃飯認識的,鍥而不舍地打電話給他,他也就無可無不可地與走得近了一些。
陳雯雯之后,袁景瑞自覺對于所謂的男關系已經看得底,是以這麼多年來,對于與人之間相,一向是拿到位與游刃有余的,每一次的開始與結束都是年男之間的心知肚明與順理章。
尤其是這些年,他邊各式各樣的人可說從未斷過。
也往過幾個強人,各個能干到讓人覺得鋒利,不便與他談國際局勢經濟走向,再不濟也要預測一下下一房地產的高峰與地谷,與這樣的人在一起,吃個飯都要打點神,每每累得他上車就想合眼睛。
當然也有子如水的,溫是足夠的,就是纏人,約會結束之后他沒有留下過夜都要梨花帶雨一整天,哭得他莫名其妙。
甚至還有個有名的聰明,約會以“我知道什麼覺都只是暫時,一切永不會長久”開頭,讓他都不明白為何要與他吃這一頓飯。
再后來他就放棄自找麻煩了,只跟最簡單的人約會,邊的這個就是典型例子,年輕漂亮,不用他多費心思,哄起來也好辦,買個包就會笑一朵花。
熊三點評過,說他這是往中年怪蜀黍的路上走,越來越沒追求了,他笑著給了他一拳,答他這各取所需,只是靜下心來想想,這樣無限雷同的翻來覆去,真是令人倦怠。
他也不是忘不了程慧梅,在某種程度上確實算他生命中的貴人,的死全了他,他是應該謝的,但謝與是不同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喜歡追憶當年的男人,他只想自由而盡興自己的人生,但現在他有些厭倦了,這種厭倦讓他與誰在一起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小模特雖然年紀小,但打扮出來很是惹人注目,只是走在袁景瑞邊,跟人打招呼的時候都收著下,還要偏轉四十五度角,什麼時候都端著一個矜貴的架子,反讓人覺得可笑。
到了席上,是照例要看著菜皺眉頭的,鳥那樣就吃了兩口碎菜就停下了,他終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耐著子問。
“就吃這點夠嗎?”
保持著完的側臉角度回答他,“可我已經吃飽了呀。”聲音甜又嗲。
他卻聽得胃里一,轉頭看到同桌的方東,帶著的伴幾乎半個子都在他的上,得他半張臉都青了,同之下,忍不住朝他舉了舉杯子。
方東也看過來,兩個人隔空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頗有同病相憐的意思。
就為了這一舉杯,兩個男人酒會之后就一起喝酒去了,伴全讓司機送了回去,兩個人自己在路邊找了家小酒吧。
方東祖籍臺州,家里生意做得大,兄弟四個也散得開,只他留在江浙一帶,與袁景瑞雖然只在場面上見過數面,但很是投機,喝到興起的時候就開始講人。
“你說現在的人是怎麼了?一個個跟吃了□似的,才見幾次面就來煞不及往床上跳,打扮起來也莫名其妙,還有樣子不錯的,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弄得我想捂住的。”說到這里方東就嘆氣,又補了一句,“想找個帶得出來的都難。”
袁景瑞笑起來,“老哥,你以為沒力人家就會往你床上跳啊?至于開口不行的,那就別開口,下回帶出來之前先約法三章。”
方東笑,“說得容易,你要一個人不開口,那真比拿下一段高速公路都有難度。”
說得兩個人一起哈哈笑。
再喝幾杯,方東又想起什麼,“對了,上回我見你帶著的那個就好,安靜,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一清二爽,就是人長得普通了點,沒怎麼打扮。”
袁景瑞點點頭,想一想,又說,“那是我書。”
方東大奇,“是你書?我還以為……”
袁景瑞笑笑地看了他一眼,方東就自覺地舉起杯子堵住了自己的,把后半句話和杯里的酒一起咽了下去。
告別的時候方東還對袁景瑞的書念念不忘,玩笑地道,“要是下次我實在缺伴,借你的書用用。”
袁景瑞沒點頭也沒搖頭,只說,“那你得問自己。”
明明很平淡的一句話,方東卻不知為什麼覺得有點冷,走出酒吧的時候不自地了大。
回去的路上袁景瑞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董知微時的景,還覺得眨眼之間,其實心里再一算,也過了大半年了。
那時候董知微剛進方,職位也低,在市郊偏遠的銷售分部上班,連總部大門都沒進過。
照常理來說他是不可能有機會與有所集的,但就是上一個春節,他突然地心來,一個人開車到各個分部去看看況,就這樣遇到了。
他剛到方的時候,它不過是坐落在一個浙江偏遠市郊的小企業,做些DVD配件,規模還算可以,之前應該也賺過錢,但那段時候正遇上國際金融,做進出口的日子都不好過,箱的賣不出去的貨堆積在倉庫里,年關近,討債的人蹲在寒風里等工廠開門。
那麼凄涼,誰能想到多年后這名字居然響徹大江南北,連投資地產都做得風生水起,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獨自在辦公室的時候偶爾會看著桌上唯一的那張照片發一會兒呆。
照片上只有程慧梅一個人立在那家簡陋的工廠門口,一直都不喜歡拍照,覺得自己老相,但在這張照片里倒是笑得很好,定格著一個愉快的表與他對視著,微微地張著,像是還有許多話要對他說。
大年初六,市郊分部里空空,一個人都沒有,天氣反常的冷,剛下過雪,因為臨近工地,道路兩邊泥濘一片,臟雪混著沙石,停車都很不方便,倒是分部門口被掃過了,干干凈凈的一條小道,兩遍冬青上還積著雪,讓人走過時頓覺神清氣爽。
他推門進去,很好,里面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他剛想皺眉就有一個穿著制服套裝的年輕人從里間走出來,看到他立在門口,還沒說話先出一個微笑來。
董知微給他的第一印象與方東所說的一樣,就是普通,小小的一張臉,五也不出眾,唯一的優點是白,但并不耀眼,反顯得更加平凡。
走向他,微笑點頭,用一種并無太過親昵但也不失禮貌的口吻詢問他的來意——顯然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的份,袁景瑞原本想要質問為何這里只有一人的念頭突然被打消了,反覺得有趣,就順勢跟走了進去。
為他倒了一杯水,溫的,喝在里里剛剛好,放下水杯之后便轉拿資料給他,接著便帶他到沙盤前開始講解。
其間又有幾撥人走進這里,仍是微笑,有條不紊地接待他們,遞上資料之后又走回來繼續為他講解,在他坐下看房型圖的時候轉請其他人到沙盤邊,這樣忙碌,居然每一句話每一個作的時間都拿得剛剛好,還有閑暇接了兩個電話,并順手將一位客人落在地上的紙巾拾起來送進垃圾袋里,一個人將所有人所有事都照顧得妥妥,看得他嘆為觀止。
他一直都沒有走,坐在一邊的沙發里看著的一舉一,一直到這地方再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這才問,“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明顯地覺得他有些古怪,但仍是保持著一個克制的微笑回答了他,“先生,現在是過年期間,今天我值班。”
事實上董知微在過年的這段時間里已經獨自值了無數次的班,而今天原本應該有兩個同事過來的,但直到現在仍是只有一個人。
關于這一切,并沒有做過太多的抗議,離開溫白涼之后,已經換了數份工作。原先做的那個行業,圈子說小不小,說大其實也真不算太大,有人存心不要再出現,想要再找到一份類似的工作就很難了,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里已經斷續換了好幾家公司,沒一家做得長的,上一任老板算是最好心的,臨走的時候略有些抱歉地對說,“知微,不是我對你不滿意,只是戴小姐開了口,你知道的……我也很難做。”
只點點頭,并沒有多說一句話。
董知微這些年來,在不斷波折里已經漸漸養出了一種驚人的忍耐力,既然有些事說了也無法改變,不如沉默。
但工作還是必須的,自己之前的一點微薄積蓄就快要耗盡,父母年紀越來越大,很早就已經不要爸爸再去倉庫守夜,媽媽的眼睛需要定期上醫院復查接治療,而一直都希能夠為做手恢復一點視力。還有的夜大,還有最后一個學期就能畢業了,開學在即,學費也是一大筆錢,這一切積在一起,讓覺得肩膀上有千斤重,每日起床就想著錢從哪里來,想得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悉的行業是做不下去了,那就只好換行,但以的學歷背景,要換一個行業再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談何容易?能夠進方是的幸運,這家公司的待遇不錯,需要在這里做下去。
“初六該正式上班了吧?”他又問。
看他一眼,想一想,保持微笑,沒有回答。
這是第一次與他四目相對,他突然發現,有一雙單得好看的眼睛,與的平凡五不太相稱。
他又多看了一眼的名牌,上面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董知微。
董知微很快地收回自己的目,沒有打量別人的習慣,但也不是第一天出來做事,這個男人不是什麼普通人,從他進來的時候,已經覺到了,就連那些之后進來的客人都忍不住地多看他兩眼,所說的那些介紹,都沒什麼人聽進去。
只是他的問題實在太多了,而且古怪,這樣長時間地坐在這小小的地方不走,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的一舉一,如果不是對自己普通平凡的外表有非常清醒的認知,幾乎要誤會他是個對有意的無聊男子了。
可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又怎麼可能?
與溫白涼在一起的時候也見過一些所謂的有錢人,這男人雖然穿著隨便,但袖口出的黑腕表的表面繁復如星空。記得這只表,溫白涼曾經隔著櫥窗指向它,對說,如果有一天他賺夠五千萬,一定買下它犒勞自己,那時還回答,那麼貴,不如買一間小公寓吧,他就笑,有了五千萬,我們當然是住別墅了,還談什麼小公寓?
他說的是我們。
不要再想了!
董知微立刻在心中打斷了自己無謂的回憶,與溫白涼分手已經一年多,聽說他早已經住進了戴家的別墅,或者也有了一只這樣的手表也未可知,他提前許多年達了自己的心愿——只是沒有。
告別的時候董知微禮節地將袁景瑞送到門口,對他說,“再見。”看到他走到車邊,又補了一句,“雪天,先生開車小心。”
他原本已經要上車了,聽到這句又回過頭來,對笑了一下,天晴得過分,白雪反,他確實是個好看的男人,笑起來眉目都是帶著的,耀得眼一花,旁邊正巧有幾個人經過,有一個扭頭回看,居然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在雪地里。
董知微背轉,默默地走了回去,心里想的是,這樣的男人是多麼可怕。
農歷新年過完之后,董知微所在的分部很快就有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人事震,分部經理被降職,另幾個負責的副手也有了很大的調,一時人心惶惶,都在傳不知是誰在大老板微服私訪的時候把他給得罪了,弄不好整個分部的人都要換一遍。
新任經理將董知微進辦公室的時候,就連自己都認為這份工作保不住了,但推過來的卻是一份調職通知書,接過來看了很久,一直看到最后,最下面還有簽名,龍飛舞的三個字——袁景瑞。
要到數日之后到總部報到的時候,才真正見到了這三個字所代表的真實人。
看到他的第一眼,董知微的反應居然不是震驚與詫異,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有幻覺,幻覺自己又突然地回到了那個晴朗的冬雪天,他在下回頭一笑,眉眼都是帶著的,而心里卻仍只有那句話,默默地,不敢說出口。
這樣的男人,是多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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