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經濟適用男》Chapter 6 被自已忘的角落

1

第二天何小君跑外勤,下午剛回公司,就看到策劃部經理笑得像花兒一樣幸福的臉。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進辦公室里,一開口就是夸獎。

能讓經理如此高興的當然是大家期待已久的啟華的答復,那邊說對最新的策劃案很滿意,接下來就可以開始談合作的容,還特別要求何小君能夠全程跟進這個項目。

何小君聽完當然是高興的,但經理比更加激,夸的時候還想一把抓住的手。何小君差點被他握了個正著,幸好反應快,一偏回手,指著桌上的傳真件故作驚訝狀:“協議都過來了?啟華速度真快,經理,那我拿回去看一下。”

說完抓起那份傳真轉就走,一秒鐘都不想在這間辦公室里多待。這是這兩年來與這位經理先生打道的過程中總結出來的戰斗經驗,敵進我退,敵追我走。總之,就是盡量跟他單獨待在一起,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何小君坐回自己桌前打開電腦,剛才被經理手指過的那只手雖然沒有出汗,但覺總是有些膩。忽然想起昨天與那位吳小姐握手時的覺,人細長的手指,有些涼,但作干脆,全無一拖泥帶水。

覺就像吳慧做事的風格一樣,高效直接,絕不浪費時間,說好第二天給答復,就絕不食言。全不像何小君過去曾遇到過的一些所謂商界英,當面拍脯,口氣大得如同一切棘手難題都是小事一樁,但真要付諸實施卻一拖再拖,或者干脆人間蒸發,突然間音訊全無。

坐了一會還是覺不舒服,何小君站起來到衛生間洗手,龍頭下雪白的水柱直瀉而下,雙手放在那下面沖了許久。覺不對的原因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吳慧是個人!上司是人,就算不巧到同相欺,也總比異擾來得好。自從策劃部經理換現在這位猥瑣男之后,何小君深有會。

干雙手之后何小君走回辦公室,路過經理室時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心里還稍有些不厚道地又念了一句,滅絕師太怎麼了?總比猥瑣男好,真不知道啟華那些人為什麼覺得生不如死,直覺吳慧是個做事的人,就事論事,效率極高。這樣的老板可能嚴苛,但跟著絕不會浪費自己的努力,也不會擾,讓們換到這兒來試試,保管不出一個星期,哭著喊著要回去。

何小君在桌前坐下之后,才發現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機已經響過了。藍一閃一閃的,打開看到短信,是陳啟中發來的,句子短短的,容就是昨天的砂鍋粥,還說下回再去吃,嘗嘗別的口味。

這男人發短信也跟說話一樣簡單樸實,什麼形容詞都沒有,連個表都不加。但何小君看著看著,就想起砂鍋粥掀開蓋子時的裊裊白霧和撲鼻鮮香,心頓時好了一些,手指落下回復時微微笑,剛打了幾個字卻又停下了。

要回復他什麼?陳啟中對有好不是傻子,就算裝傻,心里還是明白的。每個人都有一種本能,能夠迅速辨別出一個男人對自己態度的最細微的特別之,明白這些特別之背后所代表的含義。否則之前慌到六神無主的時候,也不會那麼篤定地抱著電腦就直奔陳啟中公司。知道他會幫,這是人的直覺。

并不討厭陳啟中,但是對一個人有好是一種非常生理的變化,別說神高于一切,也完全可以告訴你最真實的覺。被一個人吸引,想與之靠近,看到他就心跳加速,想象與他相親的樣子,然后覺細微戰栗,馮志豪曾經帶給這些,但是陳啟中沒有。

嘆了口氣,低頭把剛才打的那幾個字刪除,又仔細措辭,最后只回復了一條很客氣的短信。客氣得明顯有點過了,就像是刻意提醒對方,彼此之間的距離。

寫的是:好的,你喜歡我很高興,下回大伙一起去,人多熱鬧。

寫完發出去了,突然不想再看手機,把它塞進屜里,后來索轉過頭去看窗外。何小君坐在窗邊,窗外正好,明晃晃地過玻璃落進來,照得眼前一陣閃爍。瞇起眼,突然又想起小時候下曬著的那些床單,洗得雪白發亮,著被的味道,平整地攤開在長長的竹竿上。

最近怎麼老是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何小君搖搖頭,繼續工作。手機在屜里一直很安靜,埋頭做事,但過了一會又去拉那個屜,低頭看了一眼,做完這個作之后覺得自己是瘋癲了,索把手機取出來放在眼前,再不去管它的靜。

2

陳啟中一直都沒有回那個短信。

整個早晨他都在開會,項目組與客戶方的定期協調會。客戶方一早就來了,陳啟中這邊都是搞技的,說完項目進度與一些近期正在調試的容之后,基本上就沒話了。后面就是聽項目總經理與客戶方代表滔滔不絕,聽到后來陳啟中就忍不住想打瞌睡,再看蔡軍也一樣,低著頭一點一點的,就差沒把額頭叩在桌面上了。

休息的時候,陳啟中和蔡軍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煙提神。蔡軍出煙來,遞給他一,他不太煙,不過特別困倦的時候除外。蔡軍打了個哈欠抱怨:“昨晚和看電影去了,半夜才到家,累死我了。”

陳啟中調侃他:“至于嗎?這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周末都熬不到。”

“這不是周二半價嗎?”小蔡嘿嘿笑,“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從我有了房貸,花什麼錢都要算一算。不說別的,你就看我的煙都下了一個檔次。”

“知道,我能不知道嗎?”陳啟中了兩口便把煙按在窗下的垃圾筒煙盤上,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嘛,多扛一點應該的。”

“你昨晚干什麼去了?”難得看到陳啟中一臉倦,蔡軍也奇怪。

陳啟中苦笑。凌晨突然有電話鈴聲,接起來竟然是自己的老媽。從加拿大撥電話過來,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就為了他的對象問題,還說下次回來要是還看不到他找朋友,就留在上海不走了。

他接電話的時候還有些睡眼蒙,聽完徹底清醒了。也不知道老人家是了什麼刺激才突然有此一說,又不好直接問,最后只好推出小侄子做擋箭牌。

“媽,你要留在上海不走,那天天怎麼辦?”

陳媽媽一聽到寶貝外孫的名字就眉開眼笑,又恨鐵不鋼地念了他一句:“天天比你乖多了,兒園里都能找到小朋友,還手拉手回來一起吃冰激凌呢。看看你,這麼大了都沒長進。”

陳啟中聽完哭笑不得,心想果然是時代不同了。四歲的天天拉著小朋友的手回家吃冰激凌,就有長進,可憐他小時候寫字不小心生的手,卻被人家流氓。

掛上電話之后他也沒法睡了,睜著眼睛等天亮,一晚上這麼折騰,能不滿臉倦嗎?

蔡軍看他長久不出聲,突然出了悟的表,“哦”了一聲,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恍然大悟地說了一句:“組長,你是不是跟何小君約會去了?”

“不是。”他搖頭,何小君一定不會認為昨晚那頓飯算約會,他也不認為。

“別裝了,昨天何小君中午來找你一起吃飯,組里人都看到了,回來就說漂亮。怎麼樣?倍兒有面子吧?”

“真的不是。”想起昨天中午何小君等待的樣子,陳啟中微微一笑。

“不是你笑什麼?”蔡軍不相信,又點上一煙,“就算跟何小君在一起,又怎麼了?那麼漂亮,跟出去覺一定不錯,組長,我看好你。”

他笑笑沒答。回到會議室之后,他一邊聽著項目經理不知所云的長篇大論,一邊低頭在手機上翻出何小君的電話,給發了一條短信。

很久以后才回復。手機在他的袋中震,他正給客戶方解釋一個問題,又過了許久才得空看一眼,小蔡就坐在他旁邊,也側過眼來瞄了一眼。他已經合起手機,也沒放進袋里,就把它擱在桌上了。

3

之后幾天,何小君總是時不時想起陳啟中。倒也不是想念他,兩個人本來也不,只是吃了兩頓飯而已,但他兩次在最困窘的時候雪中送炭,卻連一頓飯都沒請他吃過,心里總有些介意,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還上他的人

一直是個現實的人,與人往的時候,明知不能給予,就不想相欠太多。這個城市大部分人都有這樣的想法,凡事都在心中早有一番權衡。上海百年開埠,商業氣息濃郁,滲到在這一方水土中的每一個人的骨子里。習慣自然,自然并不覺得自己會比別人更特別一點。

何小君這樣想著便覺得安心許多。接手啟華的案子之后,的工作強度又上了一個臺階,整個4月都過得奔波忙碌,仿佛眨眼間便到了月末。

4月末的最后一天,辦公室里氣氛閑散。午休時,所有人都在討論假期安排,邱靜湊過來問何小君:“你呢?長假到哪里過?”

“沒想過。”何小君雙手一攤,“我爸媽去南方親戚家了,我一個人,就想睡上三天三夜。”

“真沒調,這麼難得的假期就睡掉?你也太浪費黨和人民的誼了。”

“黨和人民會原諒一個辛苦工作到沒日沒夜的人的。”何小君笑,“你還說,看你計劃假期的時候也沒想到過我。”

“不是我計劃的,我現在哪有決定權,你也知道我男朋友有多霸道,他說去哪兒就拉著我走。”邱靜連喊冤枉。

邱靜與男友剛剛三個月,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所以每次假期對來說,都是的浪漫時。何小君當然明白,笑著對擺手:“行啦。我才懶得跟著你這個沒自由的人呢,誰想當個人形電燈泡。再說了,我真的就想好好睡他個三天三夜。”

“你就知道跟我開玩笑,得了吧。”邱靜笑著轉頭就走。

何小君的背影,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其實真沒開玩笑,吳慧對這個項目的要求之高聞所未聞,最近疲于奔命,要不是看到啟華那邊的工作組也同樣承著如此嚴苛的工作要求,幾乎要認為吳慧之所以會回心轉意,答應繼續與自己公司合作,是因為想在上繼續發泄對本公司的不爽。

工作疲勞再加上整夜失眼,何小君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最近反復地夢到相同的場景,在雨夜里奔跑,毫無目的,最后卻總是跑到那個空曠的倉庫里。然后便有閃電,眼前瞬間亮如白晝,只看到畫布前糾纏在一起的赤

這個夢何小君并不陌生。那次失敗的之后,曾經被這個夢境困擾了足足一年有余,猶如附骨之蛆,怎樣都無法擺,直到與馮志豪之后,它才漸漸離開的生活。

沒想到數年之后一切卷土重來,更可怕的是,在夢中所看到的男人已不再是那個模糊在記憶里的藝青年,而是馮志豪!

他在閃電中與另一個陌生人赤,看到之后居然并不詫異,還出笑來,手邀過去,仿佛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

每次都如同被巨石擊中,心臟急劇墜落,就算在夢中也難過得無法忍。這樣的噩夢循環往復,睡對如同是一種酷刑。寧愿通宵坐在電腦前修改策劃案,也不想上床睡覺,熬不過去就吃安眠藥,只當自己是昏厥過去了,至不會半夜被自己的噩夢嚇醒。

雖然是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但經理大人仍抓時間開了一個冗長的總結會議。散會之后大家一起吃飯,喝酒唱歌加抱怨上司,一直鬧到很晚才作鳥散。

回家之后,等待何小君的是一室冷清,爸爸媽媽已經去外地親戚家了。檢查手機,最后一條訊息是啟華工作組負責人發來的,祝節日愉快,這幾天好好休息。長出了一口氣,上床前最后一個作是去抓安眠藥瓶,開始大睡三天三夜的第一站。

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何小君第二天坐在凱越后座上,聽著地指點窗外一片片掠過的農家水田時,深切地會到了這個道理。

夢想中的大睡三天三夜泡湯,何小君最后還是去了西山。被拉上車的時候,本還沒睡醒,原因就是昨晚睡前吃的那粒安眠藥。還以為這次終于可以睡到藥效消失自然醒,沒想到一行人先斬后奏,清早就直奔家,被拖起來的時候里還嘟噥著可不可以不去,卻被好一頓拍。

“不行,我就盼著去吃新鮮楊梅呢,你敢不去試試看?朋友都沒得做。”

上車的時候,何小君仍有些云里霧里,差點跌進車廂里。肩膀一暖,有人扶了一把,回頭就看到陳啟中,穿著件白T恤,非常清爽,晨曦里仿佛有

因為早,路上并不堵,陳啟中開車很穩,何小君坐到后來又睡過去了。醒來的時候上蓋著別人的外套,不用開口問也知道這是誰的東西,悉的被的味道,除了陳啟中還有誰?張開眼,看見坐在邊的正對笑。何小君也笑了一下,心里知道是為了好,只是一個人再怎麼真心對另一個人好,總帶著些自以為是的分,也不來問問是不是真的需要。

5月的風從微微開啟的天窗里吹進來,仰頭可以看到一角天空。未出上海便睡著了,合眼之前最后的記憶是灰蒙蒙的天空,醒來竟看到一片湛藍,頓覺心曠神怡。車窗外是深淺不一的綠,忽然掠過大片水:“蔡軍,快看太湖!”

何小君從未見過太湖,立刻也直起子往外看。駕駛座上卻傳來陳啟中的聲音,帶著點笑,只說了一句:“還沒到,太湖哪有這麼小。”

4

太湖哪有那麼小。

真正的太湖出現在何小君面前時,才明白了陳啟中話里的意思。

車道漸漸開闊,雪白的湖大橋在眼前平展延。橋上并沒有許多車,兩側煙波浩渺,與之前所看到的水域相比,果然是皓月與螢,天差地別的兩回事。

大橋并不一氣呵,中間竟然還有一個小島,孤零零落在湖中央,高是一間灰白的宅子。車窗已全落,耳邊獵獵有風聲,白的水鳥飛掠而過,湖面浪花翻滾,那棟宅子獨自立在這萬頃青碧之中,落地窗沒有掩,依稀看見白窗簾被風吹起,也不知是什麼樣的人住在那里面。

車開出老遠,何小君還在那棟房子,蔡軍正跟陳啟中聊天,正說到這座橋。陳啟中說他小時候離開西山都要坐渡,那時候想能有座橋就好了,前幾年終于造好了,通便利許多。

何小君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個島呢?也是造橋的時候一起造出來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正趴在車窗邊看外面,跟他說話的時候側著頭,風大,吹起的頭發,散落在臉上。手去掩,掩不住就索兩只手都上來捧住腦袋再看他,他這一眼看過,再說話時眼里就忽然有了笑意,很耐心地解釋。

不是,原來就有了,我小時候上去過。那時沒有這棟房子,橋造起來以后才蓋起來的。

是誰住在里面?何小君好奇,杜也湊過來:是啊,一定超有錢,太帥了。

蔡軍不滿意了:這算什麼,我媽老家那兒蓋這麼大一個宅子才十多萬。你又沒見過人家,怎麼就知道帥了?

我說人家的別墅帥,太湖當中嘛,就那麼一個小島,就那麼一棟房子。你家那兒別的不多就是地多,蓋個宅子算什麼?起個莊園都沒關系,對哦?杜說的時候笑嘻嘻,還手推了推前座男友的肩膀。蔡軍笑出聲來,也回了一句:那是,蓋個豬圈都抵得了上海的兩室一廳。

別猜了,那是鎮政府建的收費辦公室。鎮長讓人照著國外雜志建的,不錯吧?咱西山人民模仿能力怎麼樣?陳啟中在大家的期待中給出正確答案,說話的時候眼睛看前方,仔細看才發現那里面都是笑。

這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何小君原先滿腦子的幻想,這時就如同小時候飄在頭頂上的巨大氣球,在手指還沒到的那一瞬間突然自那樣,驚嚇之后全是好笑。

也笑得直拍前座椅背:收費站造得跟廬似的,太山寨了,山寨經典。

車已經駛過大橋,何小君在轉彎前的最后一秒,再次回一眼那棟湖中別墅。之前所有的嘆都化作莞爾,翹起的角怎麼都落不下來。

陳啟中練地將車駛過小鎮,進山路,上斜坡,最后停在一棟灰老宅子邊。下車的時候他給大家介紹:這是我爺爺家的老房子,老人家都沒了,現在是我侄子一家住著,進來吧。

果然是老房子,古老的木門虛掩著。車門還沒合上,里面就有孩子跑了出來,看到陳啟中一聲尖,老遠就撲了上來,極親熱地了一聲:叔公你來啦,我們等你好久。

是個男孩,頭,渾曬得黑里紅,亮亮的一雙眼,笑起來瞇兩條。他跑得太快了,何小君都來不及看清他是怎麼跳到陳啟中上的。

門里又有人跟出來,是一對四十左右的夫妻,都是一臉樸實的樣子。他們上來就很是歡喜地招呼陳啟中:叔,你來啦。路上辛苦吧,先進來吃飯,灶上飯都熱著呢。

陳啟中手里抱著那孩子,里答應著那對夫妻,一時沒工夫給他們介紹,等放下孩子再回頭,其他三個人都已經目瞪口呆。何小君尤其是,盯著他看。他笑著問:怎麼了?這是我侄子和侄媳婦。又拍拍在地上蹦跳著要引起大家注意的孩子,小剛,我侄孫,他還有個姐姐,都快二十了,在蘇州讀書。

太夸張了,陳啟中竟然是已有侄孫的人了,這是怎樣一個大家庭啊!再看陳啟中與侄孫一家親的樣子,何小君頓時羨慕得不得了。

5

進門的時候狗吠聲聲,被主人一頓呵斥就嗚嗚地停了,院子很大,打掃得非常干凈,綠的葡萄架下還有一口井,窗下碼著整齊的柴火。

午餐是道地的農家菜,自家養的鴨自家種的蔬菜,新鮮撈起的湖鮮還有自制的臘,臘清香,湯上漂浮著一層金的黃油,清蒸魚鮮得讓人想把舌頭吞下去,就連一直喊著要減都連吃了兩碗飯,桌底下一直有兩只小狗在晃來晃去,一只黃一只黑,眼睛水汪汪的,討東西的時候前爪搭在他們的膝蓋上,何小君被他們看得心,總想把筷子上的挾給它們吃,被陳啟中阻止,“別把他們喂刁了,他們只吃骨頭,也別跟他們太親熱了,小狗的媽媽看著呢。”

何小君一回頭,果然,剛才進門時吠得心驚的那條大黑狗正立在門口虎視眈眈,一哆嗦,惹得桌邊所有人一陣笑。

吃完飯以后陳啟中侄媳婦泡茶出來,農家自己炒的新茶,清香撲鼻,盛在最簡易的玻璃杯里,杯壁上還印著紅上海兩字,這是何小君和杜小時候看慣的東西,多年沒見過了,看到只覺得親切。

走進為準備好的房間之后何小君想自己快要上這個地方了,屋梁很高,床單明顯是新鋪的,傳統的龍圖案,小時候還睡過,枕頭里不知道塞了什麼東西,睡上去的時候沙沙地響,帶著約的香味,躺下去的時候原本只是想回憶小時候的覺,沒想到一眨眼便睡了過去,還睡得很深,一個夢都沒有。

這一覺睡到日影西斜,不知多久沒有這麼舒服地午睡過了,下樓的時候只覺得心滿意足。屋里很安靜,陳啟中的侄媳婦正在廚房忙碌,回頭看到也沒說話,只憨厚地笑了一下,想走進去幫忙,卻被一疊連聲地讓出來,客氣非常。

被一路讓出了廚房,轉就看到陳啟中和小剛坐在院里的竹制小椅子上,正在下軍棋,兩個人鏖戰正酣,小剛快守不住陣地了,正急得連聲走過去一看,忍不住咬著笑起來,拿起小剛的連長就把陳啟中守在外圍的排長給吃了,然后蹲下來跟他咬耳朵,“看他救不救,不救我們就直接拔了他的軍旗。”

小剛眼睛都亮了,陳啟中苦笑,“好吧,你有后援軍了,我認輸。”

小剛跳起來歡呼了一聲,“姐姐你好棒,我從來沒贏過叔公,你一來我就贏了。”

啊?這次到何小君苦笑,他是叔公是姐姐,這輩份誰跟誰啊,但是小剛興過度,拉著就往外走,里還說,“姐姐,我摘新鮮楊梅給你吃,走吧走吧。”

陳啟中走在后,出門一拐彎就是上山的小路,小剛才八九歲的樣子,但跑起來速度奇快,哪里都如履平地,可憐何小君難得遇到這種高低坎坷的農家小路,一路走得艱難,幸虧陳啟中時不時扶一把,否則早不知跌到哪里去了。

小剛跑得快,一開始還時不時回頭招呼他們,后來連人影都沒了,何小君急起來,“哎呀,那孩子不見了,你快去追他,別掉了。”

陳啟中笑起來,“山上是他天天跑的地方,用不著擔心,楊梅林子我,到那兒就見著那只小皮猴子了,用不著追,把你掉了才可怕。”

何小君不服氣,“有什麼可怕的,我是大人,他才幾歲?”

邊走邊說,差點一頭撞在橫在路中的梅樹枝丫上,陳啟中手一擋,這一頭就撞在他的手臂上,耳邊傳來他的聲音,“九歲,不過不會像有些大人那樣走路撞到樹。”

何小君臉紅,憋了半天才想到反擊,“你這個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跟九歲小孩下軍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耍賴招。”

他哈哈大笑,“我這不讓著他了?”

“讓什麼呀?我們吃了你的排長,你就得認輸。”

他眉一揚,“我的師長就在邊上呢,你沒看見?”

“哪有。”反正棋子都收了,否認到底,“你就是輸了,輸給我和小剛。”

他沒再繼續反駁,笑著看,只說,“好吧,我輸了,輸給你和小剛。”,

何小君一愣,過去從未聽過男人這樣無奈又愉悅的語氣,馮志豪很有些公子哥脾氣,他,是以凡事習慣了委婉忍讓,兩人之間他滿意就好,如果他不滿意,那委屈一些能讓他滿意,那也是好的,現在突然聽到這樣陌生的語氣,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

山路益發崎嶇,他拉著繼續往上走,何小君借著他的力氣努力踏上高,耳邊忽然傳來他的聲音。

“好,到了。”

猛地抬頭,果然看到他背后茂的楊梅樹林,小剛已經看到他們,在樹上向他們大力揮手,回頭來時的路,竟然不知不覺間已經爬到了半山腰,眼前沒了障礙,遠便是太湖萬頃波,夕漸落,天空中橙紅一片,濃墨重彩,得驚心魄。

不期然看到這樣的景,頓時呆立原地,他也不催,只安靜地等,最后何小君被小剛在樹上的大聲呼喚驚醒,側頭就看到陳啟中的臉,稀薄暮里神過去從未注意過這個男人看自己的表,今天卻一而再再而三。山上夜里風大,竟然也不覺得冷,低頭看到自己的手還在他的手里,手一片干燥溫暖。

6

晚上何小君與杜躺在床上聊天,仿佛又回到了大學的時候,床很大,兩個人躺在上面也不覺得,杜下午與蔡軍到鎮上閑逛去了,到這時仍是興高采烈,不停地說這里有多好。

何小君安靜地聽了許久,最后忽然開口,說的卻是一句全無干系的題外話。

,陳啟中……是不是喜歡我?”

“啪”地一聲響,杜在黑暗中用手拍額頭,“小姐,你才看出來?人家那是在追求你!我們能來這兒也是托你的福,否則我至于一清早那麼辛苦跑你家拖你起床嗎?”

這麼一說何小君也忍不住了,“你還說,都不事先打個招呼,弄得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笑嘻嘻,“事先打招呼你肯來嗎?我還不了解你?”

這次何小君頓了一下才開口,聲音低下去許多。

“知道你還這麼做。”

翻個面對,收起嬉笑,“小君,難道你不覺得陳啟中是個不錯的對象?”

何小君沉默,半晌以后才回答,“他是很好。”

“那就試試看,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行?真的不行再放棄就是了,這種男人很安全,完全不備殺傷力,不會讓你傷心的。”

“試試看?要是我試過覺得不行,那他怎麼辦?男人也會傷害的吧?”何小君遲疑。

笑出聲,“你怎麼不想想馮志豪讓你傷心的時候?拜托,現在騎驢找馬找備胎的多的是,你又不是腳踏兩條船,還有何小君,你什麼時候變代言人了?這麼替他們著想?”

何小君也不明白,原不是這樣顧及他人的人,但說話間眼前總是無法克制地見陳啟中在稀薄暮中看著自己的樣子,不知不覺便說出那句話來。

“我只是怕大家浪費時間。”無法解釋自己的反應,再說話的時候聲音弱下來。

“時間是用來干嗎的?”杜作總結發言,“讀書的時候我媽老說,你要敢談我就打斷你的,那是浪費時間!現在呢?現在我要是不談我媽才認為是浪費時間,人青春短暫,有人追的時候千萬別閑著,你想干嗎?走了一個馮志豪而已,難不你還想為了他做修?往前看,男人多的是。”

豪言壯語,何小君忍不住笑起來,點頭附和了一句,“是,往前看,男人多的是。”

但是這樣說完之后,卻只是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屋頂很高,夜里漆黑一片,偶爾有的狗吠聲,更讓人覺得空曠寧靜,杜這一天玩得太累,很快便在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何小君卻回到了困擾長久的絕境里,怎樣都不敢讓自己睡去。

就這樣睜著眼一個人在黑暗中掙扎了許久,最后終于放棄,嘆息了一聲,手去那個悉的藥瓶。

第二天早晨何小君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件東西是一碗楊梅,就擱在床頭柜上,裝在白瓷碗里,堆得高高的,還凝著水珠,殷紅一片,迷迷糊糊地想看,一翻才發現床上只剩下一個人。

何小君洗漱之后捧起那個碗,等不及下樓便吃了一個,楊梅冰涼,一口咬下去清甜四溢,太味了,忍不住瞇起眼嘆了一聲。

樓梯上有一道小小的影奔上來,奔到面前咧開笑,“姐姐,你起來啦?”

很喜歡這個孩子,低下頭也笑了,問他,“小剛,這是你摘的?”

昨晚他們到山上天已經暗下來,還沒來得及摘什麼就被小剛的父母下去吃晚飯,回去的路上小剛媽媽還說自家頭一批收下來的楊梅都送到供銷社去了,不過明天還會再摘一些,所以保證會有最新鮮的楊梅可以吃,小剛在面前跳得很高,說他明天一早就來摘,弄得何小君很是不好意思。

“恩,早上去摘的,我爸媽和叔公都去了。”小剛邀功,“這些是我特地挑出來給你吃的哦。”

小剛長得可,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尖尖的小虎牙,何小君喜歡得不行,忍不住低頭去抱了他一下,“小剛太好了,我真喜歡你,謝謝。”

小剛臉紅了,過了一會才出手來,拉了拉何小君的手,笑嘻嘻地牽起他往樓下走,下樓以后卻只看到陳啟中一個人在院子里,正在井邊洗楊梅,其他人人影都不見。

小剛剛才一瞬間的靦腆已經過去,這時突然想起些什麼來,拉著何小君的手,“軍棋軍棋,姐姐,我們和叔公再來一盤。”還來不及答應那孩子便一溜煙又奔進屋里去了,行力十足。

日上三竿,正好,陳啟中正看著,院子里有葡萄架,地下影斑駁,在這樣的線里一時竟看不清他的臉,不過想也知道自己一定是起得太遲了,讓人家覺得不可思議,不好意思起來,開口,“我睡過頭了,都不我……”

說你最近太累了,昨天又那麼早被醒,反正沒什麼事,多睡一會也好。”

他沒說杜下樓吃完早餐之后是想上樓去的,但被他阻止了,杜便把吃安眠藥的事也說了,說沒人絕對爬不起來,他聽完也沒說什麼,只是囑咐小剛不要去吵,那孩子倒也聽話,只是跑上樓看了好幾次。

“我在這里睡得很好。”何小君捧著那碗楊梅在小竹椅上坐下。

?小剛媽媽留了稀飯給你,去廚房吃吧。”

“不用,我吃楊梅。”手拿起一顆,還問他,“你吃不吃?很甜。”

陳啟中笑,“我知道,不過一早就吃那個會把牙吃倒的,待會你喝水都牙酸,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剛把楊梅放進里,拒絕的話都說不清楚,搖頭的時候只發出嗚嗚的聲音,他走過來拉本能地一手,手指上還有紅水,在他掌心里劃出一條淡淡的紅痕。

7

假期并不長,離開前最后一個晚上何小君喝醉了,喝的是陳啟中侄子夫婦自家釀的楊梅酒,的酒量并不好,所以平時都很節制,但那酒十分清淡,又有香味,口甜潤,讓不知不覺就喝了許多。

后來何小君口袋里的手機震,打開看到是家里來的電話,站起來說聲抱歉想走開去接,一起就覺得不對,腦子里暈乎乎的,但心里仍舊清醒,唯恐自己會失態,時加了許多小心,走路都是看著自己腳尖的。

電話是媽媽打來的,聲音有些奇怪,只問,“小君,你現在在哪里?”

何小君一愣,想來這里的那天早晨給爸媽打過電話了,他們當時還讓玩得開心,怎麼才兩天就忘記了。

“我在西山啊,媽,你跟爸到家了?”

“剛到。”何媽媽答得簡單,又說,“有人在我們家樓下等你,好久了,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不知道,也無法理解,這樣簡單的一句話,竟然無法理解,有人在等?誰在等

——還有誰是值得等的?

媽媽在那頭繼續說話,說那輛見過的寶馬車,說車里坐著的人,又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茫然應了兩聲,最后說,“媽媽,那個人和我沒關系,讓他去吧。”

掛上電話后何小君在原地立了很久,之前走得漫無目的,居然不知不覺繞到了老宅后的一片空地上,石板小道,稀疏樹影,不遠就是太湖,月很好,照得湖面一片雪亮,夜里清涼,卻覺得熱,眼前朦朧一片,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真的是醉了,竟然連回去的路都看不清。

肩膀突然一沉,回頭便看到陳啟中,就立在后。

想說話,開口卻啞了聲音,眼前仍舊模糊,他也沒出聲,只遞過一樣東西來,本能地接過,,卻是一塊手帕。

為什麼要給手帕?覺得奇怪,仰起臉看他,一陣風吹過,滿臉冰涼,手去抹,居然是的。

他還在看,略帶些無措,與他就這樣面對面立著,其實是心里難,難彈不得,又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狼狽不堪,想把他推開,不讓他看到這樣的自己,但是眼前突然一黑,卻是他出手來擁抱,姿勢略有些笨拙,也沒有任何言語,只在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哄孩子那樣安的手勢。

有一瞬覺得這一切真是好笑,為什麼要他來安,他又有什麼資格這樣安,但耳邊傳來的卻是自己的哭聲,一開始斷續嗚咽,到后來嚎啕大哭,他益發地手足無措,又怕跌倒,只是摟著,最后哭得累了,索坐在側邊的石頭上,開口要求,“我還要喝酒,楊梅酒。”

石頭很大,表面平,月下反出白,他也坐下來,慢慢答,聲音低緩,“已經喝完了,你要是喜歡,還可以再做。”

側過頭去看他,手里還抓著那塊手帕,眼淚鼻涕在一起,皺的一團,剛剛哭過了,眼睛鼻子都是紅的,眼角,淚宛然,他又忍不住,出手去的頭發,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重復,“可以再做的,別哭了。”

想說自己沒有醉,也不是為了那些酒,但嚨沙啞,說不出話來,眼前只有他看自己的眼睛,專注耐心,讓有錯覺,錯覺他可以一直這樣看著,一直到天荒地老。

又有什麼可以天荒地老?荒謬,可竟突然心生貪念,貪這樣的目,貪他給的溫暖,即使這不是真正想要的東西。

只想要他帶給的一點點力量和溫暖,明知這樣做是可恥的,但是孤獨、脆弱、迷茫、對自己喪失信心、想有人陪伴、想有人擁抱,還有,不想再做噩夢。

開始害怕——害怕自己會被困死在回憶里,永遠都走不出去,像一個溺水者,驚恐萬狀,慌不堪,本能地想抓住眼前出現的任何一個人。

就這樣看著他,許久,看到眼前一片模糊,最后的印象是月,水銀瀉地,亮得刺目,閉上眼睛,讓自己躲進最深的黑暗里去。

但是上溫暖,卻是他手過來,再次擁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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