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上風蓮葉，很多很多的人，喧鬧嘈雜，卻覺得惶恐，好像很多很多的人都是背景和道，卻孤零零地站在舞臺正中，唯一的觀眾雖然很給面子，但卻自知演技拙劣，不知如何繼續。

一路上凌小萌都在琢磨怎樣才能說出一個不著痕跡的理由讓顧正榮放下車，既能保證自己繼續無聲無息地低調生活下去，又不掃他突發的興致。

但是一抬頭就發現不對了，高架橋的分叉口就在眼前，而他本不是往那個悉的上行道開，筆直前行，速度又快，還來不及出聲，眼角一偏，那白的斑馬安全線，那上行的繁忙道口已經被拋在腦后，遠遠地再也看不清。

凌小萌難得地出吃驚的表，轉過頭看向后方，手指指著外面，躊躇著是不是要發問。

問題要盡量的，最好是不要提問題，可是迷茫啊……

還很早，中環大道上車流稀，限速八十，可他至開了一百以上。車子好，這麼快的速度也沒什麼覺，車廂里很安靜，連音樂聲都沒有，顧正榮過一只手來，手掌過的后頸，手指落在的臉頰上，將的臉轉向前方。

"坐好。"

坐好了，可凌小萌還是滿臉問號。

"麥凱恩年會限制多，遲到是不能進會場的。這里離龍東大道還很遠，過江的時候希不堵車。"算是解釋，他說完側過頭看了一眼，微笑了。

耳朵里灌進麥凱恩三個字之后凌小萌就蒙了，臉上的表還凝固著，很標準的賢良淑德——在顧正榮面前的第一百零一號表，但心里已經不自地開始大把大把地放煙花。

麥凱恩年會是什麼？麥凱恩年會是他們這些家裝設計師的麥加圣地，一年一度，云集了世界上最頂尖的設計師最好的大師最新的創意，最崇拜的傳奇人麥凱恩本人也將親自到場。今年的麥凱恩年會在中國召開，設計界早就沸沸揚揚，一票千金難求。

是很想去的，想了很久，可在業界充其量只能算個新人，還是最上不了臺面的那種，作品只在自家的賣場里出現過，哪里有資格去麥凱恩年會？

顧正榮開車一直是很快的，但是很講究規則。超車的時候先打燈，然后加速，速度上來的時候目鎮定，遇上有車胡搶的時候也不出聲，但是也絕不讓。有時候太驚險了，凌小萌實在鎮定不了，一只手扶著車窗側邊本能地起了子，可來去還不是在車廂里？反惹得他哈哈大笑。

兩年了，習慣了兩個人開一輛車回家，習慣了隔天他開車送自己到餐館前取車，習慣了薄霧里他的哈哈大笑聲，今天凌小萌卻覺得這笑聲異常聽，心肺，連帶看過去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會場在龍東大道邊上新建的展覽館里，這里地新區，道路寬闊，來往八車道，路上只見一輛輛車飛快地趕赴前程，連來往走的人都沒有。

遙展覽館飛起的兩翼，把場邀請函捧在前說："到這里就好了，謝謝你送我，我自己走過去。"

顧正榮本來正在打轉向燈，聞言側過頭看了一眼，目靜靜的，仿佛剛才笑的人本不是他。

那種捉不的覺又出現了，凌小萌立刻賢良淑德地坐好，做出絕對服從的姿態。他又笑了，點了點頭，把車平穩地靠在路邊，門鎖輕輕的咔嗒聲，伴著他的聲音一起響起來，"乖，去吧。"

凌小萌站在路邊揮手目送，顧正榮知道不看著自己消失是不會邁步的，他踩上了油門。

車子慢慢往前，顧正榮從后視鏡里看到站在路口，很單薄的樣子，太好了，素白的T恤被照得好像會反，一團朦朦朧朧的暈。

真是太好了，覺有點兒眩暈，他的腳在油門上開始用力，車子反應迅速，立刻把后的一切甩得無影無蹤。

兩年的兢兢業業，凌小萌也有了一些類似于本能的生存技巧，今天早上明顯地覺到顧正榮不對勁，他平時也喜歡逗，但從沒有拿同進同出這麼大的事開過玩笑，就連吃飯也是固定地點，除了老板之外什麼共同的人都沒有。

不要怪多想，還記得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他突然心大好，帶著去杭州散心，說是散心，其實也就是開車沿著西湖繞圈，后來停在湖邊的名品街地下車庫，從電梯一走出來就是奢侈品店。

他們兩個穿得都很隨便，正中午，店里沒有什麼人，小姐也不打招呼，凌小萌對這些東西沒覺，直接跟著他往外走。

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迎面過來兩個人，看到他腳步就頓住了，然后熱地招呼，"顧總，那麼巧。"

本來步子就慢，跟他起碼差了三步的距離，這時候反應卻異常快，一旋就回頭開始仔細研究珠寶，站在晶亮的玻璃罩前從頭到尾看得很認真。

盛夏，玻璃門里外像是兩個世界，他的手一松，門就合上了，店堂里異常安靜，居然連背景音樂都沒有，為了省錢？還是故意制造迫？冷氣很強，小姐的目也是涼涼的，覺得時間過得好慢。

玻璃下鉆石珠寶的耀眼奪目，看著看著就開始走神。

這是最著名的珠寶店之一，所熱的某部電影，開頭就是它的大特寫。

和董亦磊都是窮學生，后來說起來是做了白領，其實就是打工的。上海也有這家店，但他們只在路過時看過櫥窗，從來都沒有走進去過。

二十歲后一直都帶著那枚銀戒指，很素淡，一點兒裝飾都沒有的小圈，但自己覺得耀眼奪目，幸福到了頂點，從來沒有羨慕過其他人手上的華彩。

凌小萌一邊看又一邊無意識地去撥弄左手的中指，那里空空如也，一點兒痕跡都不留。

剛褪下來的時候還是雪白的一圈，現在已經了無痕跡，多好，還是凌小萌，完完整整地站在這里，胳膊都在，一腳指頭都沒缺。

過了許久才抬頭往外看去，他居然一個人站在長廊里，也不招呼，靜靜地等，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了。

凌小萌立刻奔出去會合，也不問他為什麼不招呼，無論如何都要先認錯，是沒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那是盛夏，西湖上接天蓮葉，長堤上人熙攘。不擅長走路，走到后來就想苦，但看到他很有興致的樣子，又不敢提。

走到平湖秋月的時候，他終于開口問："要不要吃藕？"

吃不吃無所謂，但實在需要坐下來休息一下，立刻猛點頭。

是江浙人，很習慣吃這些，不過嗜甜，吃了一口就捧著碗問穿著白工作服的阿姨要加糖，還很甜，"阿姨，能不能加一勺糖？"向阿姨努力地笑，左邊有一顆長得歪歪的小牙齒都出來了。

回到座位上就看到他盯著自己一臉不茍言笑的樣子，有點兒忐忑，"怎麼了？"

一只手過來，面前的碗就沒了，他聲音很平靜，看著的表也沒變，"謝謝。"

啊？當場傻了，"那是我——"

"是嗎？我還以為你知道我喜歡吃甜的，所以才特地——"他的尾音拖得有點兒長了。凌小萌立刻點頭，"是的是的，你吃吧，我吃這碗。"

藕沖得很薄，淡淡的，裝在很簡單的碗里，吃起來覺有點兒膩，如果有小疙瘩沒有沖開，就用舌頭抿一抿，里面還有細細的末，很奇妙的覺。

不好意思再去要糖了，凌小萌一邊吃一邊有點兒小小的怨念，抬頭看到他吃得很，心卻很好的樣子，著湖面出神，側臉線條和，覺到的注視，又回過來，眼角彎起，微微一笑。

西湖上風蓮葉，很多很多的人，喧鬧嘈雜，卻覺得惶恐，好像很多很多的人都是背景和道，卻孤零零地站在舞臺正中，唯一的觀眾雖然很給面子，但卻自知演技拙劣，不知如何繼續。

后來還是從那個奢侈品店下的車庫，終于可以不再雙腳著地，如蒙大赦，簡直想飛奔電梯，進去之后才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按著開門鍵等，他卻遲遲不來。

實在等不下去，害怕又出現之前沒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絕對錯誤，又出來找。

他倒是氣定神閑，站在店堂中央招呼，走過去就看到小姐明晃晃的笑臉，然后捧著藍的禮盒雙手遞過來。

目瞪口呆，他表淡然，然后說："拆開吧。"

拆開就是這輩子握在手中的第一顆鉆石，那麼亮，又那麼涼，努力想自己應該出什麼樣的表，又實在吃驚，反而笑不出來了。

剛才的一幕那兩個小姐都看在眼里，這時臉上還掛著職業笑容，但眼神都已經出心知肚明的樣子。進電梯以后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凌小萌期期艾艾，"為什麼要買這個給我？"

"因為你乖。"他笑了，給出的答案非常標準，然后過手來擰了一下的臉頰。

因為乖——后來才想到，應該是因為當時在珠寶店里做出的迅速反應，或者是因為那個烏龍的加糖藕。總之，凌小萌令顧正榮龍心大悅，逃不開一個乖字。

理解之后就往這個方向越發地乖，為人世極盡低調，從來都沒有出過問題，怎麼今天早上他卻如此無遮無攔地招上車？雖然不是去公司示眾，但也是從沒有過的反常。

一路往會場走一路想，可終究還是沒有結果。不過一進會場就出了狀況，再也沒時間去為這件事傷腦筋了。

這個狀況其實不大不小——分手兩年之后，終于又遇見了董亦磊，不是做夢，是真人。

這麼長時間了，偶爾做夢還是會夢見這個男人。

夢里的董亦磊永遠是清瘦年的樣子，很高，穿著料子普通的襯衫，下擺中規中矩地束在子里，皮帶扣在最后一個眼。

他是很瘦的，腰也細，但是喜歡運，一直打籃球，所以結實。以前一直笑都有小肚子了，他就沒有。害得每年夏天穿稍微短小一點兒的服時心理就有障礙，坐下的時候猛吸氣小肚子，然后他又笑得更厲害，說蓋彌彰。

后來突然重暴減，小肚子就沒有了，直到如今也不見復發，也算是因禍得福。

夢里他在不同的地方出現，拉著的手一直走，走到后來就沒有路了，正躊躇著是否要回頭，茫然四顧間卻只剩下獨自一人。

有時候他會突然再次出現，那就不再客氣，很用力地揮手，扇在他臉上，那麼大力，居然每次都沒有聲音，無聲無息的一個耳。

原來是很恨這個人的，恨到要用最原始最撒潑的方式才能發泄，面上再也不提起，可心里永遠咬牙切齒，不休不止。

雖然分手了，可上海同樣規模的公司極，設計師也就是這些，只要還在這一行，原本是很容易再遇見董亦磊的。

可是兩年前他便和新任友一起去了國外，據說讀的也不是設計，而是管理。

這些只是一些好事閑人在耳邊有意無意提起的陳年舊事，那時候臉上還維持著平靜的表，心里卻已在吶喊：去吧去吧，最好永遠不再回來，最好永遠見不到這個人。

果然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這個人又出現了，而且是在展會場通道里迎面上，避無可避。

董亦磊也沒想到兩年之后會再次遇上凌小萌。

兩年了，他自覺自己從里到外已經煥然一新，可卻是毫未變的樣子，仍舊穿得隨意簡單，走路步子輕緩，卻毫不拖沓，從工作人員手中拿回邀請函的時候說了一聲"謝謝"，尾音有一點點拖，不是做作，只是自然而然。

然后凌小萌一轉就看見了他，表凝固了一秒鐘。

措手不及，通道里人來人往，他們兩個卻同時面前有幻象，雜無章，奔騰錯。

不過還是凌小萌先回過神，到底有了兩年堪比無間道的臥薪嘗膽，立刻整頓表，不但微笑著上前打招呼"嗨，好久不見"，甚至還出一只手在自己耳側擺了一下，完全是老友重逢的經典場面——那種面目模糊點頭之的朋友，連名字都不，好像是不太記得了。

對的反應接不良，董亦磊延遲數秒才回答："是，好久不見。"

然后就繼續邁步子，明明不快，卻轉眼就失了蹤影，讓人疑剛才的一幕是不是發生過。

會場很大，一路都有工作人員指引著往大會議廳走，凌小萌越走越快，到后來幾乎開始小跑。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怪異，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腳步。

又有哪里可以逃？

"小萌，我不你了，我對你沒覺了，我們分手吧。"

在那個夕下的街角，那麼辱，那麼可恥，居然認為是一個玩笑，居然癡呆地站到日落西山，居然至今仍能看到他掉頭就逃的樣子。

最后還有，那麼好的機會，居然只是舉起手輕輕地一擺，而不是如同夢中做過無數次的那樣，痛快淋漓地一掌揮上去。

大會議廳已經坐滿了人，抑制著自己的氣吁吁，在角落坐下，希沒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態。

麥凱恩年會的規矩嚴格，時間一到，大門就從里往外被人推上，還有人急匆匆地走進來，低頭從剛才發的袋子里拿出資料看，頭頂的被影遮蔽，然后邊唯一的空位也有人坐下了。

臺上有鼓掌聲，麥凱恩大師第一個上臺，卻不能抬頭，肩膀被人按住，董亦磊的臉低俯下來，很輕的聲音，"小萌，你不要跑，我只是想說，對不起。"

掌聲雷，然后不可思議地，另一個再悉不過的聲音灌耳朵，說的不是中文，可聽了足足兩年。環繞整個大廳的音響將發言者句子之間的輕微呼吸聲都清晰放大，那是顧正榮的呼吸，顧正榮的聲音。

的心轟隆著如穿過山的火車鳴笛，看著董亦磊的在面前一張一合，卻完全不能理解，耳朵里只有另一個聲音回響，鋪天蓋地。

什麼東西都沒拿，站起就往外走，這次沒有跑，很鎮定的樣子，門口工作人員詫異地看著，"小姐，現在不能進出。"

凌小萌還是很鎮定，包仍舊斜挎在肩上，肩帶很長，包包落在腰下，長手去掏手機，手指有點兒抖，可一下就到了，"對不起，公司有急事要我立刻找到顧總，能告訴我他結束講話后會在哪里休息嗎？"

"哪位顧總？"

"就是臺上正在講話的那位。"

顧正榮？那是國最大的贊助商代表之一，工作人員態度立刻改變，替推開厚重的大門，然后低聲音對站在外面的同伴說了幾句話。

"小姐，請跟我來。"站在門外的那個人很客氣地手示意，凌小萌點頭跟上，一點兒遲疑都沒有。

臺上燈強烈，可能剛才那陣的眩暈還在，顧正榮覺得悶氣短。

但這不影響他說完預定的容，他是習慣了聚燈的男人，又多年執掌大權，到哪里都儀態從容，在一群特立獨行的設計家當中更顯得鶴立群。

公司贊助了麥凱恩年會這件事，其實早已經上下皆知，唯獨老是游離得很，整天一個人飄來去，沒事就埋頭畫設計稿，所以今天早上拿到邀請函的時候居然一臉震驚。

確實像藝家，這樣的凌小萌，至多做個設計師，要再往上，自己就先不了。

可是有才華，兩年前他看過的設計稿，那時候他就意識到非池中之。更難得的是，謹慎仔細，又非常認真，做一件事花十二萬分神，益求，一不茍得厲害。這一點，有幾個藝家能做到？

不過這個世界里，才華都是用來被踐踏的。

有人包裝有人捧，三分彩立刻變火樹銀花；沒有的話，凡·高是怎麼死的？請大家借鑒。

在公司能夠為做的，他都做了，接下來要怎麼樣，他自己都沒有想好。

真的很矛盾，又希如愿以償，又希可以永遠像現在這樣，溫順乖巧地待在自己邊，即使不他。

只是再怎麼好，不他又有什麼用？

會議廳里坐滿了人，顧正榮想找到，但從極亮下去，一片模糊，除了正前方的幾排，什麼都看不清。

料想也是找個最蔽的角落自己待著，算了，他放棄尋找。

不想多說，他發言簡短，然后返回到休息室。

有服務員小姐端咖啡上來，他拒絕了，"給我一杯水。"

剛想坐下又有工作人員上來，低著聲音很恭敬，"顧先生，剛才您公司有位小姐有急事找您，我們安排在外面等。"

"誰？"顧正榮站起來就往外走，休息室外是一個獨立的小廳，寬而且大，一眼就看到凌小萌坐在角落里，很安靜的樣子，垂頭看自己的手指。

"怎麼了？"顧正榮一開口就發現自己口氣不對，一點兒都不像上司對下屬的提問，反而有點兒像看到自家小孩委屈的家長。

工作人員識相地退開了。凌小萌已經聽到聲音，這時站起來抬臉說："顧總，我能不能先回去？昨天廣告部向我要稿子，我忘記給他們了，得回去從電腦里調出來。"

凌小萌自己也知道說這個理由很不像話，可是剛才一沖跑到這里就后悔了，坐在角落里想了半天要跟他說什麼，想來想去也只有胡謅幾句工作上的事，然后盡快。

顧正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負責會場的人跟他相，以后再問清楚也行，想了一下他才回答："今天你參加年會的安排人事部已經收到通知了，你不用著急趕回去。"

就是不想待在這里，什麼理由都好，可是真實原因打死都不敢在他面前說出口，凌小萌再次掙扎了一下，"可是我怕他們會來不及……"

他居然微笑，又有點調侃，"你也會怕嗎？"

廳里其他人早就退得干干凈凈，四下無人，可凌小萌還是被他的反應嚇到，天哪，這可是在公眾場合，是無名小卒，可他的一舉一隨時都會被別人傳到每個角落去的好不好？

"還要回去繼續聽嗎？"好像很的反應，顧正榮心很好地低頭問。

"應該不能中途進場的吧？"凌小萌垂死掙扎。

"也好，那你跟我進來，等會兒我介紹你跟大師認識。"

啊？事怎麼演變到這個地步，凌小萌徹底被鎮住，董亦磊帶來的緒波立刻被拋到九霄云外，站在他面前當場傻了眼。

國家居設計起步晚，一些經典的創意又多沿襲國外較紅的流派，所以國際上對中國本土設計師基本上都抱以視若無睹的態度。

不過意外的是，凌小萌居然跟麥凱恩很投緣。

年會重頭戲是各國新銳設計師作品的展示，贊助商代表和麥凱恩一起簡單地看了一圈，因為這些贊助商基本上包括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幾大家公司，一旦被看中，設計師個人的價值就會平地飛升，因此他們所到之都有眾星拱月的味道。

凌小萌跟在隊伍的最尾端，一路看得很仔細，有時候大部隊往前開拔，就抓時間跟自己興趣的設計師聊幾句，英文不錯，實在語言不通就連說帶比畫，到后來興得滿臉通紅。

跟著這支明星隊伍的人太多了，每每被到角落里，其實倒樂得清閑，最好找沒人的展位跟那些設計師好好聊聊，不過礙于顧正榮之前丟下的最后吩咐，"跟好。"有了這麼直接的命令，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把自己跟丟的。

更何況他們的隊伍這麼耀眼，想丟也很難。

不過到最后實在是不進去了，而且又被某個展位上的家深深吸引，終于停下來不再往前。

難得一見的中國本土設計師，旁邊有介紹，展臺冷清，也沒什麼人駐留，就連主人都不在。

這些年中國人在國外能夠打響牌子的，不外乎賣傳統中國題材，作品不是仿明就是仿宋，跟當年《紅高粱》橫空出世的覺有一拼。但這個設計師明顯不落俗套，所有家都線條極簡，但功能卻極強，一張床暗里玄機無數，讓人覺坐在上面就再也不用下來了。

不過最近極簡主義又有些退出流，經濟好的時候人們都向往奢華燦爛，他這些家不細看又沒人知道里乾坤，所以這里冷清得很。

這麼好的東西沒人欣賞，凌小萌覺得可惜，低頭著面前的小桌邊緣嘆氣。

小桌面上有很淺的下彎弧度，橢圓形一圈，微微凹下去，好像一個小托盤，做工細膩，邊緣毫不刻意地潤地銜接出來，跟方正的外觀反差強烈，又有一種矛盾的。

"為什麼這麼弄呢？"努力猜設計師的意圖，凌小萌手指擱在邊自言自語，聲音又開始不自覺地拖長。

旁邊有人走過來，說中國話："放吃的東西，比如水果，免得滾來滾去，這你都看不出來？"

頭也不抬，繼續研究，"可是桌面不平，喝水的杯子怎麼放？"

"四角是平的。"

"嗯，要是想寫字畫畫呢？"

"這是沙發前的茶幾，誰在上面寫寫畫畫？"

"小孩子啊，小孩子會坐在地毯上，茶幾的高度正好。"就事論事，然后抬起頭來看對方，一看就呆住了。

人！

不過再還是個男人，頭發長而烏黑，扎在腦后，十足的藝家。

學設計的時候這樣的男生見得很多，有些長發飄飄騎著自行車在校園里迎風而過，每次都讓駐足——然后唾棄。

男生留什麼長發，臟，還不如剃頭！

可是這個人不一樣，人就是說做什麼都可以原諒，人就是說什麼打扮都可以自由選擇。

可能是習慣了別人第一次面對自己時的注目，那男人面不改，"這是給單公寓設計的，每樣家都盡量占地面積小，功能結合盡量多。"

對的震撼僅限于前三秒，實在是男人在眼里現在跟行道樹和街燈差不多——來去都是一樣的，不值得多看。除非有男人厲害到當場在面前奔，否則要引起的持續注意實在很難。又說到了最熱的設計理念，凌小萌立刻就回了神，"水果放個托盤就可以了嘛。如果真的要一多用，那還不如再挖深一點兒，養魚好了。連個托盤都不愿意拿，就是懶唄，你說那個設計師到底是怎麼想的？"

"就是懶唄，他就是這麼想的。"原本沒什麼表的，聽完的話對方直接笑了起來。

他語氣肯定，這次到奇怪了，"你怎麼知道？"

"不好意思，還沒自我介紹，這些都是我設計的，我就是那個很懶的設計師。"

很懶的設計師裴加齊，在國某個著名的大學建筑系任職。來參加這次年會也只是湊巧，他任職的大學和麥凱恩在瑞典所辦的學院有一個流項目，他負責和幾個瑞典過來的新銳設計師接洽，這些設計師在這次年會上都有展示，外方做順水人，也給了中方一個展位名額。

他們只是建筑系，對家居設計涉足的人很，但他原本就是搞設計的，閑時和朋友開了一個創意家店，既然機會難得，也就可有可無地帶了幾件自己的作品過來。

聽完他的話凌小萌就呆了，原來麥凱恩年會也有這麼烏龍湊數的名額，當下在心目中的神圣度大大降低。

但是凌小萌對他的設計真的很喜歡，有共同語言，又沒人打擾，這兩個人不知不覺聊得很起勁。

"現在全球環境問題嚴重，我主張設計上傾向于極簡，多用自然材料，避免過度裝修，要比較能夠融環境。所居住的屋子并不一定大，通過家的功能可以盡可能地減空間占有率，一樣會覺很舒適。"裴加齊滔滔不絕，一樣一樣將家的藏功能演示給看。

"避免過度裝修我很贊同，那些豪宅是樓梯扶欄就雕花無數，墻上還要多覆一層吸音墊，浪費得可笑。"

"說不定人家每天在家卡拉OK呢？怕影響鄰居。"

凌小萌覺得有趣，捂著笑起來，笑完又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可是家最后還是要服務于人的啊，極簡主義設計概念大于生活，我還是偏向能夠給人家居溫暖的設計，但是功能為主真的很好，畢竟現在需要好好利用空間的家庭比較多。"

說得興起，最后打斷他們的是不知不覺圍攏過來的嘈雜聲，回頭就看到剛才已經走開很遠的明星大隊正站在后，滿頭白發的麥凱恩一邊聽著翻譯的低語一邊著他們，看到他們回頭，笑瞇瞇地向他們點頭。

麥凱恩又走過來仔細看了看，說了很多話，有些就跟在他后，這時噼里啪啦閃燈頻閃，場面熱鬧非凡。

凌小萌有點窘，悄悄往旁邊閃去，一步，兩步，慢慢退到角落里，人群擁，眼看很快就能安全地把自己藏起來了，暗暗松了口氣。

可是正在談的裴加齊和麥凱恩一起左右張，然后同時指過來。

凌小萌一下子變了焦點人，閃燈和眾人的目齊刷刷招呼過來，習慣了不注目的當場嚇得手足無措。

"過來，小萌。"悉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麼緒，在一片嘈雜聲中仍舊非常清晰，顧正榮正站在中心的位置向招手，表很淡。

條件反地，立刻往那個方向走去，然后看到他低頭跟麥凱恩介紹自己，寥寥數語，接著就換來大師非常驚喜的一個笑容。

"原來你就是凌小姐，我看過你設計的稿子，你很有才華。"毫不吝嗇的贊，說的是英語，麥凱恩熱地過手來，將的手捉過去，調皮地吻了一下。

這不是在室嗎？怎麼又覺得有一道雷當頭劈下來？一天當中凌小萌第二次被雷得彈不得，角搐，覺自己臉上掛滿了小丸子的黑線條。

此起彼伏的閃燈中，顧正榮不再說話，只是站在一邊微笑。

而凌小萌因為太過震驚，直接錯過了人群中一個悉的影子，剛才還讓落荒而逃的董亦磊就站在不遠，看到這個景臉突然一變，掉頭就走。

晚上裴加齊和凌小萌都到邀請參加了年會后的晚宴，雖然設計師大部分對穿著都很隨意，但穿得實在太簡單，進場后自己挑了一個遠遠的角落坐下，邊一個悉的臉孔都沒有，這讓更覺得不安。

裴加齊倒是落落大方，走過來坐在邊，一邊吃一邊問："你老板?"

正埋頭喝湯，聞言抬起頭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他指的是顧正榮，主桌離這里非常遙遠，但顧正榮形拔，氣質雍容，在一群藝家和贊助商里也彩奪目，一眼就看到了。

"是啊。"立刻點頭。

又向那個方向注目了一次，裴加齊微微一笑，"很照應你啊，真不容易。"

對這樣的話凌小萌有些敏，不易覺察地皺皺眉，然后繼續埋頭吃。

主桌上，顧正榮正在和麥凱恩用瑞典語聊天。

這老頭名多年，一般藝家該有的脾氣都有，跟不對盤的人連話都不多說一句。

不過他跟顧正榮的私倒是不錯。顧正榮所在的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家連鎖賣場，每年都有一部分新上架的家以全球招標的形式征求設計，捧紅了很多新銳設計師。他每年都會到這個公司的邀請，推薦一些新人，年度會議上各地區負責人都會回瑞典，跟顧正榮他也算是見過數次，兩人相談甚歡。

這些年亞洲經濟崛起，中國是全球虎視眈眈的目標所在地，顧正榮作為董事會唯一的中國人，執掌這一地區多年，績斐然，也算是傳奇人。

確定年會在中國召開之后，顧正榮特地與麥凱恩通電話，然后送了一些設計稿來讓他過目，征求他的意見。

那是很有才華的稿子，但問下去，除了設計師的名字，顧正榮又不愿意多說了，也不同意這個設計師參展。

麥凱恩一直沒有搞懂他的意思，今天見到真人，終于恍然大悟。

那個孩子乍看毫不起眼，穿著也異常簡單，一旦為焦點便出小心惶恐的神，正因為這樣，反而有一種不自覺的態，讓人不知不覺產生想不停地看下去的。

今天在會場里，麥凱恩知道是顧正榮先發現從隊伍中失蹤，然后便不聲地將所有人往那個角落里引，又抓到最好的時機將介紹給自己。他老頭子這些年也不是白活的，當然很配合地送他一份順水人，反正他本來也就很欣賞這個小孩。

顧正榮對這種場合已經麻木了，很進食，大部分時間都在和麥凱恩聊今天所看到的幾個可能有合作意向的設計師。說了一會兒，顧正榮的眼神就不著痕跡地放遠，一瞬又收了回來。

麥凱恩有點想笑，低聲音調侃他，"著急了吧？那位小姐邊有新人冒頭哦。"

桌面上懂瑞典文的人不多，麥凱恩邊還坐了一個瑞典設計師，這時候聽到半句話，了一句："哪位新人？"

不等麥凱恩再開口，顧正榮已經淡淡一笑，"是有新人，不過也不是每個都值得一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