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人頭聳，閃燈此起彼伏，保安老周和小李腦子倒還清醒，私家住宅，要保護業主，可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陣仗，這時候立在車前，好像兩只終呆在地底的鼴鼠，突然見了天，嚇得手足無措。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小區的大門被死死堵住，靜言的車陷在人流最集，本彈不得。

“華小姐，華小姐——”有人開始拍車窗。

四肢無力，頭痛裂，從剛才起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深深吸氣，咬牙手推車門。

只推開一條隙，喧囂的聲浪就直灌耳朵里，“華小姐，你對孔衛兩家的離婚協議作何想？”

“華小姐，認識孔易仁是因為周承鍇的關系嗎？”

“華小姐，孔小姐和周承鍇對此事有什麼反應？”

“華小姐——”

閃燈刺眼，不自覺地手遮擋，眼前開始一片模糊。用盡殘余的力氣開口“你們這是擾我的正常生活，都讓開，我要警察了。”

微弱的聲音淹沒在嘈雜中，幾不可聞。可是突然有冷而尖銳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既然做出來了，還有什麼不好講的？法治社會，我們記者也是有采訪權的吧？”

“對對，華小姐，請正面回答問題。”耳邊的問話聲更加激烈起來，一片混中，開始有人手推搡。

人群最外圈，老李和小馮好奇地踮腳往里看，里還不停問，“喂喂，到底什麼事啊？這麼熱鬧。”

難得有這麼彩的火場面可看，旁邊的中年婦已經興得滿頭汗，這時聽到提問，立刻用非常專業的口吻開始描述八卦，“哎呀，儂曉得伐，里相個寧老結呃——”

“普通話普通話！”小馮不通滬語，這時急得跳腳。

旁邊立刻有頭發花白的大叔接替解說，“那個人本來的男朋友很有錢，后來結婚了，馬上換了一個男人，你知道是誰伐？”

“不知道呀。”非常配合地異口同聲，換來大叔滿意的點頭。

“新的男人老有名氣的，比從前那個還要有錢，而且就是以前男朋友的老丈人，嚇煞特寧伐？”說到激，大叔的上海話也忍不住冒出來。

“真的啊——！”如此猛的八卦，聽得他們同時眼睛睜大。

旁邊突然出一只手，抓著厚厚的一疊報紙，更權威的聲音響起來，“快點看，報紙上也印出來了，旁邊書報亭剛剛到的。”

稍遠一點的地方，被拖下車的歐晶晶正捂著一只耳朵講電話，“什麼？你大聲點，我聽不清——”

威廉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你在哪里啊？這麼吵。”

“今天值班，我跟同事在街上——”又要害又要提高聲音讓對方聽清，真是高難度啊。

“呵呵，真可憐。”他的笑聲傳過來，“本來想約靜言一起晚餐的，還不知道我們的事哪，可是電話老是打不通——”

“華小姐？”我們的事——心里甜甜的，聲音不由自主低下去。

“科長，不要講電話了，快過來看，報紙上這個人就在里面哦，快看快看，漂亮伐？”面前突然出現大幅彩頁，小馮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要不下次吧，今天就我們兩個吃飯好了。”威廉還在那邊繼續，卻被晶晶不敢相信的吸氣聲打斷，“華小姐——”

“聯系不到啦。”沒聽懂的意思，威廉繼續解釋。

“威廉，我，我回頭再給你電話。”匆忙掛斷，歐晶晶抓過報紙，終于認真地開始注意眼前壯觀的人群。

“前后兩個男友是婿跟丈人哦，嚇人吧？而且都是帥哥，豪門哎，頂級豪門的帥哥哎——”小馮今年23歲，還沒有男友，平生最大的好就是看娛樂八卦，滿肚子港臺日韓明星的花邊新聞，每天上班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知道伐，昨天那個誰誰誰——”現在有真人版火八卦在邊上演，這時已經興得滿面紅。

“就是？”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晶晶指著報紙上悉的影像確認。

“對啊，就在里面，記者圍著呢，看都看不到，好可惜。”

不再遲疑，晶晶快步跑到老李邊，抓著他就問，“李哥，離這里最近的城管隊電話有沒有？”

“啊？”太吵了，老李沒有聽清。

況急，晶晶破壞淑形象地大聲起來，“打電話城管大隊過來幫忙啦，那里面是我朋友。”

“回答問題，華小姐。”

“華小姐，說說四季酒店。”

那些的聲音，讓耳刺痛，被推搡著，后背已經到冰冷的車上，強烈的暈眩好像驚濤駭浪，鋪天蓋地地撲過來。

“讓開讓開，這里是公共場合，小區正門口，不要妨礙人家正常進出。”一群穿灰制服的人突然出現，大力撥開人群，聲音響亮。

“哦喲，城管啊，怎麼這種事也要管的。”

“組撒，不要推好伐。”外圍的抱怨聲淡去，記者們怒氣沖沖的聲音隨即響起來。

“干嗎，不要我的相機，小心我告你。”

“拍呀，有本事儂多拍兩張，明朝報紙一登，我就出名了。”城管嘲諷的聲音倒一片。

“我們在采訪好伐？”

“啊？這樣子采訪的啊？跑到人家門口來去，人家小區居民不要過日子啦？撒社會和諧懂伐？不懂回去多學學文件！”

邊漸漸空開，新鮮空氣重新灌肺里，鼻腔被刺激，靜言忍不住咳嗽起來。

“華小姐，你沒事吧？”小小的聲音，歐晶晶好不容易到邊，糯米團般白白圓圓的臉，這時滿頭大汗，兩頰都紅了。

“我，我——”很想回答自己還好，可是克制不住聲音的抖，靜言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講不出來。

安靜無人的寬闊車道，平順蜿蜒，側邊是平靜的伐利亞基姆湖湖面，夜依稀漫上來，遠遠看到那八角形的著名塔樓，暗紅天空下，恒久不變的剪影。

推門下車，面貌慈藹的院長已經立在門口迎接，看到他遠遠微笑。

“孔先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孔易仁點頭，“院長最近好嗎？”

“很好，上帝一直與我們同在。”

“是。”他微笑，“自清和方隅最近好嗎？”

“安娜修一直在，上帝賜予瑪麗亞聽的聲音，雖然上個月去了非洲，但的樂歌一直環繞在我們邊。”

兩個人已經走進致的修道院大門，傍晚時分，回廊幽靜，偶爾有修與他們錯而過，全都臉安詳，低眉點頭，腳步安靜輕巧。

轉過墻角，面前的一扇門正被推開，穿著白修服的子出現在面前，看到他們，聲音平靜，“院長。”眼神轉向孔易仁，微微地點頭，“孔弟兄，我正在等你。”

立在塔樓俯瞰，湖面波微微，盡頭淡淡的樹影山，在晚霞變幻莫測的線中約模糊。湖邊有一線木橋，細長延，到湖中心不知為何斷了，也不覺得突兀，靜靜地融在湖天中，安寧沉靜的。

“每次來，這里的景致都令人難忘。”

“凡主的造，莫不奇妙可畏。”

他微笑起來，“一千多年前的伊敏加德公主，或許也說了和你一樣的話。”

“既然選擇這里，就不再是公主。主能給予我們的，遠超過地上的父親所能給予的。”

“自清，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來？”

清澈的眼睛過來，一片平靜，“知道，父親昨天給我電話，如果沒有意外，明天應該能見到其他人。”

“對不起，打擾你了。”

“是我報答你的時候到了。”

“不需要說報答，雖然你不再我，但是人有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的權力，那個協議能夠幫到你們，我覺得很高興。”

“不，我仍然你。”也微笑，“我以永遠的你，那才是真正的大。”

他沉默了幾秒鐘，點頭，“原諒我，上了另一個人，狹隘的。”

“那很好，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我就算不得什麼。”

“可是我開始恐懼。”

“有想過是什麼讓你恐懼？”

他轉過頭，專注地看著湖景，“很多，我原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很多東西。年齡，時間，可能會留不住的，可能會失去的。”

輕輕的嘆息聲，“上帝失落了人；人也失落了上帝。”

“自清，或者你會笑我。”

“我安娜修，”手過來，按在他的手臂上，“我會為你祈禱，把一切苦難托付給全能的主，靜聽他的回答。”

“謝謝，其他的事，我會親自和衛家談。”

“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點頭微笑，“晚餐時間快到了，要留下和我們一起嗎？”

“不了，我趕時間回紐約。”

沒有挽留，將他一直送到門口。司機已經準備好，立在車邊打開門等著。

“自清，”他坐進去，停頓了一下又開口，“安娜修，我走了。”

暗的湖映在那雙平靜的眼睛里，微笑點頭，“上帝保佑你，再會。”

車子發，副駕駛座上的人回頭，“先生，剛才國有電話過來，您不在，我讓他們稍等一會。”

“嗯？”還在沉思，他抬頭。

“他們在等。”

“接過來吧。”

電話接通，那邊聲音恭敬。

車廂里沒有音樂，幾分鐘后，有電話合上的聲音。

“先生，機場那里已經準備好了。”副駕駛座上的人繼續匯報。

“好的，”后座上的孔易仁正看著窗外，側臉嚴峻，面無表，“你先回紐約，告訴他們一個都不要離開。”

突然覺車廂里冰冷抑，他不由自主聲音低下去，“先生你呢？”

“到最近的國際機場，我有重要的事。”

門被匆匆推開，鈴聲急促碎響，安靜的cafe里，散坐的幾對客人都抬頭過來。

大冷天，威廉卻趕得一頭汗。皮夾克敞開著，出里面的橙T恤。

黑襯衫老板走上來，看了一眼門外，聲音冷靜，“先生，車停在這里是會被拖走的。”

哪里還顧得上車子，威廉急著環顧四周，“老板，我找人。”

樓梯上有小聲音，然后是歐晶晶圓圓的小臉探頭下來，“威廉？”

“晶晶，”大步過去，他急著問，“到底怎麼回事？”

“華小姐在樓上。”被他拉著上樓，二樓慣常地沒什麼人，只有一側的角落里坐著一對母，小孩趴在沙發里，已經睡著了，年輕的媽媽是個人，低著頭正在看雜志，聽到他們稍稍急促的腳步聲，抬眼看了一瞬，然后繼續著手中翻頁的作，無于衷。

沒時間關心別人，威廉往坐在沙發里的靜言大步走去，沒有的臉，襯著背后墨綠的絨，看得他心里一寒。

“靜言。”認識靜言多年了，一向冷靜從容，就算上次跟周公子慘痛分手，也不過就是和他在酒吧里面無表地喝了幾杯。可是這次，雖然臉上沒什麼表，可是臉蒼白，眼神黯淡無，竟然是從未見過的慘淡疲憊。

“出什麼事了？”拉著晶晶坐下，他聲音焦急。

“威廉，”靜言抬頭，努力地笑了一下，“你怎麼還在國？”

“我——”與坐在邊的歐晶晶對了一眼，算了，以后再解釋，“靜言，你的況比較嚴重好不好？到底出了什麼事？”

苦笑，“你沒有上網看新聞嗎？我還以為全世界都已經知道了。”

“上網？”再次一頭霧水，“我昨天剛從日本回來，下飛機已經很晚了，到現在都沒停過呢。”

“是嗎？”轉頭向窗外。

是嗎？就這一句話？威廉抓狂。旁邊安靜半天的歐晶晶終于出援手，拉住他小聲，“威廉，剛才好多記者在華小姐家門口堵著采訪——”

“采訪？”奇怪地追問，“采訪什麼事？”

“就是——”不知道怎麼表達，晶晶皺眉咬。

“采訪我怎麼會剛和周承鍇分手就和孔易仁在一起，還妄想嫁豪門。”轉回頭，靜言聲音冷淡平直。

雖然過去曾無數次被所說的話鎮住，但和這回的晴天霹靂比起來，那些全都變小小浮云，“孔易仁？他不是周承鍇的——”

“就是他。”靜言給出肯定回答。

突然無語，威廉愣住。

又有腳步聲，黑襯衫老板端著盤子上來，走過他們邊，先招呼那對母，“茉莉又睡著啦？吃不吃蛋糕？還有餅干。”

“謝謝，不要。”很干脆的回答，老板估計是習慣了被拒絕，完全不以為意，轉頭問靜言，“餅干？剛烤好。”

的確是剛烤好的餅干，熱騰騰的香味涌過來，令人難以抗拒，可是下一秒鐘，靜言彎下子，抓著沙發扶手開始干嘔。其實一整天什麼都沒有吃過，到了現在已經什麼都吐不出來，只是嚨痙攣劇痛而已，可是痛苦的樣子，還是把邊人都嚇了一跳。

晶晶再次救場，手扶，“華小姐，還是先去看醫生好不好？”

緩過一口氣，靜言謝，“謝謝，我休息一下就好，不用去醫院。”

晶晶眼里有很溫暖純粹的擔心。圓圓的臉，總是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的糯米團子，真是好。激地看，威廉，你們在一起了嗎？真好，只是看到，也覺得幸福。

“靜言，”雖然被嚇到，但是回神過來，威廉皺眉頭，“你們在一起很久了？難道你——”

不及回答，被他們剛才的靜驚醒，邊有的聲音響起來，“媽媽——”

“茉莉，不睡了，我們走吧。”坐在一邊的媽媽站起，手去抱小孩。

吵到人家了，靜言有點不好意思。

乖順點頭，雪白的小孩自覺地坐起來手。

小聲夸贊，“乖。”一直表淡然的媽媽終于笑了，眼角微彎，盡是溫甜，與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靜言！”

“華小姐？”

威廉和晶晶驚訝的聲音讓回神，臉頰冰冷，手去，竟然滿手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