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車猛地前沖，然后停下，有人說話，聲音穿過噼啪作響的雨聲筆直車廂里，好似就在耳邊。

“右使大人，常先冒昧求見。”

山谷里一路奔馳，這樣突如其來的停滯與聲音都讓人驚，我猛地抬起頭來，卻被莫離一手按住，而后他向前傾，一手掀開簾子，另一手卻落在后——握在我的腕子上。

車外雨勢如虹，眼前一片黑暗，并沒有人，原本該在車轅上的小個子青風已經不見了。

我轉頭，終于看到他，穿著件雨立在車邊，見我們下車上前一步，將低低的帽檐翻到后面去，出慘白的一張臉，我沒有心理準備，立時被嚇了一跳，原來不是青風，不知何時換了掌車人。

莫離開口，“何事，說。”

黑暗中突然有水花濺落的聲音，一團黑影就落在我們車前，是個形瘦削的青年男人，雙目炯然有神，這樣的雨夜都有寒四。

“煩請右使大人先往通水鎮藍莊主，教中幾位長老在那里等著見您，有要事相商。”

莫離不語，手搭在我的腕子上，雨水中打開的車簾外拍進來，我雖然藏在他的后，但也轉眼，冷得徹骨。

那人見他沒有反應，又向前一步，“右使大人。”

莫離在我腕子上的手指一，我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上，他卻十指收攏，離開我的皮，開口說話。

“我有要事要回教面見教主，只好請長老們擔待了。”

常先抬起眼來直視我們，角平直，微微下拗，出一個狠絕的神來，那小個子掌車人再次上前一步，原本凝滯的氣氛隨著他的這個作炸開來，雨水飛濺，轉瞬那兩人已在車前手數招，各退半步。

常先后又有人出現，是另一個黑人，與他同樣裝扮，默默站到他后，并不言語，風雨加，山林中漆黑一片，不知還藏著多人。

我張得呼吸困難，莫離卻只是不，稍歇之后忽然一笑，

“憑你們？”

“長老有令，屬下們只好多有得罪了。”常先率先有了作，轉瞬一劍在手，他后那人一同了，我張得幾乎要跳起來，但電火石之間，卻聽一聲悶哼從常先的里發出來，原本要縱而起的他不能置信地轉頭，緩慢地轉回背后，聲音嘶啞，“你竟然……”

雨勢磅礴，我只能看到他們模糊的剪影，常先背后已有一柄劍沒，他用手去格，他后的同伴卻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手用力，那劍幾乎沒柄，他肩膀被制，或許還有道，居然就這樣立著，目齜裂，卻漸漸垂下來，就這樣去了。

這一切就發生在我們面前，莫離巋然不，那掌車的小個子也沒有吭聲，只有我，看得呼吸困難，指尖冰冷，寒得發抖，不自地收攏起來，掌心握才發現自己抓的是莫離的袖，他在我前，雨水瓢潑隨風而，盡數拍在他上，那袖幾乎擰得出水來。

那人將常先的尸放下，也不回劍，竟就在泥濘地上伏地跪了。

“屬下常保，見過右使大人，常先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竟耽擱右使行程，屬下已將他就地正法。”

莫離只答了一個字，“好。”

那人仍舊伏地，“屬下有要事稟報大人。”

“你說。”

那人略抬起頭來，卻不言語，顯見不自己所說的話落其他人耳中。

我掌心一空，莫離已經飄而出，落在那人面前，微微彎下腰去，留我一人坐在車里，我眼皮驚跳，只覺得不安，正想下車跟在他邊，卻聽一聲蛇吐氣般的嘶，那人抬頭一瞬間已被莫離兩指管，雙目圓睜，無法置信地看著他，與之前那常先死時一樣的表。

常保蠕，仿佛想說話，但氣息一滅，全力道都散了，原本握的手垂下，手指撒開，地上滾落銀，泥濘中更是刺目。

莫離低頭看了一眼，冷笑，“暴雨梨花，好東西啊，可惜這樣邀功，你還欠著點火候。”說完兩指一，那人的立時倒下，一聲悶響。

只是一轉眼，地上已經多了兩個死人，人混著雨水在泥濘中橫流，莫離立在他們之前，緩緩回過頭看我，那場景如同修羅地獄。

“大人。”小個子掌車人了一聲，“可要上車繼續趕路？”

莫離點頭，用布拭手指，那上面還有半截，完后丟棄布片，緩步走了回來，上車落簾。

車一，繼續向前，他看我一眼，突然出手來。

我仿佛聞到濃重的腥味，但卻并不害怕，手去握他的，但他的手已經落在我的肩上，慢慢問了一句，“怕了？”那雙眼在殺過人之后變深，漆黑如墨，說話時居然帶點笑意，刀鋒一樣冷。

我搖頭，只是反問他，“你還好嗎？”那種轉眼就能殺死同伴的人，我倒并不覺得同，我只是擔心他而已。

他目一，那點冰冷笑意突然沒了，而后皺了眉頭，表古怪。

我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但他十指收攏，將我提了起來，我子一輕，再看自己所坐的地方突然開，而他抓著我，飄而下，等我再睜眼已是車外，馬車急速前行，本沒有停頓，轉眼再不得見。

雨水打得我睜不開眼，我的肩膀還在他掌下，雙手卻已經將他的袖抓住，一陣冷風，哆嗦著問。

“我們，我們去哪里？”

他臉上古怪的表更甚，也不回答，慢慢講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你倒是不怕我將你帶出來殺了。”

這句話……我聽他說過。

前塵往事轟然回返，記憶中再悉不過的寂寞寢宮，微風拂的花園，還有悶熱夏夜中季風從窗外一閃而的影。

回憶讓我忘記現在的一切，我在大雨中微笑，忘了回答，就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的甜言語。

第54章

我與莫離一同趕路。

我不知他要去的是哪里，他也不說，山中大雨，他帶著我棄車徒步，黑夜里竟用了輕功，兩人從山上一蹴而下，他一路面沉郁，我也不敢多問，使全力跟上，唯恐拖累了他。

幸好我別的不算擅長，從山上下來的本事倒是強項。

下得山來就有一戶農家，只有一對老夫妻，這樣的雨夜當然是早早睡了，他帶我敲門而，只說兩人連夜趕路，半途暴雨，想借宿一宿，老夫妻匆忙披來開門時對我們的一狼狽驚訝萬分，但仍是厚道地請我們，還騰了一間屋出來，

農舍簡陋，屋子也只有兩間，我渾，進屋時打了個極大的噴嚏，農家院里有水井，我們正走到井邊，我腳下，差點跌了個跟頭，腰里一，卻是莫離一手將我帶住了，我的額頭磕在他的上，鼻子到他的骨，悶悶的一聲，他哼了一下，許是嫌棄我路都走不好，索抄起我直接進屋。

進屋后我聽到老婆婆嘆，“這小兩口子，多恩吶。”

老公公就笑，“你個死老太婆，當年我可沒抱你。”

其實門一合起來我便被他丟在地上，再聽到這樣的談論，那個哀怨吶，差點一頭磕在桌腳上，再抬頭卻見他已經盤膝坐了，雙眼合起，再不與我言語。

我想到他之前傷重的樣子，又開始擔心，躊躇半晌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手想去搭他的脈門，可手指還未及他的皮便被他反手一把扣住，他睜開眼來，一陣寒。

可惜我再怎麼膽小，被他這樣瞪著瞪著也已經習慣了，更何況他也說過無論如何都要將我帶回教中，我回看他，心里想，底牌都被你自己揭過了，還要唬我？

不過我還沒有膽大到把這些話當著他的面說出來，還解釋，“我想看看你的傷勢，為什麼不坐車了？那，那個駕車的人知道我們離開了嗎？”

他仍是看著我的眼睛，漸漸手掌松了力道，冷哼一聲，“我就是不想他知道。”

我愕然，然后突然明白過來，他這樣大費周章地瞞過左使，瞞過園中眾人，再后來雨夜驅車，就連青風都被換過卻還是半路遇襲，那值得懷疑的人只有一個。

可那人，一直擋在他前，是否誤會？我再看他，卻見他又將眼閉了，沉默的一個側臉。

或許是誤會，但他選擇拋棄。

我的心漸漸，原來，他對自己邊的人一個都不信。

想到這兒我便益發覺得冷起來，上服浸了雨水，又又沉，我沒有可換，也不知如何是好，慢慢在他邊坐了，背靠著墻角，像是要找一個依靠。

我太累了，沒法再堅持下去。

屋里安靜，我漸漸迷糊起來，但上一陣陣冷戰，夾著哆嗦，忽地腕上一，我想驚醒，卻眼皮沉重，本張不開，只覺得一暖流從被握涌，瞬間鋪遍全。

等我醒來，上服早已干，屋外大雨早歇，晨曦微吐，屋里沒人，我驚跳起來，推門就往外跑，正撞老婆婆上，手里端的兩碗稀飯在驚中翻下來，卻被人翻掌一托，轉瞬到了他手里。

還有誰，我家神功蓋世的莫離大人是也。

他托完還有閑暇，瞥了我一眼，目里清楚寫著兩個字。

麻煩。

真傷自尊。

我與他在屋里面對面把那兩碗稀飯喝了，起的時候我上，他看我，“干嗎？”

我說老人家這麼招待我們，怎麼都要謝謝人家。

他冷笑，“不殺便是了。”

我倒吸一口冷氣，“你還要殺了他們？”

“死人才不會泄行蹤。”

這句話……我差點又撞在桌子上。

走在路上我還瞪他，“你開玩笑的。”

他面無表。

后來我發現，還是我太不了解邪教了，既然是有組織的地方，怎麼會讓老大一個人長途跋涉，這不，還未出山，就有人來接應我們，岔路口數輛大車一字排開，排場驚人，我嚇得一頓，頭車上已有人飄然落了下來，一紅，笑意盈盈。

“紅來遲，讓尊上辛苦了。”

我聽到這名字便移不開目了，兩眼筆直看過去，對上一雙春水眼，不笑都是波明。

第55章

馬車里一如既往的安靜，莫離不說話，我在旁邊吃東西。

我本能地覺得，有得吃的時候還是多吃點為好，跟著這個男人，隨時都會有意外況發生。

下山不過數日，我已經經歷了比過去三年加起來還多的跌宕起伏，相比之下，慶城山頂簡直是個世外桃源。

不不，我鄙視自己，怎麼才幾天就好了傷疤忘了疼，那兒明明是個苦行僧的修煉，怎麼能跟世外桃源比。

我想要的世外桃源很簡單，那兒只要兩個人，站在我邊的該是個秀氣瘦高的年，對所有人板臉，對我微笑，笑起來的時候，都要黯上一瞬。

我慢慢出神，閉上眼睛微笑起來，突然臉上一冰，我一驚睜眼，卻見莫離的眼睛離我只有數寸之遙，手著我的臉頰，像是要把我的下顎開來。

“你想做什麼？”他冷聲。

我無辜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老大，也不是每個人都跟你想象的某些怪胎一樣，不就要服毒自殺以示堅貞不屈的好不好？

更何況我有什麼服毒自殺的理由？

他對上我這樣的目，突然回手，顴骨下的，像是咬了牙，我倒被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眼花，再看他已經撇過臉去，掀簾子下車，再不看我一眼。

車外有人的招呼聲，我也跟下去，卻見一座大宅，墻后黑一片屋脊，卻是到了一座莊園。

莫離當先進去了，我便落在后頭，一片紅云飄落我邊，走得是裊裊婷婷。

“小妹妹，怎麼稱呼？”

我想起之前圓月所說的話，先對沒了好，但說話聲音甜，我一個人都聽得暈乎乎的，才張，卻見走在先頭的莫離突然回過來，冷眼看我。

“過來。”

一只小狗兒都沒他那麼節省字數，我這兩年脾氣好了不知道多，但當著這麼多陌生人，仍是覺得下不來臉，腳底下立刻慢了一點點，就這麼一點點的功夫，他的眼睛竟然已經瞇起來了。

旁邊有約的氣聲，我四顧，但沒有一個人抬頭，看來莫離平時在他的手下眼里威風很足，至沒人敢像我這麼不聽話的，更可能的是，像我這麼不聽話的，現在已經看不到了。

我迫于重，最終還是跟在他后一起進了莊子，他吩咐了我該待的地方便帶著幾個人離開，不知是開會還是下命令去了，我被安排在他屋子邊上，可能是方便近距離看管。

接下來的兩天里，我有了大把時間可以用來思索眼前況。

莫離一直忙碌，離開時便鎖著我，還不是一般的鎖，上玄鐵鏈子，細長，繞腳踝扣死，他吩咐下人這麼做的時候我哇哇大，但他完全不為所，看著手下人行事，臨走還問了我一句。

“要怪，怪文德教你的輕功吧。”氣得我想吐。

這兒明顯是莫離的地盤，與之前在定海那小小的別院不可同日而語，山莊里曲折多路，設過了奇宮八卦，非得有人帶著才能找到方向，進出人人手矯健，看到莫離無不稱一聲尊上。

我又想到那天山路上常先所說的藍家莊長老云云，看來這邪教組織龐大如蜘蛛網，下頭居然還自擁山頭，派別林立，而且矛盾頗多，所謂的教主神神，藏在總壇云深不知，而且明顯對下頭缺乏監管，導致稍有異便開始殺來殺去。

黑社會也學諸侯割據，真沒天理了……

看來莫離也意識到，這樣將我一路帶回總教是不太可能的事，索回到自家地方從長計議，可見大家勢均力敵，權衡得不錯，真要靜下心來斗一斗，不知是誰輸誰贏。

雖然莫離將我鎖了，對我的態度也可算得上是冰冷到底，但他一直將我放在最近，又不說原因，這樣的狀況很令人費解，這些人不清我的底細，開頭對我倒也客氣，那個紅的親自來看過我一次，還送了些清粥小菜來，仔細端詳我的臉，笑瞇瞇的。

我被看得渾發冷，終于忍不住先開口，“看什麼？我臉上又沒有花。”

仍舊笑瞇瞇，也不說話，轉就出去了。

但是況很快便不同了，第二天青風也到了莊里，雖然滿狼狽，但至是活著的，被人問到的時候用古怪的眼神看我，當著我的面就跟別人咬了耳朵，想也沒說什麼好話。

然后……然后一切就變了，我在屋里都聽到窗外有人用鄙夷的聲音說，“原來是個撿回來雛，還有些功夫，大人帶著，大概是還在新鮮勁頭上吧。”

“還是大人心善，慶城那個假仁假義的地方出來的有什麼好東西？個三天，還用鎖？看怎麼跑。”

我聽得氣結，剛想破口大罵，但一聲鐘響，外面所有聲音突然沒了，腳步聲過后一片寂靜，我“喂”了兩聲，都沒有人回應，再等了一會兒，遠鳥聲都沒了，竟像是天地間只剩了我一個。

門窗都是關著的，我拉盡鐵索都不能走到窗口，鐵索繞在床邊的鐵柱上，第一天我就想，這算什麼地方，床還是鐵鑄的，并且釘死在地上，本不能移分毫，囚室不像囚室，臥室不像臥室，這時就更覺得變態，想咬人的心思都有。

我從正午等到日落，外面都沒有一聲響，我漸漸害怕起來，從一開始的人到后來威脅他們我要逃走，沒有任何回應，到最后又累又，夜幕降臨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巨響，然后發現窗外有亮，過白窗紙，紅如。

我見過這樣的，是火，什麼地方起火了，映紅整個天空，雖然還沒有燒到這里，但濃重的煙味已經隨之而來，還有逐漸升高的熱度。

出了什麼事？我竭力想掙扣在腳上的鐵索，但是沒有用，我唯一所擅長的輕功在此時只是一個笑話，熱浪涌，我終于開始驚恐，一點點往墻角里，但連那墻皮都開始燙起來，還有我腳上的鐵索，火蛇一般灼燙著我的皮。

死亡的味道向我近，我開始抖，無法克制地。

不，我不想死，如果他還沒有記起我，那我即便是死了，也不會甘心的。

門響了，有人飛進來，在濃煙中我的名字，聲音暗啞。

“平安，說話。”

天，他終于想起還有一個人在這兒了，我張大想發出聲音，但未吐一字便被濃煙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腰間一，我在下一秒便被一大力纏住，然后騰空而起，我那個氣啊，半空中一邊咳嗆一邊提醒他，“鐵索，鐵索……”

“錚”一聲，白閃，我腳上一輕，鐵索已被他凌空削斷，用的還是一柄從別人上出來的佩劍。

落進莫離大人懷里的時候我差點吐，我后悔了，早知道絕世武功是這麼好用的東西，我在山上真該抱著師傅文德的大，痛哭流涕地求他全都教了我。

我被莫離挾著，雙目被煙熏得刺痛，耳朵還管用，只聽紅略帶些氣的聲音，“大人，莊子外圍的陣勢都被霹靂彈燒了，但那群人也傷得慘重，退到山下去了。”

我一驚，霹靂彈？這東西我聽說過，江南雷家出產，而江南雷家，是我師傅所坐定的三莊九派同盟軍中的人，那這樣說來，是我師傅來了？

莫離并沒有回答的話，只冷冷問了一句。

“你誰來安置廂的？”

四下突然安靜，我眼淚嘩嘩的，雙手都用在眼睛上，卻聽有人撲通跪下了。

“是孟，但他剛才在路上見有兄弟被人夾攻，上前營救，了傷，現在還在醫治，所以……所以……”

那人聲音遲疑，但莫離已經開口，“拖出來，殺了。”

“大人，廂只有一個……一個……”那人聲音慘痛起來，“孟救的是兄弟的命啊。”

“需要我說第二遍嗎？”他轉過，吐字清楚，就連我這個還未睜開眼的，都覺得這個原本熱流未退的地方，寒霜突降，冰封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