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歡》第31-32章
第31章
嚴子非的車在二十分鐘以后沿著路的另一端開過來,就停在超市門前的路沿上,我從電話亭里出來往那里走,他開門下車,看到我著脖子,攏著走路的樣子,第一句話便是問句。
“怎麼還在外面?不是要你去超市里等?”
然后他終于看到我臉上墳起的指痕與紅腫眼睛,腳步頓住,臉慢慢沉了下來。
“怎麼了?有人打你?”
超市里有人走出來,穿著黃綠兩的馬甲,對我們了一聲,“喂,車子不要停在店門口。”
嚴子非微一側臉,面沉似水,那人原本聲音洪亮,與他對過一眼之后突然低了數個八度,再對我的臉看了一眼,原本上前的步子開始往后,里還嘟噥,像是抱怨又像是找面子。
“大過年的車子停在店門口,擋財路嘛,講話站在外面講,凍也凍死……”這麼嘰哩咕嚕,轉眼走回店里去了。
留下我與嚴子非,仍舊面對面立著。
我也害怕,與他相時間寥寥無幾,但他在我面前永遠笑得溫和,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即使那不是針對我的,仍是力沉重,讓我本能地想把自己的臉捂起來,毀尸滅跡也要,掩埋證據也好,總之先把那個令他不快的部分遮擋一下,順便遮擋他的怒氣。
他手過來,想要仔細看我臉上的傷勢,但我已經捂住臉,爸爸那一下真是重,也許是破了皮,我用力過大,自己先忍不住吸了口氣。
他誤解,“是傷了嗎?還有別的地方傷到了?”
我急解釋,“不不,就一下,就這兒。”
“誰?”他撥開我的手,低下頭仔細看了一眼。
我低下頭,沉默,許久才吐出實話來,“是我爸爸。”接著又解釋,“他只是喝醉了,喝醉了。”
他半晌沒出聲,最后點點頭,“上車吧,我帶你去醫院看一下。”
我訝住,去醫院?一記耳而已,大年夜的,醫生會不會覺得我們是去鬧場的?
但他已經開了門,我就立在車邊,車門開暖氣撲面而來,落在冰冷的皮上,的麻。
我抓著門想要拒絕,但他沒有給我機會,一手扶著車門,另一手在我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并不重,但是傳遞的意思確定無疑,我的意志力立刻與我招手告別,下一秒便乖乖坐進了車里,車門在我邊合上,沉沉的一聲響。
嚴子非真的帶我去了醫院,最近的一家,醫生很敬業,很快地從走廊那頭奔過來,看到我們還往我們后張。
“急診病人呢?傷者呢?”
嚴子非指指我,醫生啞然,我極度不好意思,差點想找個地鉆下去。
醫生白了一場驚,在診療室里給我上藥的時候還不停嘮叨,“嚇死我了,總挑這種時候,我怎麼這麼倒霉,那年給嚇過一次不算,今年還給我擺烏龍,以后打死我也不在大年夜里值班了,十倍工資也別想。”
我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以前出過什麼事?”
他抬抬眼鏡,“別提了,我第一年工作的時候就遇上大年夜里送來的急癥,還好那時候我實習的,不是一個人值班。那回也是個孩子,那個慘喏,上到是傷,肋骨都折了,肝臟刺破,大出,還給捆過了,勒痕都是紫的,總之進來就差不多了。”
診療室里燈雪白,在醫生的鏡片上芒閃閃,他說得起勁,我卻聽得寒意上涌,小心問了一句,“那后來呢?”
“搶救了大半夜,沒搶救過來,后來?后來就死了。”他丟掉棉球,“聽說還是因公殉職,一群人送進來的,還有些穿著警服,知道沒救了當場就有好幾個哭了,眼淚嘩嘩的。”
我聽得難過,又環顧四周,“在這兒?”
“不是,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這兒?這兒可是外資醫院,要換了公家的,你這點小傷誰給看哪?”他笑起來,宣布治療結束,“好了,理完畢,我給你開點外敷的藥吧,以后吵架讓你老公注意點,打人別打臉哪,打完了還心疼,送到這麼貴的地方來看,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我聽完這句差點被這位想象力富的醫生嗆死,趕忙解釋,“不是,他不是我老公,這也不是他打的。”
他長長地“哦”了一聲,我覺得這位醫生一定又想到更加匪夷所思的方面去了,趕站起來,謝過就走,門一開就看到嚴子非,獨自坐在走廊另一端,著窗外出神,臉上有前所未有的疲憊之。
醫生從我后走過來住我,“小姐,你忘了藥單子。”
我頓住腳步,嚴子非也聽到了這聲音,站起走過來,“好了?”
醫生點頭,又多看了他一眼,告別時突然遲疑地吐出一句,“你……我見過你?”
他們兩人目相對,嚴子非沉默,漸漸下繃,卻并不說話,像是在抑某種緒,而且很明顯,那并不是令人愉快的。
第32章
有護士跑過來與這醫生說話,他便沒有再問下去,嚴子非與我也沒有多做停留,拿了藥之后便走了,往外走的時候我想跟他說自己剛才所聽到的事,但看他面疲憊,略帶些蒼白之,不知的人看到我們倆個,說不定會覺得剛才從診療室里出來的是他。
我們再次上車,夜已深,大部分人家都已經晚餐結束,孩子們下樓放煙花的時候到了,整個城市都熱鬧起來,空氣中有煙火的味道,霧騰騰的,不時有大蓬大蓬的煙花在頭頂綻開,照亮漆黑天空,那五斑斕的一直落到我們的臉上。
車子駛出醫院,背后的大樓在明滅線中安靜沉默,嚴子非也是,我本能地覺得有些事不對勁,但又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錯,最后終于忍不住先開口他,“嚴先生,對不起,我今天麻煩你太多了,你不用送我到學校,只要有公車站就可以了,我會坐車回去。”
他似乎被我的聲音驚,轉過臉來看我,目停留的時間稍長了一些,最后卻是笑了,溫和地,“不要介意,你并沒有麻煩我。”
我口一落,這才發現自己之前有多忐忑。
“可是我已經耽誤你那麼長時間。”
前車在路口停下,他緩緩剎停在那輛車后面,前車的尾燈芒微弱,路燈暈黃,過前窗落到他的臉上,明暗分明,讓他的側臉如同雕像——但他是有溫度的。
紅燈一閃而逝,他并沒有回答我剛才的話,只是在起步的時候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
“吃飯?”我沒忘記今天是什麼時候,大年夜啊,一起吃飯?
“你還沒吃是嗎?”
“嗯……”我不知道怎麼說好,嚴格來說,吃了一個開頭,兩口冷菜。
“我也沒吃,一起吧。”
我震驚,年夜飯,一家團圓的時候,我吃了個開頭,他竟然比我更慘,到現在還沒吃過。
他仍在等我回答,慢慢又補了三個字,“可以嗎?”
我從沒聽過他這樣說話,略帶些請求,這一刻我們之間的距離忽然變得模糊,或許是因為誰都不愿意在這樣的夜里一個人待著,就連他,也是一樣的。
我們在一家很小的日式料理屋里吃了兩碗熱騰騰的拉面,因為所有的中餐館都是客滿,桌桌家人團聚,熱火朝天,所有人都在用早半年就訂好的年夜飯,最后還是在街角找到一家亮著燈的料理屋,里面倒是熱氣騰騰,但都是一些日本客人,老板看到我們這兩張陌生面孔很詫異,上來用日語招呼,以為我們也是人在異鄉。
嚴子非用流利的日語回答他,我聽不懂,但兩個人很快又說了中文,老板漢語說得不錯,上拉面的時候著舌頭講了一句,“新年快樂。”
店里有很小的電視機在放節目,沒有聲音,只有畫面,哪個臺都是喜慶熱鬧,得太久了,開始吃的時候我們倆個都很專心,誰都沒有說話,長條桌,椅子很窄,旁邊都有客人,我們肩并肩坐著,吃的時候時不時肩膀在一起,很暖。
拉面非常好吃,湯是白的,上面的豬片不知道是用什麼東西煮的,爛香,幾乎是口即化,我是最吃的,尤其喜歡煮的爛爛的那種,第一口下去就忘了,忘了面忘了湯,先把那幾片吃得,吃了一會兒覺得熱,鼻尖都冒汗了,一轉頭看到嚴子非在看我,估計是沒見過這樣死鬼投胎的吃相,讓我頓時臉紅。
他卻沒有笑我,漸漸目溫,忽然說了句,“我以前有個朋友,和你吃飯的樣子很像。”
我握著筷子慚愧,“你的朋友……是吃得很多很快的男人對吧?”
他這次笑出來了,邊笑邊說,“不不,也是個孩子。”笑完慢慢垂下眼,“可惜已經不在了。”
我沒明白,“走了?出國去了?”
他沒有答我,只出手來,輕輕了我的頭發,臉卻轉了過去,用日語對老板說了幾句話。
老板往我碗里看了一眼,臉上笑開一朵花,轉進廚房去了,一會兒端了一碟子片出來,一邊嘰里咕嚕一邊雙手放到我的碗邊。
我默,這是……拿我當食了吧。
我抬頭,正要解釋我只是抵擋不住先把吃了而已,并沒有想多要一盤的意思,但屋外突然炸開巨響,有些客人歡呼起來,在震耳聾的炮竹聲中大聲講話,互相恭喜,我看墻上的鐘,原來是十二點了,除夕夜已經過去,新的一年來臨了。
氣氛熱烈,我不自被染,放下筷子,捂著耳朵對他說話,唯恐他聽不到,一字一字很用力地,“新年快樂,每天開心。”
這是我的心里話,說給他聽,也說給我自己聽。
他一開始并沒有聽清,用型問我“什麼?”我湊過去,在他耳邊又重復了一遍,彌漫開來的硝煙味里夾雜著他上的清淡香味,還有皮間散發的暖意,我忽然忘了自己何時何地,只是不想再移分毫。
這個男人,數次對我出援手,幫助我,對我好,這樣寒冷的夜里,因為我一個沒頭沒腦的電話驅車而來,關心我被誰打了,帶我去醫院,與我坐在一起吃完這一年里的最后一頓飯。
對我來說,他是溫暖的,極目四顧,也只有他,是溫暖的。
我從未這樣時間靜止過,或許這是我這一生能夠與他最近的距離,僅此一次而已。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將我之前所想的一切完全推翻,他對我點頭,然后出雙手,我驚住了,簡直是目瞪口呆。
因為我在竹,煙花,歡呼,擊掌這所有的一切喧囂聲中,得到了一個擁抱。
他在我耳邊說話,慢慢地,溫熱的氣息落下來。
他說,“你也是,每天開心。”
我想笑,又想回答他,但是眼淚忍不住,已經先行流了下來。
見過連土豆都沒種卻在地里挖出鉆石的農夫嗎?
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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