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之珠》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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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宇文忠還沒從"前途莫測,命運多舛"的悲憤中解出來,就被老楊拉著去買床,因為老楊的岳父岳母要來了,得做點兒準備。老楊請他去麥當勞吃了個丈把高的巨無霸,兩層餅,三層面包,還有些夾七夾八的生菜西紅柿之類,又喝了一大杯可樂,再加一袋薯條,吃得很飽,待會兒抬雙人床不問題了。然后老楊就開著車沿著一條"華盛頓"的小街慢慢尋找,路兩邊全都是賣床的小店子,很多都堆在外面天地里,坐在車里就能看到。

老楊介紹說:"這里賣的都是以舊翻新的席夢思床,式樣跟大商場的一樣,甚至連商標都一樣,你要不說是在這里買的,保證沒人能看出來。這里價錢便宜多了,商場里賣幾千的,這里幾百就可以買到。"

"那合算的呀,到時候我也到這里來買床。"

"你還用得著這麼豪華?到外面撿個床墊就行了。"

"外面能撿到床墊?"

"多的是。你來之前,我給你撿了好幾個,都堆在我屋里,等你找到住了,就給你送過去。"

激不盡,心又好了許多,國連床都可以撿,這也太有"遍地是黃金"的覺了。他好奇地問:"還有什麼可以撿到?"

"什麼都可以撿到。床啊,沙發啊,桌子椅子啊,都有。我剛來的時候,家全都是撿的。后來娶了老婆,不好意思用撿的家了,就到這種二手店去買。其實撿的家不比買的差,但人就是面子、牌子。"

老楊開了一會兒,就找個地方停了,拉著他到店里去看床。他聽到老楊用英語跟人討價還價,真是佩服得五投地。瞧,這才英語學得好!不過老楊砍價砍得太兇,沒幾個商家能接得了,總是兩手空空地出來,到下一個店里接著討價還價,看個十家八家了,再折回停車的地方,接著往前開。看了個把鐘頭,還沒看到合意的床。質量和樣式看得上的,價錢就超出老楊的預算;價錢合適的,質量和樣式又低于老楊的期待。老楊抱怨:"如果是我爹媽來,我把那幾個撿的床墊子往地上一放就得了,怎麼都比家里的床要強。但來的是我岳父岳母,那就不同了,人家都是當的,睡慣了好床,可不能在咱這里了委屈。"

"那就買個好點兒的,讓嫂子高興。"

"我也想買個好點兒的呀,誰不愿意睡好床呢?像格蕾家那種床,最新的科技產品,NASA(國航天航空局)研制的,技,沒誰能仿制。那床可是一彈簧都沒有,全都是特殊材料制,能隨著你的型改變形狀,睡過的人都說好。但一個床就要幾千上萬,我哪來那麼多錢呢?"老楊推心置腹地說,"我算是悟出來了,這娶老婆呀,就不能娶太漂亮的。"

"為什麼?"

"漂亮了你養不起啊!你看我們樓上老陸,也是搬運,搬來的老婆長得是有點兒歪瓜裂棗,但人家那小日子過得多順!床啊家啊都是撿的我不要的,一分錢沒花。人家老陸在家從來不干活,老婆把什麼都包了,做飯洗帶孩子,周末還到餐館打工。就這樣,老陸還天發脾氣,說周末看孩子耽誤了他的學業,恨不得老婆背著孩子打工。"

他覺得這種夫妻關系也不令人向往:"歪瓜裂棗的,晚上看著多寒心啊。"

"也是哦。我老婆吧,就是脾氣了點兒,生活方面要求高了點兒,但人長得好啊,要盤子有盤子,要條子有條子,晚上摟著,睡著了都能笑醒。"

他附和:"嫂子是當地一枝花吧?"

"那還用說!就是到了國,也是我們C市華人里的第一枝花。"

他心想:等我的云珠來了,你老婆就要降為第二枝花了。當然他不會說出來,但僅僅是在心里幻想一下被C市華人艷羨的場景,也很滋潤啊。

老楊問:"房子找到沒有?"

"還沒有。"

"不怕,一時找不到,就先在格蕾那兒住著,好的,不會趕你走。"

"我聽好幾個人都說是什麼黑寡婦。"

老楊貌似對這些說法并不陌生:"你別聽那些人瞎說,那都是因為嫉妒,人家嫁了個有錢人,得到一筆產,就有人眼紅,瞎編造,說人家是為錢結婚的。為錢結婚怎麼了?有本事你也為錢結婚啊,又沒誰攔著。"

"他們主要是說丈夫是被害死的。"

"瞎說!如果真是那樣,能安安穩穩地在這里上班?還不抓牢里關起來了?"

"他們說警方還沒拿到證據。"

"切,沒證據怎麼能說人家害死了丈夫呢?國是法制國家,在沒有證實人家有罪之前,就要假設人家沒罪。那些人啊,就是法盲,來國多年了,都改不過來。"

正說著,老楊看中了一張床,急忙找地方停車,上前去講價。這回總算了,當即付款,然后幾個人七手八腳把床綁在老楊的車頂上,像個大蘑菇,搖搖墜。一路膽戰心驚地開了回來,還好,沒被警察抓住。

老楊慶幸地說:"省了四十塊錢運費。"

他幫著老楊把床抬進屋去,支好了,看上去還不錯的,至他從來沒睡過這麼好的床。

但老楊的老婆不太滿意:"你買床,你怎麼就買了一個墊子?"

老楊解釋:"不是墊子,下面還有床架,不然沒這麼高。"

"我知道,我是問怎麼沒床頭?"

"哦,那個……"

"沒床頭像什麼呀?我爸媽的頭不是直接撞墻上去了?"

"呃……我們那個床不也沒床頭嗎?"

"你還好意思提我們那個床。我跟著你漂洋過海到這破地方來,連個像樣的床都沒睡過,都是在這個豬圈里打滾。"

他見老楊對老婆使勁兒使眼,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趕快告辭:"我得走了。"

老楊挽留:"吃了飯再走。"

"不了,我去坐車,晚了沒車了。"

"那我不送了,以后得空來玩。"

一路上他心抑,為老楊,為老楊的老婆,也為他自己。其實老楊的老婆要求也不高,就是一個床頭而已,自己的床沒有就算了,但爹媽的床總不能太寒酸。老楊也有苦衷,一個窮學生,租房子,養老婆,馬上就要養孩子,還要在岳父岳母面前充能人,能不苦嗎?他自己跟老楊的況一樣,不知道云珠會不會計較。從目前況來看,云珠是不計較的,因為他寢室的床比老楊家的床糟糕多了,又是單人床,云珠從來沒抱怨過。但如果云珠的父母要來探親,他就不敢擔保云珠不會像老楊的老婆那樣要強了。孩子嘛,自己跟丈夫住豬圈沒什麼,只要兩個人好就行,但在父母面前,怎麼也得要點兒面子吧?他回想以前在網上看老楊寫的搬運文章,那時覺老楊的生活真是一步登天啊,到了國,什麼問題都解決了。現在近距離一看,才知道老楊并沒登天,還在人間,還有人間的各種煩惱。

那天晚上,他一直焦慮著,馬上要和"反共專家"共事,搞不好會丟掉助研位置;眼看著格蕾就要回來了,但他發的幾個找房的信都沒回音;給云珠寫了幾個E-mail,云珠也沒回。而這些事,他好像都無能為力,只能聽天由命,那覺尤其不好。正煩躁呢,"貓兒子"也來湊熱鬧,在他腳邊拱來拱去,還撓他的腳背。他不解,大聲問:"什麼事呀?沒吃的了?"

"貓兒子"往自己房間跑,他也跟過去,發現"貓兒子"的飯碗水碗都還有貨,但貓廁里多了幾個小丘,有的還能看出條形狀,看來該換貓砂了。他急忙找個塑料袋,把貓廁里的貓砂倒出來。但當他拎起貓砂袋往貓廁里倒新砂時,才發現剩下的貓砂不多了,他全倒出來才把貓廁鋪了薄薄的一層,不夠"貓兒子"堆小丘。他到找了一陣兒,沒找到新的貓砂,心里有點兒慌。

他給老楊打電話,是楊夫人接的,他生怕楊夫人掛他的電話,趕聲明:"是很重要的事,貓砂沒了,你給老楊一說,他會明白的。"

老楊一聽,也很著急的樣子:"那糟糕了。貓是很清潔的,貓砂放了,蓋不住它拉的屎,它就不在貓砂里拉。"

"那怎麼辦?"

"如果是別的貓那還好說,也就是到拉屎而已,打掃一下就行了,但格蕾的這個-貓兒子-啊,特別干凈,它不會到拉,它會憋著。"

他松了口氣:"那就好,先讓它憋著,我明天就去買貓砂。"

"就怕它憋久了會憋出問題來。"

"憋一夜久不久?"

"誰知道呢?我從來沒讓它憋過。"

"那我現在就去買吧,哪里有賣的呀?"

"寵商店有賣,綜合商店也有賣,但你沒車,怎麼去買?"

"我坐公車去買。"

"你那里的公車早就停了,七點是最后一趟,現在都快十點了。"

"那怎麼辦?"

他聽見老楊在向老婆請示,過了一會兒,老楊回復:"我現在也走不開。這樣吧,我打個電話給老任,看他能不能載你去一趟。"

過了一會兒,老任的電話來了:"老宇啊,要出車啊?我這就過來。"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老任地址,老任就掛了電話。他正著急老任找不到地方呢,老任已經到了,在按門鈴。他趕快去應門,老任連門都沒進,直接帶他去了一家通宵營業的沃爾瑪,那里有好多種貓砂,但他想不起格蕾用的是哪個牌子的了。

老任說:"選個最便宜的吧,如果到時候格蕾不提錢的事,你也不好問要。買個便宜點兒的,還可以賠幾個錢。"

但他的考慮不同:"人家格蕾的貓是當兒子一樣看待的,怎麼能用便宜貓砂糊弄人家呢?我還是買最貴的吧,人不識貨錢識貨。"

買了貓砂,老任提醒他:"你不買別的了?你沒車,來一趟不容易,把該買的都買了吧。"

他急著回去:"今天就算了吧,我得趕快回去把貓砂換上,免得-貓兒子-憋出問題來。"

"呵呵,這搞得像你兒子一樣了。"

回到格蕾家,他第一件事就是給"貓兒子"換好貓砂。那貓也真神了,好像一直在那憋著似的,貓砂一換好,就跳進貓廁里,睜大眼睛看著他,大概是在等他自覺回避。他笑著搖搖頭,走出房間,關上了門。

路過格蕾臥室時,他發現里面有燈,不由得納悶:"真是出鬼了!怎麼燈會亮著?"

他推開門,手去按門邊的燈開關,卻發現老任在里面,吃了一驚:"你怎麼跑這里來了?"

老任招呼他:"進來,進來!"

他不肯進去:"老楊代過,要我不進臥室的,人家生……"

"什麼生啊,老太婆了。

"老太婆也是的呀。"

"怕什麼?"

"你快出來吧。"

"沒事兒。"

"快出來吧,如果回來發現屋里有什麼異樣,我怎麼代?"

"我又不的東西,怎麼會有異樣?"

老任:"我們下樓去搞點兒東西吃吧。"

"你先下去搞,搞好了我。"

他見老任不肯出來,無可奈何,只好把心一橫,自己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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