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現在丁乙就盼著"寶伢子"的導師快快回來，不然的話，他忙得飛起來，周末要去"走"，白天要上班，晚上做實驗，還要帶研究生，本沒時間跟在一起。

最后，想了個好主意，于是給他打電話："寶伢子，我今晚去你實驗室玩，好不好？"

"實驗室有什麼好玩的？"

"我幫你翻譯資料啊。"

他馬上答應了："好啊，好啊，你是學英語的，你來幫我翻譯資料，可以省掉我好多時間。"

按照約定的時間去了他的醫院，他在大門那里等，見到就帶著去了醫學院那邊的實驗室，一進實驗室就把帶到一張寫字桌前，指著桌子上一疊復印的資料說："就是這篇，你幫我翻譯一下。"

在桌邊坐下，看了一眼文章，天，劈頭蓋腦就是幾個不認識的單詞，蒙都蒙不出來的那種。張地問："有沒有醫學方面的英漢詞典？"

"有。"他一邊給拿詞典，一邊問，"你學英語的還要查詞典？"

"我學的又不是醫學英語。"

"哦，我以為學英語的什麼詞都認識呢。"

"那你們學醫的就什麼病都會治？"

"當然會治。"

"那你們還分什麼外科科呢？"

"有條件就這樣分分，沒條件就什麼都會治。"

開玩笑說："未必你還會接生？"

"當然會啦，我實習的時候就接過生。"

"真的？"

"當然是真的，實習的時候什麼科都去過，不然我回滿家嶺開什麼醫院？"

發現他在實驗室還健談，不像在家的時候，半天才說幾句話。

但他沒時間跟說話："你在這里翻，我去那邊做實驗。"

"行。"

聚會神地翻譯起來，很快便發現不像想象的那麼簡單，即便有詞典，還是很難翻，因為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還有那些詞太長了，輒就是幾十個字母，從詞到詞綴，全都是陌生的，剛查過詞典，過一會兒又忘了，又得查詞典，還有些詞典上都查不到，只能連猜帶蒙瞎翻，好不容易翻譯了一小段，從頭到尾看一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懊悔得要命，干嗎攬這麼個苦差事呢？說幫他翻譯資料，其實是為了跟他待在一起，但結果卻是各干各的。

不過現在已經給自己上了套子，想不翻也不行了，只好著頭皮往下翻。

好不容易翻譯了三小段，要上廁所了，跑去找他，見他正在一個玻璃罩子一樣的東西旁邊忙碌，人坐在玻璃罩子外面，手在玻璃罩子里面，不知道在干什麼，但專業的樣子。

問："廁所在哪里？"

他不理。

又問了一遍，他還是不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手從玻璃罩子里回來，關上罩子，說："我帶你去。"

跟著他出了實驗室的門，他指著拐角說："就在那里。"

以為他至會陪走到廁所門邊，但他沒有，像指南針一樣，指明了方向，就不管你如何到達目的地了，由著自己去索，令有點不快。

從廁所回來，發現他正在看翻譯的東西。心虛地說："翻譯得不好。"

他不客氣地問："你看不懂原文啊？"

"看不太懂。"

"那你別翻了吧，你翻錯了可就害了我了，我不想一句句對著原文看你翻得對不對，那樣的話，還不如我自己直接看原文。"

原以為自己的英語肯定會比他強，幫他翻譯是對他的極大幫助，哪知道翻譯他那個專業的東西還不如他，而他又這麼不給面子，真又又氣。

生氣地說："你送我回去吧。"

"等我做完這個實驗再送你。"

沒辦法，只好又在桌邊坐下。但不想翻譯了，翻了也白翻，連句好話都討不到。

他又回去做他的實驗去了，一個人坐在那里，十分無聊，越想越氣，這談的什麼啊？連見面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一起逛街看電影了，主跑來跟他待在一起，還被他這麼冷落和挑剔。

這種男朋友，真不如沒有！

想賭氣打車跑回家去，但從醫學院到醫院大門還有好長一段路，一個人走有點害怕，而且也不好意思賭氣，畢竟是自己要跑來的。

趴在桌上打盹，打著打著，就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被他推醒了："喂，醒醒，可以回家了。"

睡眼惺忪地問："你實驗做完了？"

"嗯。走吧。"

跟著他往外走，出了樓房大門，覺得外面好涼，不由得抱了雙臂，而他也不知道恤一下，把自己的服下來給，或者摟著，給一點溫，就那麼自顧自地走在前面，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

走了一會兒，發現不是在向醫院大門那里走，問："我們這是去哪里啊？"

"我宿舍。"

"你不是說送我回去嗎？"

"太晚了。"

的心咚咚跳起來，不知道是該跟他去宿舍，還是堅持讓他送回去，矛盾猶豫中，已經來到了他宿舍門前。

他用鑰匙開了門，自己先走了進去，在前面殺出一條路，把地上一些七八糟的東西都踢到旁邊去。跟進去，發現屋子里有一張單人床，一張寫字桌，兩把椅子，地上扔著一些報紙書籍鞋臉盆之類的東西，床單扯得歪歪斜斜，被子堆著，一角垂到地上去了。

他走到床前，把被子往床角落使勁推了推，用勤勞的雙手開墾出一塊空地，說："你睡這里吧。"

"你在哪里睡？"

"我到值班室去睡。"

"我一個人在這里睡很怕。"

"你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陪？"

氣昏了："我不在這里睡，我要回去。"

"這麼晚了，公車都沒有了，怎麼回去？"

"你打的送我回去。"

"我瘋了，花那麼多錢打的跑來跑去。"

氣哭了，他頓時慌了："哭什麼，哭什麼呀？不就是要我陪你嗎？我陪你，我陪你。但你別我。"

心說，這回你真的放心，打死我都不會你了，等明天早上我回到家，就打電話告訴你，跟你分手！

只把鞋了，和躺到床上，發現他床上有很濃的男人味道，嗆死人，只好仰躺著睡。

他拿了臉盆巾，出門去了，過了一會兒轉回來，坐在寫字桌前看資料。

估計他今晚不準備睡覺了。想睡著，但怎麼也睡不著。

輾轉反側了好一陣，提議說："算了，你來睡吧，我起來坐會，反正我也睡不著。"

"那我就睡了，我眼睛都睜不開了。"

起了床，把位置讓給他，他躺下一會就睡著了。

一個人坐在桌前，越想越沒意思，這就是？這就是？怎麼一點的覺都沒有？除了有個名義上的男朋友，的生活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一個人。或許還變糟糕了，以前沒男朋友，還不用惦記著約會，現在有了男朋友，不約會就像工人不上班，農民不下地一樣，問心有愧，還怕別人查崗。

他本不稀罕跟在一起，嫌是個麻煩，是個包袱，如果今天沒有在這里，他還可以多睡會兒。

無聲地哭了起來，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哭著哭著，發現他一點都不知道，仍然睡得呼呼的，不由得化悲痛為憤怒，忿忿地想，我還在這里低聲音哭，怕吵著你，而你呢？睡得死豬一樣，只怕我把嚨哭啞了，都不會攪了你的夢。

想到這里，也不抑自己的哭聲了，放肆地搭起來，決計要把他哭醒。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被哭醒了，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你在哭？"

哭得更傷心了。

他不解地問："怎麼啦？你了？"

不回答，繼續哭。

他打開屜，拿出一筒餅干："吃點餅干吧。"說著吃了一塊。

一看，還是上次帶回滿家嶺的那種餅干，說不定就是那次剩下的，就生氣地說："我要跟你吹。"

他大吃一驚，差點被餅干噎住："為什麼？"

"因為你不我。"

"你瞎說。你怎麼知道我心里是什麼樣的？"

想列舉一些罪狀來控訴他，但發現沒什麼可列的，列什麼？難道就列"你太忙，不陪我"，或者"你說我翻譯得不好"，或者"你為了省錢不打的送我回家"？

發現他真是個狡猾的罪犯，他犯下的罪行可以把你氣死，但真的要指控他的時候，卻發現他一條法都沒犯。

不過，既然發現他沒犯什麼法，而也終于用哭聲攪了他的夢，心里已經沒有剛才那麼難了。如果他現在把摟進懷里，安幾句，就會原諒他，如果他來吻干的淚水，那就要以相許了。

但他顯然不知道心里在想什麼，只坐在那里誠惶誠恐，小聲說："寶伢子，你真的要跟我吹？"

咬牙關說："真的。"

他懇求說："別跟我吹，我會對你好的。"

"你怎麼對我好？"

"你要我怎麼對你好，我就怎麼對你好。"

想說，我要你現在摟住我，但有點說不出口，而且覺得要說出來他才知道摟，也太不浪漫了，只好迂回地說："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我是跟你在一起呀。"

"現在是在一起，但你總是忙，從來都沒時間陪我。"

"我現在不是在陪你嗎？"

"你哪里是在陪我，你睡得呼呼的，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

"你說你沒瞌睡，我才來睡的呀，怎麼又了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呢？現在你來睡吧。"他說著就從床上下來，把位置讓給。

但不肯去睡，他拉，不，他把抱到床上去，讓躺下。小聲說："我要你也來睡。"

他猶豫了一下，在旁邊躺下。

側過，摟住他。

他推："別這樣，別這樣，這樣要出事的。"

"你怕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你還是紅姑娘吧？"

"什麼紅姑娘？"

"紅姑娘就是還沒破。"

這個"破"好難聽！沒好氣地問："你的意思是問我是不是？"

"嗯，就是你們說的。"

"你問這干什麼？"

"是紅姑娘就不能你。"

"為什麼？"

"滿家嶺的規矩。"

"了就怎麼樣呢？"

"就不好。"

"對我不好，還是對你不好？"

"都不好。"他說完就從手里掙，起了床，很堅決地說，"我到值班室去睡。"

他就那麼絕地走了，丟下一個人，待在他那糟糟的房間里，躺在他那男人味很濃的床上，輾轉反側到天明。

下了決心，堅決跟他吹，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回來了，還帶了早飯回來，是醫院食堂賣的饅頭稀飯，有一小碟咸菜。他把早餐放在桌上，又去給打洗臉漱口水，還拿出自己的牙刷，把牙膏都給好了。

盛難卻，只好用他的牙刷刷了牙，在他的臉盆里洗了臉，坐到寫字桌前去吃早飯。

他風卷殘云般吃完了他的那份，坐在桌前看吃，小聲說："寶伢子，你不會跟我吹吧？"

昨夜下的決心一下就灰飛煙滅了，輕聲問："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不好。"

"怎麼會睡得不好呢？你不是走到哪里都睡得著的嗎？"

"我是走到哪里都睡得著，但是昨晚睡不著。"

"為什麼？"

"我怕你要跟我吹。"

"你怕我跟你吹，你還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

"但是如果我待在這里會出事的。"

"但是我就想你待在這里。"

他無奈地嘆口氣："你真是要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