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歌》第二章

B-6

第一次大戰開始于十月的某一天。

現在想來那天應該是桑離生日前夕,不過桑離的生日就是母親的忌日,所以這麼多年來除了填寫各種不得不填的表格,從來不會想起這個日子。

起因很簡單:田淼在那天早上,發現自己桌子上的一把剪刀被過了。

或許因為父母離異的緣故,田淼的危機始終很強烈。有濃厚的自我保護意識,對于自己所有權的一切品都有著出奇準的記憶力,哪怕被人挪了一厘米都能看出來。而那把剪刀偏偏好巧不巧地存在于視線的正前方:田淼坐在桌前準備寫日記的時候,很輕易就發現正前方筆筒里的那把剪刀沒有被完全進筆筒,而這本不是田淼的習慣,認識的人都知道,是個喜歡將品歸位到近乎原樣的孩子。

的心里突然就竄起一道莫名的小火焰。

扭頭在屋里搜尋,然后就看見桑離書桌上有八張被剪好的一寸照片。田淼也是突然想起了下周一班里要收每人一張一寸照,幾乎再不用多想就知道這把剪刀肯定是被桑離拿去用過了!

不過田淼還是本著“負責”的態度又看了看桑離書桌上的筆筒,果然里面是沒有剪刀的。

那就說明,桑離只能是用田淼的剪刀剪照片了?

不用多想,罪名已經立!

于是,那天田淼就很認真地用自己的剪刀剪碎了桑離的照片、放在桌上的本子、剛買回來的《雕英雄傳》的紙……

一邊剪一邊心里惡狠狠地想:你不是喜歡用我的剪刀嗎?我給你用,都給你用,你所有的東西都用這把剪刀剪碎好了!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田淼真是一個偏執的孩子,在十歲那樣的年紀里,孤絕而又冷漠。

可是我們所有人都忘記了:桑離有的苦痛,田淼也有。桑離的媽媽不在了,田淼的爸爸卻還在。對桑離而言,要接的不過是一個陌生人和一個陌生孩子的侵;可對田淼而言,要接的,卻是進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以及父親的另娶——或者說,侵者,又要憎恨侵者。

那個年代,“離婚”還是一件不怎麼尋常的事:一個人如果離過婚,很容易讓人覺得他或人品不好,那麼他們的孩子就是可憐又可拒的。田淼偏偏又是那種心極其敏孩子,到曾經悉的姑姑、嬸嬸對自己憐憫的眼神,也包括對媽媽痛恨又鄙視的緒。甚至能到原來的鄰居、班里的同學對自己那不再同于以往的態度。在這樣對自己的可憐與對別人的恐懼中日復一日的絕下去,常青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從來沒有想到要排解這個看上去很正常的孩子心里不正常的緒。于是,漸漸地,曾經那個有著開朗笑容的田淼變了另外一個樣子:給自己包上一個厚厚的殼,誰也走不進去,而本不想走出來。

帶著濃重怨恨的田淼就這樣把桑離當作自己的假想敵,狠狠地,撕碎桑離擺在桌面上的所有本子。

當那些紙片紛紛揚揚地落地的時候,田淼心里涌現出一種解氣的緒。

后來的結果可想而知:從年宮練歌回來的桑離在看見那滿滿一房間碎紙片的時候,當場就驚呆了。

然后看見了站在碎紙堆里表冷漠的田淼,或許不過是幾秒鐘之間,桑離冷漠的外殼就卸下來,往日的積怨瞬間發,幾乎是不可抑制地拔高了音調:“你憑什麼撕我的本子?”

田淼的音調更高,反應也很快:“我怎麼就不能撕?!”

“你不要臉!”桑離出手指著田淼,瞪大著的眼睛里快要躥出火來。

“你才不要臉!”田淼音調尖銳,目炯炯地瞪著桑離,“你憑什麼我的剪刀?”

“我沒,”桑離聲嘶力竭,臉漲得通紅,看一眼地上碎骨的筆記本,更加火冒三丈:“你憑什麼說是我的?你哪只眼看見了?你在我家吃,在我家睡,你還敢撕我的本子,你這個強盜!”

“你再罵一句試試!”田淼順手抄起剪刀,尖聲恐嚇。

桑離一愣,稍微有點畏懼。可是那年的桑離也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小孩,“冷靜”不是那個年紀會有的概念。只愣了一秒鐘,就一個箭步沖上前,狠狠握住田淼的手腕,大聲說:“你捅啊,你捅啊,你捅死我啊!”

兩個人就這樣扭打一團:桑離握住田淼拿著剪刀的手腕,田淼拼力掙,同時還不忘用另一只手揪住桑離的頭發。桑離吃不住痛,松開一只手抓田淼的臉,田淼尖一聲下意識把握著剪刀的手往前,就在剪刀冰冷的刀尖到桑離手肘皮的一剎那,桑離猛地把田淼推倒在地。田淼倒地的同時抓住桑離的頭發,于是桑離也隨同著滾到地上。田淼打紅了眼,舉起剪刀就往桑離,然而就在剪刀將要扎進桑離的那一刻,一只手握住剪刀前端,地,將田淼的作定格在了半空中!

桑離從驚懼中回神,就看見南楊赤手空拳從田淼手里奪下剪刀,狠狠扔在地板上。

“你們瘋了?!”南楊狠狠瞪著面前打得神志不清的兩個孩子,心驚跳地長吁口氣。

“南楊你別多管閑事!”田淼瞪著南楊。

“死丫頭片子,”南楊狠狠拍田淼腦袋一掌,“你誰南楊?你得‘哥’知道不知道?怎麼這麼沒禮貌!”

“你就是向著桑離,你們是一伙的,”田淼看看南楊,又看看同樣漲紅著臉坐在地上的桑離,“哇”地一聲哭出來:“我告訴我媽去!”

桑離惡狠狠地接口:“你媽又不是我媽,管不著我!”

南楊被吵得頭都大了,拿出大哥風范,喝斥桑離:“你閉!”

又問兩個人:“誰先手的?”

!”兩個人同時手指對方。

南楊越發頭大了,再度大喝一聲:“一個一個說!”

他扭頭看著田淼:“你干嘛拿剪子人?你瘋了啊,萬一捅死人,你想坐牢啊?”

手的,我就是嚇唬嚇唬,”田淼一邊哭一邊瞪桑離,“了我的剪子,我一回來就看見剪子被過了!”

“我沒!你誣賴!”桑離尖著嗓子喊。

“閉!!”南楊再度大喝一聲,看著桑離,“你人家剪子?”

“我沒有,我早晨一起床就去年宮了,咱們一起走的,你應該給我作證!”桑離想起這個重要認證,頓時底氣足起來。

“這個我倒是真能作證,”南楊看看田淼,攤攤手,“早晨和我一起走的,剛才一起回來的。”

“我的剪子就是被過了!”田淼又開始哭。

南楊越發地,正說話間常青走進屋里,看見坐在地上,衫不整頭發凌的兩個孩子,大吃一驚:“這是怎麼了?”

“阿姨好,”南楊打聲招呼,解釋,“吵架呢。”

常青一眼就看出不是吵架那麼簡單,吵架怎麼會吵到臉上都有指甲印?

便皺著眉頭問田淼:“怎麼回事?”

了我的剪子,絕對過,我的剪子不在原來的位置了,桌上還有剛剪好的一寸照片!”田淼再度指著桑離。

“我沒!”桑離一聲比一聲高。

常青終于弄明白原委,皺著眉頭看田淼:“淼淼,跟姐姐道歉!”

“憑什麼道歉!”田淼還是怒氣沖沖。

“因為你的剪子是我的,桑離的照片也是我剪的,”常青看著田淼,又看看桑離,“我幫你洗了8張一寸照,你不是說明天要嗎?”

桑離終于證明自己是被冤枉的了,一松懈下來,眼淚嘩嘩地就涌出來。南楊看見了覺得很心疼,便四搜尋,直到從桑離床頭邊找到一卷衛生紙,遞給桑離。桑離一邊撕衛生紙一邊繼續哭,田淼過了最初的發呆期,也開始哭,一時間屋子里噪音大得很。常青的頭開始疼,可是無論說什麼,田淼就是咬死了不松口……

結果,那天,第一次世界大戰就在常青的無奈與兩個孩子的抵抗中有驚無險地結束了。到最后,誰也沒跟誰說“對不起”。

甚至此后的日子里,長達一輩子的日子里,無論戰爭效果多麼驚心魄,無論戰爭方式多麼推陳出新,們兩個人,誰也沒跟誰說過“對不起”。

對此,桑悅誠和常青時常到頭痛,卻也無能為力。

只是出于和平共的需要,桑悅誠和常青把兩個孩子合住的房間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改造:桑離的床放在房間西頭,田淼的床放在房間東頭,中間是各自的書桌和公用的柜,然后在各自的床邊拉上簾子,姑且保護一點個人私。當時常青的想法很簡單:孩子長大了,總會有點個人的小,拉上簾子擋一擋,也好。

可是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因為這樣的彼此隔絕,桑離與田淼越發小心翼翼保護著自己的領地,容不得別人一半點的侵。漸漸,們就真正變了彼此的外人——外人,就是因為一些無法打破的屏障而被隔絕在外的、永不相的那個人。

你看,生活并不是畫片——不是所有的灰姑娘都會遇見狠毒的后母,不是所有的皇后都會給白雪公主吃有毒的蘋果。

可是,生活真有點像電影——就像那部始終是灰調子的《過年回家》一樣,當兩個沒有緣的孩子相遇,“友好”與“和諧”是很遙遠的事。

不過,對桑離來說,在很久很久之后,居然開始真心謝那段年

因為正是那個“家”里無不在的排斥,讓比其他孩子更早地學會了獨

更早地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

雖然后來不是沒有幸福過,可是,恰恰是那段曾經無比孤寂的時教會,在失去幸福后,如何坦然地重歸孤獨,重歸寂寞……

A-1

周末的時候,桑離換一深灰格子長出門采購,走在小區院子里時,莫名其妙的就犯了懷舊的老病。

真是很奇怪,事過去了那麼久,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起田淼。

居然,還想起們吵架、們撕打、們躲在各自的簾子后面悄悄地長。

現在想來,沒有像《過年回家》那樣把一個送上天堂、把一個送進監獄,已經是和田淼的造化……

想到這里時嘆口氣,再一抬頭,卻看見了馬煜。

或許是因為櫻花林里一遇,桑離和馬煜說了幾句話的緣故,從那以后馬煜每見到桑離都會微微揚一下手,笑容并不濃重卻舒適熨帖。隔著落地玻璃窗,桑離總是輕輕點頭,笑容很禮貌,并不疏遠也不見得多親近。事實上也一直以為自己在那個櫻花散落的午后有點大腦缺氧——這樣的人,習慣了不去相信任何人,怎麼會把自己的私事說給陌生人聽?

不過,從B座到D座,兩家的距離倒真是不遠。漸漸,“偶遇”就變“經常”。

“出門?”馬煜從車窗里招手,“我帶你。”

桑離搖搖頭,晃晃手里的車鑰匙:“我開車。”

馬煜好像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開車。不過仔細想想,這櫻園位于半山位置,出不便,誰家又沒車呢?

于是他點點頭,揮揮手離開。桑離目送馬煜走遠,似乎再次輕輕嘆口氣,才從車庫開出自己的銀寶萊。

坐進駕駛室的時候,桑離又想起了自己的大學時代。

那時,與同寢室的顧小影很喜歡這款車,便總是趴在寢室樓窗戶上看著樓下不遠的停車場張,一邊看一邊念叨:“我要開寶萊我要開寶萊……”

那時候一間寢室四個人,相比于開朗活潑、熱幻想的顧小影,冷靜理智、頭腦清楚的穆忻會準確凝練地潑冷水:“寶萊是二車你不知道啊?”

顧小影擰著脖子還在犯癔癥:“我就是要開寶萊開寶萊開寶萊……”

想到顧小影目呆滯、念念有詞的樣子桑離就忍不住想笑,于是又想起了顧小影上個月剛買了“馬六”,也是銀的,1.8自檔。掛牌后第一周就撞碎了左后方轉向燈,三周后撞癟了前保險杠,再過兩周被橫向里沖出的出租車幾乎撞飛后門,嚇得顧小影家“管大叔”差點休克。

不過顧小影這廝顯然是皮糙厚不怕折騰——肇事后不思悔改,還沒忘給桑離打電話,開頭第一句就是:“離啊,我出車禍啦!”

當時桑離正在倒咖啡,手一哆嗦差點把咖啡壺扔地上。

“你說什麼?”桑離有點不上來氣。

然后就聽見顧小影沒心沒肺的回答:“我老公在里面安排修車的事,我在大修廠門口曬太,想你了,打個電話。”

“顧——小——影——”桑離咬牙切齒,從牙里蹦字,“麻煩你下次說話不要大氣行不行,我不像你,心臟是不銹鋼的。”

“離啊,我就知道你心疼我,”顧小影抓吐苦水,“我老公那臉黑的,一路上一句話也不說,嚇死人了啊!你說至于嗎,不就是撞了個車門嗎,還有保險公司啊,他著急什麼?再說保險公司這次一賠付,我前陣子的那個全保就賺回來啦,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正聽顧小影絮叨著,桑離就聽見聽筒里又傳來約的男人聲音:“顧小影,別在這兒扯閑篇,回家寫檢查去!”

桑離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顧小影的語氣越發幽怨:“桑離你聽見沒有,他居然讓我寫檢查?!他憑什麼讓我寫檢查?姑我從上兒園到研究生畢業,什麼時候寫過檢查?!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民教師,都是我要別人寫檢查,什麼時候到別人讓我寫檢查了?我告訴你桑離,要嫁人可以,一定不要重蹈我的覆轍,這個大六歲的男人就會有兩道代,連滾帶爬都不一定能翻過去。哎你聽到沒有?聽到就出聲,別裝死!”

顧小影越說火越大,桑離忍住笑,“噢”了一聲以示回復。心里還納悶,顧小影旁邊那位在干什麼?聽見顧小影這麼大放厥詞,居然還沒有扼住那自詡為“秀麗、秀氣、秀”的脖子?

果然,剛這樣想的時候,下一秒鐘手機已經易主,一個很溫和的男人聲音傳過來:“桑離?”

桑離很禮貌地回答一聲:“管大哥。”

管桐的聲音很無奈:“桑離,你有時間勸勸小影,就那技,怎麼就不能慢點開車?當這是F1方程式啊?快三十歲的人了,還是個大學教師,怎麼就不能穩重點?”

話音未落,顧小影開始咆哮:“誰快三十歲了?管桐你說誰呢?你都快四十歲了我都沒嘲笑你!”

難斷家務事!桑離火速撤退,告訴管桐:“管大哥,我改天一定勸,不過你也知道不一定有什麼用……嗯你吉人自有天相,我就不多說了,拜拜!”

……

這樣的場景,每次想,桑離都會忍不住笑出聲。

作為大學時代唯一的朋友,顧小影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數能讓桑離笑出聲的人之一。

或許也只有顧小影,結婚時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請桑離做自己的伴娘。如果不是桑離在看見嘉賓名單后臨陣請辭,還不知道要惹來多大的麻煩。雖然惹得顧小影好大不高興,卻至保全了管桐的面子。對于個中緣由,管桐屬于不知道,顧小影屬于能猜到卻不愿意多想。可是,桑離卻不能不想,不能不在乎。

那些年時候犯下的錯,那些一意孤行走彎了的路,所有這一切苦痛讓桑離一個人來承擔就好,何必牽連別人?

想到這里,桑離忍不住嘆口氣。在越來越熱的天氣里,心臟卻有些許發涼。

到“沃爾瑪”的時候車位很滿,桑離險些停不下車。最后還是一個悉的影走過來,無奈地擺擺手,沖著寶萊搖低的車窗說:“把音樂聲音關小點,我幫你指揮。”

桑離有點發呆,抬頭問:“你怎麼在這里?”

馬煜瞪一眼:“這里是超市,又不是會所,我怎麼不能來?”

他轉到桑離側后方,一邊揮手一邊說:“往右打死,倒……繼續倒,好,回……”

他的聲音帶點男人的醇厚,桑離一邊倒車,一邊有一的走神。

直到馬煜喊一聲“停”,順手拍拍桑離的車后備箱,桑離才把自己有點偏軌的思想拽回來。桑離下車時就看見他穿白底淺條紋襯、黑站在一邊微笑,一邊笑一邊說,“早知道是同路,不如坐我的車,省事又省油。”

桑離也淡淡地笑了:“自己手,足食。”

馬煜微微愣一下,跟上的腳步上樓,笑著問:“你都是這麼防備別人的?”

桑離訝異地看他一眼:“為什麼這麼說?”

馬煜扭頭看一下桑離:“覺吧……覺有個殼擋在中間,總像隔著點什麼。”

桑離微微一笑:“馬先生,那你對誰都是這麼開誠布公?”

馬煜怔一下,笑了:“對不起,失禮了。”

桑離搖搖頭,一邊挑揀手推車一邊說:“哪里算失禮呢,只是這個世界上模糊而看不清楚的東西太多了。你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而我早就放棄了看的愿。”

馬煜接過桑離手里的推車,與并肩往前走,微笑:“你不像學聲樂的,反倒像學哲學的。”

桑離回報一個淺淡的笑容,又看一眼邊裝束筆卻推著超市購車的男人,轉移話題:“馬先生,你周末出門購穿這麼一本正經干什麼?”

“我本來要去公司,”馬煜解釋,“YOYO吵著說要吃小熊餅和‘不二家’糖,我只好先來給買。”

桑離略一遲疑,然后仰起頭,聲音輕輕的:“馬煜,其實你很幸福。”

馬煜一愣,他似乎在剎那間看穿了桑離寂靜表背后的那些落寞,可是這些緒倏忽間又不見了。

下一秒,他只聽見桑離略略顯得高興的聲音:“看,小熊餅,YOYO喜歡什麼口味?”

馬煜轉頭,看見邊的桑離背對他蹲在貨架前,專注地研究面前口味繁多的餅干,自言自語:“一定喜歡草莓的,巧克力味的比較傳統,噢還有白油……”

馬煜盯著桑離長而卷的發,覺得此刻的氣氛頗多怪異:似乎很久之前就彼此認識,而這個子,就該在自己邊,微笑,拉琴,甚至挑一盒給兒的小熊餅。

A-2

從超市出來,馬煜和桑離的車就一前一后往“櫻園綠景”開,桑離的車在后面,可以清楚看到馬煜車尾的奧迪標志。桑離覺得奇怪:馬煜這樣的男人,是不是應該開寶馬更合適一些?

于是又不可遏制地想到了開寶馬的沈捷,這樣想的時候突然看見前方路口本來空白的廣告牌上橫空出世一幅碩大廣告,白的背景上繪著水墨畫一樣的亭臺樓閣,中間是一行廣告語:離園府邸,江南舊夢,再相逢。

“吱嘎”一聲,桑離一個急剎車,生生停在路中間!

不過頃刻間,桑離手腳冰涼,只是呆呆地坐在駕駛室里,過前擋玻璃,怔怔看著路口的廣告牌:古古香的院落,江南園林的布局,門楣上懸著藕紗燈,在繁華都市里鬧中取靜……

約,還可以記起沈捷說過的話:“小離,你還記得蘇州的‘留園’嗎,和你的名字真襯啊!我想將來做個旅館,名字就‘離園’,縱然人生是別離,只要來了離園,總還是可以重逢。因為,別離本就是為了再相逢的啊……”

離園府邸,江南舊夢,再相逢……

桑離心里不斷響起這句話,摻雜著沈捷的聲音,那昔日多麼溫暖的聲音,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嘈雜!

桑離終于趴在方向盤上,痛哭失聲。

哭得那樣絕,那樣上氣不接下氣。那是自己的世界、的舊夢,顧不上馬路中間的擁堵,聽不見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更注意不到車主們火冒三丈的咒罵,只是任淚水撲簌簌落下來,耳朵里漲滿了那句“離園府邸,江南舊夢,再相逢”……

“篤篤篤”,駕駛室車窗被人叩響,桑離抬頭,看見馬煜焦急的面孔。

似乎這才聽到周圍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如夢初醒。與此同時,馬煜打開車門,急促地問:“你怎麼了?”

桑離手抹把臉,強迫自己笑笑:“我沒事。”

馬煜的眉頭皺起來:“下車,坐旁邊去。”

“什麼?”桑離有些迷糊。馬煜沒多等,一手把拖下車,又把塞進副駕駛的座位,這才上車,調座椅,重新上路。

他一邊駕輕就地做這些事,一邊擔憂地看:“你哪里不舒服?”

桑離早已回過神,微微低下頭:“沒有,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很難過。”

馬煜嘆口氣:“嚇我一跳,突然就聽見后面有人急剎車,一看居然是你!你停哪兒不好,偏要停在路中間,害后面的車差點追尾。你是不是揀著警不上班的時候測試大家的駕駛水平?我可告訴你啊,像你這樣的馬路殺手遍地都是,一個更比一個菜,開車上路,那簡直就是挑戰生命極限!”

他故意說得輕松,桑離忍不住笑出聲。似乎也是笑了才發現:自大學畢業后,離開了顧小影,也離開了沈捷,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開心地笑出聲來了?

車往櫻園駛去,桑離的緒也在馬煜一路上的東拉西扯中漸漸變得和緩。倚著車窗玻璃往外面看過去:車水馬龍的城市里每天都有新的高樓拔地而起,人們形匆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那麼,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而每個人的故事也只與自己有關?

離園……或許,不過是個巧合吧。

哪怕不是巧合,那個香鬢影的世界也早已離自己遠去了不是嗎?自己的糾結、自己的忐忑,哪里還有存在的必要?

這樣想著,桑離的心也漸漸平復下來。這才發現車子已經駛進櫻園,而馬煜已把車一路開進地下停車場,桑離急忙給他指自己的車位。

看見桑離所指的車位時,馬煜“咦”地輕呼一聲。

桑離看看馬煜:“怎麼了?”

馬煜指指旁邊的車位:“那是我的車位。”

“真的?”桑離也驚訝地看看他,“真巧。”

“去我家坐坐吧,”馬煜微笑著指不遠的電梯口,“YOYO一定很高興看見你。”

“不了,今天太累,我先回去了,”桑離禮貌地笑笑,“今天的事多謝你了,還要害你回去取車。”

“別這麼客氣,”他攔住,“是有事要麻煩你,所以找你商量。”

“我?”桑離納悶地看著馬煜,“我能幫上你什麼忙?”

“一定能,”馬煜手接過桑離手中的購袋,“上樓坐坐吧,鐘點工應該已經做好飯,YOYO在等我們一起吃飯呢。”

“等我們一起吃飯”——這句話本來平淡無奇,可不知為什麼,桑離心里突然就覺得很溫暖。抬頭看看馬煜,好看的男人的側臉,微微滄桑一點卻又分明仍很年輕的面容,眼睛真好看,目多麼溫和。

不自覺的,就真的隨他上了通往D座的電梯。12樓1201室——那是馬煜的家,也是自大學畢業后,桑離唯一去過的、別人的家。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去防備一個人了。

上到12樓,一開門就看見YOYO徑直撲向爸爸手中的購袋,興高采烈:“我的小熊餅,我的‘不二家’!”

沒有看見馬煜后的桑離,直到馬煜輕輕拍拍兒的頭,笑著說:“看誰來了?”

YOYO一邊翻撿零食,一邊從百忙之中抬起頭來,一看是桑離,毫不意外地喊:“桑離!”

桑離應一聲,便聽見馬煜的聲音:“YOYO你怎麼這麼不禮貌,要阿姨的。”

YOYO撇撇,眼睛亮亮地看著桑離:“阿姨嗎?”

“不用,”桑離很干脆,“我桑離好了。”

YOYO小大人一樣地沖爸爸攤攤手:“你看,是讓我這麼的。”

馬煜無可奈何地看看兩人。

晚餐很盛,鐘點工的手藝不錯。桑離很久沒有吃過這樣的家常菜,又是這樣三個人圍坐在餐桌前一邊聊天一邊吃飯的景,許是太溫暖了,溫暖得讓有些恍惚:覺得這樣的時如此溫馨,又如此脆弱。

席間,YOYO又說起那只會說話的HELLOKITTY,眉飛舞地告訴馬煜:“蘇諾飛這次沒有騙我哦,真的是會說話的,可惜不賣。不然我就把它掛到我臥室門口,以后爸爸你進我屋子就會有人對你說‘你好’噢。”

“有人?”馬煜一邊喝粥一邊看兒,“是有貓吧?”

不是貓,”YOYO抗議,“是貓里的公主。”

“貓里的公主也是貓啊。”馬煜也很堅持。

YOYO瞪爸爸一眼:“要尊重人家。”

桑離一邊笑著看熱鬧一邊琢磨:“人家”是指YOYO還是指HELLOKITTY?

正想著,突然聽見YOYO點到自己的名字:“桑離,你要不要去?”

“去哪里?”桑離急忙回神。

“你都沒有聽我說話,”YOYO噘起,很哀傷地控訴,“我明天要去游樂場,爸爸說他很忙,你可以陪我去嗎?”

“哦,”桑離扭頭看看馬煜,“我今晚在‘你我咖啡’有演奏,大概會很晚,明天大概做不到早起。”

馬煜點點頭,沖YOYO說:“那我讓秦阿姨陪你去。”

YOYO一聽是鐘點工陪自己,角頓時耷拉下來:“那我不去了。”

桑離看著YOYO委屈的樣子,心就下來,想了想,對YOYO說:“如果稍微晚點出發,我就可以陪你。”

“真的?”YOYO頓時變得驚喜。

“不過我只能在游樂設施下面等你,那些項目我是不要試的。”桑離一本正經。

“好啊好啊!”YOYO興高采烈。

“你自己不會害怕嗎?”馬煜很懷疑。

“不會!”YOYO豪氣沖天。

“要不,還是等我有時間再去好了。”馬煜遲疑著。

“才不要!”YOYO抗議,“爸爸你一直很忙,你才不會有時間。”

氣鼓鼓地看著馬煜,過會扭過頭來盯著桑離看。桑離被看得有點莫名其妙,正納悶的時候突然聽見YOYO說:“桑離,你我囡囡好不好?”

桑離一下子愣住了。

似乎,還記得那個盛夏,常青站在自己面前,微笑著說“桑離,我‘媽媽’吧”……

怔仲間,YOYO已經放下勺子,表認真地看著桑離,重復:“你我‘囡囡’吧。”

孩的眼睛里滿含著期待:“媽媽走了以后,很久都沒有人這麼我了。”

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準而犀利地扎了桑離的心臟。

似乎,時代全部的絕、期待、憂傷,伴著那些關于媽媽的幻想,一齊涌上來,在腦海里翻騰。那并不陌生的孤獨、沒有媽媽的寒冷,好像正月里的冰凌,伴隨著舊時的記憶,一點點漫上桑離的心頭。

A-3

那夜,終于哄到YOYO睡,馬煜送桑離去“你我”。

走在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過一會,還是桑離問:“不是有事找我幫忙嗎?”

馬煜點點頭:“我有沒有說過我做一間策劃公司?”

桑離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走著。

“下個月我們策劃了一場以古典音樂為主題的酒吧藝沙龍,我想請你參加,不知道是不是太冒昧?”

桑離猛地頓住了腳步。

路燈下驚訝地看著馬煜,馬煜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識地解釋:“我只是覺得你的歌聲真的很,我知道你這樣的人是要站在歌劇院的舞臺上的,可是這種古典音樂沙龍也是種探索,我們舉辦過電影主題沙龍,也很功的,這些酒吧都是文化氛圍很好、在城很有名氣的高雅藝酒吧,真的。”

桑離收回自己的目,良久,才嘆口氣:“讓我考慮一下。”

寂靜的櫻園甬路上,只有風吹過櫻樹時的“沙沙”聲。

馬煜或許并不知道,這些年來,桑離已經很久沒有考慮過別人的建議了。

因為對而言,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是自己想要的,也沒有什麼是自己害怕失去的,所以,便沒有什麼是自己必須要去做的。

哀莫大于心死——許多時候,這句話并不單指

結果,那晚馬煜沒有去加班,也沒有去取車,而是靜靜坐在“你我”,聽桑離拉琴。

桑離照舊還是坐在臺上,長卷發,兩臂自然舒展,目而迷離。

馬煜就那麼靜靜地注視著,看舞臺上方的暖黃線微微灑下來,投在桑離剛換好的黑上,那樣和。不過這次的長不再是大V字領,而是抹式,腰收得極好,長曳地,散開的部分綴滿了類似水晶顆粒一樣的裝飾,在燈照耀下熠熠生輝。

馬煜傾聽:溫的旋律,安寧和煦——是德彪西的《月曲》,在這樣屬于紅男綠的夜晚里似乎格外舒緩悠揚。

他猜,桑離的心或許就是那樣靜靜的,沒有波瀾。

一曲終了,桑離抬頭,看見馬煜還坐在不遠靠窗的座位上沒有走,遲疑一下,終于站起走過去。邊的服務生接過手中的小提琴,替放進琴匣里。

馬煜看看黑皮面的琴匣,微笑著問在自己對面落座的桑離:“如果不是行,還真聽不出你是業余選手。”

桑離微微一笑,抬手召喚服務生:“一杯拿鐵。”

“晚上喝咖啡不會失眠嗎?”馬煜手放在桌上,手指輕輕叩叩桌面,桑離習慣看一眼,發現他無名指上的戒指不見了。

桑離淡淡答:“睡眠和咖啡有什麼關系,人如果求難平,里都會自然生咖啡因。”

馬煜笑了:“我很見你笑,三生有幸還能聽到你開玩笑。”

“誰說我是開玩笑,”桑離看一眼馬煜,“我像是開玩笑嗎?”

“你可不像求難平的人。”馬煜端起杯,笑著說。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以前的我,”桑離也笑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除了生命可以付出一切,生活本就像陀螺,越轉越快。”

馬煜怔住。

似乎,認識了,他就經常發愣。

輕輕抿一口咖啡,微笑著看他:“嚇到了?”

“可是,我說的是真話,”看著他的眼睛,“馬煜你過什麼人嗎?就是那種不摻雜任何附加值的?”

馬煜沉默了。

桑離看看他,低下頭:“好像都已經是很遠的事了,有時候想起來,我會告訴自己,真的已經太遠了,忘記吧。”

“可是,還是無法忘記,”苦笑,“如果你想忘記過去一切的生活,而你又發現過去的人、過去的事都在你的世界里無法割舍時,你會知道,什麼是窒息。”

輕輕揮揮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就好像一繩子,束你的脖子,讓你越來越不過氣,每天晚上睡覺都會做噩夢……”

的神那麼疲憊:“我很久沒有對人說這麼多話了,謝謝你,馬煜。”

馬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輕輕覆在桑離握著的冰冷的手上,他的神安然,他的笑容好。他說:“桑離,有人傾聽是種幸福。如果你愿意講,那麼就把你的故事給我,然后我們埋葬它,重新生活。”

他的手干燥而溫暖,有力地攥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手出來,可是心卻那麼清楚自己迷這樣的溫暖。聽見他說:“桑離,日子總是要向前的,如果你愿意,我們都在你邊……”

如果你愿意。

桑離的眼角漸漸潤,在午夜時分的“你我咖啡”,那些舊日時如同快速閃過的電影膠片,跳躍著、滾著,來到面前,來到他們面前。

原來,沒有放得下,始終沒有放得下。

如果沒有馬煜,或許也會有別人——總是要有那樣一個人,救贖

那麼,就這樣吧,其實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畢竟,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自己總是需要一個朋友的。

桑離閉上眼,任由馬煜握住自己的手,而自己,試圖握住那些流年匆促的步伐。

B-1

第一次見到向寧那年,桑離十四歲。

那是一個課間,有人在教室門口喊:“桑離有人找。”

桑離急忙走出教室,才發現在門口找自己的是田淼。

桑離很驚訝,眼神也很戒備。相比之下田淼的眼神比較膽大、比較不屑,兩手抄在兜里,下仰得高高地看桑離:“我媽今晚要帶我回姥姥家,你爸要值班,讓我把錢給你,晚上自己買飯吃。”

出手,著五元鈔票的一角,神倨傲得不像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桑離盯著田淼看了幾眼,兩個人的目在空氣中匯,帶著那些讓周圍人們所納悶的恨意。過了會兒,桑離終于還是出手準備接過紙幣,然而就在快要接到鈔票前的一瞬間,田淼突然松了手,那張暗黃的鈔票就那麼飄飄悠悠落在地上。

桑離愣一下,下意識地彎腰去揀,而面帶譏誚的田淼已經轉往回走。邁開的步子所帶起來的氣流甚至把落地的紙鈔吹起一些,然后向遠更飄遠一點。于是,桑離的手終究還是沒有抓住那張紙幣,而是在距離紙幣不遠的地方抓了個空。

那一刻,桑離就保持著那個彎腰、手的姿態,眼睛的余還能看見田淼的腳后跟,然而心里有什麼東西再次塌陷,泛起濃重的塵埃。

那天,那一秒鐘的凝滯里,桑離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乞丐,一個一無所有、無依無靠的乞丐。而田淼,有兩個媽媽、兩個爸爸的田淼,縱然不能和親生父親生活在一起,卻仍然像是一個施舍者。

桑離終于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盯著那張5元錢的紙幣,輕輕蹲下,一

哪怕周圍有無數雙探尋的眼睛,哪怕周圍有無數人好奇的注視,都已經不在乎。只是那樣絕而瑟地蹲在喧鬧的走廊上,既不怕瘋打鬧的男生撞到自己,也不怕八卦的生在背后討論自己和田淼的關系,只能蹲在那里,努力抑住心那些別人所無法會的痛楚,努力瞪大眼,盯著地板上那張在風里飄飄飛的紙幣。

直到一雙手把那張紙幣拾起,探尋似地問:“同學,你錢掉了嗎?”

從空得已經無法形容的悲傷中抬頭,直視眼前男生清澈好看的眼睛,而全然不知,那一刻眼底的悲傷給了面前男生怎樣的震撼。

那是桑離和向寧的初相識,那天他說了七個字,而只說了兩個字——謝謝。

又過幾天,南楊過生日,桑離接到通知時已經基本沒有拒絕的余地——南楊直杵在桑離面前,半半威脅:“我不要生日禮,不過你得跟我們一起去玩。”

桑離心里有點覺到南楊是怕自己花錢——他也知道沒有錢。

“去哪里?”

“臥龍峽谷。”

“啊?那麼遠……”桑離遲疑,“那里有什麼好玩的?”

“去了就知道了唄。”南楊賣關子。

桑離看看南楊,還在猶豫:“周末還要練歌。”

南楊想了想,笑了:“我們隔壁班就有藝生,干脆我幫你找個老師吧,反正你也不能總是在年宮唱啊,你都多大了,裝什麼小孩。”

桑離恨恨地捶南楊一下,瞪一眼,終于答應:“那我跟我爸說去給你過生日了,你不要告訴他去哪里,我怕他不讓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南楊點點頭,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一眼桑離:“廢話,讓你爸知道了不就等于讓我媽知道了?我找死啊我!”

不過后來桑離才發現,自己答應南楊到臥龍峽谷,才真是找死。

因為直到站在了臥龍峽谷的,桑離才驚恐地發現,風景如畫的臥龍峽谷中居然還有一項目是“蹦極”?!

桑離就這麼站在臥龍森林公園的售票前,幾乎想要拔逃跑。可是沒用,南楊抓住桑離的手腕,已經高興地沖遠喊:“這邊這邊!”

桑離瞇起眼,沿著來的方向看過去,就看見幾個小黑點慢慢移過來。近了,更近了……幾個男生的臉一點點清晰起來。

桑離仔細的辨認,發現走在中間的那個似乎很悉,忍不住“咦”了一聲,南楊聽見了,很好奇:“你認識?”

桑離沒有回答。

只是繼續瞇著眼睛看著正從里走出來的高個子男生,直到看見他的眼睛里也浮現出同樣的驚訝,然后又迅速收攏了這些驚訝,換上親切和暖的微笑。

南楊一個個給桑離介紹:“我來介紹一下啊,這都是我們班同學——杜建,我們籃球隊隊長;苗晨煒,我們班數學大拿;這個是向寧,鋼琴九級。”

話音未落,幾個男生一起把拳頭揮過去。苗晨煒聲音最大,笑著對桑離說:“我也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班生活委員,主管我們班吃喝拉撒睡的南楊南總管——”

杜建著嗓子學得惟妙惟肖:“南公公吉祥!”

向寧也大笑:“男(南)公公還是公公啊?”

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力果然都旺盛得不得了,頃刻間鬧一團,桑離也忍不住笑出聲。南楊一邊“以一敵三”一邊控訴:“小離你看著干嘛,還不來救你哥?”

桑離一本正經閉上眼,輕輕仰頭,在前劃十字,念念有詞:“全能的天主圣父,你是生命之源,你借圣子耶穌拯救了我們,求你垂顧眼前的這個人,接納他于永之中……”

幾個正在打鬧的男生一愣,迅即松了手,哄堂大笑起來。

南楊氣急敗壞,順手拍桑離頭頂一掌:“臭丫頭,誰讓你念悼詞啊!”

向寧一邊笑一邊拍桑離肩膀:“小妹妹,你從哪學的啊?”

沒等桑離答話,南楊已經氣哼哼地開口:“還不是跟39號院的戚老太太學的,那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閑著沒事就給我們講《圣經》。”

桑離有些調皮地笑起來,早晨的照耀在上,真的好像明的天使一樣。

那一瞬,向寧看得出了神。

這個孩子,和那個眼睛中充滿絕孩子,真的就是一個人?

后來一行人就真的去蹦極了,南楊說:這是對自己年時代的告別——用重力加速度的方式年的意義。

桑離一聽說這個創意就開始打退堂鼓,腳步越來越慢,企圖逃竄。可是這種意圖很快被“壽星”發現——只見南楊一把抓過逃跑的桑離,納悶地看著:“小離,你就不想挑戰一下自我?”

桑離有點害怕,往后瑟一下,被向寧看到,他笑著把桑離拉到自己邊,拍著南楊的肩膀笑:“你喜歡不等于孩子也喜歡啊?”

他扭頭看看桑離,自然而然握住的手,語氣平靜而自然:“別聽你哥的,跟我走就好。”

說話間,南楊已經扭回頭去回答杜建等人的問題。他最后回頭看一眼向寧,似乎也微微皺一下眉頭,卻沒多說什麼,還是邊答問題邊轉往前走了。

而桑離卻幾乎愣住了——那是桑離第一次被除南楊以外的其他男孩子握住自己的手,喧鬧間,桑離突然覺得自己的半邊子都變得僵起來。

想把手回來,可是抬頭看看向寧,他的表那麼坦然而從容,好像自己牽著的不過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孩,是自己家的小妹妹。他笑著看的時候眼神那樣坦明朗,而似乎只需要做好那個被保護的小孩,做好他的小妹妹,就可以。

桑離舍不得掙這樣的覺。

這許久以來都沒有過的安全終于把征服,低頭看一眼握在一起的兩只手,心里有暖流漸漸涌上來。

B-2

塔頂的風很大,呼嘯著吹過來時,桑離開始抱住向寧的胳膊不撒手。那麼明亮,試探著往塔外低頭看一眼,腦袋就開始發暈。也開始打哆嗦,好像谷底的一切都開始發晃。再略微仔細看一眼:谷底是河,河面上波粼粼——完了,這下不僅恐高,還暈水了。

前面的幾個男生在興高采烈地簽合約,苗晨煒一邊笑一邊說:“這可就是生死狀了。”

杜建點點頭:“后果自負,自負。”

桑離的臉又白了一點。

南楊看見了,走過來看看桑離的表,又出兩只手桑離的臉頰:“小離,你很害怕嗎?”

桑離很用力地點點頭。

向寧不說話,只是看著桑離微笑。

南楊嘆口氣,終于還是說:“那算了,我陪你下去吧。”

“我來吧,”向寧拍拍南楊,“你是壽星,別留憾,我陪下去好了。”

他低頭看看河上的小船,又順勢看看河岸:“我們到岸邊等你們。”

南楊不放心,他開始有點后悔帶桑離來這麼驚心魄的地方。可是桑離的反應很快給了定心丸,因為說:“哥,你去玩吧,我跟向寧哥哥下去。”

那聲“向寧哥哥”得糯糯的、甜甜的,南楊立即起了一皮疙瘩。他扭頭同地看看向寧,果然看見向寧也在低頭拂自己的胳膊。

可是南楊不知道,向寧之所以起一皮疙瘩,或許并不是那甜甜糯糯的聲音的緣故。

通往河岸的路上,向寧一邊小心地拉著桑離在河灘上走,一邊正告:“不要我向寧哥哥!”

他義正詞嚴的樣子讓桑離比較納悶:“那我你什麼?”

向寧手拂拂桑離的頭發,微笑:“像南楊那樣,直接我‘哥’就行。”

桑離想了想,終于點點頭。

那天之后,桑離和向寧似乎就變了很人,甚至到向寧常常會幫桑離買飯的地步。

那時候初中部和高中部在同一個食堂買飯——并不是今天這樣寬敞明亮有桌椅的食堂,而是場邊一排兩層獨立小樓上,位于一樓的一排窗戶,那里是賣飯口。每天上午第四節課后很多學生會從樓上蜂擁而下,拿著自己的飯盒沖向賣飯口排隊。同為畢業班的高三和初三作為特殊照顧群,教室都在各自教學樓的一樓,所以常常可以買到熱氣騰騰的飯菜,偶爾還有并不實惠但好歹屬于葷菜的“干炸里脊”。

每次向寧買飯時,如果能買到里脊,總會記得給桑離也來一份:不過七八塊里脊,安靜地放在平時用來蒸包子的玉米葉子上,散發出人的香氣。

然后,很帥的男生向寧,就會托著一張玉米葉,連同那上面的七八塊干炸里脊,站在初中部教學樓樓下,坦然地等桑離出來拿。

漸漸地,很多生都認識了初二(3)班的桑離,有時候看到,還會指指點點。南楊也似乎看出點什麼,也問過向寧,可是向寧的回答聽上去義正詞嚴、懷坦: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疼我自己妹妹關別人什麼事?

過會又補一句:你不是說沒媽嗎?我就是覺得咱們得對好點。

這句話真誠又人,南楊也被打了,看向寧的目就更多了些看知己的味道。

其實,在那個時候,南楊的友準則也是很簡單的——所有對桑離好的人,都是南楊的朋友;所有南楊的朋友,都要對桑離好。

這不是。至在那時候,在南楊心里,這就是一種蘊蓄多年、簡單真摯卻又發自心的在乎。

一種趨向于本能的在乎。

田淼對這一切冷眼旁觀。

十三歲的孩子,其實并不是很清楚自己討厭桑離的原因,可是卻很確定自己討厭桑離這個事實。田淼的績很好,好到從來沒有跌出過班級前三名、年級前十名,在班里有很多可以咬耳朵說悄悄話的好朋友,很老師的喜歡。可是莫名其妙,就是在看見桑離的時候會格外兇、格外不像自己。對此,常青、桑悅誠甚至很想居中調停的南楊都已經無能為力。

那時沒有人會想到,田淼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會是向寧。

雖然向寧名氣夠大,可若是沒有那場意料之外的演出,田淼也不會對走在桑離邊的男生有任何關注——一向都不屑于桑離的任何東西,也包括朋友。

那是向寧畢業前夕,學校破天荒決定在“五四青年節”前夕舉辦一場文藝匯演。高三年級因為馬上要參加高考所以不需要出節目,其他年級各有指標,要求拿出各年級最好的節目參加演出。桑離所在的班毫無懸念地推選桑離表演聲獨唱,田淼所在的班也毫無懸念地推選田淼表演鋼琴演奏——當時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兩個節目在大獲功的同時,居然會被推薦參加當年的全市中小學生迎“七一”大型文藝演出!

而且,按照團市委的要求,每校只能報送一個節目!

所以,腦筋很活絡的團委書記就拍板了:桑離演唱、田淼伴奏,拿出一個真正有特點的節目來!

得知這個消息的剎那,本來都很高興、還有點暗中較勁的兩個人都呆若木,田淼甚至恨不得砸了鋼琴!

可是,倆畢竟還都是很有集榮譽的學生,既然命令已下,那就是著頭皮也要上場。只不過在排練的那段時間里,田淼常常在伴奏時故意刁難桑離,讓桑離練得支離破碎。

向寧路過琴房那天,看見的就是這幅景——下午空的音樂教室里,這對姐妹花一起練《小背簍》,桑離清澈的嗓音脆生生的,可是田淼起高了音,桑離不服輸,偏要唱下去,那嗓子都快破了。

向寧實在看不下去,就信步走進音樂教室,站在田淼邊看一會,然后坐到田淼邊。

田淼瞪大眼看著向寧,他隨手在琴鍵上按幾下,微微笑著看田淼:“鋼琴彈得不錯。”

田淼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桑離冷眼旁觀,不說話,就那麼靜靜地看。

向寧抬起頭看看桑離,又看看田淼,點頭示意:“聽我彈啊。”

他低下頭,專注地開始彈起琴來,他的手指修長,那些音符一串串飄在音樂教室里的時候田淼甚至屏住了呼吸!

或許,就是在那一瞬間,不過十三歲的田淼第一次對桑離的朋友消除了敵意。

也是在那一刻,桑離知道了什麼做“行云流水”。

雖然,只是很簡單的伴奏曲目,雖然是家喻戶曉的一首歌,可是從向寧手下彈出來的時候,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那天,向寧用這樣溫和的方式暫時化解了桑離與田淼之間的矛盾,至從那天開始,田淼再也沒有在排練時為難過桑離。

不過桑離不知道,田淼之所以不再難為,只是因為田淼喜歡一遍遍重復向寧的演奏而已——僅僅因為,向寧是這樣演奏的。

桑離只知道,向寧每一次的出現,都帶著拯救自己的意思。

深夜,桑離閉上眼,不自想起向寧的笑容、向寧修長的手指、向寧手心的溫度,都會在黑暗中忍不住輕輕浮上微笑。

這是桑離的小

興許,也是田淼的。

B-3

不過,上天并沒有給向寧更多的眷顧——那年高考,向寧因缺考而落榜了。

說起來這倒真是一場意外:向寧的學籍在省城,按理要回省城參加高考。可是就在回省城參加高考的路上,向寧乘坐的長途車出了車禍,車上的乘客10死、19傷——這件事上了那天的《新聞聯播》,作為重大通事故而家喻戶曉。

不過桑離不看新聞,所以當向寧被送往醫院急救的時候和田淼正高高興興走在回家的路上——們的節目拿了文藝匯演的一等獎,保持了桑離一直以來的不敗紀錄,也讓田淼暫時放棄了與桑離為敵的斗志。

只是在回家的路上桑離一邊抹汗一邊想:這個夏天可真熱,讓人憋悶的熱。

終于得知向寧出車禍的消息還是在半個多月后——細心的南楊發現向寧家的電話總是沒人接,便很奇怪于好友的離奇“失蹤”。他抱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心態往向寧母親所在的學校打電話,輾轉無數道彎才獲知了向寧車禍的消息,一瞬間冷汗就從頭頂流下來。

當晚,南楊就回家收拾行李,同時找老媽要路費,說要去省城看向寧。

南楊媽媽自然是不同意兒子在等績的關鍵時刻出門,更害怕兒子遭遇和向寧一樣的飛來橫禍。不過南楊爸爸這一次居然站在兒子一邊,安自己老婆:“兒子大了,總要自己出門,你再不放心也沒用。你就讓他出去闖闖,不是也好的?”

南楊媽媽恨恨地看著自家男人,終于放棄抵抗,答應了兒子的要求,只是要親自送兒子去火車站。

南楊出門前,得知這個消息的桑離和田淼也從屋里飛奔出來。兩個人的臉都不太好,不過田淼掩飾著什麼都不說,桑離表達得就比較直白,直接拽住南楊的胳膊:“我也要去。”

南楊驚訝地看看桑離,又看看自己爸媽,再看看桑離后的田淼,安:“我問過了,傷得不重,你去也沒有用,在家等著就行。”

桑離不依:“我就要去。”

南楊按按桑離的肩膀,神嚴肅:“小離你才多大,連份證都沒有,你能住哪里?再說你一個孩子,去了也不方便。你就乖乖在家等我,我讓他給你打電話。”

桑離咬咬,終于不說話了。

南楊嘆口氣:“我知道你是個有有義的丫頭,大家都是朋友,誰也不愿意看見這個。不過我不會騙你,他是真沒事了,你放心就行,我隨時給你電話。”

有了這個承諾,桑離終于放南楊出了家門。也是從那天起,整個暑假里,桑離一直守著電話。哪怕是南楊從省城回來,帶回向寧出院的消息后,桑離也一直守著自己家的電話,哪里都不去。

可是,直到夏天過去了,南楊都去省師范大學政法系報道了,桑離也沒有等來向寧的只言片語。

再后來,秋天也很快就過去了。國慶節南楊沒有回家,說是要在學校和同學一起參加慶典活。于是,最后一個能帶來向寧消息的人也消失于桑離的視野。

在桑離近乎麻木的失中,天氣漸漸冷下來。下第一場雪的那天,課間,桑離拎著一把笤帚跟在一群同學后去校門口的人行道上掃雪。那天天很冷,桑離穿了厚厚的羽絨服,戴一頂茸茸、圓乎乎、遠看像半顆元宵一樣的白帽子,站在凜冽的空氣中努力把男生們用鐵鍬鏟起來的雪塊掃到簸箕里。正掃著的時候就聽見邊響起一片竊竊的低語聲,桑離不明所以地抬頭看,然而也就是抬頭的一剎那,猛地就愣在原地。

是向寧!

那一刻,桑離眼也不眨地看著站在不遠的那個男生,他穿一件深藍羽絨服,手里拎一個看上去沒裝多東西的書包,正在和邊的幾個人寒暄。桑離認得站在向寧面前的是高三年級組組長——五十多歲的小老頭眉開眼笑,邊說話邊親地拍拍向寧的肩膀。

那一刻,突然就有暖流從桑離的心底涌出,呼嘯著竄向四肢百骸。桑離的眼眶甚至潤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緒,可是知道自己很開心看見向寧的康復,很開心看見他完好無缺地站在這里,好端端的微笑。

十五歲,還不懂得什麼是喜歡、什麼是的桑離卻知道了:這個世界上,總還有那樣的一個或者幾個人,是悄悄放在你心里的。你不需要明確對他們是什麼樣的,可是你知道你在乎,在乎得不得了。

然而,那天的向寧沒有回頭。直到他隨年級組長走進學校大門、走向高中部教學樓,他都沒有回頭看桑離。

桑離有些心酸又有些期待地安自己:他沒有看見你,他只是沒有看見你。

無法告訴任何人,那一刻,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沖上前去抱住他,聽他帶著笑意一聲“小離”。

知道:在這漫長的五個月的等待里,真的好像在等自己的親人回來——像南楊一樣親的親人。

直到多年后,作為優秀學生參加匯報演出,站在明亮舞臺上唱《那晴朗的一天》,才知道,巧巧桑的等待就如同那年那月對向寧的等待一樣,艱苦執著,始終如一。

并且,如此固執地相信:他會回來,他一定會回來!

向寧沒有忘記桑離。

甚至應該說,向寧是為了桑離才回到這里的。

那場車禍中慘絕人寰的記憶沒有人想要重溫,不過向寧還是無數次地回憶并慶幸自己在車翻的剎那清醒地做出了保護自己的判斷。他沒有變人,更沒有失去生命。他躺在病床上的時候甚至沒有為自己傷到筋骨的手臂有任何惋惜,他只是看著打滿石膏的、木乃伊一樣的自己,長長吁口氣。

他一向是樂觀的人,這種樂觀在看見千里迢迢來探自己的南楊時膨脹到了最大——因為他突然想到他可以復讀一年,可以再看見那個很有意思的小桑離。這種喜悅頃刻間燃燒起來,燃燒到他恨不得馬上給南楊一個八爪章魚一樣的擁抱!

于是,他才會在南楊到省師大報道那天對有些憂心忡忡的南楊說:“你放心,我罩你妹妹,沒人敢欺負。”

說這話時他的胳膊還吊在前,樣子怎麼看怎麼稽。南楊有些不相信地看著他問:“你說真的假的?你媽還讓你回去借讀?”

這問題可真犀利。

果然,當天晚上,郭蘊華士的回答就聲震環宇:“回去借讀?不可能!”

士不愧是本省四大高音之一,那氣勢相當澎湃:“你想都不要想!我現在已經夠后悔的了,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我才不會去俄羅斯!還有你爸爸,他好歹在組織部十幾年了,去哪個廳不行,偏要去那麼遠的地方當個破市長!要不是他出這個餿主意,讓我把你送回老家借讀,怎麼會出這種事!”

到底是做母親的人,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下來:“我就這麼一個兒子,真要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辦?我就是事業再功,還不是一無所有……”

那天,向寧也目瞪口呆。

他從沒有見過母親哭泣的樣子:一直以來,母親都是優雅的、麗的,雖然四十多歲了,可仍然很漂亮,站在舞臺上的樣子簡直就是芒四去電視臺給青年歌手大獎賽本省分賽區做評委的時候,鏡頭里一個個評委掃過去,只有最好看。在藝學院執教20載,學生遍布海外,從金碧輝煌的歌劇院到海陸空文工團,就連去俄羅斯作為期一年的訪問,據說還在下飛機時到昔日學生的夾道歡迎……

對于自己的母親,向寧很尊敬,也很戴。

可是,這也是他第一次反抗母親的意愿:“媽,我都18歲了,我知道怎樣對自己好,你放心吧。那邊的教學比省城嚴格,再說我也習慣了那里的環境,現在回來復讀,悉老師還來不及呢,時間怎麼夠?媽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再說不是還有姥姥在那里嗎?姥姥做的松菇燉真好吃,媽……”

義正詞嚴到最后,漸漸就變耍賴。

向寧一邊說一邊抹著自己胳膊上的皮疙瘩打冷,可是再看看母親的神,又分明已經開始被自己說服,于是趁熱打鐵:“媽你看我績不錯吧,我在這邊都不會考這麼高,因為那邊老師很嚴的,我都沒有時間去打球。你不是讓我考外國語大學學翻譯嗎,那因禍得福了,因為本來我只能考咱省大外語系,這復讀一年我就敢考更好的學校了,媽你說好不好?”

……

就這樣,向寧的談判大獲功。直到后來他還戲稱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和大人們進行談判,那場談判比他工作后接的任何一項任務都更有挑戰。因為工作后自己的份是政府機關工作人員,輸贏不過是場任務而已。而18歲的時候,他是一個母親的兒子。他不可以輸,母親也不可以輸,因為無論誰輸了,都勢必會有一方的到傷害。

那晚,向寧是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睡的。夢里他居然夢到了桑離,夢見看見他的剎那笑得那麼明,聲音甜甜的,他“向寧哥哥”。而他居然還有時間拍拍的腦袋,說“別我哥哥”。

可是往往,夢都是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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