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歌》第四章

B-2

也是那年冬天,桑離第一次見到郭蘊華。

是過年的時候,隨向寧去他姥姥家,當時并沒有想到聲名顯赫的高音歌唱家會坐在客廳里包餃子,看見進門,郭蘊華像招呼人那樣招呼:“桑離嗎?過來坐。”

桑離愣愣地站在門口,看眼前端莊麗的人一邊包餃子一邊沖微笑,然后沖正在后關門的向寧喊一聲:“向寧,帶桑離進來坐啊。”

朝桑離微笑:“晚上留在這里吃餃子吧,蝦仁的。我下午剛買的蝦,都是活的呢。”

的笑容那麼溫和,在客廳暖調燈的映襯下,莫名就讓桑離的鼻子一酸,幾乎不自就想一聲“媽媽”。

媽媽——若你還在,每年過年也是要包餃子的吧?那樣,我是不是就可以坐在你邊,陪你包餃子,和你聊天,說點母間才能聊的小話題與小心事?

若是你還在,你會給我買新服,會為我參加家長會,會在生氣的時候打我罵我,可是在我取得榮譽的時候高興地笑出眼淚來……這些,都會吧?

桑離眼眶一紅,忍不住低下頭。客廳里燈并不明亮,沒有人看出的心酸,反倒是向寧攬過的肩膀走進去,拉坐到郭蘊華對面,對說:“別張啊小離,我媽又不是妖怪。”

一邊說一邊沖母親笑:“是吧,郭教授?”

郭蘊華手上都是面,笑著往調皮的兒子臉上抹一道,然后歉意地對桑離說:“對不起啊桑離,第一次見你也沒拾掇干凈點,反倒七八糟的。”

一邊包餃子,一邊指揮向寧給桑離拿各種小零食,然后問桑離:“想學唱歌嗎?”

桑離點點頭。

郭蘊華正道:“可是,學唱歌是很苦的一件事。”

桑離再點點頭:“我知道,我不怕。”

郭蘊華輕聲嘆氣:“其實唱歌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喜歡唱歌的人那麼多,能唱出名氣來的有幾個?絕大多數人還不是一輩子默默無聞。如果唱歌是為了出人頭地,那我就得勸你還是放棄算了。”

桑離低下頭:“我覺得唱歌很快樂,我喜歡唱歌。”

抬起頭,神嚴肅:“再苦我都不怕,因為我喜歡,我決定要學,就一定會學好。”

郭蘊華看看桑離,神有些容。良久,才微笑著說:“好,我們一起努力!”

晚上,桑離留下來吃飯。第一次見到了向寧的姥姥,老人家很和藹,拉著的手嘟噥:“這麼好看的閨,怎麼我就沒有呢。”

向寧一邊吃餃子一邊搗:“姥姥你不是有兩個閨嗎?”

姥姥瞪向寧一眼:“我兩個閨給我生了兩個外孫子,我想要個外孫怎麼就要不到?”

郭蘊華也笑了:“媽,人家老向家還想要兒子呢。你想要外孫,還不如要外孫媳婦。”

順手拍邊的丈夫一下:“是不是?”

向寧的父親向浩然是個看上去很威嚴,卻很好脾氣的人。他正歪著頭看電視里的《新聞聯播》,聽見老婆點名,便點點頭:“對,你說的對。”

郭蘊華一瞪眼:“對什麼啊?那我要是生個兒,你們還不讓我進門了?”

向浩然咬著餃子回過頭來,迷迷糊糊地又搖搖頭:“哦,那就不對。”

郭蘊華氣結,姥姥笑著拍自己兒一下:“蘊華你別總是欺負浩然,老實人不能欺負。再說人家浩然管著好幾百萬人呢,讓你天天瞪來瞪去的。”

郭蘊華看向寧:“兒子,你爸是老實人嗎?”

向寧憋住笑:“媽,有你在,我爸也不敢不老實啊。不然萬一被你發現了,就你那嗓門,嘿嘿……”

郭蘊華終于也忍不住笑出來,手捅捅向寧額頭:“都說兒子和媽親,你這個小叛徒!”

和樂融融的氛圍中,桑離看得出了神。

眼含羨慕地看著眼前這其樂融融的一家:慈祥又和藹的老人、漂亮并親切的母親、嚴肅卻和氣的父親……

這樣的家,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吧。

晚飯后,向寧送桑離回家。

因為是過年,四下里鞭炮聲連片,走在路上,偶爾有調皮的小孩子往馬路中間扔“摔鞭”,清脆的響聲把桑離嚇一跳。

自小就害怕鞭炮的下意識地往向寧,向寧牽的手,微微笑:“小離你膽子這麼小啊?”

話音未落,桑離眼尖地看見前方幾個男孩子正準備點燃一串掛在樹上的鞭炮,“啊”地一聲尖著躲到向寧后。向寧一愣,前方的鞭炮已經“噼哩啪啦”地炸開了花,與此同時,不遠的另外幾個人也點燃了手中的鞭炮,四周頓時充滿了濃郁的硫磺氣息。

向寧回轉,看見桑離正低頭、閉眼,兩手捂住耳朵,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向寧笑著出手捂在桑離的兩只手上,桑離手一暖,睜開眼看向寧,恰好看見他后的夜空中徐徐綻開絢爛的煙火:明亮的紫花朵在空中開,進而變點點銀繁星,閃爍著墜落,那樣好的一瞬,桑離愣愣地看著,險些忘了呼吸。

那一刻,天地間只余煙火的芒,閃爍著映照在桑離臉上。漂亮的孩子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流溢彩,向寧就這樣看著,一直看到心里去。

也是那一刻,昏黃的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到細長,鞭炮的脆響屏蔽了周圍一切的聲音,冬天的寒風吹不破年灼灼燃燒的與疼惜,他低頭,輕輕吻上眼前的孩子。

頃刻間,便有“轟”地一聲沖上桑離的頭!

幾乎是下意識地,瞪大眼,牙關閉,全開始哆嗦。,想要倒下去,可是向寧的手臂扶住的腰。后傾,幅度越來越大,可是眼前的男孩子稍稍使力,就把從搖搖墜中拉回來。那一刻,桑離的意識已經模糊,可是卻又明白地知道心底里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是向寧那個神一樣的塑像嗎?還是長久以來“哥哥”的外殼?

然而,也那麼清楚地到:心底里奔涌而出的緒,帶著些激,帶著些委屈,帶著些激,帶著些親昵,馬不停蹄,呼嘯而來。的全都在哆嗦,可是向寧一手扶住,一手輕輕覆上的眼。世界暗下來的剎那,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他的,那樣的,帶著男孩子特有的微涼青的氣息,連同的胡茬一起,刺進的生命里……

那晚,桑離失眠了。

一個人躲在漆黑的夜里,躲在碎花簾子后面,能聽見田淼均勻的呼吸聲,可是瞪大眼,卻怎麼也睡不著。

漆黑的夜里,一閉眼就會想起向寧的,輕而從來不知道,男孩子的呼吸會有淺淺青草的味道,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比煙火還要絢爛的芒,他的手,托住的腰,卻也有輕微的抖。

在黑夜里翻個,把自己的臉深深埋進枕頭里。把手進枕頭下面,還能到脆脆的幾張紙,那是向寧寫給自己的信。

桑離的心臟還在“撲通撲通”地跳,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該說給誰聽。形容不太清楚此時此刻的心,或許是有點激,或許是有點害怕,或許是……

真是一言難盡。

向寧他是什麼意思?

如果不喜歡,是不是不會親吻?如果親吻了,是不是就代表喜歡?

他喜歡自己嗎?如果喜歡,為什麼從來沒有說過?

如果不喜歡,為什麼要親吻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好啊!

桑離狠狠揪一下自己的頭發,再度狠狠翻個下的床板發出“吱嘎”的響聲。

“討厭!還睡不睡了?!”簾子外突然想起田淼的喝斥聲,桑離這才想起屋子里并不是只有自己。

神病嗎?”田淼也重重地翻個,嘟囔著睡去,桑離歪歪頭,看看簾外屬于田淼的方向,有點失神。

上高中后,田淼也面臨中考,其實兩人見面的機會越來越了。

桑離每天晚上九點半下晚自習,通常會再學習一會才回家,到家時已經十點半,匆匆洗漱,睡覺,第二天早晨五點半起床,去學校晨讀……的一日三餐都不在家吃,每天在家的時間也不過就是七小時的睡覺時間。

在所有人眼里,桑離是早出晚歸的乖學生,每天早晨第一個到校,晚上最后一個給班級鎖門,這樣的勤足以讓績就算下都不至于被老師批評。而且,家長會上,老師偶爾還會夸笨鳥先飛。

卻沒有人知道,這樣做,不過只是為了盡量減和田淼面的時間。

捎帶著,就連常青和桑悅誠,都已經很久沒有和桑離說過話。

桑離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反正早就把自己當這個家里的局外人:桑悅誠從桑離小的時候就不怎麼和說話,現在更沒有什麼好說的;常青給人家做后媽,對別人的兒打不得、罵不得,自然有的難;田淼對桑離的敵視已經達到了就算見面也把當空氣的地步,偶爾的說話一般就是吵架的前奏,所以不開口比開口好多了……

桑離在漆黑的夜里回想著向寧家的溫馨,那麼羨慕。

那樣,才是“家”吧?

自己也很想有那樣一個家呢。如果向寧的媽媽是自己的媽媽就好了,可是向寧的媽媽會變自己的媽媽嗎?那就得兩個人結婚,生活在一起才可以吧?啊……結婚……老天,這是多麼遙遠的事……誰說向寧就愿意和你結婚啊?真不要臉……

桑離捂著臉在黑暗中傻乎乎地笑,心里想:向寧你喜歡我是不是?我也很喜歡你呢,可是我怎麼從來都沒聽你說你喜歡我呢,那你到底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呢……

夜已經很深了,可是桑離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不知道其實向寧在那天晚上也失眠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過去,卻又很早醒過來。他其實有些后悔,覺得自己忍了那麼久,怎麼就沒忍住呢?桑離還是個小孩,自己這樣,會不會給帶來困擾,會不會影響的學習以及前途?

那時,他們都不知道納蘭德早就描述過:月落城烏啼未了,起來翻為無眠早。薄霜庭院怯生,心悄悄,紅闌繞,此待共誰人曉……

說的是暗,可是那份忐忑揣度、輾轉猶豫的小心思,卻也不過就是他們這樣。

說到底,誰都年輕過。

年輕的時候,那些純潔真摯的,是多麼寶貴的珍藏。而那樣好的滋味,隨著彼此一天天的長大,這輩子,也是絕無僅有。

B-3

不過,令向寧意外的是,郭蘊華在教桑離這件事上所表現出來的熱完全出乎向寧的意料。

暑假前,向寧往家里打電話,輾轉又提到暑假給桑離上課的事。

郭蘊華想了想,直接建議:“要不就讓住咱家吧,一個小姑娘家的在這邊連個親戚也沒有,自己住旅館的話太不安全。”

向寧張大沒說話,似乎并不敢相信母親居然可以如此開明。

郭蘊華聽出兒子的懷疑,便笑:“怎麼了,我又不是老虎,還能把你的小妹妹吃了?”

向寧急忙否認:“哪能啊,我知道我媽心眼最好了,可是媽你就真的那麼喜歡?”

他終于還是忍不住提出疑問。

郭蘊華笑笑,還沒忘打趣自己的兒子:“那不是你引薦的人嗎,我不信別人還能不信我兒子?”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的,向寧有點骨悚然,心想難道老媽發現什麼了?

大約也是聽出向寧的心虛,郭蘊華咳嗽一聲,補充:“當然,桑離條件不錯,也是個好苗子。”

向寧干笑兩聲,郭蘊華終于決定不再逗向寧,而是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是說真的,桑離的條件確實很好。聲音好、樂好,模樣好,簡直就是為唱歌而生。而且,單看那雙眼睛就知道是個好孩子。這些年,我接的學生太多了,有很多年紀不大,心眼卻不,稍微接就能知道是想要的東西太多。別看你媽不像你爸那樣在場里混,可這來來往往的人——勢利的、自私的、功利的、虛榮的……你說我什麼樣的沒見過?藝學院本來就比普通大學更像小社會,桑離那麼干凈的眼神,我也只能從來投考的高中生眼睛里看到。只可惜,到真正考進來之后,起碼有一半好孩子的眼睛里也遲早要摻雜上別的東西。”

頓了頓,補充:“向寧啊,我只希,桑離這個孩子,能始終如一。”

這份寄托太沉重,向寧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很久,才囁嚅著:“媽,謝謝你,我都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沒想到我能樂見其?”郭蘊華在電話那邊笑:“我自己的兒子我相信,我兒子的眼我也相信,好歹也有點傳嘛……”

向寧終于也笑出聲,那笑聲里,滿含著暖融融的激。

相比于郭蘊華的開通而言,向寧遇到的最大阻礙實際上是桑悅誠——那年夏天,向寧費了好大口舌,才說服桑悅誠,把桑離帶到省城學聲樂。

當時向寧的解釋是:藝學院有很多畢業生畢業后就是去當老師了,而且藝學院還有碩士學位授予點,如果學得好,將來可以考研,留在大學里當老師……

看上去好像很一帆風順、一本正經的這番未來前景顯然打了桑悅誠。盡管他對藝院校實在沒有什麼好印象,可還是看在“大學教師”這個高雅職業的面子上,在反復思考后批準了桑離隨向寧回省城,利用暑假進行學習。為了確保向寧份的真實,他還專門讓南楊往向寧家打了電話,與郭蘊華進行了直接對話。

當時向寧背地里對南楊發牢:“估計在桑離爸眼里,也就你還算是個良民。”

南楊笑得很得意:“知道我為什麼學法律不?我天生就長了一張正義的臉。”

向寧同桑離一起吐。

不過向寧是很挫敗:自己從小到大都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孩子,也正氣、兩袖清風的啊,怎麼到了桑離爸眼里自己就那麼不像好人呢?

看桑悅誠著臉質問向寧姓名、年齡、民族、家庭住址的那個樣子,活把他當了人販子。

不過好在,人販子終于無罪釋放。

7月中旬,桑離獲準隨向寧去省城,當晚住進向寧家。在此之前,郭蘊華已經將客房收拾得干干凈凈,換了白底淺紫碎花的床單,溫馨宜人。

所以,當桑離下了火車,一路隨向寧乘出租車進了藝學院大門,再拐三個彎進教師寢室區,并終于進了向寧家門之后,撲面而來的,就是比自己家還要溫暖的“家”的氣息。

那種好,直抵心。

郭蘊華是個很會生活的人。

彼時,向浩然已經任所在城市的市委書記,那是個距省城約600公里遠的城市,他工作很忙,便只能每個月回家一次。而向寧又在外地讀大學,所以大多數時候,這個家里便只有郭蘊華一個人。雖然桑離住進向寧家的時候向寧適逢暑假,家里轉來轉去至會有三個人,可是暑假總會結束,桑離很想問平日里是否寂寞,可是因為不好意思,便一直沒有問出口。

不過,桑離發現,一個人生活的郭蘊華總是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的。

每天早晨,固定在7點半起床,打掃衛生,給花澆水,給魚喂食。花是茉莉、燈籠、扶桑,魚是再好養不過的普通紅鯉。穿寬松的睡袍在屋里走來走去,有時候還會和水里的魚說說話。勞過程中屋子里會回著施特勞斯、德沃夏克、柴可夫斯基等人的曲子,偶爾還會有《步步高》或者《彩云追月》。這些曲子對桑離來說并不陌生,因為偶爾常青也會演奏。但不同的是常青把音樂當技藝、當職業,而郭蘊華把音樂當好、當細節、當生活中的必需品。

八點半,郭蘊華會準時吃早飯。早飯很簡單,燕麥粥、一個蛋、一片火,有時候還會有一個蘋果。郭蘊華說早餐不僅要能夠提供所需要的能量,還不能為增添負擔。不吃油炸食品,堅持喝牛或者蜂水,從不間斷。桑離在家時早餐本來很將就,現在被郭蘊華監督著每天保質保量吃早飯,就覺得幸福得有點奢侈,甚至還有點不真實的覺。

上午九點多,通常開始有學生上門。桑離發現他們大多是高三學生,偶爾也有幾個讀高二,像桑離這樣的高一學生沒有。對此向寧的解釋是“我媽只負責拔高,不負責啟蒙”,桑離聽到了,怒斥其指桑罵槐。有學生來的時候桑離就在書房學習文化課,向寧自報勇做輔導老師。他一向是很耐心的老師,在他的輔導下,桑離的功課倒基本沒有落下。

中午十一點半,郭蘊華開始準備午餐。的廚藝不錯,因為早年在武漢音樂學院和上海音樂學院讀書的緣故,會做不南方菜。也常常比照菜譜做一些新菜,現在因為向寧和桑離都在家,更樂得把兩人當試菜的小白鼠。好在味道大多八九不離十,兩人總會很努力地吃完,郭蘊華看有人捧場就很高興。

午飯后會有午睡時間,桑離沒有午睡的習慣,郭蘊華便強迫其午睡,理由是睡眠充足才能皮好、神好。向寧在屋里聽音樂、看書,看不過去了會站出來冒死進諫說“桑離皮好,不睡午覺也很好”,被郭蘊華直接攆回屋里去,反抗失敗。時間長了,桑離也真的習慣了每天中午的一小時午睡,然后帶著午睡后的神清氣爽進下午的學習中。

下午有時候是學演唱,有時候是學視唱練耳與樂理,有時候是學文化課。而晚上的時間向寧偶爾會帶桑離去校門口外面的街上逛夜市。他習慣了牽著的手,偶爾遇見人,便介紹說“這是我妹妹”。桑離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正相反,總覺得“朋友”這個概念對自己來說有些怪怪的,還是“妹妹”的概念來得更從容不迫一些。

總之,隨郭蘊華學專業的那個暑假里,桑離終于理解了什麼做“樂不思蜀”。

如果可以,倒是真恨不得能一直生活在這里——遠離自己那個冰冷的家,遠離自己討厭的一切。

越遠越好。

B-4

其實,桑離不知道,在郭蘊華眼里,是塊璞玉,只欠雕琢。

這個評價很高,郭蘊華也只對向浩然說過。向浩然不懂音樂,但他對妻子的眼有足夠的信心。他的工作很忙,家里基本上是顧不上的,所以他對妻子很歉疚,總是盡可能尊重的想法與意見。見喜歡桑離,再想想桑離還能朝夕陪伴,讓不孤獨,便應允了郭蘊華的提議,讓桑離住在自己家。

他也不是沒有看出來兒子對桑離的好,不過也只是時間和向寧進行了一場并不怎麼正式的談話。那次還是因為他回家休周末,向寧提議去游泳,游完泳休息的時候,他似無意地問向寧:“桑離是南楊的妹妹?”

向寧答:“鄰居。”

“噢,”向浩然點點頭:“打算考藝學院?”

“是。”

向浩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過一會才說:“小姑娘還小啊。”

向寧看看父親,沒有回答。

然而向浩然想,兒子應該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

那晚,向浩然睡覺前問郭蘊華:“依你看,憑桑離的天賦,將來可以走多遠?”

郭蘊華想了想,答:“不好說,不過天賦極佳。”

“哦,將來會走出去?”向浩然問。

郭蘊華笑了:“真是難得,我從來沒見你這麼關心哪家的孩子,連你兒子考大學你都不管。”

向浩然有些歉疚地笑笑:“我只是發現,咱們兒子好像來真的了。”

郭蘊華更吃驚了:“以前從來沒見你關心你兒子的問題啊?”

向浩然如實答:“那是因為你兒子從來沒對哪個小姑娘這麼關心過。”

郭蘊華慨道:“可不是嘛,你沒看白天,我給學生上課的時候,你兒子給桑離輔導文化課,門沒關嚴實,我從門口路過的時候看了一眼,就看見你兒子看桑離的那個目,那一個深意重!哎向浩然,咱們年輕的時候,你怎麼都沒這麼看過我啊?”

向浩然愣一下,問:“沒有嗎?那我看你的時候什麼樣子?”

郭蘊華皺眉頭:“你?你每次都是很嚴肅地對我說‘郭蘊華同志,你好’。”

向浩然笑:“我有那麼嚴肅嗎?我記得我當時是微笑的啊。”

抱怨:“微笑?快算了吧,也就我不跟你計較,不然就你這種傻子誰要啊!你還記得吧,談的時候你騎自行車帶我去看黃河,那車子是28的,那麼高,你在前面騎,讓我從后面跳上去。結果我還沒跳上去你就騎車跑了,把我氣的!我當時就想,我就站在原地等著,我倒要看看你要過多久才能發現我不在后車座上!”

向浩然苦笑,知道又要進到翻舊帳的環節,急忙承認錯誤:“對對,我錯了,我快到黃河邊了才發現你沒上來,我就回去找,天都快黑了,發現一個小姑娘蹲在路邊哭。”

郭蘊華笑著拍向浩然一下:“誰哭了,我那是被沙迷了眼。”

然后顧自慨:“真快啊,咱們的兒子都要談了。”

向浩然沉默一會,才說:“依我看,桑離只要能力備,很可能要走得遠遠的。”

“會嗎?”郭蘊華遲疑。

向浩然搖搖頭:“如果僅僅是為了考學而學藝,這樣的人往往走不遠,因為他們要的無非是個學歷。可是如果照你說的,是真的喜歡,那應該會很努力,然后把握一切可能把握的機會,越走越遠。”

郭蘊華輕輕嘆口氣:“作為一個老師,誰不希自己的學生出人頭地,最好能走向世界。可是要是為了向寧,我倒寧愿天資平平,畢業當個老師,過安穩的日子。”

向浩然道:“算了,別想了,遠不遠的咱說了也不算。咱們盡心教,剩下的就看他們自己的了。再說向寧也才大一,將來的事還都很難說呢。”

暗夜里,郭蘊華沒有說話。

一個暑假就這樣匆匆過去,桑離的專業學習進步很大,向寧的文化課輔導也毫沒有放松。或許是因為被父親提點過的緣故,向寧越發重視桑離的文化課學習,唯恐桑離因為文化課績不夠而無法考進大學,因為那將對他們的未來造更大的阻礙。于是他每天都寸步不離地陪著桑離學習,還給補充不課外的題目。

不過,向寧很喜歡輔導桑離做功課的另外一個原因卻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就是這個時候的桑離,安靜得像只小兔子,十分可

晚上,吃過晚飯后,郭蘊華在自己屋里看書、聽音樂,向寧就在書房輔導桑離做功課。溫和的燈下,他坐在旁邊,只要一歪頭,就可以看見皎潔的面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邊看著面前的輔導卷子一邊咬圓珠筆的末端。

就那麼安靜地看著題目,里的牙齒卻一刻不閑地咬著筆,咬一下,再咬一下,眼卻連眨都不眨。看了一會,向寧都替覺得累牙。

終于,在桑離再一次咬筆頭的時候,向寧忍無可忍,手把筆奪過來,說:“小離你這是什麼習慣啊?這筆招你惹你了?”

桑離看看圓珠筆,再看看向寧,不好意思地笑了:“不好意思哦,習慣了。”

向寧湊近了看看筆上的牙印,心有余悸道:“好清楚的印子,桑離你屬什麼的?”

桑離翻個白眼:“反正不屬狗。”

向寧笑了,從桑離的角度看過去,向寧的笑容那麼溫暖,一下子就愣住了。

看著桑離發愣的表,向寧手在面前晃晃,卻意外地看見回過神來的桑離臉紅了。向寧很納悶,問桑離:“你臉紅什麼?”

桑離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看輔導書,可是的心思完全不在書上,心跳得厲害,都沒法告訴向寧,想的是寒假里漫天煙火的背景下,他的那個吻。

啊啊啊啊啊好不知恥啊——桑離在心里一個勁地罵自己,可是越罵心思就飛得越遠,的臉就越紅。向寧看得莫名其妙,就湊近了的額頭,納悶道:“不發燒啊。”

桑離猛地往后一撤,卻意外地撞進了剛剛站起準備開空調的向寧懷里。悶熱的八月,孩子撞上來的一剎那,向寧也愣住了,然后莫名就有些臉紅。

他低頭,下意識地抱住眼前這個已經臉紅到脖子孩子,稍稍用一下力氣,眼前的孩子就低著頭被扳過來。轉過來的時候,的一只手還撐在他前,目閃躲,帶一些張的僵

向寧心里一,收一下手臂,桑離便微微哆嗦著伏在他口。他甚至能覺到的呼吸,的、輕輕的,在他頸邊的位置起伏。向寧的手臂漸漸收,漸漸恨不得把進自己的里。

這樣想著的時候,桑離也抬起手臂,摟住他的腰。從他懷里仰起頭,亮亮的眸子映向寧眼睛里,向寧的呼吸有些急促,心里在打鼓:上次吻不自,卻害他把本來想掩蓋到兩年后的心思昭告于面前,同一種錯誤不可以犯兩次吧,會影響的學習的……

可是,還沒等他想完,懷里的孩子已經墊起腳,飛快地啄上他的臉頰。向寧一僵,驀然間就有熱氣沖上頭頂,他低頭箍住眼前的小孩,這一刻,他只想吻上眼前的孩子——就像那個夜晚,寒冷冬日里的剎那,炙熱的竄過四肢百骸,猶如火山熔巖一般,噴薄而出!

他的手圍在孩子的腰際,他甚至能覺到純棉的子下面桑離皮的溫度。在微微地抖著,可是,究竟是桑離在抖,還是他自己在抖,他也不知道。

他覺得自己快要炸開了,有些慌,有些張,有些期待,有些好奇。他盯著眼前孩子流溢彩的眸子,深深看進去,只想低下頭,吻上眼前的孩子。

然而,就在他低頭準備吻上桑離的剎那,他看見孩子飛快地從他懷里抬起頭,囁嚅著他:“向寧哥哥……”

“啪啦”一聲,滿腔的勇氣就碎了一地!

向寧——哥哥?

與沖水般退去,向寧苦笑著微微松開手,看看桑離,過了好久才曉得問:“什麼事?”

卻還趴在他前,不敢看他,只是用一只手環住他的腰,一只手卷著他的T恤衫領子,聲如蚊蠅:“你喜歡我嗎?”

話音剛落,臉就變漲紅的一片。

向寧好笑地看看桑離,看得的臉越發紅了。他終于嘆口氣,再次收手臂,把桑離擁在懷里。他輕輕吻上孩子的額頭、眼角、臉頰、邊……他在耳邊回答:“喜歡,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喜歡。”

桑離覺得自己的眼眶開始變得潤,然后聽見向寧說:“小離,你一定要考上大學,再辛苦也要全力以赴。等你考上大學,就做我的朋友,好不好?”

桑離覺得自己快哭了,便咬住,狠狠點點頭。

這就是那個年代的——,并且想念,然而卻還是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彼時的桑離還小,對來說,不過是懵懂的碎片,只和惦念與靠近有關。當這個人就在自己手可及的范圍,并且擁抱著自己的時候,就已無比滿足——16歲,也只知道這些。

所以,當然不會知道,眼前這個年,他那短促有力的心跳伴隨著怎樣沸騰的,在那青春發的里,有怎樣咆哮的熱,需要被強大的意念克制。

盛夏的夜晚,空氣中彌漫著熱的氣息。他們就這樣彼此擁抱,用輕輕的、落在眉角或額際的吻來銘記一些青真摯的誓言。

這樣的無關——盡管你明知道,這東西,從來都是無孔不、無不在。

所以,那時候的,比后來我們所能想象到的,還要純粹、好得多。

B-5

一周后,暑假終于結束。向寧開學,桑離也乘火車離開省城,回校上課。新學期開始,被編到文科普通班,學習間隙,還是持之以恒地給向寧寫信:向寧哥哥,你知道嗎,我們的新班主任以前教過你數學,總是會提起你,呵呵偶爾還會提起南楊哥。每次說起你的時候,都會提你在作業本上用4種方法解一道題的英雄事跡,說你思路開闊、勤好學。還說以后要找你們來給我們做報告,你會來嗎?你一定要來啊……

這樣寫的時候,桑離懷著一種單純的期待,似乎也是孩子小小的虛榮心。似乎特別希有朝一日向寧站在講臺上,接同學們羨慕崇拜的張。而那時候就可以在心里非常得意地想:這麼多人喜歡這樣優秀的向寧,可是,他只喜歡我。

可是,桑離沒想到的是,元旦后不久,就在心里抱怨著向寧沒有按時給回信的時候,某節自習課上,吃驚地發現,跟在班主任后走進教室的那個拔帥氣的影,不是向寧是誰?!

那一刻,桑離驚訝地張大,而驚訝的表也在第一時間落進向寧眼里,從而導致向寧的笑容越發溫暖好看!

桑離呆呆地聽班主任介紹:“同學們,這就是我說過的向寧同學,高考英語149分,數學136分。現在我們請他給我們介紹一下學習經驗,大家歡迎!”

教室里頓時響起如雷的掌聲,桑離看看四周,發現孩子們的眼睛亮亮的,甚至都能聽見隔壁的生悄悄對前面座位的生說“好帥啊好帥啊”之類的話,桑離忍不住想笑出來。

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講臺上的向寧,看見他穿著煙灰的高領,看上去那麼儒雅又明朗。他說話的時候抑揚頓挫,聲音那麼好聽。他講話的條理很強:首先、其次、再次;第一、第二、第三……

那天,桑離剛好坐在正對講臺第三排的位置,悄悄直了腰,用淺淺的微笑迎接向寧看似不經意的注視。向寧大概講了二十分鐘學習經驗,然后就開始介紹大學生活。他講德語系學生自己舉辦的音樂節、冷餐會、模擬新聞發布會,他提及一些師兄師姐在哪些重要的外、國際會議中做同傳,其中有一些會議還上過高考《時事政治手冊》……那麼多富的大學片斷,很快就讓臺下那些桎梏在高考中昏頭脹腦的孩子們聽得熱沸騰!

看見同學們如此投而艷羨的表,桑離低下頭笑了。向寧看見桑離角上翹,不知道為什麼笑,不過他不,還是繼續往下講。整個演講大約持續了40分鐘,之后開始自由提問,問題五花八門。

第一個問題:德國最好吃的零食是什麼?

向寧想了想,笑著看看臺下:“這個問題可能是孩子問的吧?我不喜歡吃零食,但據我們班的生說,德國的巧克力和橡皮熊都相當不錯。”

第二個問題:師兄你高中時會不會犯困?如果困了怎麼辦?

向寧又笑了:“坦白說我不常犯困,因為我學習效率比較高,所以可以保證充足的睡眠。我并不覺得盲目熬夜一定就能提高績,如果你一邊熬夜一邊打盹,那學習效率一定很低。”

第三個問題:師兄你有朋友嗎?

問題剛一公布,臺下一片嘩然。大家興頭接耳,不知道是誰問的問題,但都很興。看著臺下的一鍋粥,站在一邊的班主任開始瞪眼:“誰問的這個問題?你們就不能打聽點和學習有關的?”

可是臺下學生已經群激昂,萬分期待地看著臺上正無奈地笑著的向寧,有前排的生開始七八舌:“說說啊,師兄說說嘛。”

向寧笑著搖搖頭,清清嗓子,臺下立即安靜下來。他看著那些好奇而善良的眼睛,孩子們的臉上出興致地神采。他看看桑離,看見也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一臉看好戲的表。他心里暗暗罵一句這個小丫頭——若不是因為的那封信,他何必答應班主任的邀約?

想了想,向寧微笑著看臺下,目均勻地掃過目炯炯的生們,聲音溫和地答:“我有一個很喜歡的孩子,不過還沒有答應做我的朋友,我也在等。”

啊——臺下響起一片好奇與失雜的嘆聲,向寧微笑著看向桑離的方向,隔著不到兩米的距離,他似乎能看見微微紅了的臉。

低下頭,不再看他,然而他知道,一定在微笑。

下午第四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時,向寧微笑著道別,在大家如雷的掌聲中退場。據說班主任那晚要請向寧吃飯,所以桑離不無憾地看著向寧的背影從走廊那頭消失。晚飯后開始上晚自習,大家從下午的興中走出來,照舊還是安分地做各自的習題。可是桑離總是不由自主想起向寧的樣子,一抬頭,就仿佛看見空空的講臺上有向寧的影子。不過想著想著就會順勢想起他的那句“我也在等”,知道他指的是那場決定彼此未來的高考,想到這里,就趕忙收斂心志,把自己扔到浩如煙海的習題里。

下晚自習時照例自己往回家的路上走。是冬天了,一邊著手一邊想:不知道向寧吃完晚飯沒有?他現在在家嗎?哼,都不知道來看看我……

正這樣想著的時候,后突然被一巨大的力量拖過去,桑離心里一驚,剛要尖,就聽見一個悉的聲音響起在自己耳邊:“小離你的手套呢?”

桑離回頭,路燈下向寧正笑笑地看著“啊”地大一聲,想都沒想就撲進向寧懷里。向寧呵呵地笑出聲,手抱住桑離:“不冷嗎?”

桑離點點頭:“手套忘在教室里了。”

向寧無奈地拍拍桑離的額頭:“你怎麼不把你自己也忘了?”

他一邊說,一邊下右手的手套遞給桑離:“戴你右手上。”

桑離看看手套,很納悶:“那左手怎麼辦?”

向寧輕輕笑了,他把手套仔細套到桑離手上,然后再用自己的右手握桑離的左手,揣進自己羽絨服的口袋里,再看看桑離:“這樣不就可以了?”

桑離開心地攥向寧的手,又直了右手的五手指擺一擺,看自己的手在向寧大大的手套里晃來晃去的樣子,越看越開心。走路的步子也變得很輕快,還一蹦一跳。

路上的積雪還沒有融化,向寧不得不拽眼前有些得意忘形的小丫頭,囑咐:“別跳,路。”

話音未落,桑離已經“啊”地一聲尖出去,向寧一急,還沒等出手,已經被桑離拽得倒在地。

“砰”的一聲,兩人落地的剎那,濺起殘雪無數。待向寧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桑離和自己的上都已經沾滿了雪。

向寧看看自己滿雪渣的樣子,不失笑。桑離從雪里掙扎著爬起來,看見向寧背后白乎乎的一大片,笑著指他:“哥,你后背上好像背了一個白的烏殼。”

向寧哭笑不得:“胡說八道,這是什麼比喻啊!”

他一邊說一邊出手,在桑離背后輕輕拍打那些雪花。桑離由著他拍,心里卻覺得很溫暖——好像自己是蹣跚學步的小孩子,摔倒了,會有爸爸媽媽疼地拍打自己上的泥土。

而這些,從來沒有經歷過。

桑離的眼眶又有些發酸了,掩飾似的低下頭,卻看見他呼出的白汽在自己面前漾暖融融的一小團。有些怔怔地看著眼前好看的男孩子——他的眼神溫和,他的手掌寬大,他的氣息帶著薄荷草一樣的香氣,彌漫在冬天的夜晚里。

那天晚上,桑離再次失眠了。

簾子后面,睜大眼看著天花板,約還能聽到田淼均勻的呼吸聲。的腦海中始終浮現著向寧的微笑、向寧的聲音,還有向寧說“我有一個很喜歡的孩子,不過還沒有答應做我的朋友,我也在等”……

又記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時他說的話,他說“小離你一定要考上大學,那樣就可以每天都唱歌,不用學你討厭的數學。到那時我也大四實習了,我會回省城實習,我們就可以每天都見到”……

沉沉暗夜里,桑離似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也是個很幸福的人——為了唱歌,必須考上大學,考上大學,就可以和向寧在一起——的人生目標就等于人生幸福,而獲取幸福的同時,目標就已經被實現!

黑暗中,桑離突然覺得自己有了無限的力量:未來充滿必須往前走,拼盡所有氣力,去換這個未來。

必須考上大學!

可是——如果考不上,會怎樣?

寒氣四溢中,悲哀地想到:如果考不上大學,自己好像真的什麼都做不了,而現在想象出來的那些幸福的景,也將離自己遠去……所以,必須考上大學,只有這樣才會有出路……

就這樣,那天晚上,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認知,令桑離在此后很長時間里都惶恐而焦慮。

那也是桑離第一次在理想之外用沉重的現實給自己加,因為這個原因,更加早出晚歸。不過還好,這樣做的果十分明顯:一是桑離的期末考試績雖然算不上多高,但足以達到音樂類高考分數線;二是越發見不到田淼,所以兩人已經有半年多沒怎麼說過話,貌似越發相安無事。

到高二那年的暑假,桑離再次奔赴省城隨郭蘊華學專業。很巧的是,這一次向寧要參加學校的活,沒有回家放暑假,而南楊卻因為要考研而留校參加輔導班,也沒有回家。于是,這一次的省城之旅,在專業學習之外,就變南楊和桑離的朝夕相

桑離第一次隨南楊去參觀師范大學男生寢室的時候,走在路上,回頭率就已經高達150%——之所以有零頭,是因為每兩個男生里,還有一個會回頭看兩次。

桑離沒有覺得哪里奇怪,反正在朝華已經習慣了各種指指點點,師范大學里這種明顯帶有欣賞的目對桑離來說簡直就是太普通、太溫暖了。樂得膩在南楊邊,抓著他的胳膊,一路上嘰嘰喳喳:“哥,那個雕塑是什麼意思;哥,那個姐姐吃的是什麼;哥,怎麼放假學校里還有這麼多人啊,我看藝學院里面都快沒人了;哥……”

那一聲聲的“哥”,得南楊心里甜滋滋的。尤其是當識的同學朋友在看見桑離后都一定要好奇地過來打個招呼的時候,他一邊欣賞著別人驚艷的眼神一邊很自豪地介紹“這是我妹妹”,心的驕傲之溢于言表。

不過,現在想來,南楊犯過的最大的錯誤就在于在年的時候他一直把桑離當自己的“妹妹”,所以當有一天,他突然發現這種親實際上也是一種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那年暑假過后桑離沒有回校,因為已經正式以一個高三藝考生的份進最后的沖刺階段。朝華的課早就請了假,桑離還是住在郭蘊華家,日以繼夜地學專業,再見針地補習文化課。在這個過程中,南楊取代向寧為了專職輔導老師,可是桑離不忍心耽誤他復習考研的寶貴時間,便盡可能地自學。郭蘊華家也因為各式各樣學生的來來往往而變得兵荒馬,桑離閑暇的時候會主幫郭蘊華做飯或者整理房間,郭蘊華也就越發喜歡這個機靈、懂事的孩子。

時間長了,桑離還真有些恍惚,覺得這里似乎就是自己家。而遠在千里之外的那個小院子,是爸爸的,是常青的,是田淼的,卻不是自己的。

這樣恍惚的次數多了,某一天,終于明白,原來,讓自己如此努力想要考出去的原因居然是:要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回去!

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可是,這又是一個多麼清晰而又不容忽視的事實:必須要很努力,要考上大學,要做到最好,要麟角的那一個。只有這樣,才可以在音樂的路上越走越遠,越走越好。也只有到那個時候,才可以遠離那個對自己而言毫無眷可言,也沒有溫暖所系的家。到那時候,只要靠自己,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就這樣,十八歲,當很多同齡的孩子還躊躇著,不知道將來要學什麼、要走怎樣的路的時候,桑離已經確定了需要自己為之斗一生的目標。把這個目標看得那麼重,重到了一項必須完的任務。不給自己妥協的借口,不給自己任何失敗的余地,背水一戰,只有這一條路,不勝不歸!

帶著這樣的信念,轉年三月,桑離完了在藝學院的專業考試,回校攻讀文化課。

一個月后,《專業合格通知書》寄到,桑離以優異的績獲得當年聲樂專業第一名,并取得了高考加分30分的資格。

再過三個月,桑離走上高考考場,這一次,更是以超過錄取分數線45分的績順利拿到《錄取通知書》。

同年,南楊本科畢業,考取華東政法大學,攻讀民商法方向的法學碩士。

青春那麼好,一切不是終點,而是剛剛開始。

A-1

上午十點多,桑離坐在“你我”,戴著耳機,用筆記本電腦看宮崎駿的畫片。以前這類東西是不看的——在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沒得看;在長大后,不屑看。而今開始看了,或許是因為無聊,或許是因為不舍,或許是因為不甘心。

無聊的是時間,不舍的是記憶,不甘心的是已經再也無法重新來過的年輕。

顧小影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過來,桑離看看時鐘,確定今天顧小影沒課,然后幾乎可以繼續確定:這個人又守在家里看言小說了。

果然,接起電話就聽顧小影哀號:“桑離啊,為什麼小說里有那麼多好男人,可憐我正當二八年華,卻一個都遇不到。”

桑離差點嗆到,咳嗽一聲:“顧老師,原諒我才疏學淺,二八年華是多大?”

“二十八啊,”顧小影一點都不覺得汗:“二十八歲,二八年華嘛。”

桑離嘆氣:“我真替你的學生們難過,這都是些什麼老師啊。”

顧小影一邊笑一邊把電腦鍵盤敲得啪啪響,桑離問:“你干嗎呢?”

“剛才正看一篇讓我很有的小說呢,看完了得留言啊,我是個有良知的讀者,從來不看霸王文。”顧小影答得理所當然的。

桑離早就習慣了顧小影的想起一出是一出,也不計較的用心不專,不過突然想起來應該聲討:“還沒說你呢,顧小影,你好死不死的寫什麼《別離歌》?!”

桑離咬牙切齒,顧小影“啊”一聲,大笑:“你真看了啊?怎麼樣,是不是很詩畫意?我可是給你進行了相當程度的藝加工,告訴你哦,現在這本書賣得可是很不錯……”

“五五分,”桑離很冷靜:“你的版稅要分給我一半,好歹也是我給你提供了富的創作素材。”

“哎喲姐姐,你下手可真狠,”顧小影哀嚎:“你都不知道我現在快要揭不開鍋了呢。我告訴你啊,我一個月的基本工資只有1300元,每半年發一次課時費,按照每節課15元錢計算,我每半年才能拿10000元課時費。再加上什麼教師節補啊、年終獎金啊、采暖費啊……你能想到的都加上,我一個苦兮兮的大學教師年薪才四萬多一點點!嗚嗚嗚……”

顧小影裝哭,桑離笑:“知足吧,你不是還有個自取款機?我看管大哥自己都不怎麼花錢,倒是你拿著人家信用卡的副卡沒命地刷。拜托你有點人好吧,人家一個公務員,不要他走上犯罪道路。”

“他不花錢,”顧小影哼一聲:“他倒是也得有時間花錢啊!”

“又出差了?”

“出不出差都一樣,反正看不見人影。我現在要想見他,不如直接看晚上六點半的本省新聞,運氣好的話就能從一堆省長、書記的后看見他半邊子,”顧小影著重強調:“是一半哦,迄今為止我還沒在電視上看見過完整的他。”

“他這麼忙!”桑離嘆一聲。

“呵呵,”顧小影笑得無奈:“我真是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他了,他常常加夜班,和一群同事一起,累了就在休息室休息。我去過一次,一推開門煙霧繚繞,得散散煙才能看見人。偶爾他倒是回家,可是他回家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桑離,我都不知道,婚姻原來也是這麼孤獨的一件事。”

“真的假的,”桑離像聽天書:“不是說公務員都是朝九晚五,薪水還三五八一地一直往上漲?”

“三五八一?不是吧,”顧小影掐指算算:“要按副職算,咱這里是三五七九,管桐是副,工齡不夠長,所以還不到五千,他們主任是副廳,也就七千吧。”

“那你也好意思花錢如流水,”桑離勸:“總得攢點錢生孩子吧?”

說到這個顧小影又化怨婦:“離,生孩子這種事我一個人做不來的。”

又繞回去了……桑離苦悶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也是突然想起來,桑離囁嚅著告訴顧小影:“上星期,南楊來過了。”

“啥?”顧小影的聲線一下子提高:“南楊?!”

聲音急切:“我帥帥的南楊哥哥哦……他去找你干嗎?舊復燃?追憶逝水年華?”

桑離無奈:“你都是結婚的人了,含蓄點可以麼?”

只聽見那邊顧小影的笑:“好了好了,說正經的,不鬧了。他去找你干嗎?別告訴我只是單純敘舊。”

“他想勸我回去,他說我現在就是自我封閉。看他好像混得不錯,當然從小我就知道他是個有出息的孩子,”桑離笑:“倒是我,越活越沒出息了。”

顧小影卻沒有笑,過幾秒鐘桑離聽見嘆氣:“離,其實南楊說的沒錯。”

兩人一起沉默了,話筒中只能傳來彼此的呼吸聲。

過會顧小影才故作輕松地說:“這陣子我在網絡上看小說,看網上很流行‘宅’這個概念,我就想,我和你就該是標準的宅。相比之下好像我還好一點,每周有兩天要去上課,你呢桑離,你就真的每天都蹲在‘你我咖啡’曬太防長蟲?”

桑離輕輕笑了:“看來還是你和南楊像一家人,他也問我每天蹲在店里是不是曬太防長蟲。”

“我們都是文化人,”顧小影得意地笑,又問:“后來呢?游說無效就這麼回去了?”

“是,”桑離語氣平淡:“我現在明白了一件事,給不起的就不要留下任何希。”

顧小影被噎住,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一會,還是桑離先言又止地開口:“還有就是……”

“什麼?”

“你知道‘離園’麼?”桑離猶豫了一會,還是問。

“我知道留園,”顧小影的聲音充滿追憶的幸福:“04年的時候我去蘇州,在留園里坐了一天,當時別人都去拙政園和獅子林了,就我自己在留園里坐著曬太,聽老頭老太太們唱戲,那時,真是好啊。”

“不是園林,是旅館。”

“旅館?”顧小影冥思苦想:“這名字倒怪。”

“園林風格的旅館……”

還沒說完,就聽到一聲尖:“啊,我想起來了!”

“啊?”桑離很驚訝,還真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園林式連鎖酒店,貴得沒譜,”顧小影語速極快:“我們這里一年前開了一家,開業的時候還請一些領導去吃飯,我們家管桐作為領導的小跟班也有幸出席……”

“連鎖?”桑離一愣。

“是啊,幾個大城市都有。聽管桐說里面特別致,堪稱‘移步換景,天人合一’……嗯,是不是酸的?你原諒他吧,他是學學的。”顧小影嘿嘿笑,好像很高興又有機會拆自家老公的臺。

拆完了又補充:“噢對了,聽說還有‘曲水流觴亭’之類的景致啊!你說這造價得多高,怪不得房間、房費高呢。我們當時還奇怪呢,你說人家大城市的人追求風雅,喜歡住文人園林一樣的旅館也就罷了,咱們這里有這個消費水平麼?雖然也算是省會城市,不過還是要差太多了吧?怎麼了,你那里也開了一家?”

“你知道是哪里投資的麼?”桑離問。

“不知道……”顧小影抱怨:“那麼貴,我哪有機會去。”

桑離沉默了。

單憑這樣,當然不能確定就是沈捷投資的酒店。可是,如果真的是你,沈捷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還記得我?有必要麼?當初在一起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后來分手了,不也是你我愿、好聚好散的一回事?我當然沒有自到認為你是為我建“離園”的地步,說到底,商人重利輕別離不是麼……

不能再想下去了!

桑離長長吁口氣,強迫自己轉移話題:“最近有穆忻和蔡湘的消息麼?”

“穆忻?沒有。你說一個學設計的,干嗎要考公務員?考就考吧,還要到窮鄉僻壤下放鍛煉,現在好了,徹底與世隔絕了,”顧小影嘆口氣:“不過,倒是常常能在MSN上遇見蔡湘,簽名天天變,看得出來忙,因為截至昨天的簽名已經正式變‘再加班小宇宙就全面熄火了’。”

桑離想想蔡湘那張圓臉,忍不住笑出來:“確實不好做,我最近認識了一個朋友,也抱怨過靠創意謀生活的代價就是‘頭發早早掉,小命早早報銷’。”

“朋友?”顧小影很吃驚:“我的離,你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認識新朋友了吧?”

“是巧合,這人有個很可兒,喜歡我店里的HELLOKITTY,”桑離云淡風輕地敘述:“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把這只貓送給。”

“還有兒,”顧小影驚呼:“你要做第三者?”

“怎麼會,”桑離啞然失笑:“同一個地方只能摔倒一次好不好。”

顧小影聽到這話沉默了,反倒是桑離不以為意地繼續介紹:“是我的鄰居,離婚,帶一個四五歲的小兒一起生活。我還見過他的前妻,分手那天偏偏選在我店里,好合好散的那種,能看出來都是過高等教育的人。”

“聽起來好像很般配,”顧小影笑:“我是說他和你。他什麼名字?”

“馬煜,火日立的煜。”

“哦,好聽的名字,”顧小影頓一下:“不過親的,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是很奇妙的,如果能有機會相遇,一定要珍惜。”

“就好比你和管桐,眾里尋他千百度,誰能想到俠你會把恩人當小?”桑離取笑顧小影。

顧小影也笑了:“別扯那麼遠,這不是說你麼。我知道有些事我不該說,可是桑離你都快要三十歲了,古人說‘三十而立’,對人來說就算不立業,也要立家吧?向寧不會回來了,沈捷就算回來你也未必肯要他了,只有南楊還在原地等你,你如果有心,就考慮一下人家。”

“再者,”頓一頓:“你別怪我不講分寸,我還是得說,你有時間就回家看看吧,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家人,還真能一輩子不見面?”

那麼懇切,也是罕見的鄭重:“桑離,除了你剛剛提到的這個人,還有你那群只能把你當老板的侍應生,那麼大又那麼遠的一個城市里,你不孤獨麼?”

像有什麼,如一道,頃刻就劈穿靈魂深濃重的霧靄:那些寂寞,那些凄涼,那些如尖牙小一樣噬咬著生命的孤獨,在這個晴好午后,因為顧小影的一席話而鋪天蓋地涌來。

桑離無力地靠坐到沙發上,手中無意識地擎著小小的咖啡勺,手機里傳來顧小影的叮嚀:“所以,離,找個男人結婚吧。再找個兼職,錢多錢無所謂,只要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喝咖啡,多喝蜂水,健康又養……”

這麼多年過去了,顧小影還是那麼嘮叨。可是桑離的心里如此溫暖——這世界上,堅持十年如一日,肯對嘮叨的,除了南楊,也只有一個顧小影了吧?

A-2

不過,什麼“說曹,曹到”?

終于聊天完畢,桑離放下手機剛準備繼續看畫片,就驚訝地看見YOYO一蹦一跳地從門外進來,后跟著穿淺的馬煜。桑離看看表:十點半,這兩個人都沒有別的事可以忙麼?

“桑離,”YOYO開心地:“我有禮送給你。”

桑離看看YOYO,又看看馬煜:“今天不用去兒園?”

馬煜低頭兒的腦袋:“今天開親子運會,YOYO的項目是上午的,YOYO自己講,你拿了第幾名?”

“第一名!”小孩很驕傲:“我和爸爸一起參加的,他說我猜,我們猜到的最多,所以是第一名。”

馬煜補充解釋:“我形容卡通人來猜。”

YOYO很自豪:“爸爸好厲害的,別的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不知道那些人,蘇諾飛的爸爸都把鴨子小翠當了,我爸爸就告訴我‘一只呱呱的、會游泳的、黃的、扁的’,我就知道是小翠!”

桑離“哦”一聲,笑著看馬煜:“你怎麼知道那麼多卡通人?”

馬煜也笑:“你忘了我是學什麼的了?我專門做過漫產業研究,這城市每年的漫展就是我的策劃。”

“真的?”桑離贊嘆一下:“學以致用啊!”

“我有禮我有禮!”YOYO不能忍大人們對的忽略,擺手吸引桑離的注意力。

“什麼禮?”桑離笑著看YOYO。

YOYO出另一只一直藏在后的手,手里抓著一只小巧的HELLOKITTY,笑得很開心:“送給你。”

“真可!”桑離接過來。

YOYO急忙加注釋:“是我最喜歡的貓咪哦。”

桑離笑了:“謝謝。”

把玩一下手里的玩偶,再看看YOYO燦爛的笑臉,想了想,揮手過服務生。

“把那個會說話的HELLOKITTY取過來,謝謝。”桑離對走過來的服務生說。

穿著白襯、黑背心的小伙子點點頭,走到門口取下自開業之日起就一直放在那里的HELLOKITTY,干凈后遞到桑離手里。YOYO驚訝地看著這一切,眼睛盯牢HELLOKITTY,再不看其它地方。

桑離把HELLOKITTY放在YOYO面前,微笑:“送給你。”

“為什麼?”YOYO像個小大人一樣先表示質疑。

“因為你把你喜歡的東西送給我,所以我要把我喜歡的東西送給你啊。”桑離說。

YOYO看看服務生,又看看桑離:“可是上次他說這是老板的朋友送的。”

桑離出手,把YOYO抱起來坐進自己懷里,覺小姑娘的、的皮到自己,心里突然涌上難以名狀的憂傷、疼惜或是幸福。

攬住YOYO,答:“我就是老板,所以我說了算。”

雖然早就覺得這個答案呼之出,可是親耳聽到這樣說,馬煜還是吃了一驚。

YOYO卻不會思考那麼多,只是直接表達出自己的快樂:“真的?!謝謝你!”

一手抱著KITTY貓,一手摟過桑離的脖子,狠狠親了桑離的臉頰一大口:“我喜歡你,桑離!”

桑離愣一下,馬上笑出聲。低下頭,眼睛笑笑地看著YOYO:“我也喜歡你,囡囡。”

YOYO愣住了,幾秒鐘后,的大眼睛里就掉出淚水,接著“哇哇”大哭起來。

桑離有點手足無措,馬煜從最初的驚怔中回過神來,想要手抱過YOYO,可是死死抱住桑離不松手,一時間整個咖啡店里都響徹著小孩嚎啕的哭聲,得很。

直到YOYO從嚎啕變噎,桑離才聽清YOYO把臉伏在耳邊,:“媽媽、媽媽……”

記憶里好像電火石閃過,桑離惶惶然抬頭,只看見馬煜沉重而哀痛的表,他微微皺著眉頭,無奈地看著桑離懷里的兒,兩只手攥拳,垂在兩側。桑離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懷里的小孩,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如果自己肯回頭,或許也會有這樣的一個小兒,全心全意依偎著“媽媽”。

有尖銳刺痛自心底蔓延而上,桑離下意識地手臂,把YOYO圈在自己懷里,一只手輕輕拍的背,小聲說:“YOYO不哭,媽媽在這里……”

YOYO終于睡著在桑離懷里,馬煜從桑離懷里接過YOYO的時候,桑離覺得自己的右已經失去知覺。

馬煜想要抱YOYO回家,桑離阻止他:“外面下雨了。”

馬煜看窗外,果然,剛才還的天氣頃刻間已經暗下來,雨打在窗外的樹葉上,發出“唰唰”的響聲。

桑離想了想,招呼馬煜:“去我家坐坐吧。”

馬煜點點頭,只見桑離用手撐住桌子站起來,微微一指店里靠近吧臺的角落:“從里面走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你的——”

話音未落,只見桑離快速低頭整理一下自己的子,然后抬起頭來,笑著說:“沒關系,坐久了,有些麻。”

馬煜歉意地笑笑,抱懷里的兒:“YOYO越來越沉了。”

桑離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穿過咖啡店的工作間走廊,馬煜看見盡頭是一段上樓的樓梯。桑離走在前面,步伐有些僵抓住樓梯扶手,借力一步步往上走。馬煜跟在后面,覺得這個子越發像個謎。

桑離家還是一如既往的簡單潔凈。

是真的干凈,可是干凈的另一種可能,就是沒有煙火氣。

在桑離的指引下,馬煜把兒輕輕放在客房的床上,桑離拿來小薄毯,輕輕覆在YOYO上。開始的時候YOYO睡得不沉,迷糊中偶爾還鼻子,桑離看見了,出手,輕輕YOYO的額頭,把一點散的頭發撥到旁邊去。做這些事的時候,的目那麼溫,幾乎令馬煜覺得,他們就是一家人,而YOYO就是桑離的兒。

過了一會,見YOYO真的睡著了,桑離才和馬煜一起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小心翼翼關上門。

桑離讓馬煜在客廳坐下,自己去廚房沖茶。一轉的功夫卻看見馬煜也跟了過來,他站在后,四下環顧這個有著幾乎所有烹飪皿,卻幾乎沒有一點油煙的廚房。

桑離隨他的目看過去,發現除了微波爐,似乎所有都沒有使用過的痕跡,哪怕就是料理臺上都沒有毫的水漬。忍不住自我解嘲:“或許我應該把自家的廚房改瑜伽房。”

馬煜納悶:“你每天都在哪里吃飯?”

“樓下。”答得干脆利落。

馬煜看:“不膩?”

桑離笑笑:“哪有什麼膩不膩,吃什麼不一樣?”

馬煜不贊同:“當然不一樣,就算樓下是自己的店,可是哪有坐在自己家里熱熱鬧鬧吃一餐家常便飯來得舒服?”

桑離看看馬煜:“你有YOYO,才會覺得熱鬧,可是你看看我這里,除了我自己,還有誰?”

馬煜不作聲了,其實那一刻有句話險些就要口而出——他想說“還有我”。

可是,到底還是有些造次。

這時候水壺響了,桑離取過一只小巧的紫砂壺,將熱水注已經撒了茶葉的壺里。馬煜看過去,發現那茶壺看上去普通,然而細看又極巧,圓鼓鼓的,頗為可

見他好奇的樣子,桑離一邊泡茶一邊解釋:“這壺以前是一個朋友的藏品,后來因為不贊我總是喝咖啡,所以才送給我做禮。他喜歡紫砂壺,給我講過‘曼生十八’的典故。說的是清朝一個做陳鴻壽的金石名家設計了十八款茗壺,然后據他的別號‘曼生’,命名這十八款茗壺為‘曼生十八式’。”

提起小巧的赭紅茶壺:“這一款就仿的是其中的圓珠壺樣式,傳說真品上刻著八字銘文,做‘如瓜鎮心,以滌煩襟’。他送我這壺的時候正是我人生中最浮躁的一段時間,他希我能冷靜從容,不為俗事煩惱,可惜,我終究還是讓他失了。”

抬頭笑笑,將托盤和茶壺端到客廳茶幾上,在沙發上落了座,揚手倒茶。裊裊茶香飄散開來,馬煜看著對面沙發上的子,覺得有些恍惚。

桑離抿一口茶,笑著看馬煜:“馬煜,你常常都是這麼神思恍惚的麼?”

太直白,馬煜愣一下,便聽見說:“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如果你不介意。”

馬煜微微一笑:“這有什麼可介意的。介意的多是還沒有放得下的,而到了我們這個年紀,還有什麼放不下?”

桑離笑:“你這個年紀,你才多大?人說五十而知天命,你提前二十年就萬事不在乎了?其實你這個年紀,正是斗的好時候。”

馬煜點頭:“說得也對,不過如果我當初不是那麼急于斗、急于有好的前程,或許今天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憾。至,我喜歡的人不會因為我離開而傷;喜歡我的人也不會因為我不投傷。”

桑離又想起那個漂亮的子,是YOYO的媽媽,可是要怎樣的絕才能讓連自己的兒都放棄,寧愿選擇一走了之?

馬煜似乎看的心思:“我們攤牌那天,你都看到了。”

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桑離點頭,馬煜喝口茶,表安寧。他說:“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那時候,我還真是很年輕。”

他說這話的時候,云淡風輕的樣子像足了六十歲的懷舊,桑離想要奚落他,卻沒忍心開口。

    人正在閲讀<別離歌>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