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歌》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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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煜的故事,開端和所有的故事一樣:年青的初,對方是同年級的生,在19歲這樣的年紀里,是人生中最好的年華。那個孩子,后來很多次出現在馬煜的夢里。不能算是很漂亮,卻永遠都是笑著的。馬煜記的笑容,似乎不由自主就要記一輩子。

那時候,這個每天都有燦爛笑容的孩子和馬煜是一樣都是學生會的員,每周都會一起去學生會開例會。校學生會很大,人很多,馬煜大一,很多人都還沒認全。不過他倆倒是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開會時喜歡選最后一排坐。選最后一排的原因是孩子喜歡趁講臺上的主席不注意時就往里扔一顆開心果,而馬煜喜歡在開會時看報紙,看完就把報紙折幾折,順手扔給坐在靠窗位置的育部副部長。

有一段時間,馬煜逢開會就能聽到“喀嚓喀嚓”的聲音,開始的時候他以為教室里有老鼠,四下里環顧過多次,甚至還貓腰在桌子下面搜尋過一圈,可是總沒找到發聲源。

直到某一天,嚼開心果的孩子樂極生悲地咬到了自己的舌頭,而當時學生會主席正在布置校園文化節的事宜,結果全教室的人都突然聽見一個孩子橫空出世的慘——“哎呀”!

主席驚訝地四看,并率領所有人將目聚集到教室后方,只見最后一排的兩個人呈現無比怪異的姿勢:孩子捂著眼含熱淚,隔幾個座位的男孩子微傾向孩的方向,手握半拳停在空中——真是怎麼想怎麼曖昧的姿勢啊!

教室里頓時響起零零落落的嬉笑聲,主席的臉也有點紅,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大三的學生,想了幾秒鐘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咳嗽一聲道:“請大家專心開會,其它事散會后再做。”

聽了這句話,孩子還瞪著滿是淚的眼睛不知所措,馬煜卻騰地一下紅了臉。

會議繼續進行,間歇還有人好奇地往教室后方張,一律被馬煜瞪回去。瞪完了他扭頭,看見孩子正伏在桌上不住地哈氣,偶爾還發出“嘶嘶啦啦”的聲音。馬煜想想剛才讓人哭無淚的尷尬,忍不住苦笑。

也是那天,馬煜弄明白了兩件事:第一,教學樓里本沒有老鼠,吃零食的人多了,也就有了很多假老鼠;第二,永遠不要在孩子吃東西的時候越過的方向手扔報紙,因為你本不知道會不會突然發出吸引眾人目的“哎呀”聲。

于是,那天散會后,馬煜就在無數好奇的目中追趕上這個孩子,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喂,你害死我了。”

孩子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我咬到舌頭關你什麼事啊?”

馬煜看見那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就來氣:“關我什麼事?你沒見大家都以為我非禮你?”

孩子很有興致地看看馬煜,說:“誰非禮誰啊?就憑你?”

馬煜目瞪口呆——這,這,這還是民風淳樸的禮儀之邦不?

那是九十年代中葉,長得很帥卻很單純的男生馬煜第一次被一個生給震撼到了,因為下面說的那句話是:“馬煜,不如我做你的朋友,讓非禮合法化?”

那天,偌大校園中,馬煜記得自己只能驚恐地瞪大眼。

蒼天啊!大地啊!馬煜你這十九年白活了!

你,你,你居然讓一個孩子給調戲了?!

那是四月,丁香花開了,香氣四溢。朗朗乾坤,馬煜看著面前孩子鬼靈怪的眼睛,痛不生。

那天,馬煜還弄明白了第三件事:喜歡吃零食的假老鼠名艾寧寧,外語學院英語系大一學生,學生會外聯部干事,格開朗——這個,馬煜深有會。

馬煜問艾寧寧:“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艾寧寧又笑了:“誰不知道你的名字啊,你參加學生會競選那天多生都來給你投票,你怎麼一點都不恩呢?”

馬煜莫名其妙:“真的假的?”

艾寧寧捂著自己口做痛苦狀:“你真是太沒有人了,枉我把我那票也投給你了。”

馬煜不吭聲了,開始后悔和艾寧寧說話,轉快步走起路來。

艾寧寧在后面喊:“慢點走,慢點走,步子邁那麼大干什麼?”

馬煜回頭看看艾寧寧,納悶:“我要回寢室,你去哪里?”

艾寧寧抓住他的袖子:“不是我說你,馬煜,你怎麼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和士一起走路,好歹也要考慮對方的步幅,你這麼大的步子,對方如果穿子,多尷尬啊,難道能讓人家一路小跑跟著你?”

馬煜看看抓住自己袖子的手,視線上移,再看看正不滿地看著自己的眼睛:“你可以選擇不要跟著我。”

艾寧寧笑了:“那哪兒行啊,我好不容易才認識了管理學院最帥的男生,怎麼著也得顯擺一下不是?”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生寢室樓樓下,馬煜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艾寧寧一邊扯著自己的袖一邊沖樓上喊:“402!402!402!”

馬煜愣在原地,只見樓上一個生從四樓東頭的一間寢室里探出頭來,往這邊看一下,一愣,使勁往外腦袋,然后回去,兩秒鐘后,那個窗戶里就出六個腦袋來!

寒氣,自馬煜腳底開始緩緩地往上冒。

就這樣,學生會學習部干事馬煜在外聯部干事艾寧寧的半脅迫中開始了自己的初。后來回想起來,馬煜才發現:其實那時候他是喜歡艾寧寧的,喜歡的口無遮攔,喜歡的笑臉嫣然。作為一個從小到大的模范生,他規矩慣了,而艾寧寧就是那道可以打破這段死板青春的,溫暖明

他漸漸喜歡上這樣的覺,甚至偶爾還有些慶幸——假使沒有艾寧寧,假使要憑他自己在校園里找個朋友,對于循規蹈矩又向的他來說,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

所以,從決定了要和艾寧寧談的那天起,馬煜就不知不覺地開始寵:經管學院離食堂近,便每天給艾寧寧買好飯坐在那里等;學習部工作,便時常義務幫外聯部加班加點地干活;每天早晨學校要出,他會早起10分鐘給睡懶覺的艾寧寧打熱水,做早的活鬧鐘……

到最后,連艾寧寧同寢室的孩子們都瞠目結舌地問艾寧寧:這個“二十四孝”的馬煜,是那個傳說中眼睛長在頭頂上、號稱管理學院第一帥哥的馬煜麼?

每到聽見這樣的疑問,艾寧寧都笑得跟掉進罐里似的,回答所有人的質疑一律只有一句話:這充分說明,撐死膽大的,死膽小的!

是啊,艾寧寧就是膽子大,倒追男生都能追出一個“二十四孝”來,夫復何求?

那三年,是他們彼此最幸福的一段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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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故事還是面臨轉折。

大四那年的春天,他們整三年的頭上,馬煜考取德國政府獎學金,得到了赴德公費留學的寶貴機會。艾寧寧順利通過一所高校英語教學部的面試,將留在那個城市,為一名大學英語教師。他們的軌跡到這里就開始畫出分別的弧線,可是艾寧寧沒有哭——馬煜到現在都記得,分別的前一天,艾寧寧笑得多麼燦爛。

仰著頭,眉眼含笑:“馬煜,我等你,不就是讀個研究生嗎,我艾寧寧站在原地等你。你好好學習,學回來報效祖國。如果有機會,記得就地顛覆資本主義。”

義正詞嚴地拿出送他的臨別禮:一個裝有艾寧寧照片的像框,一瓶蜂花護發素,一面中國國旗。

解釋:“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看看我的照片,你要是敢忘了我的樣子,我會去德國毀你的容;你不是說我的頭發很好聞嗎,我用蜂花護發素,送給你一瓶,要記得我的長頭發還有香香的味道;這面國旗你說不定能用得著,閑著沒事記得弘揚中華文化……”

馬煜早就習慣了艾寧寧的匪夷所思,沒有表示驚訝,而是抱在懷里,告訴:我回來,兩年,我一定會回來!

可是,兩年過去,他沒有回來,又過了兩年,他還是沒有回來。

他讀了碩士,又讀博士,然后進一間大公司,說是要積累經驗……他的承諾時常在越洋電話里重復,可是他自己都知道,這種承諾漸漸變得多麼沒有力量。

艾寧寧的清脆笑聲,漸漸變歡笑,再后來,不笑了,說:馬煜,我等不下去了,我們分手吧。

還說:對不起,我的都耗盡了,現在,就算你回來,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

那年夏天,馬煜輾轉聽老同學說艾寧寧要結婚了,丈夫是個普通的中學教師,對很好。

得知這個消息那天,馬煜第一次喝醉酒,而且醉得很厲害。第二天醒來,才發現枕邊那個子,居然是自己同校的小師妹。舒妍,也是中國人,德語名字Shania,了他很久,可是他總是不肯接

馬煜自認是個負責的男人,他就這樣開始了和舒妍的,三個月后發現懷孕,他便與結婚。他不,可是他會對很好,對他們的孩子很好。

他們的婚姻持續了四年,在他們的兒YOYO快要滿四歲這年,他們離婚。因為舒妍終于還是無法忍自己的丈夫午夜夢回,喊的都是別人的名字。甚至,最可悲的是,就連最不自的時候,他喊的,都是Emma。

Emma,艾瑪——艾寧寧和馬煜。這是馬煜為艾寧寧取的德語名字,艾寧寧很喜歡,規定馬煜每天都要這樣稱呼。久而久之,馬煜就習慣了在電話那邊一遍遍的喚:Emma、Emma、Emma……

漸漸,這個名字變一個口頭禪,習慣得就好像放在邊的一個嘆詞,稍稍便會口而出。

所以,那個有著艾寧寧的城市從此為馬煜的忌。他從來都不回去,因為他害怕,害怕那些舊日的景致,害怕那些識的人,害怕聽見任何一點與艾寧寧有關的事。在此之前,他本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弱而廢的一個人。也或許,只在這段面前,馬煜弄丟了自己全部的冷靜、理智、自信、矜持……

電水壺發出蜂鳴聲,桑離站起走進廚房,把熱水倒進保溫瓶里。長久以來,還是喜歡用燒開的熱水沖茶,而不喜歡桶裝礦泉水。

終于記起自己在哪里聽到過“艾寧寧”這個名字——讀大學一年級那年,這個連眼角都含笑的子站在講臺上對大家說:“大家好,我艾寧寧,從今天開始,我將為大家的公共外語課老師。在我的課堂上,大家可以吃東西,可以喝飲料,出門不需要舉手,隨時可以,哪怕是反駁我的觀點。但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在我的課堂上,無論你說什麼,都請用英語。”

桑離一邊回憶,一邊有點機械地往茶壺里灌水,直到灌滿了溢出來,燙到手,才“呀”一聲扯回自己的理智。馬煜急忙從客廳走到廚房,看正在甩手上的熱水,一把拉過,把的手放在水龍頭下面沖,然后問有沒有藥膏,又找出來一點點細致地幫涂抹。

他一邊涂一邊笑:“桑離你就是這樣一個人生活的?你能健康長還真是個奇跡。”

桑離看著他,他蹲在面前涂藥膏,他的頭離那麼近,頭發烏黑,呼吸間都是一個男人的味道。桑離突然想到,馬煜一定不知道后面的故事,他的同學、艾寧寧的同學,可能都沒有把故事的后半段告訴過他。

想到這里,桑離突然覺得自己的嚨有點干,全有些發冷。

可是,眼眶卻又的,發燙。

不知道該怎麼對馬煜說,他過的艾寧寧有著怎樣討人喜歡的外表與心,大學里公共英語課只設兩年,藝學院的學生也極不重視英語,可是因為艾寧寧,那一年音樂、戲劇、系的學生出人意料的大面積通過大學英語二級考試——雖然和其他學校相比仍然很遜,可是在當時政策下,這足以讓藝院校的畢業生順利拿到學位證。

是那樣好的一個子,雖然執教時間不到六年,卻贏得了很多學生的戴。離開的時候,許多學生從外地趕來,只為給獻一束花。

據顧小影后來形容:那是一場肅穆而又深的追悼會,那個躺在花叢中的子,病容憔悴,卻神態安詳。

艾寧寧,在馬煜回國前不久,死于淋癌。

關于這些,應該還是不要告訴馬煜的吧?

這樣想著的時候,一滴淚終于還是忍不住掉下來。灼熱的落在馬煜胳膊上,他一愣,抬頭看桑離,問:“很疼嗎?”

桑離搖搖頭,怔怔地看著馬煜,也似乎過馬煜端正的眉眼又看見了一些常人所猜不到的旦夕禍福。從馬煜手中回自己的手,發現涂了藥膏后似乎真的減緩了疼痛。

用胳膊輕輕環住馬煜的脖子,靠近他,低聲說:“馬煜,你信不信,艾寧寧會很幸福?”

馬煜口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他低下頭,俄而又抬起來,緩緩道:“我信。”

桑離笑了。輕輕伏在馬煜肩膀上,并不的擁抱,隔一點空隙,卻能聽到他的心跳聲,在他耳邊說:“多巧,你的人艾寧寧,我的人向寧,姓雖不同,名卻相同。”

一行淚終于再也忍不住地落下來。

桑離閉上眼,似乎能夠看到昔日那些手可及的幸福,已經好像小人魚的泡沫一樣,碎在記憶的海底。低聲哭泣著,好像要把這幾年攢下的所有淚水都哭出來,而馬煜不說話,只是攬住他,輕輕拍的背,溫得就好像適才哄YOYO的那樣。

桑離終于在馬煜的懷抱中漸漸變得心安。

噎著發現,馬煜上有種干凈的氣息,就像向寧一樣。

可是,向寧你不肯陪我了。

盡管,我還清楚地記得大學時代的那些痕跡:開學那天晚上的茉莉花海、無數個想你的夜晚里皎潔的月、化妝舞會上十二點鐘響之后你輕輕印在我額頭上的一個吻……

我是帶著這些記憶長大的,你知道嗎?

因為擁有這些記憶的緣故,我其實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時代有多麼辛苦。

哪怕沒有媽媽,哪怕被人罵,哪怕被爸爸打——對我來說,這些不過只是一種經歷,會記住,但不一定會有刻骨銘心的痛

只有你,只有我想起你時,我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上,最可憐的,不是沒有嘗過幸福的滋味,而是你曾經很幸福,可是后來,幸福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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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正式以“”的名義開始的那天,是桑離大學生活的第一天。

那天,向寧帶報到,帶去領生活用品。一路上,他始終牽著的手——卓爾不群的男孩子和漂亮俗的孩子,這樣的組合在哪怕是見多了帥哥的藝學院里,也依然是一道風景。

向寧對孩子們來來往往的好奇目視若無睹,桑離則是用了很久才克服自己的,不再臉紅。其實知道向寧是在用這種方式宣揚他們彼此之間的關系——長大后會覺得這是稚的行為,可是天曉得,那時候,這樣的稚曾令我們多麼幸福。

也是那天傍晚,在安置好所有行李后,向寧便與桑離一邊聊天一邊繞著小小的藝學院散步,一圈又一圈。

其實,藝學院的校園真不是個適合談的地方——因為太小了。

兩棟教學樓、一棟琴房樓、幾間練功房,然后就是學生寢室樓和教師公寓樓。校園是單行道,進校門右拐,只有一條道路可以走。待你沿這條道路依次參觀完以上樓宇之后,你會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轉回到校門口——顧小影曾經形容說“這哪是大學校園啊,還不如一個高中大”,其實不算刻薄,反倒很切。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藝學院的校園里對的并不多。到晚上時,桑離和向寧并肩走在夜幕四垂的寧靜校園里,昏黃的燈打在他們上,甚至都會造一種錯覺:覺得這是在海邊,是在桑離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里,是寂靜的街道上,偶爾有人走過,也不過是不相干的路人

然而,向寧對這個校園畢竟是比桑離悉得多。也不記得是繞到第多圈的時候,恰好走到教師寢室區的西側,向寧突然拽桑離的胳膊,閃進一個很不起眼的小籬笆門里去。下一秒,桑離愕然地看著四周青蔥的灌木、高高的樹,問向寧:“這是哪里?”

向寧笑笑的:“這是我小時候用來躲我媽的地方。”

他比個手勢:“這邊走,我帶你去看好看的。”

桑離的好奇心頓時膨脹起來,當即跟在他后往灌木叢深走。走了沒幾步,就發現地上有幾個大大的花盆,向寧繞過花盆,繼續沿窄窄的磚石小徑往里走。桑離打量一下周圍,發現種滿了各式各樣的植,空氣中也漫溢著青草與泥土氣息的芳香。桑離深吸一口氣,抬頭,卻恰好看見四周黑黢黢的樹影,有些害怕,便下意識地攥住了向寧的手。

向寧回頭,微笑地看看桑離,反手握,往前走幾步,直到越過一片貌似蘇鐵的植才停下,而后指著面前一片蔚為壯觀的花盆對桑離說:“看!”

桑離越過向寧的側,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大片星星點點的茉莉花!

初秋的風輕輕吹過來,帶來茉莉花清新淡雅的香,桑離整個看呆了。

過了好久,才曉得問向寧:“天啊,從哪弄來這麼多茉莉花的啊?”

向寧出手把桑離攬進懷里,告訴:“這是學校的花圃,從外面看貌不驚人又很泥濘,所以很有人到這里來。我也是偶然一次誤闖進來,才認識了這里的花匠丁爺爺。丁爺爺的老伴生前最喜歡茉莉花,所以他倆就在這里一起種了很多茉莉。”

他指著面前的幾盆茉莉花:“這些都是雙瓣茉莉,一般在晚上八點到九點開放,是生命力很強,也很適合栽培的花。丁爺爺的老伴在世的時候,常常會自己做茉莉花茶,我那時候還小,總喜歡在一邊看。看得神了就忘了吃飯,我媽找不到我就會著急,還為這事打過我呢,可是我還是沒告訴我在花圃里。一直到現在,我媽都不知道我喜歡來這里。”

手摘一朵茉莉花遞給桑離,微笑地看著問:“好聞嗎?”

桑離驚喜的點點頭,月下,穿白襯、格子孩子手里托一朵茉莉花,眼睛亮亮的,像天使一樣純潔好。的笑容流溢彩,頰邊的小酒窩若若現,在初秋仍然帶一點悶熱的風里正正撞上向寧的心臟!

向寧微微一愣。

也不過是一瞬間,那些抑了那麼久的終于在這一刻呼嘯而來!向寧終于再也忍不住,低頭吻上眼前的孩子:潔的額頭、含笑的眼角、淺淺的酒窩、,一路向下,還有修長的脖子、清晰的鎖骨,的皮細膩而富有彈,好像溫潤的白瓷……

他的呼吸漸漸變的急促,掌心滾燙,他能到桑離輕微的抖,摟住他的腰,第一次這樣他:向寧、向寧……

他看著的眼睛,小孩帶一些恐懼與張的目里盛滿了故作勇敢的芒,角的笑容因為而變得僵,然而仍舊努力綻開著,像九月初夜晚里的茉莉花,洋溢著清淡的。他吻的脖子,甚至能到兩人的皮在一起時那些細細的汗水。他猶豫一下,終于還是用抖的手輕輕解開孩子前細小簡單的白扣,微涼的風拂上口的剎那,桑離猛地一震,惶惶然睜開眼睛,手里攥住他腰際的裳。

的手指隔著衫輕上他的剎那,向寧猛地吸口氣,抬頭,卻驀地撞上孩子帶一些悸與忐忑的目。也是那一刻,他甚至還從桑離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約的映像!

朗朗星空下,所有那些張與歡悅就這樣如火山熔巖般瞬間沖向了向寧的心臟,指使他低下頭,小心翼翼卻又輾轉纏綿地吻上去……

那天,他在桑離前細致上留下一個淺淺淡淡、若若現的蝴蝶樣印記。當他抬起頭,看見這個小小的暗紅蝴蝶隨孩子的呼吸而起起伏伏的時候,他終于承認,他對桑離的,遠比自己所能想象到的,還要多得多!

可是,他也知道,這已經是他與的極限。他不可以再縱容自己下去,因為他深知:這東西,就好像艷紅曼陀羅花一樣,妖冶、,卻充滿致命的威脅。

他不能傷害還那麼小,那麼好。

桑離——是他心里的娃娃。

B-2

那一晚,漾著茉莉花芬芳的回憶,是桑離和向寧共同的

是甜溫存的回憶,也是心照不宣的

這樣的甜,很容易就讓一個年輕的孩子變得心——在桑離給南楊打電話匯報自己與向寧關系的改變時,甚至都沒有想到南楊為什麼會緒低落。

只是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有些猶豫也有些喜悅地告訴他:“哥,我有男朋友了。”

南楊當時正在寢室里揮汗如雨地應付南方城市空氣下的“秋老虎”,聽見這句話的一瞬間,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長久以來習慣了的“兄長+父親”角很快讓他找到了自己的思路:“小離你才多大啊,剛上大學就談?你們學校還教不教人點好兒啊!向寧他媽不是你老師麼,也不管管你?!”

語氣中含一些焦急,也含一些生氣,桑離被吼得大氣不敢一口,過會才曉得說:“又不是壞人……”

“壞?你知道什麼是壞麼?”南楊很憤怒:“你現在這麼小,哪里有判斷是非的能力?你看著好的就真好麼?你別讓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是……向寧……”桑離囁嚅著,終于說出口。

“誰?”南楊又以為自己聽錯了。

“向寧。”桑離聲音大一點,清楚地重復一遍。

南楊沉默了。

桑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索沉默。

大概過了很久,才聽見南楊嘆口氣:“向寧這小子太不像話,什麼都兜著不說。我也不多囑咐你,向寧有分寸,你自己別影響學習就行。”

桑離微微笑:“哥,你比我爸還像是我爸。”

南楊沒有說話。

桑離不知道,那晚南楊輾轉反側,半夜里終于放棄這種烙煎餅一樣的催眠方式,起臺上煙。他沒有煙癮,可今天晚上莫名就是想煙。

一點熒熒的紅臺上明滅閃爍,他抬起頭,卻發現凌晨兩點的夜空里,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

他似乎還記得,桑離小的時候,他們一起在沙灘上看星星:海濱小城的空氣能見度很高,仰頭能看見群星璀璨,他們還沒學過星空圖,只能憑覺給一簇簇的星星起名字:喜鵲星、兔子星、冰淇淋星……

終于后來讀了高中,學了《九月星空圖》,興高采烈給他指:哥,你看,那就是北斗星,啊這麼大啊,我還以為是把小勺子,沒想到是把占了半邊天的大勺子,哎那個M是什麼?要是W的話就是皇后星座,M是什麼?

還M呢……他狠狠吸口煙,忍不住笑——他當時仰起頭,分明就看見一個碩大的W!

皇后星座倒過來,就不認識了!

可是,他也真是佩服——那麼浩瀚的一片星空,不管你面朝南還是朝北,都是星空下無比渺小的一粒灰塵,到底是用什麼角度,才把W看M的?!

……

然而,以后陪看星星的,再不是自己了。

這樣想著,他忍不住神黯然。

對于向寧,他太了解了:向寧就是那種態度謹慎,但一旦決定就會始終如一的人。他似乎不用擔心向寧會對桑離不好,也不需要惦記幫桑離打抱不平什麼的。他要做的,或許就是遠遠看著,需要的時候給點掌聲和祝福,等到他們修正果那一天別忘了送紅包……

原來,不過是晚了一步,而后就晚了一輩子。

也罷,也罷!南楊深深吸口氣,摁滅手里的煙。最后一芒熄滅的剎那,他決定扮演好一個“哥哥”的角——興許也是扮演這個角扮久了,他居然還有些樂在其中!

這真是奇怪的現象,本來,按理說他應該有點失的痛苦不是麼?

那麼,是不是說,他沒有想象中那麼桑離?

不對不對……南楊的腦子有點:他們一起長大十八年,就好像樹和藤,彼此依附,也難說誰在依靠誰。他們的長是糾纏在一起的,這比親曖昧一點,比又溫馨一點,說不清,道不明。他怎麼可能不桑離呢?他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都還嫌不夠!

可是,聽說了,他有苦楚的失落、抑的后悔,卻并沒有愴然的悲痛,或者撕心裂肺的苦悶。

這又說明什麼……

想到這里,南楊已經有些理不清的混,他忍不住捶面前的臺欄桿一下,冰冷的質瞬間夾雜一些痛楚沿神經末梢敏上行。

他仰面看看天空,終于深深嘆口氣。

那就這樣吧,南楊心想:既然一輩子都放不開,那就一直站在邊,疼,呵護;既然已經晚了一步,那就再不多說話,只要站在邊,就好。

人遠一點點,然而卻永遠都在——這樣的位置,就是他能夠看清,卻不至于傷害的最佳位置吧。

九月的上海,低氣云團籠罩下,南楊第一次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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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照舊是桑離的專業課。上課的時候郭蘊華遲到了,45分鐘的課就被30分鐘,不過好在是“一對一”,桑離伶俐,掌握得很快。

郭蘊華走之前還訴苦:“最怕這些當的,他們一派任務,大家都得跟著忙。”

也是了,桑離敢和開玩笑:“向叔叔也是當的。”

郭蘊華瞪一下眼:“要是他來我還不伺候呢!”

一邊說一邊氣鼓鼓地收拾東西去開會,桑離站在走廊上目送走遠,剛要轉,肩膀就被人拍一下。

回頭,看見是高兩級的師姐段芮,便打招呼:“師姐好。”

段芮探頭看看樓梯口:“郭老師走了?”

“上面又來人了吧,”桑離同地嘆口氣,“看樣子又要有活了。”

段芮咂咂:“嗯,咱們學校就是一門類齊全的機演出團。”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對了,演出結束后還可以用來參加晚宴,出場,蓬蓽生輝。”

桑離笑:“師姐你真一針見。”

段芮聳聳肩:“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桑離低頭看看表,納悶:“師姐你是這個琴時的嗎?”

學院每間琴房都分配了相應的學生,為了不影響彼此的練習,無論是上課還是練琴都按時間段錯開。桑離約記得段芮的琴時是在上午。

段芮笑笑:“專程來找你有事,師妹,我聽說你鋼琴彈得不錯?”

桑離有點不好意思:“師姐,我不是學鋼琴的。”

段芮點點頭:“我知道,你是聲樂專業第一名嘛,你可能記不得了,你專業考試二試那天,我是你的鋼琴伴奏。”

“啊?”桑離瞪大眼,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印象。

段芮笑瞇瞇地看著桑離道:“想不起來是正常的,考生嘛,不張就不錯了,哪還有空注意旁邊那個伴奏的啊。”

挽過桑離的胳膊走進琴房,順手把門掩上:“我是來請你幫忙救駕的,師妹。”

“怎麼了?”桑離不明白。

“我在‘中悅’兼職嘛,”看著桑離解釋,“就是那個五星級酒店,我每周一三五在那里彈鋼琴。”

“哦——”桑離明白了,全市最好的五星級酒店嘛,誰不知道?原來段芮是在那里兼職。

“可是大四第一學期就要考研了,所以我最近要去一趟中央音樂學院,去聯系一下導師,”段芮有點無奈,“本來是想辭職的,可是想想回來后還要繼續兼職賺學費,再說‘中悅’的報酬又不錯……我就想,你能不能幫我代一個月的演奏?”

桑離有些難以置信:“可是咱系有很多專業學鋼琴的學生啊!”

段芮笑一笑,很直率也很坦:“師妹我也不怕你笑話,我不希這麼優厚的一份兼職被人搶,所以學鋼琴的我不打算考慮。我聽說你是學聲樂這批學生里數能給人做鋼伴的人之一?你就當幫師姐個忙,報酬絕對不會你的,也就一個多月,我一準回來!”

“我這水平,怎麼可能去五星級酒店……”桑離覺得不可思議。

“會聽的人不多,你是沒看見,那里的咖啡廳整天也沒幾個人,”段芮不在乎,“就按你平時的水平,準備幾首通俗易懂的彈一下就可以。”

話說到這樣,桑離已經不能再推,想了想便答應:“好。”

那天段芮很高興,一定要請桑離去學校外面的餃子館吃晚飯。

段芮是那種標準的長、大眼睛氣質,個子很高,走在大街上神采飛揚。相比而言,桑離顯得靜靜的,或許更像小家碧玉。

坐在餃子館里的時候,桑離很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羨慕。可是長久以來似乎已經習慣了把自己的想法藏起來,藏在不需要別人知道,也不需要別人理解的地方,漸漸,也就更加沉默。

段芮是何其聰明的孩子,也不拐彎抹角:“師妹,別那麼大力。其實能出五星級酒店的不過三種人,一種是聽不懂音樂的有錢人,一種是能聽懂音樂卻未必有時間聽音樂的有錢人,而剩下那點有錢又有閑還有品味的嘛……呵呵,數量太,你可以忽略不計。”

桑離忍不住笑出來,差點嗆到,咳嗽兩聲道:“謝謝師姐。”

段芮笑笑,喝口茶,剛想開口又皺眉,揚手服務員:“服務員!”

服務員一路小跑過來,是個眉目清秀的男孩子,誠惶誠恐:“您好,請問要點什麼?”

“把茶倒了,換壺白開水來。”段芮指揮。

服務員二話不說,端起壺就走。

桑離不明白:“這茶不好嗎?”

段芮笑笑:“飯店里的免費茶水有好的嗎?”

教給桑離:“這種免費茶水大多是把茶底子曬干以后二次利用。你看剛才那茶,混濁,不清亮,味道也不夠清香,反倒有些發霉,這種茶喝了對不好,還不如喝白開水。”

桑離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段芮笑笑,似乎更看出自己的這個小師妹是個從閱歷到格都很簡單的人,便岔開話題:“師妹你很喜歡唱歌吧?”

“是。”桑離老實點點頭。

段芮也點點頭,微笑:“那好好練專業,將來再獲幾個獎,有機會的話去北京、上海找老師上幾節課,別忘了你是學音樂表演的,舞臺才是你的,整天呆在學校里多沒覺啊。”

“北京、上海?郭老師教得很好啊。”桑離躊躇。

段芮笑了:“師妹你還真是新生。郭老師在省是不錯,可就咱們學校、咱們省這一畝三分地兒,你就算再好,獲得的機會也有限,見識的人也有限。要我說,你就應該攢攢錢,有機會的話自費出張自己的專輯,然后拿著專輯去中央院或者上海院聯系老師。收費可能貴一些,不過效果很明顯。至于將來,你是愿意考研還是去歌劇院、部隊文工團,那就看你自己怎麼安排了。”

獲獎?找老師?出自己的專輯?

桑離不知道這是不是屬于“醍醐灌頂”,可是這些,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或許因為命好,從一開始就認識了向寧,認識了郭蘊華。然而這似乎又為了一個固囿——似乎從來沒有試過去了解郭蘊華以外的老師,或者藝學院以外的任何專門音樂院校。

看看桑離有些沉重的表,段芮在餃子上桌的那一刻安:“不過也不用著急,你才大一,等你大二的暑假或者大三時候再出去見世面也來得及。再說,咱們學校歷來也只送大四學生和研究生去參加青年歌手大獎賽,你利用這段時間臥薪嘗膽好了。”

桑離看看眼前的師姐,怔怔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回寢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桑離上樓時各寢室的燈就呼拉一下子滅了,走廊上頓時響起高高低低的咒罵聲。

還沒走到寢室門口,便遠遠地看見顧小影手里端個白搪瓷臉盆,脖子上搭條巾,站在寢室門口哀嚎:“啊!怎麼熄燈了啊,我還沒抹油油兒呢!”

也是剛洗漱完的穆忻跟在后笑出聲:“你這方言學得還真快,前天還香香’,今天就‘抹油油’了?”

話音未落,便聽見“啊”的一聲慘,穆忻和剛走到門口的桑離一起探頭,便看見睡得迷迷糊糊的蔡湘從上鋪爬下來找水喝,還沒等走到桌前就一頭撞在顧小影上。

顧小影氣急敗壞地罵:“香菜你沒看見這麼大的個活人站在這里啊?”

蔡湘自己的:“大晚上的你不上床睡覺,站那兒充什麼鐘馗啊?我好不容易早睡一次,還被你吵醒。唉喲我的,本來就不夠滿,萬一停止發育怎麼辦啊。”

顧小影一臉壞笑:“香菜啊,不是我打擊你,其實發育不發育的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了,A就是A——啊——松手你這個瘋人——”

407寢室又一鍋粥。

結果,桑離洗漱回來后,就看見已經睡意全無的蔡湘把顧小影死死摁在床上,兩只手在顧小影上抓來抓去。顧小影殺豬一樣地慘,穆忻爬回自己的上鋪,居高臨下做現場解說:“現在場上兩位選手已經展開近距離搏戰,啊!蔡湘選手的魔爪已經向顧小影選手的前!顧小影選手的服馬上就要被剝了!啊——起了,天啊,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反手扼住蔡湘選手的脖子,好!場上局勢出現戲劇轉折,果然是虎能贏變態狼啊……”

剛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的桑離直接把一口水噴出去,一邊笑一邊咳嗽。

其實這是“混居型寢室”407常見的戲碼:電視系蔡湘個子不高但力氣不小,對待階級敵人通常只有一種方式就是服;管理系的顧小影屬于快快舌的被打對象,不過意志很頑強,雖屢戰屢敗,但屢敗屢戰;設計系穆忻是坐山觀虎斗的煽風點火型人才,不解說、好、充當啦啦隊,偶爾還吹幾下看球時候常用的小喇叭……總之,這是個因為有一群很快樂的生,所以就一直很和諧、很熱鬧的寢室。

桑離很喜歡407的混居生活,雖然因為沒有分到音樂系自己的生寢室里,而常常被負責下各類通知的班長大人忘,但是這種沒心沒肺沒城府的生活令很開心,很溫暖。

開心的是彼此之間的不設防,溫暖的是朝夕相、掏心掏肺的好誼。

桑離一邊喝水一邊笑著看顧小影和蔡湘打鬧,雖然已經接近午夜,然而生樓上仍然有來來往往的生在洗漱或者褒電話粥。嘈雜的腳步聲和時常響起來的笑聲、拿腔拿調的歌聲、裝神弄鬼的尖聲一起混雜在熄燈后的生公寓樓里,別有一番青春洋溢的熱鬧。

現在想來,如果幾天后桑離沒有去替段芮代班,那麼,們的這種友,應該會延續一輩子吧?

兩天后,是桑離第一次替段芮代班的日子。

傍晚時有人敲寢室門,穆忻躺在上鋪大聲喊一句:“進來!”

段芮手里抱一件服,一邊開門一邊問:“桑離在不在?”

桑離急忙往外走:“師姐,找我有事嗎?”

段芮看看桑離的打扮,驚訝地問:“你就穿這件服去演奏?”

桑離低頭看看自己上的白子,知道有些不合適,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便不好意思地解釋:“這已經是我最正式的服了。”

段芮若有所思地看看桑離,似乎已經猜到家境一般,不過喜歡這樣的孩子,樸實、寬厚,也勤向上。

桑離問:“師姐,這樣不行嗎?”

段芮晃晃手里的服:“我帶了件自己的演出服給你,看你和我材差不多,應該沒問題。”

一邊說一邊抖開手里的子:長而的黑,泛著高貴的綢緞澤,靠近左肩的位置鑲一串綿延向下的花朵,也是綢緞質地,在燈照耀下約泛出絳紅澤。

桑離吸口氣,輕輕接過去,手指上那面料的瞬間,綢緞和皮幾乎融到一起。

段芮笑笑:“這是我定做的,如果你喜歡,下次帶你去做,也不貴。”

桑離有些猶豫:“萬一給你弄臟了怎麼辦?”

段芮揮揮手:“多大點事兒啊?臟了就洗,洗壞了就扔,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說話間穆忻也從上鋪跳下來,一邊演出服的料子一邊嘆:“好漂亮……早知道我也學音樂了。”

段芮笑笑,囑咐桑離:“如果有人給小費你就拿著,那邊外國人多,點的曲子也不難,無非就是些《茉莉花》什麼的,你就當平日里練琴了。”

桑離還是有些忐忑:“萬一點的曲子太難……”

“你以為他們是誰啊,”段芮戲謔地看,拍拍手臂,安一句,“最多不過是車爾尼六級練習曲的水平,放心吧。”

這麼說,穆忻也覺得有道理,轉頭對桑離道:“師姐說得對,你別總是自己嚇唬自己,誰怕誰啊!”

桑離終于深呼吸一口氣,做背水一戰狀。

不過,當時所有人都沒想到,那天晚上的咖啡廳里,還真就有行家在座。

沈捷——是中悅大酒店的新任總經理。在此之前,他曾做過中悅集團下屬數家酒店、度假村的駐店經理,然而除了高層,還真極有人聯想到:董事長夫人也姓沈,名沈悅梅。

自然更是有人知道,自小便隨母親學音樂的沈捷,其鋼琴演奏水平或許并不在專業演員之下。

B-4

沈捷第一眼看見桑離的時候,其實只想起了一件事:雇傭工是犯法的!

那天,中悅大酒店咖啡廳的角落里,他好奇地看著那個纖瘦稚的背影,看了一會,揮揮手侍應生過來問:“你好,我想問問那位彈鋼琴的小姐是誰?”

侍應生沒有見過沈捷,只是看出眼前的男人氣度不凡,便畢恭畢敬答:“對不起,姓名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這位小姐也是替人代班,每周一三五會來。”

“代班?”沈捷皺皺眉頭:“多大?”

侍應生一愣,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問這個干什麼,正猶豫間,后的部門經理卻認出了沈捷,急忙走過來打招呼:“沈經理。”

沈捷指指桑離問:“滿十八歲了麼?”

部門經理看過去,笑了:“哦,是藝學院的學生。原來那個說是有事,請來代班,為期一個月。既然是大學生,應該滿十八歲了。”

沈捷點點頭,似不經意提起:“不是學鋼琴的吧?”

“是麼?”部門經理有些驚訝,試探著問:“那沈總的意思是……”

沈捷想了想,翻翻之前拿在手里的曲譜,往一張小紙條上寫幾個字遞過去:“把這張紙條給,讓彈這上面的曲子。”

部門經理雖然不清沈捷的意圖,然而還是照辦了。

紙條遞到桑離手上的時候,桑離一下子就愣了。

三個字,流暢大氣的手書:《繡金匾》。

桑離下意識抬起頭,往角落里看過去,那里約的人影微微抬抬手,似乎是在和打招呼。

桑離有些頭疼——因為田淼學鋼琴的緣故,桑離曾見過考級的時候練習這首曲子。這是首細膩的抒曲,在抗戰的大背景下,所蘊含的懷深人。彈奏的時候對雙手配合度要求很高,旋律音部分要流暢親切,旋律以外的音則要輕,不僅要使音質清晰,還要使旋律線條突出。整首曲子的速度快慢相間,起伏有序,忽而活潑歡快,忽而綿長悠遠。還有一段則是兩手叉彈奏的重復音,下手不能太重,卻又要輕巧得清楚,從而增加該部分的歡樂氣氛。

桑離不知道點這首曲子的人是離休干部還是耄耋老人,不然怎麼會對這種曲子興趣?不過還是認命地接過曲譜,試著彈奏。不知道,當前幾小節的音符出時,沈捷先是皺皺眉頭,然后卻微笑起來。他看的目,既像在看一個漂亮人,又像在看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甚至還有一些追憶,仿似在看一個親人……

晚上十點,桑離結束演奏,準備去洗手間換下演出服的時候,卻有侍應生走過來,微笑著對說:“小姐您好,我們沈總請您過去一下。”

桑離警覺地問:“沈總是誰?”

侍應生好脾氣地答:“是我們酒店的總經理。”

桑離腦鐘警鈴大作——難道自己的拙劣技這麼快就被拆穿了?

忍不住埋怨段芮:早知道不能相信的,能出這樣五星級酒店的人,非富即貴,誰還不會彈鋼琴了?就算不會彈,還能不會聽?

還有點疚:看吧,自己就這麼毀了段芮的兼職,看樣子自己是沒戲了,估計段芮這份優厚的報酬也沒戲了。

這樣想著的時候就走到沈捷面前,看見他的一瞬間桑離一愣,沒想到中悅的經理居然會這樣年輕!

他有多大?二十幾?

“真不好意思,我已經31歲了。”

男人好聽的聲音響起來,桑離大駭,難道他有讀心

而他還好地給解釋:“不用害怕,只不過你的表和很多人的表一樣,我習慣了。”

他推給一套杯碟,問:“喝什麼?茶還是咖啡?”

桑離有些局促地坐下,低聲答:“茶。”

沈捷笑笑:“我以為你會先推辭,然后有點恐懼地問我為什麼要你來。”

桑離在心底嘆口氣,暗自想:師姐我幫不了你了,你原諒我吧!

這樣想了,索膽子也大了一點,只是臉上的表還有點僵:“沈總,其實我不是不恐懼的。”

沈捷笑了,手示意一下:“嘗一下吧,看這茶你喜歡麼?”

桑離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知道這人哪來那麼多廢話,想炒了自己就明說,怎麼弄得好像真請自己喝茶一樣?

不過多想也無用,拿起杯子喝一口,一種淡淡的清香頓時彌散開來,直沁心脾。

沈捷笑笑:“安溪鐵觀音,烏龍茶的一種,這是今年的秋茶,俗稱‘秋香’,香氣高,但是湯味比較薄。它的采制技很特別,不是采摘非常的芽葉,而是采摘那些已經全部展開的葉片。這種茶的好在于就味道而言有天然蘭花香,就功用而言既可以減容,又可以提神防癌。”

“哦——”桑離點點頭,舉起杯子若有所思地看一眼,然后放下杯答一句:“不好意思,我不了解茶。”

“哦——”沈捷學,而后笑:“那你對什麼比較了解?我猜應該不是鋼琴吧?”

聽他這樣說,桑離有些尷尬,不過還是答他:“我是學聲樂的。”

“聲樂?民族唱法?”沈捷突然來了興致。

桑離著頭皮答:“聲,高音。”

沈捷疑地打量桑離:“這麼瘦,學高音?”

“或許將來會胖的,”桑離聳聳肩:“再說剛剛讀大一,將來的路還長。”

沈捷笑起來,之后才問:“冒昧地問一句,小姐怎麼稱呼?”

桑離的警鈴又開始響,可是再想想,自己不說,段芮也會說的,既然來了,還怕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麼?便答他:“我桑離。”

“桑小姐,不如我彈琴,你來唱歌,好不好?”沈捷突然興致盎然地提議。

“啊?”桑離嚇一跳:“可是,您是總經理啊。”

“誰規定總經理就不能彈琴了,”沈捷意味深長地笑笑:“桑小姐,你在懷疑我的鋼琴水平?”

“不不不——”桑離搖頭,心里卻在想:我就是懷疑,也不能直說啊。

像是看穿了的心思,沈捷這次笑得溫和儒雅:“告訴你個吧,桑小姐,在學習酒店管理之前,我學的可是鋼琴和作曲。”

“真的?”桑離嚇一跳。

“當然是真的,”沈捷站起,優雅地半彎腰,出手邀請:“桑小姐,請問你可以和我一起合作一首歌麼?”

桑離下意識地站起:“什麼歌?”

沈捷輕輕握住的手,帶走向三角鋼琴的方向,一邊走一邊答:“舒伯特的《搖籃曲》。”

“啊?!”桑離又刺激了。

堂堂五星級酒店的總經理、鋼琴專業科班出的英俊男人,放在店里只是站著也可以吸引無數目吧?折騰這麼一大圈,就為了彈一首聲樂門歌曲?他也不怕被人笑話?

B-5

然而,待站到鋼琴邊,看見沈捷低頭輕輕琴鍵的剎那,桑離突然恍惚了。

這個側影,多麼像是向寧?!

這麼久了,仍記得那時候的那首《小背簍》,記得那個干凈帥氣的男孩子坐在鋼琴前,十指如飛,舒緩如展的琴弓……

音樂漸漸響起:咪嗦來咪發,咪咪來哆西哆來嗦,咪嗦來咪發,咪咪來咪發來哆……

桑離站在鋼琴邊,表地看著眼前男人約的側臉,以及黑白相間的琴鍵,隨著他的琴聲唱:睡吧睡吧,我親的寶貝,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搖籃搖你快快安睡,安睡在搖籃里,溫暖又安逸;睡吧睡吧,我親的寶貝,媽媽的手臂,永遠保護你,世上一切好的祝愿,一切幸福,全都屬于你……

這樣唱的時候,又有些恍惚了,好像看見了照片里的媽媽,輕輕拍打桑離小小的襁褓,唱著這首歌;又好像看見了微笑的向寧,他的手掌寬大,他的懷抱溫暖……

沉浸在屬于自己的記憶里,便沒有看見,沈捷也有一忽兒的走神,然而很快便又回到眼前的境里。他抬起頭,看邊的孩子:的綢緞質地演出服,黑真是很適合白皙的皮與稍稍清冷一點的氣質;目安寧,神,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然而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幅油畫!

一曲終了,四周響起零零落落的掌聲。桑離恍然回神,發現咖啡廳里的客人已經很,可是每個人都在鼓掌——甚至還包括侍應生?!

桑離撇撇:多麼蹩腳的馬屁,傻子都知道掌聲是獻給“帥哥+大BOSS”的。

沈捷倒是不以為意,還坐在琴凳上微笑,問:“我請你吃宵夜,能否賞?”

桑離心里干脆冷冷哼一聲——拙劣的泡碼子手段,大叔你31了好不好?又不是13!

臉上卻客氣而疏離地笑,婉據:“很晚了,不麻煩您了,再見。”

也不等他站起來,略微彎腰鞠一躬,拎上包就往酒店外面跑,連服都沒換。

邊跑邊想:末班的102路公車,應該還能趕得上。

等到跑出中悅大門后,桑離回頭看看酒店高聳云的尖頂,有點恍然一夢的覺。

該怎麼形容這個晚上呢——艷遇還是劫數?

另一邊,沈捷看著桑離消失的背影,起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甚至能覺到自己臉上的笑容。

這個小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

或許連自己都不知道,就是這樣簡單的一首歌,居然都能唱出一個母親的幸福

沈捷很欣賞的音樂覺——有些東西,是后天再刻苦也學不來的。

比如樂,這種東西幾乎就是天生的。

那麼,這個小姑娘豈不就是個天才的歌唱演員?

或許,就是那種“天生為舞臺而生”的人:漂亮、音質好、樂好、高在一米六八左右、重大約50公斤出頭,唯一有問題的是,對于學聲的人來說,太瘦了……

他一邊走一邊想,想到一半的時候才恍然大悟:他想這些干什麼?這和他有什麼關系?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中邪了,居然無聊到要來彈鋼琴?!

他好像這時才想到咖啡廳與酒店大堂毗鄰,估計用不了多久前臺的姑娘們就會把自己今天的“事跡”廣為散播。或許里面還會加上關于桑離的分——比如新來的總經理連代班的大學生都不放過,“泡妞”的手段越來越花樣百出,不僅賣笑還賣藝……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笑一下,然后又想起桑離姣好的面容:的臉上還有一些年輕孩子的稚氣,可是卻毫掩不住那些麗的鋒芒!

這些年也算見過無數的沈捷知道:這個孩子,將來絕對是個“禍害”!

因為太漂亮。

男人在這樣麗的孩子面前,大多抵擋不住發自心深的原始

那他沈捷呢?

他自認并不是柳下惠,正相反,他對這個漂亮的小東西還很有些好與好奇。那麼,他要出手麼?

作為一個剛剛上大學的大學生,應該還是有很多人生理想的吧?估計這是朵還沒有見過風雨的小花,們來說是高于一切的事。按照他沈捷的習慣,這樣的花朵他是從來都不的。可是偏偏這個又是藝院校的學生,這些年,作為一個旅館業從業者,他見的藝院校生還麼?就說他在深圳中悅做客房部經理的時候,每周末不都看見來自京城名校的漂亮生乘飛機赴深“打工”?要說現在的老板們口味的確是刁多了,就算找個能定期陪自己出席晚宴而后再進行“私人活”的伴,也要在要求對方年輕漂亮之余進一步要求其知識夠淵博、外語夠流利、氣質夠高貴、學歷夠奪目……并且,最好還是隨傳隨到,得懂事。

換言之:大家都是出來混的,既然出來混,就要懂江湖上的規矩——比如有些問題可以用錢解決,也就只能用錢解決。如果膽敢糾纏其它,那估計就不是胳膊的問題了,你就算是想被毀容也完全可以滿足你……

那麼,桑離呢?會屬于哪一類?

其實桑離在那個月里曾經一度很頭疼:只要去中悅,就一定會遇見沈捷!

他常常也不多說話,只是靜靜地看彈琴,偶爾還會在休息的時候給指一點技巧。不過,他再也沒有坐在那張琴凳上彈過琴,甚至就連做示范都沒有過。

有的時候也被侍應生請去他的座位上坐一坐,聊一點和音樂有關的話題。他的知識很淵博,反應也很快,然而桑離很明白地知道他們本就不是一類人——怎麼可能是一類人呢,他比大12歲,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升初中,或許讀初中的時候他已經了,現在了,而他已經站在五星級王國的頂端,在距地面二百余米的高空俯瞰世人……

斗不過他的。

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念頭,可能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面前,本就是個小孩子。

怎麼會不恐懼呢?當然害怕——怕有一天被此人賣了,還要替他數錢。

可是,自己又能賣幾個錢呢?

而且,對方除了聊聊天,也似乎并沒有什麼明顯的意圖啊?

這樣想著,桑離便漸漸不再害怕沈捷。

漸漸,習慣了和他聊天,聽他講講國外的那些故事。他給描述朱利亞音樂學院,那可真是藝的殿堂:近百年的歷史,每年僅僅7%的學率,隨時有機會看百老匯的戲劇,在那里,唱歌不是模仿而是創造,是打開你的心,唱出你自己的聲音,你要隨時記住,這世界上一切聽的旋律,都可以為你自己的……

這世界彩流離,充滿,而這些,都在桑離未曾見過,甚至未曾想過的遠

生活打開一扇門,門后風景無限,然而通往這扇門的道路,你敢不敢走?

A-1

周末,桑離再次去馬煜家吃晚飯。

說是“吃晚飯”,倒不如說是“做晚飯”——因為之前說好了要給YOYO做喜歡的紅燒翅,所以桑離反客為主地在廚房里忙碌。間歇中一抬頭,就看見YOYO坐在客廳里的地毯上玩拼圖,而馬煜則拿著電視遙控毫無目標的一個個往下按,只是一剎那的失神,桑離心里就產生了某種溫暖得不可言說的錯覺。

似乎,有什麼東西,像弱卻又倔強的芽,破土而出。

猛然間微波爐開始“嘀嘀嘀”響起提示音,桑離急忙打斷自己的思緒,打開微波爐,取出黃的蒸蛋。還記得常青說過,蒸蛋時要用厚瓷盆,還要時常打開蓋子看一看,這樣既可以掌握火候又可以保持鮮。可是長大后才知道,任何一件事都不是想做得完滿就能夠做得完滿的——比如在你已經打碎蛋準備蒸的時候才發現眼前的廚房里沒有蒸鍋。

桑離端詳一下碗里的蒸蛋,基本沒有蜂窩,黃,賣相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正檢查的時候馬煜走進來,站在桑離后探頭探腦地看,突然嘆:“好漂亮的蒸蛋。”

桑離回頭,看見他一邊吸鼻子一邊贊揚:“桑離你手藝真好。”

YOYO聽見兩人的對話,急忙跑進廚房,踮起腳興高采烈地跳:“我要看我要看!”

桑離笑著蹲下,用勺子舀一小塊蛋膏放進里,YOYO興地咽下去,意猶未盡:“好吃好吃,桑離我還要!”

被馬煜拍一下頭:“阿姨。”

YOYO翻著白眼抗議:“桑離說我這樣就可以。”

桑離笑,又舀一塊蒸蛋給馬煜。

馬煜品一品,贊嘆:“真鮮,和我以前吃到的不一樣。”

想了想,又補充:“像日式蒸蛋。”

桑離笑著表揚:“非常準確!”

一邊忙著把紅燒翅出鍋,一邊解釋:“用牛、油、鹽調好,按照2比1的比例和攪拌在一起,再掌握好蒸的時間和火候,就會蒸出又漂亮又好吃的蛋。家里沒有蟹□,好在有冬菇,味道應該不會差很多。”

馬煜點點頭,頗嘆地咂咂,幫桑離端菜。YOYO開心地坐到桌前,眼睛瞪得大大的,等著桑離和馬煜落座。桑離回頭,看見YOYO期盼的眼神,驚訝于這個小孩的家教如此良好。

馬煜順著桑離的目看過去,看見YOYO目熱切地盯著自己看,也笑了:“YOYO稍等,馬上就好。”

YOYO高興地點點頭,子往前探一探,努力嗅著飯菜的香氣,一邊嗅一邊喊:“桑離你以后每天都給我做東西吃好不好?秦阿姨做的都沒有你做的好哎。”

桑離把最后一大碗雙蛋黃瓜羹端上桌,馬煜拿把大湯勺一一分盛。

YOYO跑到桑離邊撒:“桑離你以后每天都和我一起吃飯好不好,好不好呀……”

桑離架不住YOYO的攻勢,只好答應:“只要我有時間,就來給YOYO做飯吃,好不好?”

YOYO終于心滿意足地放開桑離,奔回自己的座位上,拿著小湯匙開始喝湯。

桑離看見了,急忙囑咐:“小心,燙。”

拿過YOYO的小圍,小心翼翼給YOYO系上帶子,馬煜微笑著看著這一切,似乎,這就是一家人,而這就是再平常不過的一頓晚餐。

是一家人的一頓溫馨的晚餐。

夜,桑離哄YOYO睡覺,半靠在床頭,給YOYO讀《魔宅急便》的故事。

“在幽深茂的森林和綠草如茵的山丘之間,有一個小鎮。小鎮位于緩緩向南延的山坡上,一排排的小房子,屋頂就像烤焦了的面包。小鎮的中央是車站,離車站不遠的地方,聚集著鎮政府、警察局、消防局和學校。乍看上去,這似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鎮了。可是你稍稍留意一下,就會發現一些在普通小鎮看不到的東西。首先,高高的樹梢上都掛著銀的鈴鐺,即使是不刮大風,這些鈴鐺也常常叮當作響。一聽到鈴聲,人們就會相視而笑:哎呀呀,小琪琪又絆到腳了……”

YOYO乖乖地躺在被窩里,抱著的白大熊玩,瞪著眼睛聽桑離講故事。聽著聽著就提出問題:“琪琪的媽媽是魔,爸爸不是啊?那我媽媽為什麼不是魔?我爸爸為什麼不和魔結婚?那樣我就可以是小魔了……”

桑離拿起書,抬眼看看坐在床尾的馬煜,笑著把問題拋過去:“那要問你爸爸,為什麼不和魔結婚?”

馬煜啞然失笑:“爸爸錯了還不行嗎,下次改正錯誤,給你找個魔媽媽。”

YOYO抱住桑離的一只胳膊:“桑離你會不會飛?”

桑離逗:“會啊。”

“真的?”YOYO激地差點把被子掀了:“你飛一次給我看看吧?”

看看四周,指著窗戶:“從這里飛好不好?飛到對面的樓上。哦對了,你可以直接飛進你家,不用走的哎。”

桑離抬頭看看窗外的夜幕,似乎想起什麼,臉漸漸沉下來。YOYO好像看出什麼,有些沮喪:“其實你們都是騙我的。”

聽到這句話,桑離急忙把飄飛的思緒轉回來,轉移話題:“再接著講哦——琪琪是在十歲那年下定決心做魔的。然后,就立刻跟著媽媽學起魔法來了。一是種草藥、做止噴嚏藥,二是學騎著掃帚在天上飛……琪琪有一只名吉吉的小黑貓。孩一出生,魔媽媽就要找一只同時出生的黑貓,把們一起養大。用不了多久,孩和黑貓就會用只有們倆才懂的話對話了……”

桑離一邊講,一邊抬頭看看馬煜,卻發現他出神地看著自己,目飄忽。桑離一愣,繼續低下頭講故事。漸漸,YOYO的呼吸越來越平穩,桑離放下書,給YOYO掖掖被角,又給馬煜比劃一個手勢,一起走出YOYO的房間。

已經是深夜了,周圍安靜如斯。桑離給自己倒一杯熱水,站到臺上。仰起頭,卻發現這個城市沒有星星。

似乎,有許多年都沒有見到星星了。

上一次見到星星的時候,還和向寧在一起。大概是在分手之前的暑假里,在海邊的沙灘上,他們并肩看星星。海上偶爾有船駛過,燈與星辰摻雜在一起,遙遠卻璀璨。

仰頭看著天空,覺到馬煜站在后。然后聽到他問:“桑離,你還他嗎?”

他遲疑一下:“我是說,向寧。”

桑離一僵,覺到他已經從后面將自己擁住。他的聲音就在耳邊:“我只是覺得,過去的總是要過去,我們總要開始新的生活。”

天漸漸熱起來了,然而十二樓的風仍然涼爽舒適。風吹過來,拂在桑離上,還帶著些淺淡的花香。桑離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遠的萬家燈火,心里涌出莫名的溫暖覺。

突然想到,那些燈背后,都是一個家庭。每一盞燈,就是一個家。

每一個家,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溫暖,自己的幸福。

或許不過就是一餐團圓飯,或許不過就是孩子的笑鬧聲,然而,那是屬于他們自己的、真實可的幸福。

或許,馬煜說的一點錯都沒有:我們總要開始新的生活。

誰說不是呢——過去的,當然總是要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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