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歌》第十三章

想到他為做的那些事,想到他們從此就要在一起,想到不知道會在一起多久,想到下次昏倒的時候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守在邊,想到他們的時間不過是一場易……真的是為他掉眼淚,為不知道會怎樣的未來掉眼淚,而他,卻顯然把這樣的哭泣當作對以往全部的不舍得。

這就是宿命——你以為一切都是上天的注定,而事實上,一切不過是因為自己選擇了,爾后才會有報應。

的報應就是,沒有人相信你有心。

可是,今時今刻,寧愿用那個沈捷換眼前這個。

哪怕那個沈捷總是喜歡在深夜回住,把從睡夢中吵醒,翻來覆去地折騰;哪怕那個沈捷總是喜歡規定要吃這個吃那個,不許挑食;哪怕那個沈捷總是堅持把送到學校門口,鐵了心要給打上“貨已售”的標簽……

他曾經是那樣的強勢,然而現在如此懷念那個強勢的沈捷。

等肝源的日子并不長,只是幾天時間就已經等到。放在以前,桑離會覺得這就是有錢的好,可是現在,寧愿相信貧窮而快樂的夫妻,往往容易白頭到老。

無所謂對財富的占有,無所謂對離人的尋覓……那樣的沈捷,鬧心的事一點,是不是就不會生癌?

前的那個晚上,沈捷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他問:“小姑娘,你還記得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嗎?”

桑離點頭:“記得。那時候,我剛剛欠了向寧,后來,又欠了你。”

“不,小姑娘,”沈捷輕輕的頭頂說,“你要記住,你永遠都沒有欠我。是我不好,我你,卻從沒有告訴你。”

他微微嘆息:“我總是出現得那麼不是時候。”

桑離又忍不住哭了。

他認真地看著:“不過,以前的我會橫刀奪,現在不會了。我會保佑你幸福,遠遠地看著你,看你過上開心的好日子。”

他笑著說:“小姑娘,要記住,一定要幸福!”

桑離終于痛哭失聲。

第二天,他被推進手室。

進手室之前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最后握一下的手。

只那一個目,桑離看懂了里面的萬語千言。

他在說:記住我的話,要幸福,要過好日子。

可是,沈捷,如果你死了,你還指我過什麼好日子?

A-2

傍晚時分,手室的紅燈亮起,桑離靜靜站在門外,邊坐著低頭不語的沈悅梅。

時間一點點流淌過去,安靜的手室外很有人走過,卻似乎有微微的風,在寂靜的空間里回旋。沒有聲音,沒有哪怕一點半點響,桑離站起來,又坐下去,如此往復,卻都不住心底的恐懼。

那是桑離從未試過的恐懼——隔著一扇門,你掛念的那個人就在那里,可是咫尺之間,卻因為腫瘤、手刀、無影燈……而懸著一個天涯。

盛夏時節,桑離卻覺到自己手心里一片冷冷的

嚨哽住了,嗓子很沙啞,抬起頭,目忍不住變得飄忽。

沈捷,你會活下去的,我在這里等你,等到你活著出來。

你就當作自己在睡漫長的一覺,睡醒了,睜開眼,就可以看見怒放的——你說過的,太升起來,就是新的一天了……

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陣急匆匆地腳步聲傳來,桑離和沈悅梅一起抬頭,驚訝地看著快步走近的那個子,居然是田淼!

“田書?”沈悅梅疑地開口。

“夫人,”田淼的聲音有些被可以抑的張,“我來看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沈悅梅苦笑:“謝謝你,可是現在,我們什麼忙都幫不上。”

是那樣好風度的老人,即便是充滿了哀傷的時候,仍然不會在人前掉眼淚。

桑離看一眼,眼眶酸一下,快速低下頭,坐在一邊不說話。

反倒是田淼看看桑離,遲疑著開口:“桑離你過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桑離抬頭看看田淼,沈悅梅也疑地看著倆。

桑離猶豫一下,還是站起,隨田淼穿過長長的走廊,直走到電梯間附近。

田淼站定了,回看看桑離,看了足有十秒鐘才開口:“桑叔叔病危,今天早上我媽剛打過電話,打過你的手機,可是無人接聽。”

桑離心里一震,抬頭看田淼——因為沈捷的手定在今天,所以從昨晚開始便關了手機,屏蔽一切干擾,只是專心致志地陪著他。

田淼不被察覺地嘆口氣:“半小時前打電話來,告訴我,如果能見到你,請你即刻回家。”

桑離心里一涼,好像有什麼東西凝固了自己的四肢,愕然地看著田淼,看到田淼的目里全沒有了平日里的那些嘲諷與敵對,剩下的,似乎只有人在生老病死面前的無力與妥協:“追悼會定在后天上午九點,現在走,還來得及見最后一面。”

桑離猛地瞪大眼,嚨好像被堵住了,說不出話,只能死死地看著田淼。

桑悅誠……不在了?

爸爸……他不在了?

寂靜的醫院走廊里,田淼也變得疲憊,面向窗外,只給桑離一個背影,緩緩說:“桑離,你回去看看他吧,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父親。”

桑離全無力地靠在墻上,眼神有些發直,一言不發。

田淼轉過看著,聲音哀涼:“長久以來,我一直比你聽話,比你乖,比你績好。我這樣做是因為我雖然不喜歡桑叔叔,卻希他對我比對你好,希拿走所有本來就不該屬于你的東西。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做到了,他的確對我很和藹,哪怕不會對你笑,也會對我笑,也會拿我的績向別人炫耀。可是你不知道,在你出事以后,他常常會從噩夢里驚醒,把我媽也吵醒后,桑叔叔就問,說小離有沒有消息,不知道好不好,上有錢嗎……到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再不你,也是把你當兒的。”

苦笑:“桑離,其實到今天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做了這麼多無無義的事,他們還都喜歡你,都矢志不渝地著你。桑叔叔是這樣,向寧是這樣,連沈捷也是這樣。”

田淼輕輕嘆息:“我一直都恨你,恨你不珍惜自己的幸福,恨你泯滅天良,可是今天我才突然意識到,桑叔叔不在了,我們就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對于一個陌生人來說,別人的終究是別人的,和我有什麼關系?生命那麼短暫,我總不能一直在追求那些雖然不該屬于你,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屬于我的東西。”

往前走一步,手遞給桑離一個白信封:“這里面是回去的機票,沈捷這里我會幫你守著,如果有任何變化,我會隨時通知你。”

桑離愣愣地接過來,眼里漸漸浮起淚水。

可是,不可以落下來。

還是上次乘坐過的那次航班,茫茫夜中,舷窗外什麼都看不見。

機艙里零星地開了夜燈,桑離靠在座位里,拿出MP3,戴上耳機聽歌。

是一個小孩稚聲稚氣地唱:“我是一個刷匠,刷本領強,我要把那小房子,刷得很漂亮,刷了屋頂又刷墻,刷子飛舞忙,哎喲我的小鼻子,變呀變了樣……”

突然不唱了,頓住幾秒鐘,小孩大喊:“爸爸,唱完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再唱個別的。”

“唱什麼呀?”小孩一本正經地問。

“會唱什麼就唱什麼。”男人的語調慢吞吞的。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里花朵真鮮艷,和暖的照耀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娃哈哈娃哈哈,每個人臉上都笑開!”

孩在最后一個音節上大喝一聲,突然停下說:“爸爸,唱完啦。”

男人還是慢吞吞,也似乎藏著不耐煩:“錄音呢,別那麼多廢話,想想你還會唱什麼,等拿去給你媽聽。”

“哦,”小孩乖乖地答應一聲,又開始唱,“從地到天從天到地,萬事萬多麼生機,多麼生機啦啦啦啦啦,多麼生機啦啦啦啦啦,誰能揭開這些奧,誰就變得聰明無比。從天到地從地到天,天上地下多麼壯觀,多麼壯觀啦啦啦啦啦,多麼壯觀啦啦啦啦啦,誰能學會用手用腦,共同建造幸福樂園……”

是當時的兒節目《天地之間》的主題歌,那時候的孩子很多都會唱,不過對那年只有四歲的小孩來說,這首歌的確有些難了。

可是,小孩的天賦那麼好,毫不為難也不跑調地唱完這首歌,唱得斗志昂揚,唱得生氣

唱完了,自發地繼續唱:“小燕子,穿花,年年春天來這里,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里的春天最麗。小燕子,告訴你,今年這里更麗,我們蓋起了大工廠,裝上了新機,歡迎你長期住在這里……

“小螺號滴滴滴吹,海鷗聽了展翅飛,小螺號滴滴滴吹,浪花聽了笑微微,小螺號滴滴滴吹,聲聲喚船歸羅,小螺號滴滴滴吹,阿爸聽了快快回羅,茫茫的海灘,藍藍的海水,吹起了螺號,心里也……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快點開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不回來,誰來也不開。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快點開開,我要進來。就開就開我就開,媽媽回來了,我就把門開……”

直到“咔”的一聲,歌聲被打斷,“滋滋啦啦”的聲音再度傳來。

桑離閉上眼,微微把頭往里面偏一偏,便擋住了邊人的視線。

淚水,終于一滴滴掉下來。

這段錄音里,是四歲的桑離,和那年二十九歲的桑悅誠。

用現在的眼去看,那時便已為人父的桑悅誠是多麼的年輕。

記不住他那時候的樣子了,能留下的,只有后來偶然找到的一盤錄音帶。拿去翻刻CD,再后來又轉存MP3格式的文件。在那些寂寞得近乎空的日子里,把這段音頻存進MP3播放,翻來復去地聽。

后來認識了馬煜,他還一度好奇地問:“總見你戴著耳機聽歌,你在聽什麼?”

遞一個耳塞給他,他聽了,目瞪口呆:“我還以為你在聽歌劇。”

笑了,說:“我在傾聽我的年。”

年……這是個多麼好的詞,雖然桑悅誠并不見得多麼,可至在那時,他還是的爸爸,是他的兒,除了已經去天國的媽媽,沒有人知道那些不堪的

那時,還不懂得這世間的許多事,人的世界距那麼遠,是天真的孩子,可以肆無忌憚地歌唱,而擁有歌聲的孩子沒有憂愁……

A-3

飛機降落,桑離從機場坐上出租車。還是三十幾公里的路,還是中心醫院的目的地,不同的是,上次去的是病房,這次,是太平間。

常青已經守在太平間外,穿一件黑,神憔悴。

然而,看見桑離的剎那,的眼里還是閃爍出稍縱即逝的芒,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攥桑離的手,眼淚一下子涌出來。

桑離的鼻子也開始發酸。

然而忍住了,只是扶一下常青的胳膊:“常姨,我想……看看他。”

常青忍住眼淚,點點頭,帶桑離進了太平間。值班的是個中年男人,或許是見多了生老病死,他沒有表地拉開一個屜,再拉開袋子上的拉鏈。

淡淡的霧氣里,桑悅誠好像睡著了。

桑離愣愣地看著桑悅誠的臉,他瘦多了,再不是那時候威風八面的樣子,也不像是那個能一笤帚就把揍出家門的人。現在的他,很安靜,很安靜。

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常青把桑離拉出了太平間,坐在醫院的小花園里,桑離還是沉默著不說話。

很努力想要記住桑悅誠的樣子: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他的樣子。

這是曾發誓一定要做的事——發誓一定要在每個自己邊的人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都能看見他們安靜的睡,然后銘記。

在這世上的憾已經夠多了,再也背負不起任何因為“錯過”而錯過的遇見。

哪怕,是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最后的表

良久,還是常青說:“小離,可能你不相信,你爸爸在臨終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輕輕嘆口氣,看著桑離的眼睛:“如果我說,你說知道的故事只是全部故事的一半,你信不信?”

桑離一愣,迷地看著:“一半?”

常青點點頭:“是一半,你爸爸在臨終前,給我講了另外的一半。”

仰頭看天空,似乎這樣就可以不讓眼淚掉下來,可是的聲音泄了那些與哀傷有關的:“桑離,你說過的,你的名字是因為你一出生就帶來別離,可是你忘記了嗎,你媽媽黎一菲啊,你難道就從來都沒有想過你會這個名字,也是一種紀念?”

桑離猛地愣住了。

常青的聲音漸漸哽咽:“你爸爸和你媽媽,他們在中學時代本來不過是普通同學,可是畢業后分到了相鄰的兩家工廠,都距離市區有上百公里遠……”

真是久遠的故事了。

男人和人,因為同樣的背井離鄉而漸漸為越走越近的朋友。那時候的人或許也并不強調多麼如火如荼的,只是覺得彼此合適,由介紹人出面確定了關系,轉年就結了婚。只是結婚很久,都沒有孩子。

在那個時候,按照傳統觀念,如果沒有孩子,那只能是人的責任。男人雖然心生疑,卻也并沒有多想。直到結婚一年后,男人終于悄悄地去醫院做了檢查,這才發現自己沒有生育能力。在那一瞬間,天崩地陷。

可是,更加天崩地陷的事卻在同一天上演:那天,就在他撕碎了檢查結果回家后,他的妻子卻告訴他,自己懷孕了。

他覺得這個世界整個灰掉了!他很想掐著妻子的脖子問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可是他又無法說出自己不育的——這是個多麼恥辱的,是他無論如何都必須掩藏住的

就這樣,他每天帶著仇恨的緒注視著妻子的肚子,還要忍家里的老人那無微不至的噓寒問暖以及笑語盈盈的期待。他恨不得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死去,可是又不知道萬一孩子活不下來,自己要如何再弄出一個孩子來……漸漸,到最后,他只是祈禱這千萬不要是個男孩,只要不是父母眼中給老桑家傳宗接代的桑姓男孫,再加上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就一切都好說。

他就在這樣的矛盾與仇視中每天和妻子斗智斗勇,他很想問出一些什麼,可是妻子什麼都沒有說。九個多月的時間就這樣匆匆過去,妻子生產的那天,他在產房外守候,當聽說是個孩的剎那,他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可是與此同時,他心里的憤怒之火熊熊燃燒!

本不知道,自己將如何對待這個孩子?又要如何對待自己的妻子?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上天本就沒有給他矛盾的機會——幾小時后,妻子死于產后大出。而直到死,他都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不過,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在他第一眼看見那個皺的小孩子的剎那,他突然心生了某種緒——那個丑丑的、滿褶皺閉著眼睛嚎哭不止的小東西,好像有魔力,一下子就抹去了他對妻子的怨恨。

畢竟,這是一個人用生命換來的孩子啊!

面對這樣的生命置換,他實在不知道還要怎麼才能恨下去。

于是,他給這個小孩取名桑離——是別離的離,也是黎一菲的黎。

只是,他原諒了妻子,卻不等于他能原諒這個孩子。他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心看桑離一天天長大,一天天變得比的媽媽還要麗。他甚至聯想過,自己這樣相貌平平的人,一定沒有這孩子的親生父親長得英俊……這樣的揣測數次燒毀他的理智,讓他忍不住要對這個他“爸爸”的小孩表現出最暴戾的一面。

可是,畢竟他也是親眼看著這個孩子長大。所以每次吼完、打完,他又不可遏制地心疼。隨著這個孩子的長大,他漸漸弄不懂了,究竟自己對這孩子是什麼態度,是恨,還是

他的迷茫就這樣積聚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那年秋天,當他得知桑離與向寧分手,轉而“傍了大款”的消息后,他整個炸了——這個節迅速讓他回想起自己的那頂“綠帽子”,他毫不猶豫地用一把笤帚把打出家門,宣稱老死不相往來!

然而,就算他不理,不接,卻愕然地發現,他的“兒”桑離已經漸漸為電視里常見的面孔,雖然是新人,卻拿了那年青年歌手大獎賽的獎項,在電視臺做了數期節目,參加了一些演出……他恐懼的想起,桑離居然真的實現了當年的諾言,走上了最好的舞臺,開始唱那些中國人聽不懂的歌劇?!

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不著邊際了!

他不要看,他絕對不要看!

可是,他卻無法抗拒自己習慣地拿著遙控找桑離的影,只要看見出場就很專注,可以不吃飯不睡覺也一定要把節目看完。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或許中邪了,而且邪得厲害!

也是這時候,突然有消息傳來,桑離從樓上摔下來,進了醫院。有人說是酒后失足,有人說是刻意自殺,可是他知道,這些都絕對不是答案。

桑離這樣的孩子,絕對不會冒著毀掉嗓子的危險去喝酒;桑離這樣的孩子,也絕對不會放著那麼多沒有實現的愿不管而去自殺!

這時,還是田淼說出了所有他不知道的故事:包括桑離和向寧分手后的故事,包括又和誰在一起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桑離通話,他的確是說過:桑離你這是咎由自取,我現在最慶幸的就是你上沒有我的

可是后來,他后悔了。

然而再后悔,也找不回了。

哪怕后來來看他,他也知道,他們永遠都是陌路了。

他不再是的父親,也不是兒,從那句話、那個出口的剎那,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再也回不到那哪怕蒼涼,卻仍然有“家”的過去了。

離開這個世界前,他許多次產生了某種幻覺,他似乎看見小菲站在他面前微笑,對他說:悅誠,你都沒有想過要去驗DNA嗎,你怎麼就知道小離不是你的兒……

他從幻覺中驚醒,大睜著眼看向門口,他以為桑離會回來,可是沒有,終究還是沒有回來。

常青總是安他:電話沒打通,等打通了,一定會回來的。

可是他知道,不會回來了,是他親手把趕跑的。有些東西,扔掉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到這會兒,他真的不在乎桑離是不是自己的兒了,他只想最后看一眼,說聲“對不起”,然后記牢現在的樣子,到了那邊,遇見小菲,可以給講許多關于兒的事。

可是,來不及了,再也來不及了。

我們總是這樣,在來不及的時候,才想起要說那三個字。

無論是“對不起”,還是“我你”。

B-1

和向寧分手的最初,不是沒有過撕心裂肺的痛楚。

每當聽到顧小影背著穆忻和蔡湘傳來的消息,桑離都會覺得呼吸困難。

顧小影說:“桑離,你還是給向寧打個電話吧,他就是不相信你是真的要和他分手。他打電話問我你在哪里,說要來找你當面問個清楚,可是我哪知道你住哪里啊!還有你南楊哥哥也打電話來,他問我你是不是被人要挾了才不得已委屈自己,他說實在不行可以用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權益,我也是這麼覺得的,真的,我們都不信這好端端的法治社會,還真能惡人當道?”

桑離拿著話筒,心里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顧小影說:“桑離,我不相信你是那種人,我絕對不相信!你要是有難你就說,你憋在心里只能自己為難,你說出來,咱一起商量,三個臭皮匠不是還能頂個諸葛亮麼?”

桑離終于咬咬牙說:“小影,我沒有遇到困難,真的,從來沒有人要挾我,我和沈捷在一起的確是心甘愿。你也知道,向寧在北京,將來的一切都那麼遙遠,我需要他的時候他也不在邊,我只是想有個人能陪著我,巧這個人又很有錢,僅此而已。”

桑離知道這是個半真半假的回答:真的是需要一個人陪,假的是如果沈捷沒有錢恐怕也不會讓他陪……

可是令桑離驚訝的是,顧小影在經過長時間的沉默后毅然選擇了相信桑離,認定桑離是那樣一個從小就孤獨,所以邊必須有人陪的孩子。顧小影那飽小說毒害的大腦很快就為桑離的遭遇找出一個合合理的故事邏輯——有個年輕漂亮的孩子從小就不幸福,唯一能給幸福的人還在千里之外,于是當一個能夠從質與神上都給幸福的人出現后,就無法拒絕。和初男友悲痛絕地分手,為的不過是更加現實地獲取溫暖……

那一刻,顧小影都被自己的這種理解給了!

終于放棄了說服,只是有些傷地說了句:“那你看著辦吧,反正如果心不好,記得姐妹這里還能陪你吐吐苦水。”

說得簡單平靜,桑離卻在一瞬間紅了眼圈。

心臟再度疼起來,地會想:從此時此刻開始,自己邊,除了沈捷,就只有一個顧小影了。

不過,一個多月后,向寧終于還是堵到了桑離。

后來許多次,桑離都會想起那一天,瑟瑟秋風里,藝學院琴房樓外的梧桐落了滿地的葉子,那個清瘦的影,站在一層層厚厚的葉子上,面容哀傷地盯著看。

站在樓門口,不知用了多久才讓自己從最初的驚愕與刺痛中掙出來,然后帶著一顆已經裹了厚厚盔甲的心,一步步走向他。

仍舊是那個好看的人啊,在經歷了社會風霜的洗禮之后,越發穩健

過很久,才聽見他說:“桑離,要躲我就徹底點,這麼容易被找到,算什麼?”

再聽見他的聲音的剎那,險些控制不住那些在心底澎湃的淚水。

可是,還是要忍住,要面冷冷,要言語淡然,要比不在意更加不在意。

現實生活中的舞臺上,仍然要做個盡職盡責的演員。

于是,面無表地答他:“是分手,又不是失蹤,犯得著退學嗎?”

向寧心底里一火冒上來,手狠狠住桑離德肩膀,咬牙切齒:“桑離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在做什麼?”

桑離抬頭,表迷惘:“做什麼?不是說了要分手嗎?”

向寧氣得頭都疼:“你說分手就分手,誰答應了?”

桑離看向寧一眼,還是面無表:“哥,談是雙方的事,如果一方想分手,就算另一方不愿意,又能怎樣呢?”

向寧的表越來越難看:“桑離,談也不是兒戲,咱們認識八年了,正式在一起也有兩年整,現在又……”

口氣,住心底那些火氣:“你覺得以我們現在的關系,能說分手就分手嗎?你怎麼能對自己這麼不負責任?”

桑離突然笑出來:“哥,你真的很善良,我都沒想讓你負責任,你干嘛自己往上攬?”

秋風里,笑得那麼詭異、那麼妖嬈:“哥,你放心,‘毓婷’很好用的。”

那一刻,桑離知道自己真的是瘋了,因為居然會用那麼狠毒的話去挑戰一個男人的自尊,居然可以用最不在乎的語氣說:“我現在的男朋友不在乎這些的,你放心。”

一瞬間,向寧的臉變得蒼白!

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個桑離,是那個他印象中的桑離嗎?

是那個讓他等了那麼多年才等到邊,之后再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里都不舍得的桑離嗎?

他再也忍不住,下一秒,他抬起手“啪”的一掌打在桑離臉上!

那一瞬間,桑離愣住了。

向寧的右手也有些微微的抖,他紅著眼看向桑離,聲音都有些變調:“桑離,就算我不是你男朋友,只是你的一個哥哥,這一掌也省不下了。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打人,你給我記住,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如果你真的決定就這麼走下去,我們誰都不攔你。但是你得知道,到你想回頭的時候,并不是所有人都還在原地等你。”

說完這些話,他真的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秋風里,他的背影那麼落寞、那麼凄涼。

那樣的向寧,從來沒有見過!

淚水終于在那一刻呼嘯而出!

正是吃晚飯的時間,男男邊走過,時不時有人指指點點,后還站著一排看熱鬧的人……可是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是任淚水一路落,墜到地面上,滾到梧桐葉子下,再也看不見。

那一刻,世界對來說,頃刻間便塌陷。

那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路走到學校的花圃的。

還是那些大大的花盆,還是那些鋪天蓋地的雙瓣茉莉,還是那樣晴朗的夜晚,秋天的夜空群星璀璨,可是,眼前的那個人,卻不在了。

也是那天,夜風中,終于緩緩蹲下,環抱住自己的肩膀,嚎啕大哭。

B-2

然而,痛楚的時間比預想中要短很多。因為不能否認,沈捷的確是個懂得怎樣討孩子歡心的男人——他比多的那十二歲,使他懂得怎樣的距離算作恰如其分。

他在最痛苦的日子里帶去上海學專業,去北京聽音樂會,甚至利用“學專業”的借口替請假,然后帶去了紐約。

那是個繁華到遠遠超出想象的城市:高樓、人群、完全陌生的語言……在那里,忽然發現自己是如此渺小的一粒灰塵,不是不害怕的。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隨他走在這龐大而喧囂的城市里,眉宇間始終有約的忐忑。

直到走進朱麗亞音樂學院,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音樂聲、歌聲,心深那些忠實的音樂細胞被迅速喚起,一下子就卸去了那些恐懼與慌張,轉而用驚喜的目注視周圍的一切。

沒有掩飾,因為知道自己完全無法掩飾眼睛里的那些羨慕、向往、期待。

欣喜而激地甩開沈捷的手,快步走在那充滿著神圣的走廊上。過黑門上那扇小小的玻璃窗,能看見寬敞的琴房里,斯坦威三角鋼琴邊那一個又一個正在用靈魂演唱的年輕男……那一瞬間,桑離突然覺得熱淚盈眶!

那是一種發自心的虔誠,是即便踩著朱麗亞教學樓里普通的紅地毯、坐在普通的深灰沙發上時,都仍能到的神圣與不可侵犯!

知道,自己完全著了魔!

用那樣幸福的目看著沈捷,那目真摯簡單,沈捷險些看呆了。

晚上,沈捷再接再厲,帶去大都會歌劇院看演出。恢宏澎湃的響樂中,桑離到自己的在悄悄地沸騰!

三天,并不長的時間里,桑離覺得自己的一生從來都沒有像這三天這樣充實而幸福。

這樣的時刻,顯而易見,所有的悲傷都要讓路。

其實,也正是這次紐約之行,奠定了桑離更加遠大的目標:要唱歌,唱到最好,不僅要在中國最好的舞臺上唱歌,總有一天要走出去,站在西方歌劇的家鄉,唱歌。

所以,桑離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痊愈著,失的痛苦在這樣的斗志昂揚面前幾乎潰不軍。那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然而桑離偏就不是常人——當音樂的種子深深埋于脈中的時候,突然覺得本來就是為音樂而生,甚至,只為音樂而生!

那是一種對藝的狂熱!

或許我們可以說,那時候的桑離,眼里只有藝,再無其他。

段芮打電話來的時候桑離正在準備參加全國比賽的曲目,是歌劇《伐麗》的選段《再見,我將去遠方》,歌詞不知怎的總覺得含著些暗指——再見,我將去遠方,像清脆鈴聲消逝再無回響,奔向那皚皚的雪峰,金繚繞的地方,他們將帶來希……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桑離恰好唱到那句“去到遙遠的地方,我將永遠不再回來”,猛地怔住一下,才低頭去旁邊的包里翻手機。

一種很莫名的緒在那瞬間膨脹起來,歌曲中的那些緒讓有些難以言說的悵惘。及至拿出手機,看見上面顯示的“段芮”兩個字,桑離才微微笑起來。

彼時,段芮已經考取中央音樂學院研究生,打電話來也不過是聽說了小師妹要去參加比賽的消息,興致來說點鼓勵的話。

說啊說的難免不繞到沈捷上,段芮像不經意地問:“你真和沈捷在一起了?”

桑離“嗯”一聲,問:“你也要給我上課?”

段芮笑了:“我干嘛要給你上課啊,這年頭誰跟誰在一起不是你我愿?誰管得著別人的事。”

在電話那邊輕笑:“再說誰不勢利?記得上次那個演出嗎,就贊助單位的那個老總,迷迷的,算個什麼玩意兒啊!可咱學校有些人還不是對人家畢恭畢敬?就說咱們自己,誰不知道校部機關的那個謝雅琴半點文化都沒有,素質差得要死,可人家是領導啊,每次看見還不是要笑著說‘老師好’?本來就是個笑貧不笑娼的環境,都裝什麼圣啊?”

段芮就這麼噼里啪啦地一大段下來,桑離都被說得頭暈腦脹,只能苦笑:“師姐,其實也怨不得別人,可能……也是咎由自取吧。”

段芮愣一下,過會才似嘆地說:“桑離,我知道你現在見的世面比我大多了,不過還是要說,這世上真沒有什麼東西是恒久的。一個男人再好,再指天誓日地說你,也不知道等你老了、不漂亮了,這種還能堅持多久。所以你相信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相信那些花言巧語。趁著現在還青春無敵,該學專業就學專業,該參賽獲獎就一定不能放棄機會,還得隨時留心準備找個好工作。畢竟,只有那些真正屬于你自己的東西才能養活你,才能一輩子陪著你。人啊,可以拿男人當踏板,卻不能拿他們當飯碗……”

桑離沉默了,一顆心無由地往下沉,可是究竟是因為段芮的悲觀,還是對自己前途的迷茫或者對沈捷的不信任……自己也不知道。

B-3

幾周后,全國比賽的決賽即將開始。

賽前,沈捷已經幫桑離做了許多事:贊助比賽、和舉辦方流、和評委見面……飯局一場場地接踵而至,桑離巧笑倩兮陪在他左右,捎帶把那些私下里的打點也盡收眼底。

開始的時候也有不甘心和氣憤,覺得自己那麼認真地學習,到頭來還要摻和這些歪門邪道,實在是很惡心。可是又想起段芮的那句“笑貧不笑娼”,再想想自己選擇這條不歸路的初衷,便莫名其妙產生一種視死如歸的意念,支撐著頭也不回地走下去。

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比賽那天。

因為要省比賽,學校里特別組織了一支由音樂系副主任帶隊的參賽隊伍,撥了比賽專款,以保證參加本次比賽的五名學生能夠心無旁騖地參賽,從而發揮出自己的最好水平。作為藝學院代表隊里最有實力的選手,桑離的參賽過程自然也有藝學院的老師全程參與:在演唱技巧之外,服裝、造型、食宿……樣樣都有人過問。所以,當時并沒想到,已經幫了很多忙的沈捷,居然會在比賽前親自趕到承辦這次全國比賽的N市,其名曰是要給獲獎選手頒獎,實際上卻是為了給加油打氣。

桑離不是不的。

到這時,桑離和沈捷之間的關系已經很微妙了:說是易,可是彼此掛念、彼此依賴;說是,可是又沒有如膠似漆、刻骨銘心……兩人都對這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關系心照不宣,所以從來不給彼此的定位,只是順其自然地過著那種看上去還算和睦的生活。

比賽在N市電視臺的演播大廳舉行,決賽共分三天:第一天是民族唱法,第二天是聲唱法,第三天是通俗唱法。參加聲唱法專業組決賽的共有二十人,來自全國各大藝院校、部隊文工團、歌舞團以及地方歌舞劇院。桑離是其中年齡偏小的一個,也是最瘦、最漂亮的一個。

賽前簽時,連電視臺的編導也鼓勵:“小桑加油,你如果唱出來了,一定是中國聲圈子里最漂亮的歌唱家!”

這話甚至和后來梁煒菘等很多人說的一樣:漂亮、高挑、聲音好、實力強,桑離你就是天生的高音!

說到梁煒菘,也真是巧——那次決賽的評委席上赫然就坐著兩個桑離曾經接過的人,一個是葉郁霞,一個是梁煒菘。

就是那場比賽,讓梁煒菘徹底記住了那個名桑離的孩子。

復賽時桑離唱的是《再見,我將去遠方》,讓許多老師贊嘆不已。梁煒菘因為工作原因不能趕來做復賽評委,還是聽一個同樣做評委的朋友說“有個桑離的小姑娘,絕對是可造之材”,當時,他大約是不置可否。

直到他終于坐上了決賽的評委臺,看到那個穿亮藍演出服的孩子唱《印度銀鈴之歌》時,也不免驚訝了。

開端是氣若游,漸漸便含了濃郁的,那樣空靈的歌聲,令全場都變得無比安靜,似乎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和緩的抒歌響起,漸漸轉到清脆鈴聲伴奏下的花腔高音,竟是無比輕盈且收放自如!

這是大三的生麼?

所有人都震驚于那樣的聲音,那樣年輕漂亮的孩子,還有臉上因音樂而煥發出的神采。燈照耀下,演出服上那亮藍的綢緞與白褶皺花邊蓬松一團模糊的霧,籠罩在這個像云雀一樣的孩子周圍,好得無法言說!

毫無懸念——桑離拿了那年的聲唱法專業組第一名,頒獎嘉賓就是梁煒菘。

B-4

那是桑離第二次和梁煒菘握手,然而這一次,梁煒菘的目卻比上一次要熱烈得多。對此,桑離直觀地理解為這是“高山流水”般的認可,是業前輩對自己的肯定。笑著接過獎杯與證書——那笑容太麗,梁煒菘表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卻也為這個小自己十七歲的孩子怦然心

就在那天,梁煒菘走下舞臺后便迅速向比賽聯絡要來了桑離的手機號碼——那時候手機剛剛開始普及,沈捷送了桑離一款當年很孩子歡迎的珍珠白“三菱·小菲”,為了比賽期間聯絡方便,桑離就把自己的手機號留在了聯絡

也是那年“短信息”業務進試用期,所以梁煒菘拿到這個號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桑離發送了一條短信。

容很短,寥寥數字:祝賀你比賽功,再接再厲。梁煒菘。

口氣是十分的公事公辦,聽上去義正詞嚴又深切關懷。這遠遠出乎桑離的預料,簡直激壞了!

想想吧,這是你從學聲樂開始就像神一樣佇立在遠的偶像——他的歌、他整個人,都在遠的山頂俯瞰著你,你曾經的目標不過是向山峰靠近,都未曾奢有那麼一天居然能夠真的到山上的一草一木,何況還是和山頂的神對話!

所以,意料之,桑離回復了一條無比恭謹的短信:謝謝您梁老師,真的很謝您給我這樣高的分數,我知道我還有很多不足,請您多指教,我一定更加努力。桑離。

第二天,梁煒菘短信到:如果有機會,歡迎你來北京,我們可以共同探討,一起進步。當然我也常去G市,你們系主任是我的老同學,下次再去時你要做導游,盡地主之誼啊!

很爽朗的覺,桑離看到了,很開心,急忙回復:那是一定的呀!歡迎您來G市,更期待您對我提出批評和意見,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

這就是桑離和梁煒菘的開始。

屬于移信號的時代,聯系變得越發簡單直接,并且蔽。

甚至一開始的時候,連送桑離手機的沈捷都沒有意識到,梁煒菘的威脅,已經開始在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時候,悄然滲,步步近。

那時的沈捷,還在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對桑離這麼好的階段。

或許不過是出自對一個漂亮小孩的占有,或許不過是滿足于和一個閱歷簡單的孩子在一起時的那種放松,總之他倒是很清楚自己心深的那種強烈的覺就是要對桑離好——桑離開心的時候,他就覺得很開心;桑離笑容燦爛的時候,他就忍不住也笑起來。

他知道,自己和桑離在一起時,不需要去算計很多事。

比賽結束后,他帶桑離去了蘇州。

老城區里,沒有高樓大廈,只有小橋流水,灰的瓦、白的墻、蜿蜒的河……站在寒山寺并不高的鐘樓上,隔著夕,能看見整個老城靜謐得流溢彩。還有留園、拙政園、獅子林中的那些“疏”的太湖石、那些烏黑錚亮的“人靠”、那些亭臺樓閣、那些梅蘭竹,依次走過時,帶著江南溫潤的氣,在下盛開點點斑,好得不像真的。

他們就這樣在江南初冬的下走過,手牽手,偶爾說幾句話,更多時候是在那份安靜與溫存。

后來走累了,沈捷便松了領帶在湖邊的太湖石上坐下。桑離也躍躍試地想找石頭坐,沈捷卻出手拉過桑離,攬到懷里去。

桑離不好意思,微微掙扎一下,抱怨:“大庭廣眾之下,不要拉拉扯扯。”

沈捷瞥一眼,的頭發:“小姑娘你真是不識好歹,石頭上那麼涼,你不怕肚子疼?”

桑離一愣,臉迅速紅一下,:“那我們可以去走廊上坐啊,那里的椅子那麼長。”

沈捷笑了:“剛才看見魚就大呼小的不是你?去那邊坐著可沒法喂魚了啊!”

桑離鼓鼓腮幫子,眨眨眼不再答話,只是在沈捷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了,興致地往水里撒面包屑。只要看見魚群爭搶,便興高采烈,捎帶著也弄了沈捷滿的面包屑,不過既然他懶得埋怨自己也就更加懶得幫他拂去。

那是十一月,初冬的午后里,沈捷就那樣安然地攬著桑離坐在湖邊,看紅鯉魚群結隊,在初冬的下閃閃發。時不時還能聽見桑離帶著孩子氣的嘆聲“啊好大的魚”、“啊那條金黃的好漂亮”……倏忽間,他甚至有種奇怪的想法,覺得如果一輩子都這樣,抱著的小姑娘,一起悠閑的曬太,一定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這個念頭稍縱即逝,沈捷為這自己的這種突發奇想到驚訝。他側一下頭,看看漸漸慵懶地伏到自己上的小丫頭,忍不住微笑。

對沈捷而言,那也是他無法忘懷的好時

B-5

其實,桑離倒一直很清楚:沈捷就是對再好,他們也沒有未來可言。

雖然桑離始終覺得自己很年輕,婚姻是無比遙遠的一件事,可也不再是當年單純的中學生,知道,能做沈捷妻子的那個人,可以年輕,但一定要有相當的閱歷、相當的能力——沈捷一向不待見花瓶類子,對政策婚姻似乎也嗤之以鼻,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會娶一個比肩攜手的“戰友”。

每念及此,會有些許的悵然,但并沒有多麼強烈的痛苦,把這解釋為:自從離開向寧,就把自己的給了音樂。從此,不會再上任何男人。

二十出頭的年歲,半生不的年華,以為了解自己實際上卻對自己都一無所知的一個年紀里,青春本就是自以為是的一件事——也是后來桑離才知道,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會在那時候傷害那麼多人的原因。

回校后,桑離看見的第一張紅榜就是在音樂樓外宣傳欄上的“祝賀我院音樂系桑離同學在全國XX聲樂比賽中獲一等獎”。凝視了那張紅榜大約有半分鐘的時間,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看這張榜這麼久,然而知道,沿著宣傳欄的方向看過去,宣傳欄后的那棵梧桐樹下,曾經親手葬送過自己的

就這麼愣愣地看著寒風里的紅榜,直到后響起說話聲:“桑離,這就是你想要的?”

桑離回轉,看見不遠的甬路上站著已經幾個月沒見過的穆忻。

有那麼一會兒,們誰都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打量著對方。

過了一會兒,穆忻才走近幾步,寒風吹起搭在肩頭的白披肩,手按住了,再順手淺灰的領口——其實也一直是個漂亮的孩子,相比桑離而言了幾分嫵,多了一點英氣。

的目,從來都是平靜中有徹——顧小影說過,有這樣目的人總有一天會。雖然未來尚有些遙遠,但桑離知道,穆忻真的比所有人都更容易看懂心。在穆忻面前,沒有必要撒謊,更不需要找借口。

“桑離,你覺得這樣,值嗎?”穆忻再開口,的眼神冷冷的,可是神中卻含有讓桑離無法忽略的悲憫。

“什麼是值不值呢,”桑離淡淡地笑著答,“跟著覺走,不好嗎?”

覺?”穆忻笑了,微微帶著嘲諷,“桑離,如果真的跟著覺走,也就不會有今天了。之所以會變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是因為你跟著的不是覺,而是一種畸形的理智。你以為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事實上,你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麼。”

桑離深深吸口氣,緩緩開口:“穆忻,我以為你會干脆點,直接給我兩掌。”

穆忻似笑非笑地看著桑離,兩只手攥著披肩的角,過會兒才說:“桑離,你為什麼不認為我之所以不給你這兩掌,不過是因為我怕臟了我的手?”

桑離突然笑了,那笑容帶著絕也帶著自棄,同時還有那麼多的決絕:“穆忻,你肯對我說這些,已經是極大的恩賜了吧?以你那樣原則極強的格,就算是想拯救我,都不會承認。可是對不起,連我自己都不打算救自己了。”

,從穆忻邊走過,走過去的剎那,穆忻聽到說:“穆忻,謝謝你。”

那一瞬,桑離沒有看見,穆忻的眼圈紅了。

可是桑離知道:肯指責自己的,才是朋友。

因為,藝學院這樣的地方,許多人都習慣了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由于每個人在自己的領域里都是極為優秀的,所以盡管對其他領域毫不了解,卻并不妨礙他們在屬于自己的舞臺上過著花團錦簇的生活。那麼相應的,每個人都熱自己所從事的藝門類,對其它門類雖不鄙視,卻也未曾有接近的愿

而教學本的昂貴、藝教育的特點等又導致各系之間互選課程的可能幾乎為零,再加上各系都習慣了在組織學生活時各自為政,漸漸的,系與系之間就越來越疏遠,同類別的系之間還相互輕視,使“文人相輕”的古訓繼續發揚大……于是,綜合藝院校的優勢無法發揮,反倒了形象化的藩鎮割據。

在這樣的背景下,或許很多人都會對桑離報以鄙夷、疏遠的態度,卻并不會表現出來。甚至很多人在與肩而過的時候,都不自覺地對穿什麼服、背什麼包以及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漂亮更關心一些——對別人來說,桑離的人品與選擇是自己的事,“嫁豪門”的故事既然算不上藝學院里的個例,自然犯不著投更多關注。

就連桑離所在的音樂系,雖然很多人都很失,也恨破壞了音樂系的名聲,可是如果面對面遇到了,仍然會貌似熱地打招呼,道些不咸不淡的寒暄……

所以,盡管桑離選擇了一條被很多人唾棄的道路,可是除了被407掃地出門后的孤獨與空虛,沒有覺到任何力。

這固然是一種人際關系上的圓,可是,又何嘗不是一種冷清?

你好、你不好,都沒有人關心。而肯關心的人,又被你親手關在門的那一邊……

關門的瞬間,或許只是腳下的一小步,卻是人生的天翻地覆。

寒風里,桑離快步走遠,不再看后穆忻的背影,邊走邊仰起頭,深深呼一口氣,看空氣中一團團的白霧模糊了視線。

的心,也在那一刻被寒冷的空氣凍得越發實——好像一顆砸不爛的小鐵球,沉甸甸地墜在那里,決然地告訴,不可以回頭,絕對不可以回頭。既然選擇了,就走下去,是要的,是期待的,所以,永不可以回頭!

——那年那月,的確是這樣在心底里發誓的。

搬出學校的學生公寓后,桑離住在沈捷為買的房子里——距離藝學院三十分鐘車程的“SOHO嘉園”,十棟樓全都是小戶型公寓,面積最大不超過一百平米。面山臨湖的地理位置,讓整個樓盤的價格都十分輝奪目。桑離的這一間是六十五平米敞開式大一居,按照沈捷的意思本想買套大點的,然而還是拒絕了。

當時想的是:越大的房子越空曠,小一點的,或許還可以當一個取暖的窩。

僅僅是個窩,算不上家。

或許也是因為沒有那種強烈的歸屬,所以整套房子沒有提出任何裝修意見。需要的只是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架鋼琴、幾件家用電……別的,無所謂。

只除了那個小小的臺。

鐵藝的柵欄、正南的位置、鋪了瓷磚的地面,在的照耀下,很溫暖。

便請人鋪了綠的藤蘿,從臺上一路蔓延開去,在藤蘿下放置了原木的圓桌和椅子,晴好的午后,一邊曬太一邊看書,伴著音響里傳出的歌劇選段……這樣的時已經很知足。

沈捷常常會來,開著他價值不菲的寶馬,停在樓下的指定車位。這樣好的車、這樣小的公寓,漸漸也會引起人們的好奇。比如某天桑離出門的時候就約聽見后有兩個子在嘀咕:看,這肯定是哪個有錢人包的“二”,所以得養在外邊……

桑離不置可否地笑笑,連頭都懶得回。

晚上講給沈捷聽,他臉一沉,呵斥:“別用這種語氣說這種話!”

桑離正坐在床上看電視,聽見這話,回頭嫵地沖他笑笑:“怎麼了?生氣了?我都沒生氣,人家又沒說錯。”

沈捷冷然道:“沒說錯?你也覺得你是我包養的?”

桑離想了想,才點點頭,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也是啊,你都沒結婚,哪來的‘二’,充其量也就算包養了個婦而已。”

沈捷大怒,摔門而去。

桑離看著被重重闔上的門,微微愣了一下,可是很快就若無其事地從床上跳下來,拎起睡進了衛生間,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那晚,當把自己泡在洋溢著熏草氣息的浴缸里,聽著外屋電視里傳來的“新年音樂會”上的歌聲時,突然有些失神。

居然,又是12月31日了。

似乎不過就在兩年前,當新千年的鐘聲敲響時,還有人在耳邊說“小離,我你”……

可現如今,那個人又在哪里?在做什麼?

聽南楊說他去了法蘭克福。

法蘭克福……如果不是因為他,對那個城市全部的了解可能僅僅限于一種做“法蘭克福烤腸”的食

可是現在,托網絡的福,知道“法蘭克福是歐洲數幾個有天樓的城市之一,歐洲最高的十座建筑有八座在法蘭克福”、“法蘭克福不僅是德國的經濟中心,同時它又是一座文化名城”、“這里是世界文豪歌德的故鄉,歌德的故居就在市中心,有十七個博館和許多的名勝古跡,德語是方語言,英語的使用也很廣泛”……

看著那些網絡上彩紛呈的圖片,想象在著人來人往的街頭、在燈火輝煌的因河畔,或許隨都有他的影。他從人群中走過,從微風里走過,從正在瀏覽的圖片背景中走過……那是有他的法蘭克福,是因為他的存在而變得無比親切的法蘭克福。

在水汽的氤氳中疲憊地閉上眼——現在,連眼淚都不會流了。

那個新年,就這樣悄然過去了。

直到清晨睜開眼,看見躺在自己邊的沈捷時,還恍惚了一陣子——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昨晚他的拂袖而去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的人生,從那時起就進了無法回避的矛盾期——既帶著就方向而言無比明確的目標,又帶著就心態而言無力改變的渾渾噩噩……

B-6

梁煒菘就在這個時候出現。

那是過完年后不久的一個晚上,桑離正準備休息的時候收到他的短信:小桑嗎?我在G市,明天就走,有沒有時間出來聚聚,我們在“古藤”。

桑離先是驚訝,后來疑,之后是欣喜。

驚訝是因為沒想到梁煒菘真的能記住自己這個人,疑的是這麼晚了會不會不安全,欣喜則是因為看見“我們”二字,才相信梁煒菘不是單獨約自己。

那麼,是不是說,在見到梁煒菘的同時還會認識很多圈子里的人?

桑離一下子就變得無比興

恰好那段時間沈捷去國,桑離恢復自由,便在第一時間果斷地回復:熱烈歡迎梁老師來G市,我馬上到!

猛地從床上跳下來,梳妝打扮,再換上一能與“古藤”這樣的高檔茶藝館相稱的月白短款旗袍,披一件米薄羊絨大,便急匆匆地出了門。

當時,并沒有想到,梁煒菘這樣的人到底是識貨的——他只要打量一眼旗袍上的墨荷圖案,便知道那件服來自怎樣的品牌,參加過怎樣的服裝展,又如何因其考究的手工而為真真正正的限量版。

當這樣品牌的裳穿在這樣漂亮的孩子上時,那便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桑離家非富即貴,從小就不拿錢當錢;另一種則是有人已經先下手為強,趕在了他梁煒菘的前頭……

暗淡燈中,梁煒菘瞇一下眼,很不希答案是后者。

可他到底是比桑離要老道多了,當著邊幾個老朋友的面,他好風度地微笑著起,與桑離握手,里還熱地打招呼:“小桑來啦,快過來,給你介紹幾個前輩……”

桑離看看面前那些都在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還有他們邊的伴,一下子放心了,便笑語嫣然地隨著梁煒菘的介紹逐一打招呼:“于主任好”、“林主任好”、“陳總好”……

打完招呼后,邊的幾個人就紛紛站起,把桑離讓到梁煒菘邊坐下。

梁煒菘也毫沒有名人的架子,一邊和人聊天一邊還好脾氣地問桑離:“你想吃點什麼,果盤怎樣?”

桑離寵若驚,心的激無法言喻,只能張地推辭:“我喝茶就好,真的,喝茶就可以……”

梁煒菘不理,揮手來服務生,待:“把剛才點過的那幾種小點心再一樣來一份。”

服務生領命而去,桑離激地手足無措。

梁煒菘看出張,便隨口與說話,比如你現在跟誰學專業、將來怎麼打算的……

桑離一邊畢恭畢敬地回答問題,一邊努力抑制心的那些震——這是梁煒菘啊,是以前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的梁煒菘啊,們上課時就看過梁煒菘的演唱會VCD,誰能想到有一天能坐到一起,而且還是梁煒菘主邀請來喝一杯茶……

說話間小點心送到,梁煒菘一樣樣擺到桑離面前,道:“晚上吃太多東西是不好,不過這些都是很好消化的,不妨嘗一嘗,我看這邊的小東西做得還算有味道。”

桑離急忙點頭,雙手接過小小的碟盞放到面前。

突然聽見旁邊的男人笑著說:“小桑是吧?我可是看過你的比賽啊。”

桑離抬頭看過去,是剛才被稱作“林主任”的人,急忙笑著答:“讓您見笑了。”

林主任擺擺手:“太謙虛啦,當時我們做那場比賽的電視轉播,都沒想到你這麼年輕就能唱得這麼好,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梁煒菘也笑了,看著桑離嘆:“還真是后生可畏呢,那天連我都被嚇一跳,你的老師有你這樣的學生真是很幸福啊……”

桑離連忙笑著說些謙虛的話,卻沒想到又聽見梁煒菘說:“如果我也有這樣的學生該多好……哎小桑你愿意不原意給我當學生啊?”

桑離愣了。

呆呆的表,林主任大笑:“老梁你不要嚇唬小孩,你看你把小桑嚇的,人家心里肯定在想這個老頭盼學生盼瘋了吧,居然敢撬別人的墻角。”

于主任也笑:“老梁你老嘍,人家小姑娘誰愿意跟個老頭子上課啊!”

梁煒菘也大笑:“你們兩個老東西還說我,我還不到四十歲好不好,你們都是快奔五十的人了。”

陳總聽到了,指著梁煒菘對其他兩人笑道:“這小子不像話,當初咱們才比他高兩個年級。”

頓時響起一陣陣懷舊的笑聲。

桑離卻在笑聲里持續發愣:梁煒菘要收自己為徒?天啊這是真的嗎……幸福怎麼來得如此突然?

那晚是梁煒菘親自送桑離回家。

到了樓下,梁煒菘還半開玩笑地說:“小桑啊我就不送你上樓了,半夜三更的影響不好,你上樓后開一下窗讓我看看,這樣我也放心。”

桑離難捺心的激,急忙點頭答應。

快步跑進電梯,沖進家門,再飛快地開窗,從九樓的窗口向梁煒菘揮手,梁煒菘看見了,也揮一下手,這才離開。

那晚桑離失眠了,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可還是抑不住心那一陣陣涌著的興

果然是德藝雙馨的藝家呢,桑離開心地想:為人正直、才藝出眾……而且居然肯收沒有任何背景的自己為徒!

就這樣,那天桑離直到天亮才勉強睡著,就連在夢中,夢見的都是梁煒菘。

于是,梁煒菘這個人就這樣進到桑離的生活中:短信、電話、出差時的面對面……漸漸,桑離再看見梁煒菘的時候都不會張,而是閑適地與他談天,有時開個小玩笑,甚至去他的房間唱歌,再聽他指出自己的不足。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兩人已經變得十分悉,悉到即便偶爾梁煒菘開幾個稍稍有些過界的小玩笑,桑離也不會多想。

只是漸漸的,藝學院里就有人傳言說桑離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梁煒菘“過從甚”。桑離聽到時還不在乎地笑了笑,也不去解釋。仍舊是按時上課,更加勤地練習,只要有時間就去上海找葉郁霞……仍舊是那個用全部熱去唱歌的孩子,面對這樣做不了假的績,周圍的人盡管鄙棄的人品,卻也無法對的才華視而不見。

時間就這樣溜過去,七月的時候梁煒菘要到桑離家鄉的那個小城演出,當他得知桑離家住該后,順口提了提,那場晚會的節目單里便加上了桑離的名字。

桑離再度寵若驚!

沈捷或許也意識到了一點什麼,可他沒空深究——那段時間秦礪中董事長的出了問題,便和夫人一起去國治病。沈捷作為獨生子不得不國、中國兩邊跑,幾乎疲力竭。

于是桑離在向沈捷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沈捷也不過是疲憊地點點頭,說了句“好機會,去吧”,之后立即沉夢鄉。而以前,他向來是不睡午覺的人。

桑離看著沈捷辛苦的樣子,也有些可憐他。便走上前給他蓋好被子,又拉上窗簾擋住正午的線,再去廚房啟用了自己幾乎很使用的煤氣灶,準備給他煲湯喝。其實桑離屬于要麼不做飯,要麼就一定要做得很致的那種人,所以守了整整一下午的湯煲,細調小火慢慢熬。

沈捷真是累極了,一直睡到晚上十點多才勉強睜開眼,看見桑離坐在桌邊看書,便閉著眼含混地嘟囔:“好,有吃的嗎?”

桑離回頭看看沈捷,起去廚房端了湯出來——紅棗枸杞排骨湯,并沒有什麼特別的原料,卻香味濃郁,讓人胃口大開。

沈捷聞到了空氣里的香味,睜開眼,翻坐起來,好奇地看著桑離:“什麼東西?”

“湯,”桑離沒好氣,“又不會是毒藥,干嘛用這種眼神。”

沈捷疲憊地笑:“我哪知道你會做飯啊,表示一下驚訝而已。”

他一邊說一邊出手接碗,桑離猶豫一下,還是說:“很燙的。”

沈捷笑得很賊:“那你喂我啊。”

桑離忍不住瞪大眼看著沈捷:這是沈捷麼?他不是一向很喜歡充大?怎麼也會說這麼惡心的話?

許是看出了桑離的想法,沈捷也笑了:“算了,不逗你了。”

他坐到餐桌前,手接過湯碗,用勺子攪一攪,看著桑離問:“為什麼是紅棗和枸杞啊,我又不是坐月子。”

“你還知道坐月子啊,”桑離不厚道地大笑,“我還以為香蕉人都不知道這個呢。”

看沈捷一副沒好氣地樣子,桑離憋住笑:“我這里只有這兩樣東西,你將就一下吧。要不……等下次給你放冬蟲夏草或者海狗鞭?”

沈捷正在喝湯,聽了這話險些噴出來,他咳嗽幾聲,咬牙切齒地看桑離:“桑離,你是不是覺得我還不夠敬業?看來我今天晚上是得發圖強啊!”

桑離終于被刺激到了,紅著臉愣在一邊說不出話來,沈捷看看桑離的表,頓時覺得很得意。他慢悠悠地喝著湯,看桑離半晌才反應過來,氣呼呼地站起,拿起睡進了衛生間。臨關門前惡狠狠地甩下一句話:“我要洗澡,你自己刷碗!”

沈捷終于沒憋住,哈哈大笑。

B-7

幾天后沈捷再次去了國,桑離也收拾好行裝坐上了梁煒菘的車——似乎是演出單位給他配備的專車,藍白相間的小標志令桑離很是慨了一陣子“人和人為什麼差距就這麼大”的問題。

演出也并沒有什麼懸念——桑離不僅順利地完了自己的演出項目,也在給梁煒菘做小跟班的過程中認識了很多權貴。作為沈捷親手調教出來的高徒,桑離在場面上的表現自然也沒有給梁煒菘丟臉。

不過,梁煒菘在滿意之余也更加認定了桑離的份:出平民家庭的孩子,因為漂亮,故而有機會站在一個足夠富有的男人邊。算是見過些世面,但終歸只是個孩子。

這個認知令梁煒菘在憾之余也有些滿意——倘若桑離是顆青的小核桃,那恐怕更難控制。現在這樣的桑離已經走在為一個風萬種的人的路上,相比而言有許多話已經不需要他梁煒菘說得多麼徹,點到為止即可,反倒省了不力氣。

不過梁煒菘也是個很怪的人——他一向不喜歡在別人的地盤上對孩子下手,他很不喜歡那種由于陌生而導致的安全匱乏。所以他也在等,等待找一個契機,名正言順地帶桑離去北京,去他的地盤上做他喜歡做的事。而在此之前,他倒寧愿扮演一個帶有父的師長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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