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歌》第十五章
深深地、深深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里去。他們的視線在熱的空氣里相撞,那一瞬間,甚至清楚地看見向寧的眼神猛地一黯!
下一秒,他抬起上半,抓的胳膊,狠狠沖撞。痛呼出聲,可是他毫不留,他仿佛變一匹嗜的野,心臟跳得飛快,抿著,眼里有憤怒的芒,死死盯住看。
可是看到了,真的看到了,看到了他眼里那些憤怒背后所有昭然若揭的心意!
他的眼睛分明是在說:桑離我不想你了,可是為什麼我仍然還是這麼你?
真的看到了!
好大的一顆淚,在眼眶里蘊蓄了很久,終于在那一剎那,落。
終于再次閉上眼,帶著絕,帶著哀傷,帶著所有不可能重來的時,隨他攀上哪怕可能碎骨也一定要登頂的高峰!
那天,他或,都沒有去追溯自己為什麼會想要去做這件事。他們只是一起本能地循著自己的心與去行,他們的心深都好似有一個聲音在吶喊,那聲聲急切的呼喚告訴他們自己,也告訴對方:死掉吧!死掉吧!就在這火花四濺的一刻里死掉吧!
一蓬火球在腦海中驟然升起的剎那,桑離記一輩子——那是的失樂園。
(二)
桑離看著這樣的梁煒菘,每次都恨不得真的學了巫蠱,詛咒他。
也就是在這樣的時候,趙倩華從天而降——和幾個朋友一起來泡吧,看見梁煒菘與桑離坐在一起的時候,目只是一頓,便從容地掠過去,轉而呼朋喚友地找座位。
桑離心里暗暗吃驚:趙倩華到底是沒看到,還是就不在乎?
也是有恐懼的:被原配夫人撞個正著,就算沒有什麼都會心驚跳,何況兩人中間也的確藏著貓膩,再掩飾也難免不做賊心虛。
果然,過一會兒趙倩華便尋個理由離開們那桌,好像很隨意地靠近過來,坐到梁煒菘另一邊,只是那目冷得嚇人,語氣也十分不悅。
見面第一句便是:“煒菘你這麼閑啊?我們的新裝發布會都不去,反倒有時間來泡吧?”
梁煒菘和悅卻并不刻意地安自己的妻子:“我們今天有演出,結束后一群同事一起來坐坐,剛才有兩個有急事走掉了,我們也打算馬上撤。”
趙倩華這才似笑非笑地看看桑離:“小桑?”
“師母好,”桑離做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連稱呼都換最安全的那一種,“我正準備走呢。”
“哦,”點點頭,“沈總最近沒有來嗎?”
“來過幾次,他也很忙。”桑離很溫地笑笑,這笑容不僅無害,反倒更像是個沉浸在中的小姑娘的笑容,趙倩華看到了,終于暫時收起滿的尖刺。
“代我問他好,”趙倩華笑笑,“下次他來要告訴我們,我做東,大家聚一聚,將來不了一起合作的。”
商人的頭腦果然就是商業化的——桑離在心里嘆,借勢道別,抓撤退。
并不知道,離開之后,趙倩華立即換上冰冷的語調,蔑視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說:“梁煒菘,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什麼。你不要讓我為別人的笑柄,我便會給你無盡的支持。反之,如果你讓我面子上不好過,我也絕對會讓你驗生不如死的滋味。”
挨近他,冷笑:“記住了,永遠不要讓我知道你招惹了別的人。”
在的冷笑聲背后,是深夜酒吧里越來越喧鬧的大環境。燈昏暗,從后面照過來,看不清楚趙倩華的臉。梁煒菘微微偏一下頭,輕輕一笑,手住妻子仍然細致秀氣的下端詳著,沒有說話。
在外人眼里,這樣的兩夫妻,以及他們撞在一起的目,就應該就做“深款款”。
(三)
下意識扭頭,旁邊的病床上,沈捷還沒有醒。
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睡著的樣子,安寧,平和。
從窄小的陪護床上下來,走到沈捷床邊的圓凳前坐下,愣愣地看了足有半分鐘。然后輕輕握住他的手,輕輕地俯下,把臉在他的掌心,就那樣靜靜地、靜靜地趴著。只能依靠這樣的方式,那些尚未溜走的溫暖。
心里不是不后怕的——如果手失敗,如果癌細胞轉移,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于這個世界,那麼,青春記憶中最后一點可以被銘記的好,也就會消失不見。
到這個時候,已經哭不出來了。
經歷了那麼多的生離死別,經歷了那麼多的悔不當初,的心臟已經變得越來越堅強。現在,依然害怕某些人、某些事的突然消失,卻不再害怕死亡本所帶來的絕與凄涼。
換言之,害怕的,不是生老病死,而是猝不及防。
B-3
畢業獨唱音樂會就在這樣矛盾又糾結的況下來到了。托沈捷的福,不是省會堂,而是省電視臺的演播大廳。桑離知道現在人們看的目應該和當年大家背地里看駱晶是一樣的,但是冷笑著想:就算人們的目再鄙棄,還不是要送鮮花給自己?
不為別的,單就因為是若干次全國比賽的一等獎,是葉郁霞的學生,且,今晚甚至會有梁煒菘來捧場。
笑貧不笑娼啊……
桑離嘲諷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想:桑離你已經“娼”到一定境界了,所以才有機會跟這樣的名家學唱歌,才有勇氣在人們的指點與議論中揚長而去,才可以用不斷進的技藝去堵別人的……到底是自己畸形,還是這世界畸形?
想到這里,對著鏡子笑一笑,而后整理一下妝容,在主持人清越的報幕聲響起之后邁著最從容優雅的步伐走出去。看著臺下一片烏的人頭,昂起頭,出一個明自信的笑容。
是在那一瞬間,知道了自己的決定——從來沒有放棄最初的那條路,要走下去,頭也不回地走下去!
音樂起,全投地歌唱,從《春之聲》到《教我如何不想他》,從《乘著歌聲的翅膀》到《夏天最后一朵玫瑰》……掌聲響起的瞬間,桑離微笑謝幕,知道,自己的演出很功。
只是不知道,和沈捷在一起的時間,是否進了尾聲?
演唱會結束后,桑離一直在琢磨怎麼跟沈捷提出自己要去北京這件事。
晚上,沈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桑離一邊削蘋果一邊突然問:“叔叔,你今年三十五歲了吧?”
沈捷本來在看財經報道,聽見這話的瞬間有點咬牙切齒,看了桑離一眼道:“告訴過你不要我叔叔。”
桑離笑,看著沈捷說:“叔叔,說起來咱倆的屬相都一樣哦?”
沈捷斜眼看看桑離,見蘋果削完了,等放下刀就一把拽到自己懷里,勒住的腰,認真看著年輕的臉孔,納悶地問:“除了我比你大十二歲這件事,你還想說什麼?”
桑離啃一口蘋果,問他:“你怎麼還不結婚?”
沈捷愣一下,笑了:“怎麼,等不及想嫁給我?”
“沒說我,”桑離翻個白眼,把蘋果舉到沈捷邊,看他咬一口,才問,“你都這麼大年紀了,你爸媽也不催你嗎?”
“他們催他們的,跟我有什麼關系?”沈捷看著電視,一副若無其事的表。
“那你遲早是要結婚的吧?”桑離繼續問。
“你到底想說什麼?”沈捷把目從電視上移開,正視桑離。
“我想說——”桑離口氣,看著沈捷的眼睛,難得的嚴肅,“我要去北京。”
“北京,”沈捷有些納悶,“葉老師那里上過那麼長時間的課了,現在才想去北京?”
“梁老師說可以幫我推薦,”桑離去了梁煒菘話里的另外一些信息,“大概要花錢吧,人家也不能白幫我啊。”
沈捷仔細看看桑離:“我下半年要回上海總部,你去北京……你的意思是咱們分開?”
桑離一愣,這話真被他說了后反而有些的難過與不舍得,便囁嚅著沒說話。
沈捷松開手站起,略頓一頓,才回對桑離說:“你讓我想想。”
“當初是你說幫我實現夢想的,”桑離趴在沙發扶手上,帶點委屈地口而出,“我想去北京。”
沈捷仔細看看桑離的眼睛,清澈的眼神里流溢彩,仍舊是充滿了希冀,忽然有些心。
“我考慮一下給你答復,”沈捷似輕輕嘆了口氣,“給我點時間想想怎麼做。”
桑離沒有再說話。
只是那一晚,沈捷忽然像是發了潛在的力量,下了死力進出于的。
汗水流下來,落在前,灼熱得好像沸騰的熔巖。仰頭,看著他黑亮的眸子,出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一陣似一陣的愉悅里抬起上半,狠狠咬上他的肩!
淺淺腥味迅速彌漫開,的眼里漸漸蒙了霧氣,而他終于重重落下,伏在上。
眩目的白散去,手上他的背——仍是實的,三十五歲,正當好年紀。
他總要有他的生活吧,他的家,他的妻兒,他平靜踏實的一切。
那是上流社會的生活,充斥著上流社會的規則……沒有良好的出,現在更沒有干凈的靈魂,那個世界,與無關。
在黑暗里閉上眼,只能到片刻后他便離開的,撤離瞬間的空帶著倏然而至的涼意,貫穿了的皮、骨、,甚至心臟。
夜中桑離翻個閉上眼,模模糊糊就要睡過去。中間約覺到沈捷洗了澡,回來躺下。床墊的瞬間好像夢見了有什麼東西,像緋紅的霧氣一樣,漾著,飄浮著,泛起些許花香,彌漫開來……
一定是還沒有睡著,因為的大腦中突然跑出了那首《花非花》: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
學聲樂的學生大概都知道這首歌,本是白居易的詩,后來被黃自譜了曲,為了著名的藝歌曲。桑離初學時極喜歡歌里的意境,便去查閱這首詩的典故,這才知道:居然,這首詩是描寫的!
是因為唐宋時代的旅客招伴宿,大多夜半才來,黎明即去。時間那麼短,對旅客來說就好像只是做了一個春夢。而那夢里的子則像清晨的云,消散得無影無蹤。
想到這里,桑離猛地從黑暗中睜開眼!
恐懼地看著四周漆黑的一切,突然發現:自己為什麼要想這些?!
難道,就連自己,都在心里把自己當作一個?
想到這里,一下子窒住了呼吸,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捂住口使勁大口呼吸。
沈捷嚇一跳,也坐起來擁住,張地問:“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回答他,只是長長舒口氣,閉上眼,疲憊地靠進他懷里。覺到他的手一下下輕輕拍著的肩膀,小聲說:“睡吧,小姑娘,好好睡一覺,別想那麼多……”
而,在他的聲音里,也真的沉沉睡去。
B-4
沈捷真的很喜歡“小姑娘”。
他不許他叔叔,卻那麼固執地“小姑娘”——有些親切,有些戲謔,有些無法言說的懷。聽在耳朵里,好像是在呼喚小貓小狗一樣,有點寵。
這樣的沈捷,不是不留的。
可是梁煒菘也是在這時候開始快馬加鞭地催:小桑,你如果要來北京,就要抓了,還有半年多就畢業,你不能這麼不著急啊!
單看他發給的短信,所有人都會認為這是一個伯樂相馬的過程——幾多重、幾多厚,怎麼看怎麼是長輩對優秀青年的指點。
大概只有桑離知道,梁煒菘那些約的小想法。
約——是因為也拿不準自己的判斷究竟對不對,畢竟,梁煒菘在一個聲樂演唱專業的學生心目中,那大約就是神祗。
不過好在,沈捷從來都不是一個拖沓的人,僅僅幾周后,他便告訴:你去北京吧。
那天是人節,他帶去外面吃晚餐,西餐廳里的氣氛很好,他突然就說了那麼一句話,嚇了桑離一跳。
答案揭曉的時候,因為過于出乎意料,桑離甚至懷疑自己幻聽。
有些猶疑地問:“你剛才說什麼?”
沈捷拿起杯子抿口酒,看著說:“你去北京吧。”
他的語氣沉著冷靜,沒有憤恨也沒有開玩笑的分,桑離有些意想不到。
“那你呢?你不是要回上海?”桑離愣愣地問。
沈捷卻笑了:“還好,你還記得我要去哪里。”
他把一個包裝的小盒子推到面前,微微笑著說:“好在京滬之間的航班比較多,如果我閑下來就去看你。其實這樣也好,我一旦回了總部,一定會很忙,也沒有時間照顧你。”
再手點點那個盒子:“這個,送給你的人節禮。”
桑離忍不住燦爛地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開心地拆盒子上的緞帶,再小心翼翼地打開木制的盒子,看見盒子里居然躺著一個小巧圓潤的茶壺!
看著納悶的眼神,沈捷便耐心地給講了“曼生十八”的典故,講了“圓珠壺”底的銘文,講了他晦的擔憂與含蓄的囑咐……而桑離一直若有所思地看著沈捷,第一次覺得沈捷對自己而言好像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易方或者一個叔叔那麼簡單。
就這樣,在沈捷的默許和梁煒菘的鼎力支持下,桑離為了那年音樂系唯一一個簽到首都知名藝團的本科畢業生。梁煒菘也的確沒有食言,作為一個著名歌唱家,同時也是文化藝部門的領導,他的行政職務使他不過簡單說幾句話,就讓桑離獲得了極好的栽培。
于是,那年九月,新人桑離獲得了參加一出大型歌劇表演并扮演某小角的機會;轉年一月,新春巡回演出季,清新靚麗的形象使獲得了巡演中二號B角的機會;三月,電視臺新上一檔推出聲樂新人的專欄節目,年輕、漂亮,一期節目后就開始走紅;七月,畢業一周年之際,慶“七一”系列活中甚至拿到了一個獨唱的機會,表現頗為不俗……
這時的桑離,用四個字形容就是“春風得意”——面對CCTV的攝像機,的笑容,通過衛星電視,傳遍千家萬戶。
然而很有人知道,這中間發生過多事。
桑離抵達北京后,梁煒菘的角終于全面舒展開。
他約桑離喝茶,約桑離泡吧,帶桑離去看音樂會,偶爾也在沈捷為租的房子里教唱歌。他并不在乎這個房間里多出來的男氣息,反正對桑離這樣的孩子他自認為看得很多,從來也沒打算天長地久,玩一天算一天,那最后屬于誰,他梁煒菘也并不是很在乎。
他只是在乎,要怎樣才能快點得到。
因為他看得出來,桑離不傻,對他也充滿戒備。
或許,這種戒備也是一種權衡,好像在權衡這種付出究竟是否值得。他覺得這孩子的心思縝得好笑,便趁每一次接的機會給洗腦,也算是給吃定心丸。
比如他教唱歌的間隙,就會好像不在意地問:“沈捷最近沒有過來?看你都很閑的樣子。”
桑離不他在想什麼,只是輕描淡寫地答:“他也很忙。”
梁煒菘笑了:“追孩子可不是這麼追的,他這樣就不怕你被別人追走?”
看著他好像長輩一樣慈祥的目,桑離甚至有些迷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梁煒菘看看桑離,隨手按幾下邊鋼琴的琴鍵說:“畢竟是孩子,總要有個歸宿,如果沈捷真下了決心,你也該催催他,該見家長也是要見的吧。”
桑離臉一沉,心里恨梁煒菘又說到自己和沈捷都小心繞開的話題上,便沉了臉不說話。
梁煒菘看看桑離,心里漸漸有了數,便開口邀請:“我下周要去大連演出,你想不想去?”
桑離眼一亮:“可以嗎?那我們團里怎麼辦?”
梁煒菘笑得風輕云淡:“這有什麼難,我跟他們打招呼就是。”
桑離按捺住心里那些的不安,強迫自己只為這樣的機會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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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人北京聚首時,顧小影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剛才送你來的那人是誰?”
桑離愣一下,似乎沒想到會反應這麼快,但還是下意識答:“梁老師。”
“老師,”顧小影懷疑地咂一下,看看桑離,“人品咋樣啊?”
“外界盛傳德藝雙馨。”桑離臉上帶些許嘲笑。
“實際上呢?”顧小影也有些變了臉。
“實際上,”桑離想想措辭,“是個好演員。”
“明白了,”顧小影點點頭,也笑了,“看來還真對得起國務院的特殊津。”
桑離也笑了,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在顧小影面前瞞什麼——開始時是想以此試探顧小影的心理承底線,后來卻發現,這世上總有那麼一種人,堅信人本善的道理,不吵架,不決裂,而是一心一意要用友這種東西,固執決絕地把你往邊拽。
顧小影,就一向都是這麼個悲天憫人、心泛濫且十分執著的人。
“你認識他?”桑離邊走邊問。
“開始時沒想起來,你說‘好演員’我就想起來了,”顧小影面帶鄙棄,“虧我媽還那麼喜歡聽他的歌。”
隨后話鋒一轉:“不過,桑離,你得離他遠點。這種人路子野,別到時候你吃虧了都找不到治他的辦法。”
桑離驚訝地看著顧小影:“怎麼會這麼想?”
“你不看我是干什麼的?”顧小影微微一笑,“都說藝來源于生活,我寫那麼多小說,哪個不是現實生活中最有可能發生的那一種?你還別不相信我的直覺——這種人就是瘋狗,你順著他還行,萬一不合作,他會咬死你。”
桑離沒有說話。
的沉默,似乎令敏的顧小影到了一些什麼。
不相信地看看桑離,一口冷氣:“他對你做什麼了?”
“還真沒做什麼,”桑離面無表,“不過就是上下其手,但從不及底線。”
說得太直白,顧小影張大,被灌一口冷風,開始咳嗽。桑離急忙停下腳步拍的后背,直到看見顧小影紅著眼直起,用一副“恨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眼神看著。
的聲音似乎都含了凄涼,說:“桑離,差不多就行了,人知足才能常樂。你離開這里吧,去上海找沈捷去。如果他不愿意結婚,你就回G城來,找個學校做老師,再找個好男人把自己嫁掉,一起過簡單平凡的小日子。人一輩子沒有多長的,‘是非敗轉頭空’,開開心心地生活不好嗎?”
桑離看著顧小影,在狹長的街道上,邊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風吹過來,鼓起脖子上的圍巾,飄到臉上,馬海的質地帶來輕微的刺。
清楚地記得,那天,只是回答顧小影:“上了路,就停不下來了。”
顧小影也是第一次用那樣悲痛絕的眼神看,攥住的手說:“桑離,你會后悔的。你明知道將來有一天,當你什麼都有了的時候,你也會后悔的!”
桑離沒有回答,因為,那時候已經搭上了自己的一切,就真的不甘心停下來了。
(2)
半小時后,他們抵達永安公墓。
很巧,在艾寧寧墓前,他們看到了那個為丈夫的男人。
他個子不高,頭發也略略有些稀,從背影上看,他并沒有馬煜拔帥氣。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有多麼他的妻子。
他用一塊布一點點拭墓碑上的每一個隙,站著累了就蹲著,偶爾湊近上去吹口氣,好像一定要把那深灰的墓碑得纖塵不染。他的神那麼專注,好像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也看不見不遠幾個人關注的目,他只是認真地,一邊一邊和他的妻子說話。
風吹過來,甚至能聽到一些片斷。
他說:“寧寧,天涼了,要記得加裳……最近當然很忙,畢業班了嘛,去年那些孩子考得都不錯,前幾天他們回來看我了……那是啊,高三就是煉獄,學生總能熬出頭,老師卻要熬一輩子……”
他邊說邊微笑:“你還記得謝揚麼,小孩還有朋友了,你猜是誰……呵呵,是不是很有意思?那時候你總是不讓我批評他,我要是不批評他,他能考上大學嗎……是啊,早是不能一子打死,可……謝揚那小子,腦容量有限,絕對不可能一心二用……”
說著說著,漸漸有些哽咽:“……我去看爸媽了,不錯,你放心就行……我答應過你的,給他們養老送終……”
顧小影第一個忍不住,轉跑遠,蹲在一棵松樹下“嗚嗚”地哭。管桐跟過去,把拉起來摟進懷里,攥住管桐的服,努力想抑住哭聲,可是本不住。
YOYO吃驚地看著顧小影,再仰頭看看桑離,小心翼翼地問:“阿姨怎麼了?”
桑離努力干眼底的淚水,蹲下,把YOYO攬在懷里,溫地說:“阿姨想念的好朋友了。”
YOYO點點頭,很認真地說:“我也想蘇諾飛了。”
桑離親親YOYO,握住的手站起,扭頭看向馬煜。卻發現,馬煜的眼神那麼溫而寬。
他認真而仔細地看著不遠的那個男人,看了很久。直到顧小影漸漸止住哭聲,YOYO也小聲說“桑離,我冷”,他才轉抱起兒,準備離開。
桑離不明白,問他:“你不過去看看?”
馬煜卻搖搖頭,他居然微笑了。
他看著遠的太,瞇起眼,用難得的欣語氣答:“現在,我終于放心了。”
(3)
正午下,厚重的窗簾擋住一些,讓梁煒菘的面孔更加模糊。他站在那里,距離桑離大約兩三米遠的位置上,他微微瞇起眼,似乎是在審視著什麼。
就在桑離準備奪門而出的剎那,突然聽到他低沉的聲音:“掉。”
桑離的大腦瞬間停擺!
看見他笑得風輕云淡,好像在說什麼頂不重要的事,然而又目狠戾,無須置疑。
愣愣地坐在沙發上,梁煒菘看著他,微微一笑:“掉,桑離。”
桑離猛地打個冷,下意識地了自己的胳膊,的下面已經浮起細碎的皮疙瘩。
他笑了,走到面前,一手,便把拉起來。怔怔地站在那里,任他解開一顆扣、再一顆……
短暫的麻痹后的大腦開始運轉——似乎永遠都猜不梁煒菘下一步要做什麼,可是無論如何去設想,他總會在決定反抗前輕輕松松化解全部的勇氣!
就像這一刻,他在幾乎想要掙的時候低下頭,一邊舉高的胳膊,一邊在耳邊輕輕說:“桑離,不要反抗,你明知道反抗也沒有用的。而且,這對你來說,很不好……”
他的語氣輕輕的,聲音里卻著森森的緒,桑離再一哆嗦,下一秒,他已經雙手抓住寬松的下擺,猛地往頭頂上方一,輕輕松松就拽下來!
就在孩子僅著的暴在迷蒙線中的剎那,桑離猛地抬起頭,用清冷的眼神面無表地看著梁煒菘,視線撞的一瞬間,梁煒菘的臉上綻開邪佞的笑容!
他在的注視里出手,輕輕上桑離的眼睛,聲音依然渾厚而富有磁,他說:“桑離,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他微微嘆息,手指從的臉頰流連到頸邊:“每次看見你,我都在想,歌里唱得多好……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的氈房,都要回頭留的張,那紅的小臉,好像紅太,那活潑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的月亮……”
他輕輕地哼著歌,一雙手緩緩下,緩緩地打開的紐扣,緩緩地、不不慢地,用手指在孩子的皮上一圈圈地繞。他的呼吸撲在的皮上,微微帶來的涼意!
在那一刻,室的暖氣分明溫度很高,桑離卻覺不到毫的暖意。有些絕又有些自棄地閉上眼,想:沈捷,你看,你搶了別人的東西,別人也會來搶你的東西,而這東西本又多麼不是東西!它是木頭、是石頭、是這世間最不堪的玩!它不是人,它早就不是人了啊!
的心充斥著這樣尖銳刺耳的喊聲,地閉著眼,梁煒菘略帶一點薄繭的指尖在的每一逗留!的神已經臨近崩潰,咬牙關,一個字都不說,想到了,這是自找的,是從最初開始就縱容了的,是現在喊停也已經來不及的!
意志崩潰前的剎那,最后的一個念頭就是:絕不能讓沈捷知道,絕對不能!
B-5
過一周,梁煒菘的招呼果然起到作用。
團長和悅對桑離說:“團里現在人手張,也派不出人去。你是新人,去鍛煉一下也好。”
聽上去好像還是多麼偉大地拯救辛勤工作的同事們于水火,然而做這行的都知道:演出也是有三六九等的。總有一些演出不僅等于公費旅游,還收獲頗,更何況還是和梁煒菘這樣的人一起同行呢。
于是,一行人就這樣浩浩開赴大連。沿途梁煒菘擺出了一個和藹長者的面孔,對小字輩們關懷得無微不至,若不是桑離總覺得他有些別的企圖,也一定會和其他人一樣激得熱淚盈眶。
演出時間并不長,只一場。因為有了方背景,自然十分順利隆重地結束。整個演出和應酬過程中,桑離都跟在梁煒菘邊,人前人后地被介紹是梁煒菘“大學同窗的學生”,于是還有人開玩笑要桑離喊梁煒菘“大師伯”,總之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然而,待人散去,海邊的星海廣場上,梁煒菘便不再是方才長輩的模樣。
他站在桑離后,在浪頭打過來的時候輕輕一拉,桑離便驚訝地跌進他懷里。他低下頭,呼出的熱氣在桑離耳邊凝結,桑離全一凜,瞬間僵住。
推開還是忍?揣測真的剎那,桑離的大腦迅速進死機狀態。
他的手當然不會老實,一路的風襟,再進襯里,到皮的剎那,那手微微一頓,之后便在纖細的腰際流連。桑離面無表,只是看著遠的海洋,一聲不吭。
的沉默顯然鼓勵了梁煒菘,他伏在耳邊,呼吸漸漸變得重,箍在口的胳膊越來越,似乎要把碎。還是不說話,梁煒菘也就不說話,他們就這麼沉默著在廣場邊緣聽起落,背對著后流溢彩的街道,用秋天長長的風擋住男人不軌的手。
桑離覺到后男人越來越興的緒,可是也知道,一旦拒絕,等待的將是什麼——在北京那樣陌生的城市里,沈捷不在邊,向寧一刀兩斷,田淼老死不相往來……認識的人,都不是的依靠。
只有梁煒菘,雖然也算不上是一個依靠,卻確實給了很多關照。他們是典型的相互利用關系,需要梁煒菘的提攜,梁煒菘覬覦一個年輕子的貌。
你看,這世上的事,就算齷齪,也齷齪得如此公平。
于是,那天,桑離就真的沉默了整晚。
梁煒菘的手,修長的拿樂譜、彈鋼琴的手,一路游走,從腰際往上到口,再沿線向有致的后背,又一路向腰后,頓住,離,掀起擺,繼續游移……
約的嘔吐泛起,是因為事件本的惡心。桑離的大腦中飛速轉圈——這樣肯定不算強xx,那是算猥?
可是,這當中并沒有強加于對方意志的況發生。在雙方共同認可的況下,一個未婚子和一個有婦之夫,這樣有悖人倫的事,又算什麼?
好在,不過是一,又不會塊……
甚至,也沒有覺得多麼對不起沈捷……
既然這樣,那就隨便吧。
翻滾著烏黑海水的廣場邊緣,桑離仰頭,閉眼,邊漾起奇異的笑容。
梁煒菘看得癡迷了。
事實證明,梁煒菘果然是個變態的畜牲。
那晚,他彬彬有禮地送桑離回房間,彬彬有禮的告退,在他的彬彬有禮中,桑離甚至都要以為剛才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然而第二天乘飛機回北京,梁煒菘送桑離回家。是深夜了,電梯間旁邊的安全通道里,相似的戲碼第二次再次登場。
隨后是又一次的演出、又一次的見面,于是這樣惡心的一幕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N次上演!
桑離真快要瘋了。
因為到這時終于發現:應付一個強xx犯或者一個夫,都比應付一個變態容易得多!
對一個強xx犯,你可以正當防衛;對一個夫,你可以獲得愉悅;而對一個變態來說,你就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而最可怕的就是這個——他不出手,你也永遠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真正出手。他就好像一個釣魚的人,那魚鉤巍巍地起起落落,在水里帶著銀晃,可是每當你要咬鉤的時候,那鉤子迅速就撤掉了。這樣的次數多了,都由不得你不抓狂!
所以,到這時,桑離已經完全有理由相信:梁煒菘要麼是存在生理障礙,要麼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心理變態!
抓狂的日子里,沈捷終于時間飛到北京,當桑離在北京國際機場出口看見沈捷的剎那,幾乎就要哭出來。
于是,沈捷就有幸帶著滿腹驚喜看見他的小姑娘箭一般沖他跑過來,目不斜視地撞進他懷里,兩手摟住他的腰,死也不松手!
顯然男人們大多都吃這一套——喜多于驚的同時,沈捷已經自把這個作理解為“距離產生”或者“小別勝新婚”!
而那一晚也真的很妙——沈捷再次驚喜地發現,他那從來都是呈被狀態的小姑娘,居然也增加了些許主彩?!
“嗚嗚呀呀”地小口咬他,算不上疼,反倒刺激了他的腎上腺素分泌;抓住他,那懷抱集得好像一秒鐘都不能分開;依偎在他懷里的時候一定要纏他,似乎唯恐他突然飛走……沈捷對目前的現狀真是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他甚至有點小小的得意:看來把一個人扔在北京也是有好的,因為不分開恐怕就不會會到他的重要。
繼而,他就聯想到桑離以前那副不慍不火的終于可以被顛覆了,或許再過幾年,他真的可以考慮帶桑離去見父母——也是這段時間的分別讓他發現,現在他真的離不開他的小姑娘了,如果能夠永遠在一起,或許真是件不錯的事。
不過,這些想法他并沒有告訴桑離。
他甚至都沒有明確地告訴:小姑娘,我你。
所以,在他篤定了他們之間的同時,他并不知道,他的小姑娘,正帶著滿心的惶恐與不安,走在離他越來越遠的路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先發現這一切不對勁的,是顧小影。
春節前,隨導師去北京參加文化部組織的一系列活。在中國館門口,顧小影呼嘯著跑向桑離的同時,約看見送桑離來的那輛轎車上的那個司機,有悉的面孔。
趁和桑離擁抱的瞬間仔細打量了一下那輛看上去很普通的車,終于在心里確定:車上的人不是沈捷,而是某個一定曾在哪里見過的人,并且,這個人在發車子的瞬間里看向桑離的那個眼神,很不正常!
從這一點也充分說明:顧小影同學真的是個從外星球來的無敵小霹靂——彼時與管桐正在既算不上也算不上放手的互相折磨期,可就是這樣也沒見的觀察力有所遲鈍,更沒見的智商有所下降,反倒變得比以前更加強悍,居然能在短短三十秒鐘就看出連沈捷都沒有發現的事實。
或許,我們該說人天生就有敏銳的第六,以及再次證明了“旁觀者清”的先人箴言。
于是,二人北京聚首時,顧小影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剛才送你來的那人是誰?”
桑離愣一下,似乎沒想到會反應這麼快,但還是下意識答:“梁老師。”
“老師,”顧小影懷疑地咂一下,看看桑離,“人品咋樣啊?”
“外界盛傳德藝雙馨。”桑離臉上帶些許嘲笑。
“實際上呢?”顧小影也有些變了臉。
“實際上,”桑離想想措辭,“是個好演員。”
“明白了,”顧小影點點頭,也笑了,“看來還真對得起國務院的特殊津。”
桑離也笑了,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在顧小影面前瞞什麼——開始時是想以此試探顧小影的心理承底線,后來卻發現,這世上總有那麼一種人,堅信人本善的道理,不吵架,不決裂,而是一心一意要用友這種東西,固執決絕地把你往邊拽。
顧小影,就一向都是這麼個悲天憫人、心泛濫且十分執著的人。
“你認識他?”桑離邊走邊問。
“開始時沒想起來,你說‘好演員’我就想起來了,”顧小影面帶鄙棄,“虧我媽還那麼喜歡聽他的歌。”
隨后話鋒一轉:“不過,桑離,你得離他遠點。這種人路子野,別到時候你吃虧了都找不到治他的辦法。”
桑離驚訝地看著顧小影:“怎麼會這麼想?”
“你不看我干什麼的,”顧小影微微一笑,“都說藝來源于生活,我寫那麼多小說,哪個不是現實生活中最有可能發生的那一種?你還別不相信我的直覺——這種人就是瘋狗,你順著他還行,萬一不合作,他會咬死你。”
桑離沒有說話。
的沉默,似乎令敏的顧小影到了一些什麼。
不相信地看看桑離,一口冷氣:“他對你做什麼了?”
“還真沒做什麼,”桑離面無表,“不過就是上下其手,但從不及底線。”
說得太直白,顧小影張大,被灌一口冷風,開始咳嗽。桑離急忙停下腳步拍的后背,直到看見顧小影紅著眼直起,用一副“恨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眼神看著。
的聲音似乎都含了凄涼,說:“桑離,差不多就行了,人知足才能常樂。你離開這里吧,去上海找沈捷去。如果他不愿意結婚,你就回G城來,找個學校做老師,再找個好男人把自己嫁掉,一起過簡單平凡的小日子。人一輩子沒有多長的,‘是非敗轉頭空’,開開心心地生活不好嗎?”
桑離看著顧小影,在狹長的街道上,邊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風吹過來,鼓起脖子上的圍巾,飄到臉上,馬海的質地帶來輕微的刺。
清楚地記得,那天,只是回答顧小影:“上了路,就停不下來了。”
顧小影也是第一次用那樣悲痛絕的眼神看,攥住的手說:“桑離,你會后悔的。你明知道將來有一天,當你什麼都有了的時候,你也會后悔的!”
桑離沒有回答,因為,那時候已經搭上了自己的一切,就真的不甘心停下來了。
B-6
隨顧小影之后發現狀況不對的,是趙倩華。
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通行的“太太總是最后一個知道真相”的規則,在趙倩華這樣的人上,毫不起作用。
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種標準的丹眼,隨便往哪個方向看都是嫵生姿,以及,還有丹眼下犀利的目。
其實,一開始是個巧合。
晚上,梁煒菘約桑離去酒吧。桑離不喜歡那里的嘈雜,也不喜歡昏暗的燈,更不喜歡嘈雜背景與昏暗燈掩蓋下的那只別人看不到的手——常常,在酒吧角落里,梁煒菘一手拿著酒杯,一手卻在桌下逡巡。
然而從表面上看過去,他臉上波瀾不興,什麼表都沒有。
桑離看著這樣的梁煒菘,每次都恨不得真的學了巫蠱,詛咒他。
也就是在這樣的時候,趙倩華從天而降——和幾個朋友一起來泡吧,看見梁煒菘與桑離坐在一起的時候,目只是一頓,便從容地掠過去,轉而呼朋喚友地找座位。
桑離心里暗暗吃驚:趙倩華到底是沒看到,還是就不在乎?
也是有恐懼的:被原配夫人撞個正著,就算沒有什麼都會心驚跳,何況兩人中間也的確藏著貓膩,再掩飾也難免不做賊心虛。
果然,過一會兒趙倩華便尋個理由離開們那桌,好像很隨意地靠近過來,坐到梁煒菘另一邊,只是那目冷得嚇人,語氣也十分不悅。
見面第一句便是:“煒菘你這麼閑啊?我們的新裝發布會都不去,反倒有時間來泡吧?”
梁煒菘和悅卻并不刻意地安自己的妻子:“我們今天有演出,結束后一群同事一起來坐坐,剛才有兩個有急事走掉了,我們也打算馬上撤。”
趙倩華這才似笑非笑地看看桑離:“小桑?”
“師母好,”桑離做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連稱呼都換最安全的那一種,“我正準備走呢。”
“哦,”點點頭,“沈總最近沒有來嗎?”
“來過幾次,他也很忙。”桑離很溫地笑笑,這笑容不僅無害,反倒更像是個沉浸在中的小姑娘的笑容,趙倩華看到了,終于暫時收起滿的尖刺。
“代我問他好,”趙倩華笑笑,“下次他來要告訴我們,我做東,大家聚一聚,將來不了一起合作的。”
商人的頭腦果然就是商業化的——桑離在心里嘆,借勢道別,抓撤退。
并不知道,離開之后,趙倩華立即換上冰冷的語調,蔑視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說:“梁煒菘,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什麼。你不要讓我為別人的笑柄,我便會給你無盡的支持。反之,如果你讓我面子上不好過,我也絕對會讓你驗生不如死的滋味。”
挨近他,冷笑:“記住了,永遠不要讓我知道你招惹了別的人。”
在的冷笑聲背后,是深夜酒吧里越來越喧鬧的大環境。燈昏暗,從后面照過來,看不清楚趙倩華的臉。梁煒菘微微偏一下頭,輕輕一笑,手住妻子仍然細致秀氣的下端詳著,沒有說話。
在外人眼里,這樣的兩夫妻,以及他們撞在一起的目,就應該就做“深款款”。
之后不久,新春演出季開始。
到這時,桑離已經為了演出季的重要一員——的演出項目從臘月二十三一直排到正月十五,除了大年初一,基本都是徘徊在各式各樣的舞臺上。
其實這樣對桑離來說也是好事,因為沈捷必須回上海過年,所以只匆匆出現了一次,停留的時間也短得可憐。勞碌,對本就癡迷舞臺,又沒有人陪的桑離來說,總好過閑時的凄涼。
而梁煒松在那段時間也恰好忙著參加文化部組織的一系列演出,有好一陣子沒有遇到,桑離便更覺得“翻農奴把歌唱”,心頓時好起來。
只是,喜悅中的忘記了,這里,也是向寧所在的城市。
而短暫回國的向寧也沒有想到,看一場演出,居然會遇見桑離。
人與人的機緣,真的是很奇妙。
演出票是別人送的——某天的飯局上,一個在文化部門工作的朋友好心給大家派發免費的演出票,分到他這里還開玩笑:“要幾張?幾個朋友?”
向寧也笑:“那就一張得了,免得我萬一忘了帶哪個去,再打起來,不利于后宮的安定團結。”
眾人大笑,包廂里其樂融融。
也只有他一個人,語畢便低下頭喝茶,借以掩飾眼底那些波瀾起伏的哀傷。
他不是不鄙視自己的——兩年半了,他還是忘不掉。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個小丫頭,究竟有什麼好?
他一直也是個驕傲的人,換句話說他本沒有必要為誰這麼心心念念地放不下。可是,讓他無法忍的,是他居然在背井離鄉的日子里,只要聽到有人唱歌,想起來的全都是。
一顰一笑,都忘不掉!
所以,他才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去治療自己的心理疾病——“以毒攻毒”,小說里都是這樣寫的。
他收下那張演出票,決定去看演出,他想,自己總得過了這一關。
可是他沒想到,居然這樣也會遇見——當他抬起頭,看見舞臺上彩奪目的桑離時,他險些失態地站起來!
不過還好,他在自己失控的最后一秒控制住了自己的緒,他只是萬分驚愕地瞪大眼看著,一眨不眨地看著,唯恐錯過一眼。
他聽見唱舒伯特的《小夜曲》,他聽得懂那些歌詞,一句句,好像一把把小刀一樣,快速掠過他的心臟,濺出花來!
B-7
唱道:我的歌聲穿過黑夜,向你輕輕飛去,在這幽靜的小樹林里,人我等待你。皎潔月照耀大地,樹梢在耳語,沒有人來打擾我們,親的,別顧慮。你可聽見夜鶯歌唱,在向你懇請,要用那甜歌聲訴說我的。它能懂得我的期,的苦衷,用那銀鈴般的聲音溫的心。歌聲也會使你,來吧,親的,愿你傾聽我的歌聲,帶來幸福……
“皎潔月照耀大地,樹梢在耳語,沒有人來打擾我們”——聽到這句歌詞的剎那,關于藝學院小花圃里那些茉莉花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汩汩的疼痛從心臟上漫開,隨著脈的痙攣,裂出大片大片的酸楚,這酸楚膨脹開,桎梏了他的呼吸,讓他像瀕死的魚一樣,無聲掙扎!
是可以讓人窒息的疼啊。
他忍不住攥拳,地,平整的指甲在手心印上紫紅的痕,他竟麻木得覺不到毫疼痛!
演出結束后,桑離像往常一樣離開。穿一件深咖啡大,很樸素簡單的,然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那大的價格堪比工薪階層半年的收。
因為演出活集的緣故,已經連續一段時間都休息不好。沈捷父親生病、公司部出現……許多事堆積到一起,不僅一個多月沒有來北京,且連督促“早睡早起好”的電話都不再有空打。沒了他偶爾的提醒,的生活越發不規律……或許,正是這一切導致在推開歌劇院大門的時候,直覺地以為眼前的那個悉的人影,只是出于睡眠不足所產生的幻覺。
直到聽見那悉的聲音:“小離——”
終于驚醒,定睛看看眼前悉的臉,悉的表,那全都在沸騰的告訴——這不是夢,真的是向寧,是向寧回來了!
是這一刻,桑離終于知道:他,真的他,把他埋在心底的角落里,用現實住,可是沒有用,就像五百年過去孫悟空仍然可以破石而出一樣,的、的,也同樣頑強鮮活!
那晚,桑離再次踏進那間曾經住過一夜的單宿舍。
站在悉的房間里,時突然倒流,帶回到那些想忘記卻又不忍忘記的從前。
慘白的日燈下,仰起頭,眼里含著霧氣看著他。他站在面前,目有些許的模糊,卻迸發著毫不遜于當年的!
那時候,他在心里,也像神一樣,高不可攀。
可是現在,看看他,看看周圍簡單的一切:掉一點墻皮的屋子、簡易柜、機關配發的辦公桌上大摞的德語書籍,墻隔音效果并不好,約還能聽到樓上或樓下的小孩子“咯咯”的笑聲……這些曾經都認為無比溫的事,如今,卻變得如此簡陋而嘈雜?!
收回目,再次仔細打量他——他還是那麼直直地站著,面容更剛毅了,神態更沉穩了,氣質也越發溫和了……
終于悲哀地發現,和沈捷在一起的這幾年已經徹頭徹尾改造了!
的審、的習慣、的喜好……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連那個曾傾心喜歡過的年,都已經完全陌生化。
他們,再不是同一個世界里的人了!
他的上,含著西方紳士的文明,也帶有政府員的嚴肅;他的住,曾經是無比溫暖的歸宿,現在卻更像是一個稍作停留的驛站。他和他周圍的環境,對來說,都沒有毫的歸屬,他更像是一個放不下的故人——再放不下,卻終究也只不過是個故人。
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不,仍舊仰頭看著他。
從向寧的角度看過去,眼前的孩子仍舊那麼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淚水蓄滿了,滾出來,噼噼啪啪好像砸在他心里。
他終于再也忍不住,一個健步上前,摟住這個讓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子,吻上的眼睛,吻去的淚痕,再一路吻下去,輾轉反側,將蝴蝶樣的痕跡留在的頸邊!
桑離在他的懷里閉上眼,摟住他的脖子,好像這樣就可以把兩個人一輩子拴到一起。覺到他的指尖,明明有些涼意,卻在到皮的剎那燃燒起燦爛的火苗,那些火苗旺盛地跳躍著,直到把的理智燒灰燼!
那是深夜了,窗外三九寒天,室的溫度卻那麼高,或許是暖氣很熱,或許是人的溫高……桑離迷了,也不知道那些無窮無盡的熱量來自哪里,甚至在他們真正融為一的一剎那,都覺得自己完全是在做夢!
忍不住啜泣出聲,向寧看見了,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抹去臉上的淚痕,他甚至放慢了自己的速度,慢慢地吻。那樣的緩慢,更像是一種沉重的虔誠!
星下,桑離在他緩慢而溫的親吻里睜開眼,過窗簾的隙看出去,冬天的北京夜空沒有星星,到都是污染的痕跡——他們的過往,就像那些昔日的星辰一樣被都市的繁華湮沒。
深深地、深深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里去。他們的視線在熱的空氣里相撞,那一瞬間,甚至清楚地看見向寧的眼神猛地一黯!
下一秒,他抬起上半,抓的胳膊,狠狠沖撞。痛呼出聲,可是他毫不留,他仿佛變一匹嗜的野,心臟跳得飛快,抿著,眼里有憤怒的芒,死死盯住看。
可是看到了,真的看到了,看到了他眼里那些憤怒背后所有昭然若揭的心意!
他的眼睛分明是在說:桑離我不想你了,可是為什麼我仍然還是這麼你?
真的看到了!
好大的一顆淚,在眼眶里蘊蓄了很久,終于在那一剎那,落。
終于再次閉上眼,帶著絕,帶著哀傷,帶著所有不可能重來的時,隨他攀上哪怕可能碎骨也一定要登頂的高峰!
那天,他或,都沒有去追溯自己為什麼會想要去做這件事。他們只是一起本能地循著自己的心與去行,他們的心深都好似有一個聲音在吶喊,那聲聲急切的呼喚告訴他們自己,也告訴對方:死掉吧!死掉吧!就在這火花四濺的一刻里死掉吧!
一蓬火球在腦海中驟然升起的剎那,桑離記一輩子——那是的失樂園。
是永遠的失去,再也回不來——一個月后,向寧的申請獲批,再次被派駐德國,又過幾周,他隨團前往歐盟總部考察,途中飛機失事,機上人員全部遇難。
A-1
是那樣的景吧——
一只白的鳥,徑直沖向山谷,與地面相撞的剎那,迸發出絢麗火!
“轟”的一聲,人不在了,夢想不在了,所有可以期待、可以盼、可以用僥幸心理來守候的事都不在了……
是清晨,桑離再次從夢中驚醒,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冷汗。
抬起頭,看見四周仍然是安靜的白墻,走廊上沒有聲音,惟有耳際,約仍有炸的轟鳴。
下意識扭頭,旁邊的病床上,沈捷還沒有醒。
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睡著的樣子,安寧,平和。
從窄小的陪護床上下來,走到沈捷床邊的圓凳前坐下,愣愣地看了足有半分鐘。然后輕輕握住他的手,輕輕地俯下,把臉在他的掌心,就那樣靜靜地、靜靜地趴著。睡意已經消失,夢里的人早已不在,然而心底的恐懼還在起伏,只能依靠這樣的方式,那些尚未溜走的溫暖。
心里不是不后怕的——如果手失敗,如果癌細胞轉移,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于這個世界,那麼,青春記憶中最后一點可以被銘記的好,也就會消失不見。
到這個時候,已經哭不出來了。
經歷了那麼多的生離死別,經歷了那麼多的悔不當初,的心臟已經變得越來越堅強。現在,依然害怕某些人、某些事的突然消失,卻不再害怕死亡本所帶來的絕與凄涼。
換言之,害怕的,不是生老病死,而是猝不及防。
于是,沈捷醒來的時候,就看見桑離閉著眼、一不地伏在床邊的樣子。的頭發有些許凌,在耳際散開,睫很長,隨輕淺呼吸而略略起伏。晨掠過在上上晨浮,好像好像一尊線條優的雕塑。
沈捷微微嘆口氣,桑離卻敏地覺察到,扭過頭,看著沈捷。
大概有十幾秒鐘的時間,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彼此,桑離還趴在床邊,一邊的臉頰還著沈捷的掌心。
桑離的目有些飄忽,聲音低回,帶點沉重,帶點憂傷。
說:“沈捷,你不要走。”
沈捷笑了:“好,我不走。我在這里陪著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溫和,更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
桑離抬起頭,看他一眼,出手用小指與他拉勾,里念:“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沈捷笑著刮一下鼻尖:“桑離你還真沒長大啊?”
桑離卻長舒一口氣,站起,往前靠近一點,彎下腰,摟住他的肩,臉在他耳邊。
的臉冰涼,沈捷出手捂上去,嘆息:“不要哭,桑離,你這樣,我會放心不下。”
不說話,只是握住他的手,臉埋下去,聲音含糊:“沈捷,你答應我的,不可以突然消失。我知道你快要出院了,我也知道你要回上海,可是我欠你那麼多,我怕你走了我沒有機會還……”
沈捷沉默了。
他要怎麼告訴:預定的航班就在近期,他不會再回來,他要的小姑娘放下所有的過往,和一個能包容、的健康男人一起,走完此后的五十年、六十年……
而他,最多不過只有二十年。
他離開,不是因為不了,而是因為,他陪不起了。
就這樣,幾天后的下午,沈捷突然消失于桑離的視野。
真是突如其來的消失——在推開病房門的剎那,桑離驀地會到三年前,沈捷或是南楊的心。
窗明幾凈的病房里,床單平整,那個人影,卻遍尋不見。
桑離呆呆地站在門口,心里想:沈捷,你和我拉過勾的,你怎麼能反悔?
可是,也明知道,依沈捷的格,這是他鐵了心要送給的最后一件禮。
那天,在那間病房里坐了很久。中間有護士來過,還好心地告訴這屋里的人已經出院。回報一個空的微笑,腦海里,卻是一些雜的斷章,走馬燈一樣地上演。
知道,沈捷不會再回來了。
他給的一切,到這里,都劃上句號。
盡管,只要想,仍然可以找到他,可是他這樣的離開,已經是在告訴:不要去做勞而無功的事,生命那麼短,不防不妨去抓住那些切實可見的溫暖。
也是那天,終于明白自己是何其幸運的一個人:有人因為,便可以永不離開;還有人因為,便可以遠走天涯。
曾經彷徨到無從選擇,然而幾年過去,他們不約而同,要留給這同一個未來。
回到櫻園時,太已經快落山。
推開“你我”的門,還沒適應轉角黯淡的線,便有一個白的小影子奔跑著沖過來,“嘭”的地一聲,撞進桑離懷里。
與此同時,一雙的小手抓住桑離的袖,甜膩膩地喊:“桑離……”
多日來,桑離第一次不由自主地綻放笑容。蹲下,把香噴噴的YOYO抱起來,邊往里走邊問:“你怎麼來了?你爸爸呢?”
“爸爸出去了,”YOYO一邊答一邊摟住桑離的脖子不松手,還把臉埋進桑離頸窩,委屈地抱怨,“桑離你好久都不陪我玩。”
桑離心里也有些疚,偏頭親親YOYO的小臉蛋:“對不起哦,因為我最近很忙,有個叔叔生病了,我要去照顧他。”
YOYO很好奇,抓著桑離的服領子:“是你老公嗎?”
桑離一愣,旋即笑出聲,在靠近角落的沙發上坐下,把YOYO攬進懷里,的小臉蛋:“你知道什麼是老公啊?”
“知道啊,”YOYO很認真,“就是男孩子的媽媽男孩子的爸爸。”
桑離讓繞得暈,便笑著問:“為什麼不是孩子的媽媽孩子的爸爸?”
“因為蘇諾飛的媽媽就這麼他爸爸,可是我媽媽從來都不這麼我爸爸,”YOYO嚴肅地答,“都我爸爸的名字。”
“噢——”桑離恍然大悟,忍俊不。
正說話間,馬煜推開店門走進來,看見桑離和YOYO,微微愣一下,卻并沒有多問,只是笑一笑走過來。
YOYO先看見馬煜,脆生生地喊:“爸爸。”
馬煜笑著YOYO的頭,小孩顯然很不喜歡這個作,便往桑離懷里一。
馬煜對桑離笑笑,彎腰看著YOYO的眼睛問:“你的畫呢,畫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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