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歌》第十七章

那一刻,沉睡的桑離、憤怒的南楊,還有走廊上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他們都看不見他沈捷心里有多麼大的傷痛,正分分秒秒譴責他自己:為什麼要送桑離來這里?為什麼不能陪著?為什麼要讓到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

他就這樣帶著疚、帶著自責、帶著不放心,當然也帶著約的懷疑與不踏實,登上了飛往國的客機。兩天后,就在書電話通知他桑離醒來的那天,他的父親秦礪中,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所以,桑離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南楊。

他看著驚恐的眼睛,一句話都沒說,只是轉出門大夫。一系列繁瑣的檢查結束后,醫生們走出病房,南楊再次一言不發地跟出去。不知道他們給用了什麼藥,再次昏昏沉沉地睡過去,連一個夢都沒有。

再醒來的時候,大概是晚上了,點了燈,拉上了窗簾,面容憔悴的南楊握住的手,終于開口。

他說:“小離,你沒事,醫生說了,你會很快好起來。”

他還說:“小離,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如果不是那兩排探出臺來的晾架,我就真見不到你了。小離,你會好的,你會像以前一樣好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死死盯著,好像刻意想要讓看見他的誠實。可是很憾,如今的桑離今非昔比,早已知道,當一個人刻意用眼睛強調他的真誠時,那麼,他說的話,未必值得相信。

所以,沉默,絕食……忍著錐心刺骨的疼痛怒視著所有人,要他們說出真實的傷

終于,他們說了實話。

他們說,在摔下來的時候傷到了骨盆,上從此留下鋼釘,也留下了難以消褪的傷疤;他們還說的肋骨斷了,刺進肺里險些沒命,以后能不能唱那些高難度的歌曲還難說;他們最后說,已經懷有兩個月的孕,可惜孩子沒了,以后也不能再生育了……

那一瞬間,面如死灰。

B-4

那天以后,就變了一木偶。

不說話,不哭,不笑,連一個表都沒有。

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天花板,的眼底沒有毫的生機。

整個人,就在這樣的沉寂中變得蒼白,變得憔悴,變得更像是一個找不到歸宿的游魂。

如果說這一切都還沒有讓徹底死去的話,那麼不久后,田淼的那個電話,則徹底摧毀了桑離最后的一點生氣。

那天,手機響的時候,還是南楊先看到。

只見他不經意地看一眼手機,馬上瞪大眼,快速把手機放到桑離面前,驚喜地對說:“小離,快看,是向寧!他一定是回國了,快讓他過來,快點!”

桑離的眼睛里果然閃過一亮,繼而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不說話,只是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那個閃爍的名字,不知道要如何告訴他:向寧,我把我們的孩子弄沒了……

就在這時,南楊已經等不得地接通了電話,把聽筒靠近桑離耳邊,小聲說:“小離,快說話,不要哭,說你想他,讓他過來!”

然而他沒想到,也沒想到,電話里傳出來的居然田淼的聲音!

哭得聲嘶力竭,用最狠毒的詛咒說:“桑離,你怎麼不去死?你到底跟向寧說了什麼?為什麼他一定要再出國?他明明可以回國了,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你還我們一個活生生的向寧,你還啊!!桑離,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那一瞬間,多日來一直沒有表的桑離突然瞪大眼,第一次張開口,用沙啞得近乎模糊的聲音問:“你說什麼?向寧怎麼了?”

田淼哭著嘶嚎:“向寧死了!死了!被你害死了!我手上的手機,是他忘了帶上飛機才留下來的!!”

……

這個世界,天崩地陷!

此后的日子里,的生命就像一場幻覺。

偶爾,是向寧站在面前,惡狠狠地說:你放心,我走,我永遠不回來。不管哪個國家,我這輩子就是死在國外,也不會再回來……

偶爾,是醫生站在面前,平靜地說:你已經懷有兩個月的孕,可惜孩子保不住了,以后也不能再生育了……

再或者是郭蘊華站在面前,冷冷地說:向家真的不能容你了,如果可以的話,即便向寧回國,也請你不要再見他了……

還有田淼聲嘶力竭的哭喊:向寧死了!死了!被你害死了!桑離,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以及隨田淼其后,桑悅誠那冷冷的話語:桑離,我現在最慶幸的事,就是你的里沒有流我的……

閉上眼,終于開始認真地、沉默地,思考自己可以用一種怎樣的方式死去。

可是,終究還是沒有死

或許一切都源于沈捷的那個電話。

隔著一個太平洋,他居然沒有問關于那個孩子的事,只是在電話里斬釘截鐵地告訴:“桑離我不相信這是意外,你告訴我,是誰在害你,你只要說了,我就讓他化灰!”

他說得那樣決絕,帶著與一個儒雅商人不相稱的狠絕,:“你說,是誰?!”

那個電話打了很久很久。

雖然一句話都沒說,可是必須承認,沈捷的怒火鼓舞了的斗志,讓覺得不甘心!

也是從那天起,決定:要討一個公道!要傷害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于是,幾天后,打發南楊去買那個季節極見到的凍梨,然后,把自從出事后一直沒有出現過的梁煒菘到了醫院。

他當然不想來,可在電話里冷笑著告訴他:“我有證據的,如果你不想讓你老婆的后半輩子在監獄里度過,就最好到我這里來一趟。”

他自然是心虛的,于是,在的意料之中,他來了。

開門見山地告訴他:“五百萬,梁煒菘,給我五百萬,我們兩清。”

他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像看一個小孩子那樣俯視著,笑:“桑離,你想和我斗?你覺得你可能贏嗎?”

桑離笑了,那樣蒼白的一張臉,笑起來的時候無疑是恐怖而又凄厲的。微微歪一下頭,看著梁煒菘的眼睛說:“我忘記告訴你了,我把那天在你家時你太太說的話錄音了……我不知道,這個是否能證明有作案機?”

梁煒菘的笑瞬間凝固。

“還有,”桑離微微口氣,“扔我下樓的那個人,其中一個是天津口音,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左手臂有熊型刺青。他管另一個人‘飛哥’,那個‘飛哥’左臉頰有顆痣,而且最難得的是,還有一只手有六手指頭……”

梁煒菘的臉一點點蒼白下去。

桑離微微瞇起眼看著他:“五百萬,如果你不給,我就四告狀,我去找放錄音,去公安局報警,我還可以讓沈捷趁低收購票……梁煒菘,就算我沒有直接的證據,你信不信我還是會四哭訴,哭訴到你太太的公司倒閉?再說,就算不為你太太著想,也想想你自己,你信不信我能讓你這個‘德藝雙馨’的聲樂表演藝家因為丑聞而永遠告別舞臺?”

輕聲笑起來:“哦我還忘記了,你還是無能……小報記者應該很喜歡這個消息才對……”

看著梁煒菘冷而充滿恨意的眼神,慢慢地說:“知道我是怎麼想到要給你太太錄音的嗎?其實是在認識你之后才有的這個習慣。我討厭你,我覺得你惡心,所以每次你找我的時候,我都用手機錄音。我猜,這些活生香的東西,應該會在網絡上一夜走紅,到那時,梁煒菘,就連不聽歌劇的人都會知道你,你真的會出名哎!”

“夠了!”梁煒菘冷冷地打斷桑離,冷冷地看著,咬牙。

“錢,給我錢,不多,只要五百萬,我知道你給得起,就算你太太不出手,你自己也給得起,”桑離斬釘截鐵,“我決不食言,你盡可以和我打這個賭,錢到賬,我馬上離開!”

梁煒菘冷然道:“桑離,如果我不給錢,你就算把我搞到敗名裂,依然還是一無所獲。”

“是,沒錯,”桑離坦然地點點頭,“可是我本來就一無所有——而你不一樣,梁煒菘,你現在擁有的東西太多了,所以你放不下的東西也太多了。不信的話你盡可以打這個賭,看我到底能不能讓你變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梁煒菘挑一下眉:“可是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敲詐我?我怎麼知道你給我的東西有沒有備份?”

桑離笑出聲,可是那笑聲無比空:“我說過會走,就當然會走,這樣的記憶我也不想重溫。不過我確實也沒法讓你相信我不會再敲詐你,所以梁煒菘你就跟自己打個賭吧,賭我會不會拿你當搖錢樹。你盡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保證,你從這里走出去,四十八小時,就會變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

梁煒菘沉默了。

半晌,病房里響起突兀的回答聲:“我答應。”

他最后看桑離一眼,眼底已經恢復到沒有波瀾的樣子,可是桑離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是氣憤,還是恐懼?不知道。

可是知道,兩天后,他真的給了一張五百萬元的支票,而桑離寄給他的手機里,真的有五個AMR格式的文件。

如假包換——梁煒菘不是聾子,他聽得出來,那里面的聲音,的確是他和他的太太趙倩華。

五百萬——這對他來說確實不是個多麼巨大的數目,可是他也承認他看走了眼。

桑離,絕對不是個任人宰割的小白兔,而是一只看似無害,卻總留著后手的毒蜘蛛。

要這樣一個算不上巨大的數目,很明顯就是為了能讓他能痛痛快快地付賬,而在不久后的突然消失,也的確令他松了口氣。

下,梁煒菘就這樣拿著桑離的手機把玩。他沒有告訴桑離,在這五百萬中,有一百五十萬,來自他賣房的收——他終究還是賣掉了位于南二環附近的那套房子,因為只要踏進那里,他便會不自地想起,曾經,有一個麗的孩子,在那面落地窗下展好的……

B-5

桑離是在一個清晨離開的。

離開的時候,狀況并不好。可是,這個環境,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怕驚別人,便沒有辦理出院手續,只是用那五百萬中的一部分結清了住院費。

悄悄給南楊留下一張返回上海的機票,似乎是到那時才想起來:南楊這年讀博三,正是找工作的關鍵時期,已經耽誤了他這麼久,不能再拖下去。

當然,還給沈捷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易中止。因為,不漂亮了,不能唱歌了,不可能有孩子了,甚至就連那個突然失去的孩子都不是他沈捷的……所以,不要用前途、金錢、地位甚至等在所有荒誕的理由來挽留,這一次,是真的要離開他了。

那天,沈捷在電話里沉默很久,末了才說:不要鬧,我過幾天就回去。

也是后來很久,才知道,沈捷不是不想挽留,而是那時候,他真的以為是在耍子,開玩笑……

所以,就這麼順理章也沒有任何阻礙地離開了北京,在春末開始變熱的風里,乘火車離開。

而之所以選擇長江邊的這個城市,只是因為當拎著簡單的行李走到火車站時,那是能買到車票的最近一班火車。

真是個諷刺的結局——前二十五年,都致力于改變命運,而終于到達青春頂點的這個二十五歲,卻開始隨波逐流。

初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時,桑離終于知道怎樣的做“空”。

偌大而繁華的城市,可是,你出手,卻及不到任何人、任何事。

以前,人們總喜歡開玩笑說:去某某城市,什麼都不用帶,帶上錢就可以。

然而現在桑離知道了,如果只有錢,絕對無法阻擋恐懼、孤獨以及那濃濃的陌生

只有仰起頭才會知道,在所有的天空下,人都是渺小的,這和錢無關。

比如——除了錢,一無所有。

認識李老太太,只是因為是桑離的房東。

也是一個巧合:下了火車后桑離在這個城市里游不好,疲憊的時候便坐到路邊休息。李老太太向來是個熱心的人,沒有去想桑離會不會是壞人,便把家里的一房間租給了還很開心,總是說“有這麼漂亮的姑娘跟我作伴真好”。

那套房子,便是位于“櫻園綠景”B棟二樓的房子,并不大,卻收拾得很溫馨。老太太的兒子在國外,知道母親喜歡爬山、散步,便專門挑了這個樓盤;怕萬一電梯停電老太太爬不上去,便選了二樓的位置;怕老太太在家寂寞,便請了鐘點工去做飯,陪聊天……可是,老太太還是很寂寞。

是在桑離住之后,老太太才真正找到能陪說話的人,也很喜歡桑離那副安安靜靜的樣子。最關鍵是,有些耳背,而桑離總是好脾氣地、慢慢地說話,于是兩人的流就沒有障礙。不喜歡那個語速很快的鐘點工,于是有了桑離之后,很快便辭掉了鐘點服務。

這樣的形大約持續了近一年,一年后老太太的兒媳婦在國外給生了孫子,這一次,就算是語言不通,老太太也決定去國外幫兒子兒媳看孩子。走之前把房子轉讓給桑離,價錢比市價要便宜很多。

紅著眼圈對桑離說:“孩子,照顧好你自己,以后不在邊,快點找個能陪你的人。”

桑離點點頭,微笑著送老人上了飛機。

也是那之后不久,樓下的業公司搬到另外的地方,空出來的房子就被買下,開了這間“你我咖啡屋”。

此后的日子里,就這樣變一尊雕塑,每天在“你我”的角落里曬太、看雜志、聽音樂、發呆。只是每逢向寧的忌日,都會去櫻花林里唱歌,有時候唱《那晴朗的一天》,有時候唱《復仇的痛苦》,有時候唱《小夜曲》……

這些,都是曾經唱給他聽的歌——在他離開的日子里,每當仰起頭看著天空唱歌的時候,都會以為他在聽;每當看見櫻花隨歌聲落下的時候,都會以為是他在鼓掌……

再后來,終于和顧小影恢復了聯系。而顧小影也答應,在沒有整理好自己的緒之前,不會來探桑離,更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桑離的行蹤。

唯一一次想要桑離面,就是在的婚禮前夕——桑離能去給做伴娘,理由是反正桑離現在也是單

可是桑離拒絕了。

已經料到,管桐所在的圈子里,未必不會有曾經陪沈捷應酬過的人。

舊人舊事舊風……一概不想

再再后來,顧小影就是唯一給帶來外界消息的人。

知道了郭老師最終把向寧葬在G城,理由是他在那里長大,那是他的故鄉。

也知道了沈捷曾經挖地三尺想要找到,可是顧小影咬牙關什麼都沒說。

但,顧小影還是瞞了關于“桑離樂基金”的事。桑離能理解,知道,顧小影是真的希能從過去的所有事里走出來,重新生活,重新找幸福。

后來,也真的遇見了一個人,一個不計較的過去、不在乎是否能生孩子,只為和一起過日子的男人,他馬煜。

甚至,為了和馬煜,就連那個真的的沈捷也在久別重逢后毅然選擇了離開。

可是,也是到這時才知道,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有多麼恨沈捷,就有多麼他。

這件事上,總是慢了一步。

桑離記得,顧小影在書里說:別離也是一首歌,因為倘若沒有別離,如何能與你相逢?

其實桑離一直很想問:假使別離的結局是相逢,那麼,相逢的后來會不會還是別離?

如果是那樣,不如從一開始,就選擇逃避。

因為,真的已經怕了“別離”這件事。

不想再用任何一點可能把握到的溫暖去打賭——是個凡人,知道錯了,知道后悔了,知道膽小了,知道輸不起了。

可是,還來得及嗎?

寂靜夜空下,桑離抬起頭,約,還能看見那些凋零的花,那些離去的人,那些被辜負的歲歲年年。

知道,顧小影有句話沒有說錯:一曲《別離歌》,就是一段迷路青春的墓志銘……

尾聲(上)

離開G城之前,管桐和顧小影在自己家里給馬煜和桑離送行。

顧小影系上圍親自下廚,桑離在旁邊看著切菜的一招一式,有些驚訝:“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飯的?”

顧小影很得意:“這還用學?有天賦的人都是無師自通。”

一邊回答一邊把手下的黃瓜切薄而均勻的片,桑離嘆為觀止,覺得真是不可思議。

嘆著,突然聽到顧小影問:“南楊在省師大政法系教書?”

桑離點點頭:“我也是前陣子剛知道的。”

顧小影舉著菜刀,一臉悔不當初的表:“早知道就讓你介紹給我啊!我帥帥的南楊哥哥,看見他的照片我就很傾心了,沒想到居然在一個城市里,還是同行……”

桑離向后退一步,躲開顧小影手持菜刀的“孫二娘”造型,翻個白眼:“他博士畢業那年你研二,正在折磨管大哥好不好?至于后來,我居了,誰知道他去哪兒了啊。”

顧小影卻笑得很狡猾:“那你知道不知道他出國做訪問學者了?”

“當然知道,”桑離看看顧小影,“不然這次回來,怎麼可能不去找他。”

顧小影笑了:“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出國嗎?”

桑離納悶:“出國是好事啊,訪問學者也不是誰都能做的啊!”

“話是這麼說,不過南楊嘛……自然是有別的原因。”顧小影笑得很開懷。

桑離不明白了。

顧小影終于繃不住,主謎底:“我們今年新分來的同事來報道了嘛,一聊天,發現都認識南楊,就給我講了他出國做訪問學者的原因。你猜,這原因是什麼?”

“是什麼?”桑離也難得的好奇。

顧小影笑得心滿意足:“他被師生纏上了,出國避難去。”

“什麼?”桑離瞪大眼,滿臉的難以置信。

“真的,”顧小影聳聳肩,“我們同事是他們系今年畢業的研究生,來做專職輔導員的。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不信你可以去問南楊啊?”

桑離目瞪口呆。

等飛機的間隙,電話再次響起來,桑離低頭看手機,是個長而陌生的號碼。

桑離有些莫名其妙,皺皺眉頭接聽電話,卻在聽到聽筒里傳來悉的聲音時忍不住笑了。

多麼巧——居然是南楊?!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溫和爽朗,他說:“小離,我到墨爾本大學法學院做訪問學者了,為期一年,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你存下來吧。不過國際長途很貴的,還是等我打給你好了。”

桑離心里突然有些慨——似乎,一直以來,總是他在為著想。

笑著問:“墨爾本的風好嗎?”

他的聲音里也帶了笑:“剛來不久,哪里顧得上看風景。不過如果拍了照片,一定發給你看。”

桑離沒忘核實剛剛得到的重要報:“哥,我聽說你膠著在師生當中進退維谷?”

南楊沉默幾秒才曉得反問:“誰告訴你的?”

桑離笑了:“我的眼線很多的。”

南楊一幅不在乎的語氣:“不要聽他們瞎說,他們就曉得敗壞我的名聲。”

“是嗎?”桑離憋住笑,“可是我分明聽說你是人家孩子的初對象,而且對方立志要用十八般武藝收服經歷一片空白的南楊老師。”

南楊怒了:“誰說我經歷一片空白?這麼大年紀了,誰沒談過啊!”

桑離哈哈大笑:“哥,原來你也記得自己年紀一大把了啊?可是我怎麼沒聽說你談過?”

南楊氣哼哼地:“誰說沒有,是你不知道而已。”

“真的?!”

“廢話!”南楊咬牙切齒,“你那時候滿眼都是帥哥,我才懶得告訴你。”

桑離笑了,只是這一次,的笑容有釋然、有頓悟、有南楊看不見的堅定。

說:“哥,其實我們都不小了。到了這個時候,我們至有了一樣本事,就是能看出誰是真正對自己好的人。”

微微嘆息:“哥,我一個人走了那麼久的路,常常還要因為走彎了路而繞很遠距離。我知道這樣有多累,所以,你不要這樣。”

微微笑著,在他看不見的赤道的這一邊對他說:“哥,本來我也是個沒有勇氣的人,我總怕我的出現會帶給別人災難,所以我逃避,恨不得能離群索居。可是現在我知道了,滿足地死去的確好過寡淡地活著。所以,哥,如果有機會擺在面前,那一定要抓,因為沒有什麼機會能夠一直等著你,而不溜走。生命真的很短暫,幸福稍縱即逝,所以,不要辜負別人的心,也不要辜負時間本。”

電話那邊的南楊沉默了。

他或許并沒想到,就在說服他的這個短短的過程中,桑離也終于被自己說服。

第一次明確地知道:在音樂之外,還想要什麼,還想陪伴誰……

桑離只是沒想到,馬煜比會到的,還要聰明許多。

回到家的那晚,桑離哄YOYO睡著后從臥室出來,看見馬煜站在臺上,一個人煙。

略為遲疑一下,還是走過去,站到了他的邊。

走過來,馬煜也不說話,只是看著遠,一口口地著。香煙的氣息漸漸彌漫開,桑離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馬煜一愣,這才掐滅了煙,深深地嘆了口氣。

爾后,桑離就聽到馬煜說:“你去上海吧。”

桑離一驚,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馬煜。

而馬煜直視著桑離的眼睛,點點頭,再重復一遍:“你去上海吧。”

桑離完全驚呆了。

馬煜看看桑離,目里有一些憾、一些惋惜、一些堅定。

他似乎嘆了口氣,說:“桑離,這次回G城,我想,對你我的應該都很大吧。”

他的聲音里有掩不住的苦:“當我知道寧寧已經不在了的瞬間,我突然覺得天都塌了。大概也是在那時候,我才知道,對我來說比我曾經想象到的還要重要得多。憑良心說,我這輩子沒有什麼太大的波瀾,總是按部就班地讀書,按部就班地升學。只有兩個意外,一個是突然冒出來的艾寧寧,一個是同樣突然出現的舒妍。”

他伏在臺欄桿上,上的白襯衫被夜風鼓起來,桑離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繼續說:“當我看見丈夫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差太遠了。我配不上,真的。是那種看上去瘋瘋癲癲,但實際上心很細膩的孩子。要的就是那種細致微的,而我,為了自己的前途,給不了這些。不過顯然,他的丈夫能給這一切,你也看見了,那個男人其貌不揚,可是他是真的。哪怕過世這麼久了,他說話的語氣都還是那麼平靜如常。看看他,我才知道,生命太短暫了,我們一天都浪費不起。所以,如果能和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天,也好。”

他終于轉過頭,看著桑離:“我錯過了和寧寧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于是就錯過了一輩子。可是你呢,桑離,你是要這樣錯下去,還是回頭去找你的幸福?”

桑離怔怔地站在臺上,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時有風吹過來,吹的頭發,有幾綹散在額前。馬煜出手,為攏到耳后。在他們側的遠,是明滅閃爍的萬家燈火。

馬煜看著桑離的眼睛,輕輕嘆口氣說:“桑離,我不是不你,我只是不忍心。我發現你這輩子在這件事上總是在聽從命運的安排,誰站在那里等你,你就走向誰,誰走遠了,你也從不追趕……所以這次我放你走,你要聽從你的心,你誰,就和誰在一起。只有這樣你才能幸福,才不會在此后的半生里后悔。你也不需要擔心我,只要你找準了自己的方向,我自然也會重新開始尋找屬于我的幸福,所以你只要按照直覺的方向去走,就好。”

桑離的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那一瞬間,的頭有些暈。

仰頭看看馬煜,卻見他已經轉頭看向遠的燈火。

他像是對桑離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嘆息著說:“桑離,我們終究還是要錯過了吧?”

“馬煜……”桑離開口,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馬煜看看,笑了。只是,這個笑容那麼苦

夜風中,他終于手把攬進懷里,把下抵在的肩頭。

他說:“桑離,我不知道我會等多久,所以如果找不到他,你要快點回來。”

而后他低下頭,輕輕吻上的眼睛。

桑離閉上眼,覺到有濡,自眼底緩緩滲出。

臺上,秋風漸冷,就這樣依偎在馬煜的懷抱里,心里起伏著巨大的震撼

不得不承認,馬煜說的是對的。

一直以來,就這樣被地站著,等來了向寧的,于是把南楊的親讓到了一邊;后來遭遇了沈捷的橫刀奪便順從地放棄了向寧;再后來梁煒菘出現了,便從醫院逃走,遠離了沈捷;現在馬煜出現了,還要再放棄那些心底里明明已經越來越強烈的嗎?

還能繼續自欺欺人地過日子嗎?

做不到。

真的再也不想這樣下去了。

真的不能帶著憾與不甘心,還有那些此起彼伏的惦念過自己的后半生!

可是,沈捷,當我終于知道自己是你的……你又在哪里?

睜開眼睛,仰頭看看馬煜,再沿他的視線看向遠——那些絢爛的燈火,那些燈火后擾攘瑣碎的幸福,星星點點,無邊無際。

突然從心底到羨慕。

闔家團圓——原來,這才是世間最質樸好的幸福。

就這樣,幾天后,桑離終于再次踏上上海的土地。

站在虹橋機場寬闊大廳里的時候,真的有恍如隔世的覺——多年前,也是十月,就是從這里,從這繁華都市的霓虹中,抉擇了人生的第一段不歸路。

這樣的城市,每天都在著年輕而富有沖勁的人們——青春路上,這里有夢想,就有平臺;有斗,就有傳奇。只是,有些人走對了路,便挖得到第一桶金,甚至為青春樹碑立傳;有些人走錯了路,便付出巨大的代價,甚至萬劫不復。

原來,錯的,不是這繁華本

而是,面對繁華,我們選擇怎樣的人生、怎樣的路。

十月,果然是天涼好個秋了。

中悅還是那個樣子:高聳云的尖頂襯著黃浦江畔的夕,玻璃幕墻反出火燒云的流,在這城市人來人往的喧囂中,安靜佇立。

桑離站在偌大的樓宇下,看著門口穿著整齊制服的門,略遲疑一下,才拎起小小的行李袋進門,走到前臺做住宿登記。

前臺的姑娘笑魘如花,語調細:“您好士,歡迎你臨中悅大酒店,請問有什麼能幫助您的嗎?”

桑離點頭,微笑著推過去自己的份證,答:“您好,我想訂一間單人房。”

“好的,請稍等。”前臺服務員接過份證,準備登記。然而在看到份證上那個名字的剎那,突然愣一下,再抬頭看看桑離,臉上閃過一難以置信的表

只見俯下,把桑離份證遞給邊的孩子,又低語幾句。那孩子也驚訝地看看桑離,旋即拿著份證離開前臺,走向不遠的經理值班室。

桑離有些詫異地問:“我的份證有什麼問題嗎?”

“哦,桑士,”前臺服務員馬上笑著答:“是這樣的,您的這個份證號碼曾經做過登記,請您稍等,我們經理將馬上過來,親自為您服務。”

桑離將信將疑地看著眼前笑容燦爛的服務員,不知為什麼,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幾分鐘后,果然就見一個西裝筆的男人快步走過來,見到桑離時先微微一鞠躬,再開口:“您好,桑士,我是客房部經理林耀民,我們總裁有待,專門為您預留了套房。您請隨我來。”

桑離遲疑一下:“你們總裁?沈捷嗎?”

林耀民點點頭,手一指:“這邊請。”

桑離微微嘆口氣,便隨他走向電梯。

當電梯門再度打開的時候,赫然眼的,便是那個悉的樓層——沿新換的地毯走過去,打開門,桑離知道,一定能看見一個寬敞的套房,以及那個面向黃浦江的臺。

林耀民開門,把桑離讓進屋,又說:“士您請稍等,過會我們總裁特助會親自來拜訪您。”

桑離急忙回轉:“不要了,我只是——”

士,”林耀民的語氣竟然帶著些真摯的懇求,“我們也不過是做人下屬,請您一定要在這里等一下,真的,不會耽誤您太久。”

桑離看看他,終于嘆口氣:“好吧。”

林耀民再一鞠躬,離開房間。

桑離疲憊地坐在沙發上,覺得這一切都恍惚得很,帶著許多拿不準的疑問,撲面而來。

其實,只是想來看看沈捷,想知道他的手到底功沒有,他的恢復得如何。

可眼下這個樣子,倒引起心那些不安的覺,愈演愈烈。

半小時后,門鈴聲響起。桑離走過去開門,不出所料,見到的是郭柏威。

幾年過去,他似乎也更加了,眉宇間有了中年男子沉穩的氣度,眼神里多了些凌厲也多了些言又止的掩飾。

在他后跟著兩個穿黑的西裝的男人,都表嚴肅,只是略鞠躬打招呼。桑離把三人讓進屋里,四個人在沙發上坐好了,氣氛驀然變得沉重起來。

還是郭柏威先開口:“桑小姐,好久不見。”

桑離點點頭,微微一笑:“的確是好久不見。”

郭柏威直接切主題:“您這次來是——”

“我想看看你們沈總,”桑離也不繞彎子,“我想看看他手后恢復得怎樣。”

坦然地看著他:“他突然離開,我很擔心。”

“這您可以放心,”郭柏威笑了,“沈總已經離開上海去休養了,據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說,沈總的況很穩定。”

“他去了哪里?”桑離先松口氣,再看著郭柏威問,“什麼時候走的?”

“有大約一個月了吧。”郭柏威避實就虛。

他不看桑離,只是從旁邊一個隨從的手里拿過來一個文件夾,推到桑離面前:“這是沈總離開前留給您的,他料到您會來,所以早就安排我們等候您。”

桑離難以置信地看著郭柏威,再低頭看看茶幾上藍的文件夾,下意識問:“這是什麼?”

“贈予書,”郭柏威旁邊的男子自我介紹,“我是沈總的律師,您手上拿的是沈總在銀行設置的個人保險箱,您簽字后將擁有對保險箱品的支配權。”

“保險箱?”桑離皺眉,翻開藍文件夾,一目十行地看。

“沈總去國之前曾經把一些東西放在保險箱里,”郭柏威解釋,“他說如果您來找他,就請您接這份禮。”

“如果我不來呢?”桑離抬頭看著郭柏威問。

“他說您一定會來的,”郭柏威笑得意味深長,卻也好像含著欣,“他說,您一定不會允許他就這樣離開,所以,請您去打開這個保險箱,那里面有他想對您說的話。”

他說話時,有秋風從敞開著的窗戶吹進來,帶來黃昏的涼意。

桑離低下頭,一只手攥住文件夾,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文中寫有沈捷中英文簽名的地方。

纖細的手指,就那樣,在那個黑簽名上,輕輕地過去。

好像過那個人微笑的臉,又好像過那些一去不回的流年……

尾聲(下)

第二天,在郭柏威和律師的陪伴下,桑離終于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保險箱。

郭柏威和律師自覺留在門口,桑離走進去,用鑰匙打開保險箱,里面,放著一個致的紫檀木盒子,盒子上方,有一封信。

桑離迫不及待地拆開那封信,當終于看見那幾行字的時候,忍不住淚如雨下。

沈捷的信是這樣寫的——

小姑娘: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上海了。你放心好了,手功,我會努力活下去,因為我不能食言——我答應過你的,陪著你,不離開你。

盒子里是三年前我想送給你的禮,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玉石藝人,用祖傳的技法心雕刻的一套翡翠飾品。本想帶上它去北京,對你說,等你過了25周歲生日,我們就結婚。可惜,接到來自北京的電話時,我慌忙上路,忘了帶它。后來我父親病危,我匆忙趕往國,更是連一句解釋都沒有來得及。再后來,父親去世,我留在國外料理后事、接收產,沒有早日回國,而你,就在那段時間里失蹤了。

所以,我一直都很后悔。我想如果我在去國之前能把它給你,告訴你,無論你變什麼樣子,我都會娶你……如果是那樣,你還會不會離開我?

我想,這就是命中注定吧。

我們注定要錯過彼此,錯過最好的時間——不過只是三年,可是錯過了這三年,我連娶你的資格都沒有了。

小姑娘,人生真的很短的,沒有多個三年可以用來浪費。假使有人你,而你也他,那就不要想那麼多,瞻前顧后是浪費時間、浪費幸福的行為。要勇敢,勇敢地去嘗試一些事,畢竟,沒有人是完的,就算將來有一點憾,你也要允許生活中出現一點誤差。

小姑娘,我你——經過了這麼多的生離死別,這種,更是像親人間的了。

所以你要記住,我是你遠在天邊的親人,如果你不幸福,每個親人都會難過。

那麼,這套首飾,就算我送給你的新婚禮吧,小姑娘,祝你新婚快樂!

永遠幸福!

沈捷于上海

淚眼模糊中,桑離輕輕打開那個紫檀木盒子,看見黑絨上靜靜棲息著一整套晶瑩剔的翡翠首飾:圓潤的手鐲,巧的戒指,蝴蝶形狀的針、簪子、鏈墜、耳環……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翡翠鎖,背面刻著四個工整的小字“永結同心”。

寂靜的屋子里,桑離仰起頭,很努力才止住眼淚,住哭聲。

很努力,才出那個仍然帶一些哭意的微笑。

定定看著那紙他的親筆信,在心里說:謝謝你,沈捷。

謝謝你為我的親人,謝謝你祝福了我,謝謝你讓我知道,我從來都不孤獨。

還有,謝謝你肯給自己二十年。

也是因為這二十年,你怕給不起我長久的幸福,可是你知道嗎,當我終于知道我你,二十年,已經是何其巨大的財富!

到這時,哪怕只有兩年,我都會去爭取。

我這輩子,總是為前途、為歌唱在爭,我從來沒有為我的人,爭取過哪怕一次半次。

雖然現在,我仍然有忐忑,有顧忌,可是我最怕的,仍然還是你離開。

我不怕我不你,也不怕你放棄我,我只怕,我一旦走近,會不會給你帶來新的災難?

或許我真的是太唯心了——可是至我知道,因為,才會在乎;因為在乎,才會恐懼。

……

十幾分鐘后,桑離把信折好,放回到盒子里。然后捧著盒子,走出房間。

在門口,郭柏威看見哭紅的眼,微微愣了一下。

桑離抬起頭,平靜地問:“沈捷現在在哪里?”

郭柏威沉默了。

桑離卻并不放棄,仍舊盯著他的眼睛,重復:“告訴我,沈捷在哪里。”

郭柏威有些為難:“沈總說……”

“你只要告訴我他在哪里。”桑離的聲音無比堅定,站在郭柏威面前,定定地看著他。

“我不能說啊,”郭柏威有苦難言,“沈總說如果我泄了他的行蹤,以后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

“那好,”桑離點點頭,“那你告訴他,他用了三年找到我,我就會用三十年找到他。他盡可以躲得遠遠的,但只要他不幸死在了我前面,那就等著我去掘他的墳好了!”

的語氣狠絕,郭柏威被嚇了一大跳,張口結舌地看著

咬牙切齒:“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只要他沒把骨灰撒到海里或是扔到了外太空,我掘地三尺也一定會找到他!”

郭柏威張大,完全失語了。

過一會,還是郭柏威后的律師先小心翼翼地開口:“桑小姐,您察看完保險箱里的品了吧,那麻煩您在這里簽名好嗎?”

他拿出幾張紙,桑離低頭看了看,迅速簽上自己的名字。

簽完字,捧起盒子往外走,走了幾步回過頭,看到郭柏威還站在那里用復雜的目盯著的背影看,突然笑了。

這笑容太妖嬈、太詭異,郭柏威一怔,驀地打個寒

他清楚地看見桑離的眼角含笑,表像是戲謔,語氣卻那麼嚴肅。

突然開口問他:“郭特助,小時候,你有沒有吃過那種一角五分錢的蛋冰棒?”

郭柏威驚訝地看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回轉,看著他,微微笑著說:“就是那種淺黃的冰棒,很小的一,用簡單的紙包著,放在保溫箱里賣。吃一口,會嘗到蛋黃的香味,舉起來對著太看,能看到金冰凌在照耀下閃閃發……”

好像在追憶什麼一樣,的目漸漸恍惚,側臉那麼麗,郭柏威和后的律師都看呆了。

的聲音輕輕的,好像唯恐驚醒了什麼一樣:“我記得那是1984年吧,我還很小,只覺得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可是在那時候,一角五分錢的蛋冰棒也是種奢侈的零食。我就想,等將來有錢了,我就買很多很多蛋冰棒,吃個夠……”

笑了,語氣里帶著惋惜與失落:“可是后來,當我們有錢了,冰淇淋的品種也越來越多了的時候,我卻再也找不到1984年的蛋冰棒了。”

看著他,表真摯,眼里閃爍著星:“郭特助,我這輩子錯過了很多東西,對不起很多人。我現在知道后悔了,可是許多事卻像那時候舍不得吃的蛋冰棒一樣消失了,再也無法挽回了。我知道你也是聽命行事,可是這一次,你不妨相信我。”

的神堅毅,的語氣堅定:“我會陪著他,陪他一輩子。陪他把生命延長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多。我要陪他創造一個肝移植史上的奇跡!所以,如果你想看到你們沈總能開開心心地多活幾年,不妨告訴我他的地址。”

說完這句話,往外走,郭柏威在張口結舌中只聽見扔下最后一句話:“我在中悅住三天,三天后,我會先從國的每一間‘離園’開始找起!”

看著遠去的背影,郭柏威的頭開始劇烈地疼起來。

郭柏威掙扎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眼睜睜看著桑離出沒在酒店各個角落:餐廳、商場、酒店大廳……除了辦公區,影幾乎已經無不在。

似乎刻意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提醒他給一個答案。

的目的達到了:現在,只要的影子出現在郭柏威的視野中,他便痛苦地想到這個詞——“鬧心”。

下午的時候,郭柏威路過壁球室,一轉頭,就看見桑離在打壁球。

能看出來,桑離的反手擊球很流暢,只可惜過傷,所以整個影都顯得吃力。可是仍然很努力地擊球、救球,偶爾停下把汗,手里拎著球拍,對著一面墻發呆。

玻璃墻外,郭柏威看著桑離的背影,不自停下腳步。他甚至還恍惚了一下子,覺得沈捷就站在他面前,正微笑著陪桑離打球——時至今日,他仍然記得沈捷教桑離打壁球的景,那時候,儼然只是個孩子。

那時候,沈捷也是那樣意氣風發的男人,最好的年紀,事業有

如今,不過只是三年。

三年,分分合合,幾次面臨生離死別,郭柏威自始至終是個旁觀者。他不是不知道,沈捷離開桑離,需要多麼大的勇氣——許多時候,要對自己狠,才能對別人仁慈。

于是,這三天里,他幾次拿起電話想告訴沈捷桑離在中悅的消息,可是猶豫很久,最后仍然是把話筒放下。

他不用猜也知道,只要他復述了桑離的決定,沈捷一定會迅速出國,徹底躲開。

因為很顯然,這一次,沈捷是真的想要離開他的小姑娘了。

可是,他的小姑娘顯然不這麼想。鐵了心要去找他,要陪他走人生的后半程——郭柏威這多年來也算閱人無數,他不認為自己看走了眼,他分明從桑離的眼睛里看到從未有過的堅定與

那麼,自己要不要推波助瀾?

他不怕沈捷的威脅,他也不怕沈捷真的打發他回家吃自己。他只怕如果桑離出現過了再離開,那顯然只會加重沈捷的病

從師兄弟到上下級,從好朋友到好搭檔……郭柏威和沈捷之間的遠非工作關系那麼簡單。他曾陪沈捷走過父親去世、住中悅、開拓版圖、尋找桑離……以及所有那些后來的路。

他知道沈捷想要什麼,也知道沈捷不要什麼;他知道沈捷期待什麼,也知道沈捷害怕什麼……

站在壁球室外,郭柏威猶豫了。

第三天的頭上,桑離沒有食言——訂了去G城的機票,決定從那里開始找起。

不為別的,只為記得,那里是沈悅梅的故鄉。

那里,有一種滿了廣玉蘭的宅子,在南部山區蜿蜒的山路盡頭,鋪著鵝卵石的甬路末端,朱紅大門的后頭,滿屋黃花梨的簇擁下,見證了最好的年華。

那也是他們最好的年華。

是進安檢前五分鐘,桑離最后看一眼這偌大的城市、這來來往往的人,拎起行李走向安檢口。

與此同時,聽到后有人喊:“桑小姐,請留步。”

,看見郭柏威匆匆趕來,那一刻,桑離微笑了。

郭柏威快步走近,帶一些微微的息,遞給一個白信封。

他看著的眼睛,目坦然:“桑小姐,我決定打這個賭。”

他笑著說:“我倒要看看,總裁會不會真的讓我回家吃自己。”

人來人往的候機廳里,桑離攥住手里的白信封,也笑了。

的笑容明燦爛,綻放好看的花。

看著郭柏威,真誠地說:“謝謝你。”

郭柏威擺擺手:“不要謝我,桑小姐,我只有一個要求。”

他的目誠懇,卻又含著鄭重:“桑小姐,我希,你真的能陪他走下去,不會食言。”

偌大候機廳里,桑離點頭,斂了笑容,嚴肅地答他:“我保證,我會做到我說過的一切。”

郭柏威點點頭,出手:“一路平安。”

桑離輕輕握住他的手:“謝謝。”

雙手握到一起的剎那,他們沒有看見,候機廳寬敞的玻璃窗后,天空中的烏云散去,瞬間迸芒萬丈!

一小時后,飛往G城的飛機騰空而起,帶著桑離的心愿,帶著郭柏威的賭。

飛機上,桑離再次打開那個白的信封,看著那張紙,微笑。

紙上,只有四個字——“G城沈宅”。

桑離一邊看一邊得意地想:沈捷,你看,就算我不問,我也知道你在哪里,就這樣,你還打算躲開我?

這樣想的時候,舊日的時好像幻燈片一樣掠過的腦海:他的聲音、他的微笑、他帶長大,他說“小姑娘,我你”……

想到這里,波音737的機艙里,桑離忍不住閉上眼,偏過頭,再次擋住人們的視線,任淚水肆無忌憚地沿臉頰落。

在心底發誓:這是這輩子,最后一次為那些曾經失去的、再也回不來的青春,哭泣。

是的,是的,現在相信了:別離,果然也是一首歌。

因為,假使未曾別離,我又如何能與你相逢?

你知道嗎,一輩子很長,從我們出生,到我們死去。

一輩子也很短,從我們相,到我們無法再

一輩子的永恒,就是從我們帶著來到這個世界,再帶著幸福地離開。

中間的這個過程里,相的人,要手牽手、肩并肩,無論貧窮、疾病、災難,都永不分離!

萬米高空上,桑離睜開眼,過眼底尚未散去的淚,看向窗外。

舷窗外,燦爛夕燒紅了云海邊際,整個世界彩奪目!

還好,還好,天總是很短,幸福卻有那麼長……

(完)

后記

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李后主的詞,前期的,中期的,后期的,隨口會念很多。

只是莫名地,相對于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句“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而言,我時常從腦海中無緣無故蹦出來的,卻是那句“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破陣子》——凄清,痛悔,傷逝。

四十年的家國,一朝覆滅,穿白出城,哀樂齊鳴。

這時候回頭看,前半生的榮耀,后半生的飄零,劃出諷刺的分水嶺。

后來我想,我喜歡李煜,恐怕就是因為他的經歷:不是所有詞人都有機會做皇帝,也不是所有皇帝都會淪落為亡國之君,更不是所有亡國之君都能忍氣吞聲做階下囚。

所以,我喜歡李煜,是因為在他的文字里,既有前半生紙醉金迷的大快活,也有后半生離鄉背井的真蕭條。

至絕的哀痛,常常能產生這世間最打人心的字詞。

于是,某個晚上,我終于決定,就用這“別離歌”三字,作為這個已在我腦海中盤旋多年的故事的名字。只不過,在這個故事里,除了足夠的凄清、足夠的痛悔、足夠的傷逝,還要有足夠的堅強、足夠的淡然、足夠的明。

甚至可以說,我想記錄的,不僅僅是一個故事,更是一段被一分為二的人生:前半段,你可看見繁花似錦中的壑難平;后半段,你卻看到從容靜寂里的豁然開朗。

大約,生命就是這樣:有失去,有獲得,有糾纏,有頓悟;有鋪天蓋地的,有泥足深陷的悲哀,也有足以戰勝一切霾、溫暖而令人容的

所有這一切,就是我們往前走的力,亦是我們往后看的勇氣。

我知道,就行文而言,這是個淺淡的故事:不是大題材、缺大背景,甚至沒有大的跌宕起伏。自始至終敘述著的,不過就是一個子從飛蛾撲火到心如死灰再到重新站起的全過程。

然而,這份淺淡,恰是我要告訴你的真實——像桑離這樣的孩子,不是個例,亦不是虛幻。就在我們邊,甚至住在我們每個人的心深——所代表著的、偏執、冷漠、決絕,從來都不是唯一。

只不過,桑離的不同之在于,當命運給了太多報應之后,在最短時間坦然接了這一切。因為知道,既然所有那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那麼,就不可以后悔。

自己的話說就是,應該謝自己在遭了報應后還能活著。于是,還有機會認真反省,還有機會從頭再來,還有機會抓住幸福不撒手。

所以,真的沒有哪一段經歷會是無用。只要你肯會、肯自省,所有那些過往,便都為我們磨礪自己、修繕自己的緣由——或許會有陣痛,但痛過的蛹才會化蝶。

故而,我們要對生命中的每一段路途,表示激。

你知道嗎,青春本真的是一闋別離歌:因為我們總要與往昔的自己別離,才能與嶄新的自己相逢。

所以,一部《別離歌》,就是一個孩子的長史。

謝謝你陪我走過,謝謝你陪我回憶,謝謝你陪我傾聽這時最真摯的聲音。

謝謝你。

葉萱

2008年10月于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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