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之痕》第五章 手機

任萍滿眼倦容地坐在茶餐廳的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從明的玻璃窗中無力地向外時不時張著。時間尚早,茶餐廳開始供應早餐了。可以看見著黃綠制服的環衛工人剛剛清掃完大街,上班的人流開始逐漸增多了起來。昨夜的一場暴風雨過后,天氣顯得有些冷,蟄居在泥土里的小開始四下覓食。了杯黑咖啡,就著濃郁的香氣和苦味慢慢地喝下去。值了一夜的班,雖然疲倦,可是并不想休息,腦海中沉積了太多的細節,得細細理清了,將它們串聯起來。

下班之前打了個電話給許慧茹。許慧茹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干脆,想象得出來也是一夜未眠,約了在這個兩人經常顧的茶餐廳見面,自己一個人慢慢踱了過來。

很多時候在冷眼旁觀許慧茹和鄒云順之間的關系的時候,總是帶著些許優勢去和許慧茹攀比。如果說鄒云順的背叛是因為許慧茹走樣的材、日漸衰老的面孔,那麼相比之下比許慧茹條件要好得很多的自己,為什麼也會遭到如此的厄運?男人選擇背叛的理由有很多,而人被拋棄的理由卻只有一個。已經是昨日黃花,再也無法讓唐麟澤有興趣了麼?

靠在的椅背上閉目養神了一會,上的疲憊尚在其次,心的創傷卻是再湛的醫也無法使之愈合。幽幽地呼出一口氣,很沉很重。

許慧茹略顯凝重的腳步聲從另一側傳來,任萍睜開眼,旋即有一雙的腳踏的視線。“累了還不去休息?發生什麼事了。”許慧茹坐了下來,仍然是了一壺茉莉花茶。最近迷上了這種茉莉花的香味兒,整個房間里都彌漫著花香和茶香。有時候鄒云順回家會微微蹙一蹙眉,不知道他是不是對這種香味有些敏

任萍緩緩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苦香的順著的舌尖了下去。看著許慧茹最近新冒出的黑眼圈,說:“你晚上沒睡好?這麼憔悴!有兩個消息,一個是關于老鄒的,一個是關于唐麟澤的,你先聽哪一個?”

“明知故問。”許慧茹說。

任萍坐直了子,告訴:“昨天我看見老鄒去太平間認領的尸了。”

“阿彌陀佛,終于領走了。火化了嗎?”

“我又不是私家偵探,我哪里知道。”任萍挑挑眉。

“那后面那件事呢?關于老唐的。我看你今天我這麼早出來,多半是因為這個。”許慧茹畢竟是過高等教育的,一猜即中。察言觀的水準雖然不及任萍,但這個明顯的癥結所在,還是能一眼分辨出來的。

任萍有些苦惱地皺起了眉,的鼻梁直,皺起的眉峰和鼻梁的了一座氣勢人的小山,讓許慧茹看到事態也許真的有些嚴重了。任萍說:“也是昨天晚上,我打電話回家的時候,麟澤突然說自己和老鄒一塊兒約了吃晚飯。于是我當時就到太平間去找老鄒問這件事,他說晚上有事,并沒有答應麟澤。我很納悶,就請了幾個鐘頭的假回家。我坐在沙發上足足等了三個半小時,他才回來。”

“你沒問他去哪里了嗎?”

“他自己既然不說,我又何必問?只是我想象得出來,這里邊一定是有什麼他不愿意讓我知道的事。”任萍分析得頭頭是道。

許慧茹搖搖頭:“你和老唐結婚這麼多年了,應該了解他的為人。我看他不像那種人,一定是你誤會了吧。”

任萍額間的山峰登時突兀而陡峭起來,有些挖苦地說:“看表面是什麼也看不出來的。自從我們做了那件事之后,還不是你做你的大學教授我做我的白天使。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即便是跟他生活了這麼多年,我還是不知道我的丈夫到底在想些什麼。他最近的行事越來越古怪,經常獨自一個人快活地翹起二郎,在哼唱著流行歌曲。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許慧茹一聽見“那件事”便稍稍一怔,半天沒說話。許久,才輕輕開口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任萍搖搖頭說:“說實話,本來我打算學你的樣子,找個私家偵探調查他。可是你來之前的這段時間里,我仔細考慮了很久。我是很麟澤的,我珍惜我們十幾年的夫妻份。我害怕如果調查出來的結果真是那樣,我一定會接不了。”

“這件事是可大可小的。你先不要妄加推測,找個時間和老唐心平氣和地談一談。這三個半小時不能做他背叛你的憑據啊。你想得太多了。”許慧茹自從“那件事”之后,心態突然平和了很多,胖而圓的臉上顯出一種富貴的姿態,雖然有兩道黑眼圈,卻也看上去像個天隨和的人。

“但愿你說的是對的。”任萍無力地垂下了頭,重重地嘆了口氣。

許慧茹喝了杯茶,告訴任萍:“上次你要我找的東西,我沒找到。”

“哦?那麼要的東西,怎麼……”

“我去看過了,那兒都搬空了。別說一瓶藥,連半張紙片都沒留下。既然他都已經領了尸去火化了,你我也不用擔心了。”

“可是我還是覺到不安。”任萍疲憊的面孔開始警覺起來,似乎預警到某種危險即將來臨。

許慧茹輕輕地笑了一下,“你別自己嚇唬自己了。我看你是太累了才會胡思想。走吧,我送你回家好好睡一覺,什麼煩惱都會煙消云散的。”

任萍拗不過,只得隨許慧茹一同結了賬,和并排往家的方向走去。太初升,空氣清爽,一切都欣欣向榮的樣子。路邊的樹木和草坪都裹著一層新綠,看一眼,便從眼里舒暢到心里。任萍腳,值了一夜的班,四肢都有些麻木了。他們學醫的人最重修輕輕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臆中的不快之意頓時消散了不

許慧茹說得對,也許自己真的是想得太多了。睡意襲來,的腳步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許慧茹拉住了的手,說:“我看還是打車回去吧,你走路都開始搖搖晃晃了。”

任萍點點頭:“我困了,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的同伴隨即招手攔了輛計程車,將任萍送回了家。仿佛虛了一般,踩在自家的地毯上好像如履云端。許慧茹幫鋪好了被子,扶上床。任萍的睡姿仍然像個孩子,在睡夢中翻了個,口中囈語道:“麟澤、麟澤……”

許慧茹無奈地搖搖頭,并不多作停留,只幫將門鎖好,徑自走了出去。

下課鈴終于如數人期盼的那樣,按時敲響了。丁薇覺得這兩節課就像是把自己放在藥罐里熬,又苦又難,一不小心還會被燙傷。看見唐麟澤搜索式的目這邊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隨即拎著他的黑公文包走出了教室。丁薇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唐麟澤含著笑,和下課的學生們點了點頭,徑自向辦公室走去。他的辦公室離鄒云順的遠,一個在走廊東頭,一個在西側。他從西側的樓梯上來,思忖著要不要向鄒云順探探口風。昨晚他本是約了丁薇一塊兒吃飯的,誰知道任萍的一番查勤讓他錯地欠了鄒云順一頓飯。他順道踱進了鄒云順的辦公室里,發現他并不在。另外一位老師告訴他:鄒主任今天請了假,好像是去赴什麼人的追悼會了。

他謝過了那位老師,從公文包中出那瓶顯得有些破舊的小藥瓶,放在了鄒云順的辦公桌上。他問過房東太太,得知這是從陳嶙的床頭柜里滾出來的藥。而陳嶙的手機號碼顯示的又是辦公室總機的號碼,再加上許慧茹那通說要和鄒云順離婚的電話,并且今天鄒云順居然請假去參加什麼追悼會——除了鄒云順,他想不出第二個人來和陳嶙會有關聯。

唐麟澤的角微微上揚了一個弧度,徑直走了出去。他坐回自己的辦公桌旁,好像那個守株待兔的農人,等著兔子自己撞樹。就是不知道這只兔子,會不會上鉤呢?他掏了香煙,伴隨著時鐘滴答的微,一口一口地吸。最近事多,吸煙的頻率也逐漸增加起來。突然的,他想起年輕的時候妻子任萍對他說的一句話:“你要是想要孩子的話,可不許煙了。煙會減子的數量……”他忙捻熄了只了一半的香煙,有些懊惱地把香煙盒拋在了桌上。

孩子,孩子……這個詞語就像是一只手,每刻不停歇地揪著他的心。他何嘗愿意背叛妻子去找另一個人。他是的,十幾年來如一日。只是看著同事們的子一天天長大,日漸人,自己不免有膝下荒涼之。十五年前自從任萍小產后聽到不能再生育的消息后他便已經心如死灰,如今不知道為什麼,步中年,榮譽、地位、金錢……幾乎什麼都有了,可是他仍然覺得生活了些什麼。孩子是家庭的調味劑,有了孩子他才知道原來家庭中還有除了夫妻恩的另一種無窮盡的快樂。于是,要一個孩子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強烈得幾乎攫取了他所有的思緒,厄住了他平緩的呼吸。他開始在心中謀劃著如何去讓自己得到一個孩子——屬于自己的,睡夢中會吧唧著小出甜微笑的孩子。

他的目注視到書桌下夾的一張名單,是花名冊的復印件。唐麟澤死死地盯著丁薇的名字,轉過幾排是辛子喬的。他蹙了蹙眉心,終于做了一個讓步。好吧,只要答應給自己生個孩子,他并不在乎究竟和什麼人往。

這個問題解決完了,他的眉仍是蹙得的。昨天夜里的苦計雖然臨時奏效,任萍并沒有多說什麼,可是他知道自己今晚回去該面對的如同一場法庭審判。任萍是個心如發一樣細致的人,聰明慧黠。他了解任萍,平常的時候是個青蘋果,而日照久了,也會轉瞬通紅。他嘆了口氣,人啊,真是一種可怕的

而拉攏鄒云順讓他的支撐順利到手又是橫亙在面前的一個問題。現在他三座大山頂,任是有千般本事,也不由得他不累。唐麟澤癱在椅背上,將的重心都向后仰,輕輕搖一搖,稍稍覺有些愜意了。他的眼皮在此時突兀地跳了幾下,只是幾下而已,卻把唐麟澤一副閑適的心攪壞了。

隨即,他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唐麟澤微微一怔,手接了過來。

“喂,”那邊是鄒云順的聲音:“老唐在不在?”

唐麟澤答應了一聲:“我在的。”矛盾是要個個殲滅的嘛,鄒云順終于回來了,雖然他的聲音聽上去仍是平緩得好像一湖靜止的水,可是從電話鈴急促的聲音可以看出來,鄒云順一定是屁還沒坐熱,便打了這個電話給他。他剛剛跳過的眼皮,打起了十二分的神。

“現在有空嗎?”

他笑了笑,“鄒主任吩咐,我當然有空。什麼事,我洗耳恭聽。”

鄒云順在電話那邊咳了一下,隨即笑道:“昨晚的那頓飯,我沒記錯的話可以挪到今天中午嗎?”

“原來你是來蹭飯的!”他上說著,卻心知肚明鄒云順想做什麼。學校辦公室人多雜,說這種不能見的事,當然要找一個僻靜之所,慢慢兒地說。“現在就走嗎?十一點了。”

鄒云順說:“我還有一件事要理一下,等半個小時,你來辦公室找我。”

“好的。”唐麟澤掛了電話,非常耐心地等了半個小時。他并不著急穿過走廊去找鄒云順,而是慢條斯理地整整服,撣了撣上面的灰塵,鞋面也用的紙巾拭了一遍,這才慢悠悠地拎了包,向鄒云順的辦公室走了過去。

兩個人去的是一家農家風味的餐館,價格公道,環境也雅致,最重要的是,這兒的客人很,可以放心地說話。

唐麟澤只是靜靜地坐著,一個勁兒地夾菜吃,除了場面套話,什麼也不說。

鄒云順很明顯等得有些急了,他說:“老唐,我們可是認識十幾年的老同學了。有什麼話不能明說?非要擺個小玩藝兒給我?”他隨手掏出了那個藥瓶。不出唐麟澤所料,那個藥瓶鄒云順的確在陳嶙的一大堆藥瓶中見到過。他還親自幫倒了藥,看服下去。

唐麟澤笑了笑說:“我只是試探地擺了一下,沒想到你真的見過。”他湊近了一些,說:“你和那個死去的人關系很切呀!”

鄒云順“啪”的一下把筷子放下來,看了唐麟澤一眼:“你怎麼知道?這個瓶子你是從哪里得來的?”他剛剛問完,心中卻有些恍然了。原來是!“丁薇告訴你的?”丁薇那麼多專業課老師,為什麼其他人不告訴,偏偏告訴唐麟澤?鄒云順隨口又說:“看來你們的關系也很切呀!”

唐麟澤被鄒云順反將了一軍,有些不自在地搛了口菜吃。可惜那盤豆腐的,的,像劉姥姥面前的鴿子蛋一樣,一時間搛不起來,最后只夾了豌豆大的那麼一小塊,放進里,權當是塞了個石榴,不吭一聲了。吃罷,才緩緩開口:“大家彼此彼此。”

鄒云順冷冷地笑了一下,“你想說什麼?”

“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談一個條件,互惠互利,叟無欺。”唐麟澤雖然跟鄒云順做了十幾年的同學,可是他們的一直停留在“好”字上,多一步都不行。這個“好”又不是非常好,也不是疏遠,只是若有若無的有那麼一層關系。兩邊距離取中間一點,既不太親近又不太疏遠,中庸罷了。所以唐麟澤一直看不他這個人。鄒云順的格有些多變,有時候看上去很老實的模樣,心眼兒卻比針腳還,要不然就憑他一個農民子弟,哪能混到今天這個份兒上?

鄒云順心領神會地說:“是為職稱的事吧?”

唐麟澤點了點頭:“不瞞你說,我知道院長比較中意的人選是白誠和祝維民,其他的人支持他們的也不。我只要你替我投上一票,院長畢竟不能不看你的面子,那樣我就有更大的勝算。”

鄒云順懶洋洋地瞧了他一眼,在這個問題上,兩個人都知道對方是前途和命運攸關的人,唐麟澤評不上職稱,那麼一定會把他和陳嶙的事抖出來。他這個系主任的位置本來就有一大堆人虎視眈眈地覬覦著,這樣一來,他的位置就保不住了。兩個人現在是同一繩上的螞蚱,船游到海中央,他想跳下去都不行。“如果我說不呢?”

唐麟澤愣了一下,他完全沒考慮到鄒云順會拒絕他的條件。“你不怕我把你包養人的事告訴別人?”

“你有證據嗎?難道人家憑這一個小瓶子就相信你的話?”鄒云順笑了一下,厚厚的,顯出非常老實和憨厚的樣子。他的眼睛里一種騭的目一閃而逝,毫讓人察覺不出。

唐麟澤被他一陣搶白,不知道說什麼好,呆呆地坐在那兒,一地看著鄒云順。

鄒云順看著唐麟澤很出的呆滯模樣,又緩緩說道:“不過不管怎麼說,你我畢竟是老同學,即使你今天不請我吃這頓鴻門宴,我也會幫你的。其他的事,剛才你也說了,大家彼此彼此,再提下去就沒意思了,你說呢?”

唐麟澤被這一急轉直下的結果弄得額頭汗涔涔的,忍不住用手帕了一下汗。“不提了不提了,吃菜吃菜。”他不知道自己和丁薇的關系鄒云順怎麼知道的,不過從鄒云順的口氣中可以聽得出來他好像一副悉世事的樣子,讓他又是一驚。丁薇,難道丁薇和鄒云順曾經說過什麼?他無意中想起了那個手機,尚在丁薇手里。既然鄒云順知道那個號碼,那麼找到丁薇也不是件難事了。

不過鄒云順的保證無疑讓他吃下一劑定心丸。他定定神,又說起那瓶藥:“這瓶藥是陳嶙吃過的麼?”

鄒云順含混地“唔”了一聲,并不說話。

是怎麼死的?”他又問。

“你問這個做什麼?”鄒云順有些不悅,但是還是緩緩開口說:“是胃出死的。前幾天還好好的,去了趟醫院拿了一堆藥回來,誰知道病反而越來越嚴重,就這麼……”

“胃出?”唐麟澤說:“這瓶藥是促進胃酸分泌的,如果是腸胃不消化,吃了這種藥不會出什麼大事啊。”

鄒云順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轉念間告訴唐麟澤:“可是不是腸胃不消化,得的是胃潰瘍。”

唐麟澤面一寒,本來顯得有些低沉的聲音更加低啞了下去:“如果本有胃潰瘍,再吃這種藥無異于雪上加霜,難怪會胃出了,這分明是醫生的誤診!”

“你說的是真的嗎?”鄒云順半信半疑。

唐麟澤想起丁薇那天問他要這瓶藥的形:凝重,多半是因為也想到了這件事。“你可以找個醫生問問。”

唐麟澤的話好像銅鈸銅鑼一呼而響,“嗡”的一下讓鄒云順的思路也順著唐麟澤去了。他攥了藥瓶,仰頭喝了一杯酒,眼睛有些微紅地說:“我要把事搞清楚!”

的確死得很蹊蹺。的尸火化了嗎?”

鄒云順搖搖頭。他昨天晚上才從太平間將陳嶙的尸領到火葬場去。想想就如此草草火化了實在不妥。于是他想辦法聯系到了陳嶙的父母,讓他們盡早趕過來見兒最后一面。今天早上他便去接了陳嶙的父親和母親,將他們領到殯儀館見了化上冥裝、穿戴整齊的陳嶙。陳母哀痛絕,他們約定今天下午五點火化,隨后陳父陳母會將的骨灰帶回家妥善安置。他看了眼唐麟澤,臉上出一的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陳嶙的父母都來了,想早些帶著的骨灰回家。這是人之常,難道要我把實告訴他們,徒增傷心嗎?我本來心里就很疚,這麼一來,更是心有不安了。”

“那你就這麼讓白白地……”

鄒云順揮了揮手,篤定似的說:“事總會水落石出的。”他習慣手上的那塊表,那是不久前陳嶙送給他的,買了一對,兩個人般地戴著。在他的家鄉,是不興將鐘表作為禮送給別人的。表就是鐘,送表,老人們總是晦氣地認為是“送終”。而陳嶙的這般好心,錯,一行讖,送終的那個變了自己。那雙大而空的眼睛便從此不見了黑瞳,只有慘白的一,鑲著細地鋪滿了他的整個思緒。他看見窗戶外邊有一團鉛云籠了過來,天空霎那間沉了下來。他放下筷子,對唐麟澤說:“不談這個了。我下午還有事,先走了。”

唐麟澤答應了一聲。鄒云順起,卻被凳腳拌了一下,差點跌倒。唐麟澤本想去扶他,不過鄒云順紅著眼睛呵斥了一句:“我沒醉,別管我!”他便訕訕地坐下,看鄒云順有些蹣跚地走了出去。

外面龍似的響了一聲——打雷。唐麟澤不知怎的就想到一只白額吊睛的老虎,杵在云端,張著盆大口,向外呼呼地吐著腥風雨。人是老虎,時不時帶來一場暴風雨。這春日的天氣,也便是那老虎的臉,晴不定。

兀地,一道閃電斜斜地穿過云層,劈了下來。隨即黃豆大的雨點紛紛地砸了下來,噼里啪啦,像熱鍋里炒的一樣,跳躍奔騰,趕趟兒似的將整個城市又籠罩在一片雨霧當中。歷來寫雨最有趣的是李商,在蜀雨夜一首詩寄給妻,題曰《夜雨寄》。唐麟澤自認為自己是絕無先人的這種趣。別說是共剪西窗燭了,今天若是回家,也許家里一團漆黑,連燭火的微都變奢求了。

他神有些黯淡,悵然地著窗外的雨,無聲地嘆了口氣。

小店因為雨的降臨而突然多出如許的客人。唐麟澤付了賬,撐開他那把隨帶的黑布雨傘,一個人穿過雨簾幽幽地去了。遠遠地看,他的影罩在水霧之中,灰蒙蒙的,倒像是某位畫家筆下的寫意隨筆,用墨皴了一筆。可惜的是,看不見眼睛,只有個淡而又淡的廓,在宣紙上一點一點地暈了開去。

丁薇將那款紅的手機拿在手里,把玩了又把玩,平常唐麟澤聯系便是通過這部手機。他不敢公開用自己的份往寢室打電話,可是辛子喬敢。他三天兩頭地打電話到丁薇的宿舍,無非就是問問,吃過飯沒有,最近在做些什麼之類的。

張欣然的鋪位靠近電話,每次接過電話總是轉過來沖大家神地一笑:“哎,你們猜這又是找誰的啊?”

大家都起哄指著丁薇,推搡著去接電話。有時候會和辛子喬出去逛逛街吃吃飯,他好像什麼都知道,卻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極盡討好之能事,總讓丁薇日漸冰冷的面孔出一笑容。記得辛子喬第一次吻的時候,閉上眼睛,覺到他溫暖的的上面,輕之間,仿佛是蜂摘采花,蝴蝶扇翅膀,蜻蜓掠過水面。嚶嚀一聲,腦海中全是這些的意象。和辛子喬在一起的時總是可以聯想到這些讓人心醉的事,他的掌心溫暖而干燥,在這個乍暖還寒的時節中,握住冰冷的手,憑空給予如許的藉。他并不是唐麟澤之流,只想要,占有,讓延續唐姓一族的生命。辛子喬只會地擁著,指著漫天的星星告訴,哪顆是牛郎,哪顆是織

“我們會不會也像牛郎織,天各一方呢?”丁薇抬頭問他。

辛子喬的臉,“小傻瓜,他們在天上,我們在地下。只要你拉著我的手,我就會守侯你一輩子。”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丁薇默默地記著這句話,只抬頭看了看綴在天幕之上分隔遙遠的牽牛織。夜涼如水,突然覺到一寒意襲來,霎時間覺得自己骯臟污穢,在上了別的男人的床之后,又投進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不不不,不是男人,辛子喬只是一個男孩,從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一片寧靜清澈,他才二十歲,尚是個孩子呵!

丁薇有些不忍地轉過,推開辛子喬。的心神好像已經不在,孤獨地飄過鱗次櫛比的街道上空,穿過紫陌紅塵的俗世,悠悠地向上飛升。面前是一片銀浩淼的長河,河岸上有一位素服的麗人在舀水繅。銀的水在的織機上只一梭,細的紋路便清晰可見。可是的臉上,無時無刻不殘存著思念的淚水,織在布里,讓丁薇分明地看見了無端的苦楚與離恨。元朝的徐再思是將“思念”寫到極致的人。他在《春思》一曲中寫道:“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那織手中的線,不就是這相思千萬縷中的一支麼?終日里來見到的,到的,想到的,除了“”,就是“思”。丁薇皺了皺眉,幾乎不忍心再看下去。想走,那織卻將一把推進了銀河當中,一時間冰涼的意從四面八方向涌過來,嗆得吃了幾口水,子重重地沉了下去。掙扎間,手突然到了什麼東西,急之下死死拉住,忽聽得吳曉的聲音在:“丁薇,丁薇。”費力地睜眼一看,原來竟是剛才歪在床上玩手機的時候不知不覺地睡著了。手上還抓住鋪位旁邊的一鐵欄桿。驚出一頭汗,坐起來看著吳曉。

吳曉說:“做夢啦?剛才聽你大喊大地喊救命。”

汗,點了點頭:“是啊,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不管什麼夢,都是白日夢!”吳曉沖出整齊的牙齒,笑了笑。“才早上十點鐘呢!你最近好像很嗜睡呢,臉都睡得浮腫了。”

“是嗎?”丁薇找了面鏡子照。果然,的頭發蓬蓬松松不曾梳理,襯得臉圓了不拍了拍臉頰,倒不像是浮腫,覺真的胖了不。“是胖了啊,不是浮腫。”

“那你要注意節食了。別吃那麼多,也別老睡,出去走走吧。”吳曉出一張衛生巾,兀自拉開洗手間的門,閃了進去。

丁薇本來覺得自己最近就很奇怪,很想吃東西,又老睡覺。看見吳曉的舉,突然一下恍然起來,已經一個多月沒來例假了,該不是……捂住了,生怕一顆劇烈跳的心從里蹦出來。難道說真的懷上了唐麟澤的孩子?

一時間夢中的場景又回到了現實。真的覺自己被卷了一個冰冷的旋渦之中,不能思考不能呼吸,全抖不止。裹在被子里,除了害怕,沒有任何想法。辛子喬這個名字在的腦海中蹦了出來,甩甩頭,又將找辛子喬商量的想法了下去。自己懷的是別人的孩子,辛子喬知道了,一定會很難過。可以想象出那雙清澈如泉水的眼睛會變深不見底的潭水,幽幽的,幽幽的,隨著這樣的眼神嘆出一口氣。

有些勉強地理了理頭發,將它們梳一個馬尾,扎在腦后。換好鞋,便悄悄地拿了錢包,出了門。待吳曉到寢室找的時候,早已不見了人影。

丁薇慌不安地到學校附近的藥店里買了包測孕紙,低著頭,小聲地指指柜臺,示意售貨員拿給并不敢回頭看有沒有人留意自己,只付了錢,便一把抓過放在包里,一顆心仍然七上八下地沿著原路走了回去,覺得好像所有的路人都在向自己指指點點地看過來。想聽清人家到底在說什麼,可是又不敢靠近,怕聽見什麼穢言穢語,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回了寢室。

出測孕紙,有些哆嗦地出一張,匆匆看完說明,便把自己關在洗手間里試驗。那張紙沾了的尿,丁薇張地注視著,終于,看它一點一點地改變了。丁薇的頭“嗡”的仿佛被什麼砸了一下,再也掌不住,終于低低地哭了出來。不敢哭得太大聲,怕被外面的吳曉聽見,只得捂住,任眼淚一顆一顆地滴在那張變了的紙上,像雨打芭蕉的聲音,只是了那份閑雅,多了一份凄苦。

注定是個命薄的子——小的時候就說過了。

老太太會骨,總是著小丁薇無奈而憐忍地告訴:“你命薄啊,將來會吃很多苦。”小丁薇只是一心想掙扎出的掌心。的手掌太糙,得自己生生的疼。

丁薇著小腹,那兒的溫度暖暖的。想象不到居然有一個生命在這兒發芽并且生長。生命的存在是無辜的,可是它的誕生過程卻令恥。一場火山的發,先是吞噬掉上千萬人的命,然而沉積下來的火山灰會造就一無際的良田。可是良田付出的代價無疑是巨大而殘酷的。閉了閉眼睛,自己雖然不能預測到火山的發,但是完全有能力去按照自己的方式開墾這一頃良田。丁薇在做一道危險的選擇題,思忖良久,的心中已經在“放棄”的那一個答案上劃了一個勾——鉤子一般尖銳無比,幾乎穿,讓心中泣

不想要這個孩子,從始至終。

收起脆弱的淚水,在鏡子里照了一下自己的樣子。眼睛紅紅腫腫,顯得無比楚楚可憐。了把冷水臉,冰涼的水的刺激讓清醒了很多。將驗過的紙片沖進下水道,看那種讓心傷的在水中上下翻騰,終于不見了蹤跡。

丁薇打開洗手間的門。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吳曉在外面問了一句:“你怎麼進去那麼久?不舒服嗎?我看你臉不太好。”

丁薇勉強了個笑容:“我沒事,大概是睡久了,有些眩暈。”

吳曉點了點頭:“剛才辛子喬打電話給你。”

丁薇像被什麼電到似的怵了一下。看了電話一眼,仿佛它是個魔匣,一便會有各種不愉快從里面跑出來。誰知道此時電話又響了起來,吳曉說:“你去接吧,我看多半還是他打過來的。”

著腳步走近了,猶豫著接了過來。果然,是辛子喬的聲音,只聽他說:“丁薇嗎?吃過午飯沒有?”

丁薇抬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鬧鐘,果然,快十二點了。低聲說道:“還沒呢。”

“那我們一起吃吧,我在你樓下等你。”辛子喬不等說完,便兀自掛掉了電話。

丁薇怔怔地握著話筒出神,躑躅著要不要去。辛子喬是個心細的男生,一眼就可以看出自己有心事。難過地坐了下來,不過目前這種況下,除了辛子喬,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即使他知道這件事之后會很痛苦,也決定告訴他,并且尋求他的幫助。

辛子喬的父親在餐飲業一行里生意做得非常大,除了曾經去過的“綠茵閣”餐廳之外,他父親名下的產業還有許多,遍布在這個城市的各大繁華路段。每次辛子喬找吃飯,都是帶到他家經營的餐廳里去,將各種味小吃都讓嘗了個遍。時不時還會拿回去給吳曉們吃,也難怪吳曉們總是暗地里支持辛子喬和丁薇的往了。

辛子喬最喜歡帶丁薇去的是一家日式的餐館。廚師是地道的日本人,做的生魚片和壽司味道非常好。拉開推拉門,跪坐在塌塌米上,會有麗的著和服的小姐為他們端上食,然后微笑地退下。環境既清雅又舒適。他領著丁薇進了這間小小的房間,微笑地看著,問:“可以開了嗎?我壞了。”

丁薇點點頭,看他狼吞虎咽地咬著壽司,自己卻拿起一塊生魚片,剛湊近邊,卻到有一魚腥氣直撲過來,胃里一酸,一惡心之意從胃里一直冒到里。眉頭一皺,放了下來,并不吃,只嘆了口氣,看著對面的辛子喬。

“怎麼啦?胃口不好?”辛子喬問。

丁薇思量再三,終于直直地看著他,正道:“我懷孕了。”

辛子喬正在吃壽司,聽見這四個字如同泰山崩于前,慌之中差點被食噎著。他順了順氣,才蹦出一句話:“是唐麟澤的?”

丁薇看見辛子喬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心里流著一暖意。點了點頭,好像并不意外辛子喬所說的這個結果。雖然上不說,但是明白辛子喬是知的人。他那段時間千方百計地追求,討好,其實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想把從唐麟澤邊拉回來。

辛子喬喝了口湯,“你打算怎麼辦?”他的神突然間變得有些慘淡,臉像黑夜中兀然一盞白熾燈照亮了一樣。他的有一哆嗦,喝湯的時候幾乎蹭到服上。

丁薇知道辛子喬心里很不好鼻子一酸,泛起一種想哭的沖。“我想好了,打掉它。我不想要,現實也不允許我要這個孩子。”除此之外,別無選擇。現實已經把到了一個絕境,必須犧牲一樣東西,來獲得另外一樣。

辛子喬遲疑了半晌,終于說:“我陪你,去醫院吧。如果有人問起你,你就說這個孩子是我的。”

“子喬……”丁薇眼圈一紅,幾乎要滴下淚來。實在不值得辛子喬為做這麼大的犧牲。

他拉了的手,憮然說道:“我說過的,只要你拉著我的手,我就會守侯你一輩子。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我要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開開心心和我在一起。”

“那麼,你知道哪一家醫院比較好?”

辛子喬帶著丁薇沿剛才那條街道向東行走,轉過一個十字路口,拐進九和山路。丁薇去辦理陳嶙死后的一些事宜時曾經走過這條路。看著路邊那個賣蘋果的小販,數月之前還曾經見過他。看著他賣的蘋果,原本青的模樣現如今變得紅潤可,只是,每每都有磕,說不定還有哪只曾經被蟲蛀過。

小販吆喝道:“買蘋果嗎?便宜賣啦!”

丁薇走在辛子喬旁邊,兩個人都不理會他,只是丁薇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去看了看那些蘋果。很多年前從樹上掉下的一個蘋果,砸了牛頓,讓他研究出了萬有引力。作為一個蘋果來說,它的價值遠在它的形態質量之上。丁薇覺得自己就是那一個樹上的蘋果,墜地之后,由青慢慢紅潤,被蟲子蛀過,那麼接下來呢?是被出售掉,進的消化系統,將僅存的營養給了買的人,還是一直默默地呆在原地,等待著腐爛變質的結局?

了辛子喬的手,仿佛想找到某種藉。

辛子喬看了一眼,出一個微笑。

他們穿過了這條街道,便看見“九和山醫院”幾個燙金的大字。丁薇的腳步分明有些遲緩了,的掌心中滲出細的汗珠,辛子喬將荑握在手里,覺到了張。“沒關系的,只是做個檢查,又不是今天就做手。”

丁薇點了點頭。

辛子喬幫掛了號,找到婦科的門診室,接待他們的是一位非常和氣的醫生,辛子喬看了看前掛的牌子:主任醫生任萍。的五長得非常小巧,給人一種慈眉善目的覺,笑起來眼角有魚尾一樣的皺紋,雖然年近不,可是看上去十分有韻味。盡管是第一次見到,可是表現出來的關切還是足以讓人放下張的緒,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那麼,你們是來做人流手的?”任萍聽了丁薇說了自己的況,眼睛卻看向辛子喬。這一對年輕人看上去非常般配,男的氣質文雅,的漂亮賢淑,不過這個孩兒讓覺得十分面,可是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尤其是的那雙眼睛……任萍肯定自己一定見過這雙類似的眼睛。

“是的。”辛子喬點點頭,代丁薇回答:“我們還年輕,不想這麼早要孩子。”

“那好吧。你跟我進來做個檢查,完了我們再定手的日子。”任萍蒙上口罩,領著丁薇進觀察室去了。

辛子喬有些百無聊賴地坐在外面的長椅上,面部表各式各樣的人來往穿梭,其中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了他一下,他一抬頭,驚訝地了起來:“馬小寧!你怎麼在這兒?”

馬小寧是他中學時候的同學,他考上醫學院之后,兩個人便很聯系了。想不到會在九和山醫院見他。馬小寧抱著一大疊資料,同樣興,“我在這兒實習呢!”

“婦產科?”辛子喬啞然失笑。

“怎麼啦?”馬小寧放下手里的東西,照著辛子喬的口就是一拳:“你笑話我呢!你又來這兒做什麼?”

辛子喬佯裝痛苦,苦笑一聲告訴他:“我朋友懷孕了,我帶來做檢查。”

馬小寧用雙手在上畫了一個“×”字,表示沉默不言。隨即又問:“要做人流?”

辛子喬點點頭。

“我可以幫你看著。這半年我都在醫院里看人生孩子做人流。”馬小寧翻了個白眼。

“誰讓你讀的是婦產科!”辛子喬又暗自嘲笑了他一回,說道。

兩個人說話的當兒,丁薇低頭走了出來。任萍仔細叮囑了幾句,告訴一星期之后來做手。辛子喬讓丁薇和馬小寧打了個招呼,便和丁薇轉過,沿著大理石的通道走了出去。

丁薇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站住了。讓辛子喬等一下,自己卻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便在洗手間里洗了把臉,陳嶙的死讓疚自責了好幾天才慢慢將這件事淡忘。

從觀察室里出來又有那種想干嘔的沖,不是妊娠反應,而是某種神刺激了仍舊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鏡子里照出滿臉水滴的模樣,異常嫵。如果這件事可以如愿地解決,那是再好不過了。至于唐麟澤那邊,丁薇已經不管不顧了,不論他擺出什麼要求,再也不會答應他。這個孩子,就當是唐麟澤欠的,要連本帶利地討回去。

“丁薇,你沒事吧?”辛子喬在外面不放心地敲了敲門。

“沒事。”干凈臉上的水,默默地走了出來。

辛子喬摟住了的肩膀:“你真的沒事嗎?你現在的模樣看了人心酸。”

輕輕地靠在辛子喬的懷里,不說話,只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辛子喬的手脯,臉上一陣熱意泛了出來。他的手可以覺得到的心跳,很急促,咚咚地像激戰中的鼙鼓。他聽見了丁薇夢一樣的聲音飄進了自己的耳朵里。說:“你想要我麼?”

辛子喬搖搖頭,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的覺,他和丁薇接吻的時候只是非常認真地去接吻,毫不曾想到某些其他方面去。他便敬,不曾有一一毫的雜念。他的是這個人,并不是。他有些臉紅地將手收了回去,在服上蹭了蹭,干掌心里的汗。丁薇的反常讓他有些害怕,他仍舊是摟了的肩,低聲說:“我送你回學校吧,啊?”

閉了閉眼睛,表示默認,有些疲倦地靠著他,昏昏睡,多希今天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寧愿閉上眼睛沉沉睡去,至在夢中還可以奢求。而夢醒了,卻無言以對了。坐上車,干脆窩在了辛子喬的懷里,直了,雙手抱住他的腰,像一只貓一樣蜷起來,皺皺鼻翼,可至極。

辛子喬憐地的頭發,油黑烏亮的一束。丁薇總馬尾,扎在腦后,他見睡意盎然,便手將的頭發打散了,看一頃長發披瀉下來,將的臉遮住了一半,更是說不出的風萬種。

他悄悄地在丁薇的臉上啄了一下,又怕把弄醒,便有些不尷不尬地注視著的睡相。的睫微微眨了一下,辛子喬看見上面掛著珠一般的東西,隨即有一道亮雪白的臉上若若現。辛子喬心中一,轉過頭去不忍再看。窗外一片浮云,不知道什麼時候將太遮住了,天空又顯得有些暗起來了。他抱了丁薇,覺到肩膀上的抖傳染似的讓他打了個激靈。他在心中呼喊著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任萍見丁薇離開,搖了搖頭。現在的年輕人不諳世事,往往是有了惡果才知道補救。簡單理掉了手上的一次塑料手套,卻不經意瞥見了剛才丁薇丟在觀察臺上的一部紅手機。追出去,他們兩個人影早已不見了。任萍干脆將手機放在白褂子的大口袋里,心想先幫保存好,等想起來自然會打電話過來問的。即使忘記了,一星期之后來做手,還是可以還給

肖沁雅坐在的對面,乘休息的時間問:“怎麼,那孩兒拉下的?”

“是啊,”任萍點點頭:“太心了。”

肖沁雅笑了笑,不置可否。

突然間任萍白大褂中的手機響了起來,任萍說:“八是打過來找手機的。”忙將手機打開,一看屏幕上面顯示的那個號碼,卻如同見了什麼鬼怪一樣怔住了。

“怎麼啦?不接電話?”肖沁雅覺得任萍有點奇怪。

任萍很機械地“哦”了一聲,接過電話,手微微抖地將手機近了自己的耳朵。

“喂,丁薇嗎?是我。”

肖沁雅看見任萍的背都僵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事,有些好奇地看著任萍。

任萍的眼神仿佛有些呆滯,繼續聽見那邊那個悉不過的聲音說:“晚上我有空,你過來吧。我們很久沒在一起了,我很想你。”

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仿佛有人掐住了的脖子,終于“啪”的一下合上了電話,眼睛突然一下變得犀利而兇狠。肖沁雅被任萍的表唬了一跳,試探地問:“你怎麼啦?”

任萍搖了搖頭,告訴:“剛才我聽見了一個故事,一只黃鼠狼爬過一戶人家的院子,卻被獵人發現了。”

肖沁雅看著的神,知道不便多問,只輕輕地“噢”了一聲,低下頭去繼續忙活。

任萍心緒翻涌,氣息不平地忖度著,想來自己前一陣子猜得果然沒錯,唐麟澤在外面有人,而且居然是這個年紀輕輕、看上去正正經經的孩子!短短的幾句話,將唐麟澤和這個丁薇的孩的關系暴得一覽無。他們不僅廝混在一塊,而且為時不短,說不定,肚子里懷的孩子,都可能是唐麟澤的!

想到這里,的腦子突然中斷了思路,只是一片空白。難怪唐麟澤這一段時間以來每日春風滿面,難怪他鮮仿佛年輕了十歲,難怪他每天行蹤神語意含混……難怪!難怪!任萍推開椅子“嚯”的一下站了起來,后肖沁雅問去哪里,也不答,腳底生風似的走出了門診室。現在急需一杯冰水冷靜下來。

任萍到食堂要了杯冰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在空空的食堂坐了一會兒,收心神,冷靜了下來。不管怎麼說,先把事調查清楚才有發言權。這個丁薇邊也有一個氣十足的男孩子陪著不可能舍棄這個年輕的不要,去勾引唐麟澤這個老家伙吧?想到這里又覺得有些納悶,這丁薇到底是何許人,讓這麼些人都眾星拱月似的擁著

慢慢地踱了回去。今天來看病的人很多,因為剛才的離開,病人突然一下增加了,讓肖沁雅一個人忙得滿頭大汗。又重新坐了下來,沖肖沁雅抱歉地笑笑。那部手機仍然放在的白大褂里,覺沉甸甸的。

任萍現在和許慧茹隔三岔五就要去那家茶餐廳一次頭。兩個互相哀憐的人如果只有回憶可以緬懷,以便維持生活的快樂的話,那麼們無疑是可憐的。任萍下了班,約了許慧茹仍舊在老地方見面,的手里地握著丁薇的那個手機,生怕一放手證據就會飛掉一樣。唐麟澤剛才用的是家里的電話打的,手機上還保留著那個電話號碼。

這次沒要咖啡,只是學著許慧茹近來的習慣,要了一壺茉莉花茶。在等待許慧茹到來的時間里,輕輕地抿了一口,微微有些燙的茶水在齒之間縈繞了一圈,茶香濃郁,芬芳撲鼻,難怪許慧茹會喝。

“這麼著急找我來,又出什麼事兒了?”許慧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任萍的對面,這些日子瘦了一圈,腆著的小肚子像癟了氣的皮球,沒有原來那般明顯了。這使原來臃腫的材改觀了許多。

任萍抬頭看了一眼許慧茹,只是不經意的一瞥,突然發現那雙神似的眼睛竟然在許慧茹上找到了答案。丁薇的眼睛,怎麼會和許慧茹的如此相同,相同到幾乎以為丁薇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原來癥結在此。任萍喝了口茶,并沒說話。

“你也開始喝茶了?”許慧茹好像知道了什麼一樣,徑自倒了一杯,也慢慢地啜飲著,等任萍開口說話。

“你聽過一個‘丁薇’的孩兒麼?”任萍嘆了口氣,問

“丁薇?”許慧茹的腦中突然閃現了一下自己的兒,丁明和張曉薇結合在一起,不就是“丁薇”?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拋諸腦后,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只是好像在哪里聽說過,恍惚有一個印象。”

雖然許慧茹是中文系的專業課副教授,可是并不清楚系里一千多號學生的名字。也許這個學生曾經教過,那個學生也曾經向請教過問題,然而往往只是記得學生的模樣容貌,記不得名字了。所以盡管丁薇也是中文系的學生,可是許慧茹不曾教過,自然也不會聽說過。

是我的病人。今天由一個男孩兒領著來,到我們醫院檢查,準備做人流手。”

許慧茹靜靜地聽著,并不說話。

只聽任萍繼續說道:“在觀察室里拉下了一個手機,我便幫收了起來,準備等來做手的時候還給。誰知道電話突然響了,我接過來一看,對方的電話顯示的居然是我家的號碼!”

許慧茹一怔,“是老唐打的?我想起來了,這個‘丁薇’的孩是老唐的學生,上學期因為考試參與作弊被學校退學了。誰知道學校里規定這樣的學生如果付六千元的保證金,可以留校查看一年,繼續跟班讀書。我在公告欄上看過的名字!難怪聽上去這麼耳呢!”

任萍將拳頭握得的。“他的學生!他的學生!他怎麼連這樣禽不如的事都做得出來!”

“你,你是說……”許慧茹端起的杯子停在半空中,一時間領悟了任萍的意思。難道唐麟澤和這個丁薇的學生之間,發生了什麼令人不恥的事麼?

“是的,是的。這個禽不如的東西剛才打電話到這個手機上,說著種種不堪耳的話!我不是傻子,我聽得出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代表著什麼。這對狗男,男的無恥的下賤,連這種師生倫的事都做得出來!”任萍氣急敗壞,一連串的穢語隨即罵了出來,顯得有些歇斯底里。

許慧茹仿佛看見了以前的自己,在發現鄒云順和陳嶙的時同樣是一副這樣的表。任萍此時此刻的心完全理解,無聲地嘆了口氣,握住任萍的手,示意冷靜下來。那些應侍者和們都很了,全都紛紛扭頭注視著們。許慧茹說:“我知道你現在非常難過,以前我何嘗不是這樣。現在最為要的是你得采取主呵!老唐暫時還不清楚你知道了一切,你要想個辦法,讓他們斷絕關系。”

任萍滿面淚痕地抬起頭,了張紙巾把淚水拭盡。帶著哭腔說:“我現在什麼主意都沒有,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慧茹,你說做男人的是不是非要在外面沾花惹草朝秦暮楚?我幾乎把心都掏給他了呀,他仍是不滿足!我只是不能為他生個孩子,可是,這是我的錯麼?我何嘗不想有個孩子!”

許慧茹目一轉,像想起了什麼。“你剛才說,丁薇懷孕了,要做人流手?”

任萍點點頭,說:“已經一個多月了。”

“那你發現老唐開始有些不對勁是什麼時候?”許慧茹又問。

任萍慢慢地低下頭去回憶。想起那天值完夜班在路上聽見貓的聲,因為得知陳嶙的死訊,隨后有些心緒不寧地伏在唐麟澤懷里哭。他還好言相勸,幫洗腳。那天,唐麟澤溫得出奇,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嘗試著彌補他的過錯一樣。“也是差不多的時間!”的心臟突突地跳著,張地問:“你是說,丁薇懷的是唐麟澤的孩子?”

許慧茹說:“你是醫生,你應該比我清楚。”

“他,他是為了孩子才……”任萍呆呆地坐在位置上,半晌說不出話來。“不不不,丁薇的邊還有一個非常年輕的小伙子,他陪著來做人流的,還說他們年輕暫時不想要孩子。我看得出來,他們的關系非常切,的確像是很親。”

“你肯定嗎?萬一要不是那個小伙子的呢?”許慧茹反詰了一句。

任萍懊惱地用手指彈了彈兩邊的太,輕輕晃著腦袋。的心極端不好的時候便會這樣,眉高高地聳起來,聳一座山。“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許慧茹輕輕地笑了一下,笑得像一只貓,悄無聲息。把手橫過來,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任萍看得真切,那座山峰陡然又高了些許。左右為難地說:“我考慮一下吧。”們已經地殺過一個人了,按理說不在乎再多一個。可是這種事做得多了,良心上總會有些不安。任萍冥思苦想,終于想起了上次做手的時候,實習生馬小寧問的關于崩的事。是了,如果做完手沒有將合好,那麼多半會引起崩的。可以做得不痕跡,推說是丁薇自己的愈合能力太差……

想到這兒,端起了一杯茶,慢吞吞地喝了下去。仍舊是茶香馥郁,芬芳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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