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之痕》第七章

唐麟澤這幾天眼皮總跳得厲害,他眼睛,看著妻子任萍不地走進了客廳,只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近來妻子有些奇怪,總是口,特別是睡到后半夜的時候會一個人穿著拖鞋,發出空寂寥的響聲走過木地板,到客廳里的飲水機前倒上一大杯水,貪婪地喝下去,接著重重地上一口氣。他不知道任萍這種怪異的習慣是什麼時候開始養的。唐麟澤搖了一下頭,的這一夜行總是攪得自己睡不安穩,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一懼怕之意,仿佛是山雨來的征兆。

任萍覺到唐麟澤的目一直盯在自己的上,偏了偏頭,看向他:“你做什麼老看著我?”

“沒什麼。”唐麟澤掉轉視線,心不在焉地將手中的遙控按個不停,頻道不迭地更換著,他并沒有多心思放在電視上。

任萍冷冷地“哼”了一聲,取上外套準備出門去。今天有一個重要的手,得早些去醫院做準備。而唐麟澤這邊心知肚明,不是在惦念那個不要臉的小丫頭才怪!拉開門,回頭瞅了唐麟澤一眼,兩個人的目卻不期然相遇了。任萍的目刀子一般沿著唐麟澤小鹿似的目直視下去,讓唐麟澤垂下眼瞼偏向別看了。他被妻子的目刺得鮮淋漓,不知道為什麼任萍近來總是用這樣的眼看著自己,而且一言不發。唐麟澤懷疑任萍知道了些什麼,可是又不太能夠確定。系里評職稱的事最近也讓他忙得焦頭爛額,包括他在的三位侯選人仍然是爭得頭破流,幾乎有互相進行人攻擊的趨勢。所以他最近非常老實,哪里也不敢去,也不便去,只守著一屋子凄清,不停地讓電視劇番上演著。鄒云順那邊好像靜也沒有,只是一個勁兒地他放心。笑話!單憑這一句話怎麼能他放心得了?

任萍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口,唐麟澤再往那邊看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影。門沒關上,吹進來一陣料峭的風。他起去把門關上的時候,發現門口的玄關有一個小袋子,大概是任萍剛才在這兒換鞋,把包擱倒了,從包里掉出來的。他拾起來一看,是個手機,用小的那種手機袋裝了,可以掛在前的。再看一眼,他的幾乎從的各直往腦門上涌。

這個手機——唐麟澤地握在手——不是丁薇從那個做陳嶙的手里得來的麼?那麼,任萍是怎麼拿到的?他想起上星期自己給丁薇打的那個電話,對方一聲不吭,最后不等他把話說完便直截了當地掛掉了電話。他當時便有一,可是想到丁薇最近對他的態度,也就不以為意了。唐麟澤這時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他一屁坐在沙發上,愣愣地看著閃爍的熒屏發呆。半晌,他才逐漸從混沌狀態下清醒了一些,腦中理出了一些頭緒:丁薇的東西如何會落到任萍的手里?任萍又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他從口袋里掏了一會兒,終于掏出一盒香煙,點了一枝,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救命稻草一樣,深深地吸了幾口,煙霧繚繞開來,形一種氤氳之勢,一層薄薄的謎一樣的東西蒙在了唐麟澤的四周,揮不去,散不開,繞在心間幾乎系了個結。他想起那句“天不老,難絕,心似雙網,中有千千結”的句子,忍不住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客廳中有些暗得嚇人,他走到臺的落地窗簾前,一下子拉開厚重的布幔,隨著“唰”的一聲,大把大把的逃逸了進來,微微刺痛了他的眼睛。唐麟澤面蒼白地著窗外的,從未覺如此沮喪和無助過。孩子孩子,如果不是為了這兩個字,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煙從他手指間落下來,掉在地板上,還慢慢冒著最后一縷煙霧。唐麟澤一腳踏了上去,再看時,煙火熄滅,那枚煙灰頭土臉地躺在地板上,跟此時此刻的自己好不相象。他一手捶在了窗欞上,窗子微微震了一下,唐麟澤將頭靠在手上,那只手握了拳頭,攥得的,卻不像黨宣誓時的莊嚴慎重,而是多了幾分罪惡和暴戾。唐麟澤的目從眼鏡上方出去,卻顯得深沉而迷離。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眼里閃出一芒。醫院,對了,一定是醫院!丁薇和任萍的接或者相識只有在醫院才順理章。也許丁薇偶然去醫院,通過什麼途徑遇見了任萍,而不小心把手機拉在了那兒。

唐麟澤想到任萍最近對自己不,不冷不熱的態度,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那通電話一定是被任萍接到了,以此推測出他和丁薇的關系。以他對任萍的了解,不可能單單對自己冷淡了事,越平靜的湖面越有波濤暗涌,恐怕任萍是有所行了,而他這個當事之人恐怕還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呢!事已至此,他必須馬上行起來了!

唐麟澤突然想起和任萍一塊工作多年的同事肖沁雅,他決定先打個電話過去,旁敲側擊地問一問,說不定能得到一些有價值的消息。于是他找到電話簿中的相關號碼,給肖沁雅撥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的時候唐麟澤心里有些張,直到傳來肖沁雅溫的聲音,他才將提上去的心放下一截來。

“找我有什麼事嗎?”肖沁雅問,聲音聽上去有些吃驚,大概是很和任萍的丈夫唐麟澤通過電話或者打過什麼道。

唐麟澤稍做解釋,只說自己最近和任萍的關系有些冷淡,想問問最近在忙些什麼。他的措辭很委婉,讓肖沁雅聽來還覺得有如此這般的丈夫是一個前世修來的福份呢!挑了幾件平常的事跟唐麟澤說了,態度同樣是溫嫻雅,似水

唐麟澤說:“任萍半個小時前上班的時候走得很倉促,拉了一個手機在家里,可是我記得沒有買手機啊,是不是病人拉在醫院里的?”

肖沁雅“嗯”了一聲,告訴他:“是一個病人不小心拉下的,好像是丁薇吧。任醫生一星期以前幫做過檢查,今天約了來做手,正打算還給呢。”

一聽丁薇的名字,唐麟澤有一分神。病人、手、婦產科——這幾個詞語給了唐麟澤太大的沖擊!和任萍在一起生活的這麼多年,耳聞目染了許多醫學知識。他時常聽說起過這三個詞語,分開,或聯系,讓唐麟澤耳能詳了。他心中將這三個詞語相加,添了一個等號之后得出一個答案,可是他不敢說出來,也不愿意相信這是真的。他只是張地問:“什麼手?很重要嗎?我看任萍早早便出門了,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手似的。”

肖沁雅輕輕笑了一下,“也不是什麼大手,人流而已。任醫生對這種小手已經駕輕就了,不會出什麼岔子的!”難得他還這麼張。

唐麟澤心中“咯噔”一下。“人流”這兩個字好像一枚炸彈一樣猛然向他擲過來,他無躲閃。他握著話筒的手汗涔涔的。丁薇懷孕了?他一點兒也不知。算出來應該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是他的,是他的!唐麟澤剛剛閃將出來的欣喜之像是一個水泡,被蚊子咬破了,破得一蹤跡也沒有,只剩下這些水氣,寒浸浸地襲過來。一切都很清楚了:任萍要給丁薇做人流手,而丁薇懷的正是他的孩子!他一把跳了起來,匆匆對肖沁雅說了聲“再見”。不管任萍知道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自己的,對丁薇多半不懷好意。他握著丁薇的手機,拉開門沖了出去。他的頭發有一半沒梳理好,顯得蓬蓬的,皮鞋的跟幾乎被踩扁,被他像拖鞋一樣地趿拉著。唐麟澤一邊跳著,一邊拔拉著鞋跟,那樣子,任憑誰見了都不會相信唐麟澤原本儒雅的風范,為什麼會在一瞬間都消失殆盡了。

肖沁雅握著話筒,聳了聳肩膀。唐麟澤的電話實在是來得有些蹊蹺。剛剛放下,卻不料電話鈴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卻是一個口氣匆匆的人,找的是任萍。肖沁雅看了一眼剛剛進門卻又馬不停蹄趕往更室的任萍,知道任萍喜歡早一些做手前的準備,而這一通好像十萬火急的電話,不知道該不該讓接。

“任醫生,你的電話,好像是許慧茹老師的聲音。”肖沁雅還是說了一句。

任萍稍稍停了一下,說:“說我做手去了。我手完再跟聯系。”要在更室里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手之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想讓它們使自己的心有什麼起伏。

“好吧。”肖沁雅告訴對方任萍正在做手,不方便打攪。而對方也和唐麟澤一樣,匆匆掛斷了電話。

“真是奇怪。”喃喃說了一句,輕輕地掛上了電話。不知道這一通電話如果讓任萍接了會挽救多人的生命,只是這麼輕輕一掛,數條命也隨之搭了上去。

任萍的一心弦像是鑲在一張弓上,被人拉到最滿的狀態;又像是安在了琴上,可是卻調得很,一彈便有尖而高的聲音震到耳張,張到幾乎流汗。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發出一連串短而急的聲響,有些符合心跳的節奏。推開更室的門,一個箭步閃了進去,靠在墻壁上,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息著。

那個孩!任萍腦中丁薇的面孔閃現了一下,的手指有一寒流襲了過來,令的手在玻璃鏡上時,反倒覺得鏡子是溫暖的。的下顎抬得很高,從鏡子里看來顯得非常嚴肅。佛家說,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別離、求不得。的苦楚,就是這怨怨到滿腔憤然無發泄!李煜可以寄愁于春水,賀鑄可以寄恨于風雨,而呢?只能一個人默默忍,把這滿腔的怨憤嚼爛了,和著眼淚吞進肚子里去。

仍然是那套綠的裝扮,任萍再度凝視了一下鏡中的自己。的眼睛因為怨恨而帶著微微腥的紅,在這服的襯托下顯得有些可怕。出手,五指張得很開,這讓的橡皮手套能較順利地戴上去。一切裝備完畢,覺得自己有些像掛帥的穆桂英,每一個細節都要做到完善!因為們要面對的,都是自己的敵人。

不知道為什麼,陳嶙的面孔又在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張開五指的手微微有些抖,握拳了,還是揮不去那張魂不散的臉。記得那天在太平間看見陳嶙的模樣,嚇得生平第一次失聲尖。殺人并不是一件讓自己心安的事。可是,總會有些人為著某種目的,將損害自己利益的人除之而后快。一時之快和長久的心神不寧,任萍很清楚按照自己平常的理分析應該選擇哪一樣,可是寧愿選擇后者。被怨憤沖昏了頭了,這樣想。

定了定神,開始在心中謀劃著一個計劃。人流手出現病人死亡,一般有三種況,一是麻醉過敏,二是心管意外,最后就是大出。而大出的死亡率是最高的。沒錯,制造一種大出的假象,想自己還是可以做到的。只要的手刀在手,輕輕一劃,什麼孩子,什麼外遇,什麼有失廉恥,有悖倫常,只在只手之間。想到這里,微微笑了一下,潔白的牙齒在鏡子里發出一種詭澤。

丁薇今天出門前把束上去的頭發又放了下來,因為這樣會看上去沒那麼學生氣。自己今天能看上去稍微老一些,甚至還讓辛子喬為自己準備了一副墨鏡,在鏡子里試著戴了一下,看上去像壞人的樣子。不得已,又取了下來,在手上。一星期的時間很快,讓還沒適應這個孩子,就要把它的生命扼殺掉了。

看了看表,已經下午兩點鐘了。和任醫生約定手的時間是下午三點,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數字一眼,覺得心悸不已,聯想到午時三刻,秋后問斬的犯人看見正午的照在頭頂上,預示著自己將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掉一樣。

鏡子里的丁薇眼圈有種微微的紅,這讓增添了一種楚楚可憐的。漂亮的人大街上很多,但是真正有味道的很。丁薇的麗是讓人打心眼里贊嘆出來的:清麗的面孔,稍稍有倔強的神,時不時從眼神中流出來的憂郁,一點點,便足以攝人心魄。丁薇對自己的麗顯然從來不曾自得過,有時候想,寧愿自己平凡一點,丑陋一點,的生活也許不至于這般坎坷!自古紅多薄命,貌的子向來都難以得到上天的眷顧,大概老天爺覺得給予得太多了,于是收回了他的庇護。

如此這般地胡想了許多,丁薇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著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的丁薇也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像兩個同病相憐的子,只消一個眼神,便知道對方的苦楚和際遇。

“我該怎麼辦?”喃喃低語,轉過臉,一顆淚滴在的鞋面上,有一種無聲的凄涼在整個房間彌漫開來。

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丁薇不用接也猜得到是辛子喬,他們約定一同去醫院,只不過丁薇的手機在一星期之前給弄丟了,他只好往的寢室打電話。手機是陳嶙的,丁薇想,丟了就丟了,也許冥冥之中是陳嶙要回去的也說不準。想到陳嶙吃的那瓶藥,心中微微了一下,陳嶙的死仿佛有些蹊蹺,這個手機的丟失,會不會也暗示了些什麼?丁薇干眼淚,沒敢多想,接過電話“喂”了一聲,果然那邊是辛子喬的聲音。他告訴丁薇自己在樓下等,讓準備好了就下樓去。丁薇“哦”了一下,答應了他,說了句“知道了”。

臺的窗子里過去,辛子喬正在樓下向招手。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拎著隨帶的背包便走出門去。今天下午本來有課,托吳曉幫自己請了假,說不適要去醫院檢查。這會兒們都上課去了,寢室空寂無聲只剩下一個人。關上門的時候下意識地朝房間里看了一眼,心突然加速跳了一下,一瞬間丁薇看見窗玻璃上疊了一團影子,朦朦朧朧的,像一個披頭散發的人。

了很大驚嚇似的尖一聲,匆匆跑下樓去了。

辛子喬站在生寢室樓下,看見丁薇慌慌張張的出來,忙迎上去,拉住的手,問:“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麼?”

丁薇臉有些蒼白,見到辛子喬,剛才的害怕便減了很大一部分,抱住辛子喬,將頭靠在他的懷里,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略顯急促地著氣。“我大概是眼花了,看見窗戶上的樹影,以為是個人。”

樹影?辛子喬抬起頭,的確,校園遍植樟樹,高大的樹枝長逾十米,被一照,映在窗戶上是很正常的事

一片枯黃的葉子落在了辛子喬的肩頭。丁薇從他的懷里仰起臉,問:“怎麼春天也會落葉子啊?”

“傻瓜,有的樹是春天長新葉子的時候才會落葉的,為的是給新葉的生長增加養分。”辛子喬解釋說,“你看見的這種樟樹,就是屬于這樣的樹種。”

長新葉的時候才會落老葉?

丁薇細細咀嚼著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句話里好像暗藏了什麼玄機似的。手摘了一片新鮮的樟樹葉。這種葉子記得小時候經常被誤認為是蘋果樹的葉子。因為將樟樹葉子的背面撕去一層,湊近鼻尖嗅一嗅,是一種蘋果的清香。小的時候總是抬頭著這種樹,希它能結出蘋果來,可是它只會結出一種綠的小果子,到了深秋的時候會變醬紅,落在地上,腳踩上去,噼哩叭啦地響。回憶結束在一片葉子里,將樟樹葉子背面那一層薄薄的撕去,嗅了一嗅,兒時的記憶似乎又回來了。的確,那是一種遙遠的年的香味,青蘋果的香味。

只是,這只蘋果已經和兒時的蘋果有很大不同了。了,漂亮了,圓潤得想讓每一個看見的人都咬上一口。記得讀過一篇散文,說蘋果的壞是從里面開始壞起的,不管外表有多麼人,里面總會藏著一只蟲子,人惡心的,一口一口的從中心開始吞噬著這個蘋果。

丁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只被蟲蛀過的蘋果。閉了閉眼睛,一言不發地靠著辛子喬。

“我們走吧,要不然該遲到了。”辛子喬的一句話打斷了的思緒。

“嗯”了一聲,拉著他無論什麼時候都那麼溫暖的手。

有時候丁薇甚至覺得辛子喬太完了,完得不像是現實生活里面的人。他的家世好,人長得也不賴,對更是無微不至,在對這個孩子的態度上,他表現得更是讓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暖流都匯聚到自己的心間來了。試圖用自己的方式近他,去他對自己的那份真摯。誰說的——上帝給你關上門的時候,總會給你留一扇窗——不是嗎?

辛子喬帶著寵溺的微笑看著,他們的十指相握,錯在一起,春日里的暖暖地照在他們的上,花香四溢。盡管吹著的風還有些寒意,可是四目相視之下所產生的暖意融融在兩個人的里傳播開來,只除了,丁薇低下頭,只除了心中那個小小的,藏在冰山一角的影。

這道影在丁薇的腦中閃了一下,默默地出手,心中泛起一陣無聲的泣。有一種不祥的預一點一點接近了,籠罩在這個春意盎然的午后。丁薇咬了一下,舌尖一,卻嘗到一種咸的滋味——了。

“九和山醫院”幾個燙金的大字一時間出現在兩個人的面前。

丁薇一時間分了神,臉孔上一度呈現出一種無助的姿態。的手指有些冰涼,上的細細地鉆進里,讓的胃部覺到一種翻涌著的難不由得皺了皺眉,停了下來。

“怎麼了?”辛子喬注意到了的不對勁。

丁薇搖搖頭,看看手表。表已經指到了兩點四十分,離那個“三”字十分接近。的一只腳邁進了醫院的大門,另一只腳卻在外面,遲遲不肯挪。誰知道這一步走過,卻是人世與司的分界線呢?

“沒關系的,一會兒就沒事了。我會在外面等你,等你一起回去。”辛子喬在耳畔輕輕說著,主拉起的手,領著走了進去。他覺到了手指的涼意,回頭看了丁薇一眼,送給一個鼓勵的微笑。

丁薇在這一瞬間有了一眩暈,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說:抓住他的笑容!抓住他的笑容!

幻影一般地跟著辛子喬走進了婦產科,腦中只是他剛才回眸的那個微笑。

換好服,一張床緩緩把室。辛子喬輕輕地向揮了揮手,見丁薇離手室愈來愈近,突然覺到一陣心悸,他說了聲“等一等”,便匆匆跑到丁薇側,不等有任何作,俯吻了吻。輕得仿佛花兒被蝴蝶的翅膀拂過一般。他看著丁薇,定定地說:“放心去吧,我等你出來!”

丁薇偏了一下頭,不讓他看見自己掉落的眼淚。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場景在自己看來像是一個永別。手室的門緩緩合上,看見辛子喬的臉孔一點一點被移的門吞噬掉,最后只剩下一扇落寞的門。在一瞬間想起《復活》里的喀秋莎去送聶赫留朵夫的時候,隔著一層窗玻璃,可是喀秋莎的心里覺得兩個人隔著的不僅僅是一層玻璃,而是兩個世界。

麻藥的作用讓昏昏睡,閉上眼睛之前看了一眼那些蒙著臉,穿綠服的醫生護士們,腦子里朦朧地閃過幽靈般的影子,開始飄忽了起來,幽靈們領著,仿佛抵達了另外一個世界。

丁薇覺到這個世界里有一寒意襲來,努力想睜開眼睛,但是所見之仍是朦朧的一片,抱了抱冰冷的胳膊,努力想讓自己暖和起來,可是寒冷幾乎沁的骨髓。哆嗦著,抖著,直到有一雙手,將地擁在懷中。

這個懷抱如此的溫暖,并不像辛子喬的懷抱有著那種男的堅實,而是一種母。這種覺仿佛很早以前味過。貪婪地這個懷抱,耳畔有輕微的哼唱的聲音,終于地閉上眼睛,沉沉地睡著了。

任萍做人流手的時候,一般會讓實習生進去觀。可是今天,攔住了所有的實習生,只讓肖沁雅一個人做的助手。大家不明所以,只有肖沁雅微微皺了皺眉,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為什麼剛才的電話和任萍的舉如此的不對勁?看了看任萍蒙在口罩里的臉,面無表。可是那雙眼睛里承載著太多太多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然而心里卻有些焦慮。不過究竟焦慮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

看看任萍,后者正長長地吐了口氣,過口罩一傳向空氣當中,看上去很張。

任萍的確是一顆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兒,就擔心一說話它就會淋淋地蹦出來。出手,肖沁雅自然而然地知道需要什麼工,遞過去給,讓在丁薇的上更好地工作。

子宮如果損害得過于嚴重會導致大出,然后休克,這個是人為現象,一般練的醫生很會出這個紕導致病人死亡。而羊水栓塞是病人的生理現象,先導致微循環障礙,然后才是休克,癥狀都差不多,除非是尸檢,否則的話是查不出來的。

腦中已經形了一個想法,手指練地作著。的眼睛里閃著一抹妖異的,臉上微微泛著紅,這抹紅好像染了丁薇,只見的下流出一灘鮮,是大出的先兆。“羊水栓塞。”轉過頭去,跟肖沁雅說了一聲,聲音很平靜,平靜得仿佛打了個招呼一樣。

肖沁雅被口罩包著的臉上出的一雙眼睛里流出了一惶恐。和任萍搭檔這麼多年來很遇見羊水栓塞的病人,套著橡皮手套的手在空中微微地抖了一下,剛才分明看見任萍好像在病人的子宮中做了什麼。不太確定地看著任萍,后者正用氧氣罩罩在了即將休克的丁薇面孔之上。

“我們不要實施什麼搶救方法麼?”

任萍搖搖頭,讓肖沁雅看著丁薇的瞳孔,緩緩扯下面罩:“瞳孔渙散,已經死了。”

果然,那個氧氣罩的水氣越來越稀薄,終于漸漸趨向明,可以清晰地看見俏麗的鼻子,毫無生氣的執行完的最后一次職責。

任萍像大赦天下一樣摘下了面罩,長長地嘆了口氣。為之張焦慮的事干得出乎意料地輕松,甚至沒有任何阻塞。平靜得自己都覺得不信,回頭看看躺在手臺上漸漸變得僵的丁薇,心中的怨憤仿佛被什麼風吹散,吹得無影無蹤,然無存了。

突然一下,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掏空了一樣。看了肖沁雅一眼,只覺后者的面孔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空氣中好像有什麼聲音浮了起來,可是腦中嗡聲一片。手想抓住什麼可以承載的東西,可是不由自主地下去,跌在了地上。在和地板接的那一瞬間,角反而出一難以察覺的微笑。好像只要暈過去,這世界上的任何事,就與自己無關了似的。

“任醫生!”肖沁雅了一聲,被面前的景象驚得呆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了。病人死在手臺上,主任醫生當場暈厥,這樣的事,倒是讓經驗十足的大夫也手足無措。

“開門!開門!”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肖沁雅這才意識到要去打開門護士進來。疲憊卻又急促地走過去,打開那扇仿佛與世隔絕的門,卻不料一個影像獵豹一樣撲了過來。

唐麟澤!

肖沁雅看見他的模樣松了口氣。任醫生的丈夫不知道為什麼會及時出現在這個地方,好像兩個人心有靈犀似的。以為唐麟澤會先去看躺在地上的任萍,卻不料他一個箭步,搶上前去看的卻是手臺上停止呼吸的那個病人丁薇。

睜大了眼睛顯現出非常驚異的樣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門口陸續有護士進來查看況。聽見那些護士對自己說,是唐麟澤要闖進來的,因為知道他是任醫生的丈夫,才勉強同意他進手室。“你們把任醫生扶起來去休息室,昏倒了。”簡單地吩咐了幾名護士,告訴們順便把病人家屬請進來見病人最后一面。

唐麟澤半蹲在手臺前,低頭看見丁薇下的鮮,心中一。他看見閉的雙眼,輕輕地了一下略顯冰涼的手指,指尖傳來的溫度唬了他一跳。他聽見肖沁雅讓護士去通知病人家屬見最后一面,他有些抑不住自己的緒,拉開的氧氣面罩了一下的鼻尖,毫無聲息!唐麟澤惶恐地站了起來,面蒼白地說道:“死了!死了……”

肖沁雅心下本就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看見唐麟澤對這個病人如此在意,一時間頭腦有些混沌,也理不出任何頭緒,只覺得冥冥中有一縷線索在游,可是抓不住。

只聽唐麟澤幽幽地說:“是,是知道丁薇懷的是我的孩子,所以要將丁薇除之而后快是不是?”

肖沁雅幾乎要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病。剛想出點聲音打破這種尷尬的局面,沒想到進來的一個人卻重復剛才唐麟澤的舉,飛一般地搶踱到手臺前。看見那個年輕人一揮拳頭,直直地揮向唐麟澤。捂住企圖不讓自己出來,剛剛要上前阻止,有位護士卻匆匆跑來告訴,有的電話。

拉住護士問了一聲:“任醫生醒了嗎?”

那護士點點頭。

蹙了蹙眉,看見唐麟澤并不還手,只愣在當場,捂著帶的一邊頰,看著那個年輕人。可以覺到兩個人之間的仇恨正在不斷升溫。吩咐護士注意那兩個人,不要讓他們在手室鬧將起來才好,這才匆匆出門去辦公室接電話。

辛子喬看見那扇門緩緩閉合,突然心中仿佛刀絞了一般,他只在走道的坐椅上稍稍坐了一會兒,便站起向窗外深深地呼了幾口新鮮空氣。他瞇起眼睛,窗外正對著的同樣是一棵樟樹,正簌簌地向下掉著一些發紅或者枯黃的葉子。那些葉子在空中旋轉著,好像極不愿地離開生長了一年之久的母。他的口的疼痛稍稍有些緩解,可是卻顯得沉重了起來。

丁薇凄清的眼神,默然的表,都好像化在這落葉之中,片片下墜。他閉了閉眼睛,想甩開這汗漫的思緒。他看見婦產科的實習生聚集在辦公室里,馬小寧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里:“任醫生怎麼回事?做人流手居然不讓我們去旁觀。”

辛子喬松了口氣,他才不希丁薇的手有一大堆男婦產科醫生去旁觀,像砧板上的,被人指指點點。

他在手室門口踱著步子,等待是一種讓人煩悶的事。他不會吸煙,看見別人的家屬站在這里,用一支煙來打發焦慮,煙圈在他們的頭頂上裊娜得形一縷縷寂寞的曲線,他偏過頭去,有點不忍觀看。

辛子喬只好仍舊站在窗口數著那些飛揚的葉片,有時候只一瞬的時間,他眨一眨眼便錯過了一場葉與樹的生離死別。彈指一揮間,可能是一個城池的淪陷。那麼這麼長的時間里,丁薇究竟怎麼樣了呢?他一轉,卻不期然看見一個奔過去的影。是唐麟澤!

辛子喬約約覺得不對勁,他趕上前去,心中充滿了憤恨。他看見唐麟澤沖進了手室,自己只慢了一步,卻被趕來的護士攔在了外面。他只窺到了一眼,就是任醫生癱在地上,仿佛不省人世的樣子。

丁薇,他們把丁薇怎麼了?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把他的心揪了起來,他拼命想解釋自己是手室里面那個孩子的親屬,可是一切只是按公式化行事,他依舊沒有特權能夠進那神的手室。

“為什麼!為什麼他可以進去而我不可以!我才是病人的親屬!”他簡直想咆哮起來。

“他是任醫生的丈夫,任醫生暈過去了。”一個聲音告訴他。

辛子喬差一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任萍是唐麟澤的妻子,那麼如果知道丁薇懷的是唐麟澤的孩子,后果簡直不堪設想!他正努力想著怎樣能夠進去,不過須臾便出來了一個護士,問他:“你是病人丁薇的家屬嗎?”

他點點頭。

那護士面無表地告訴他:“病人在手的時候羊水栓塞,導致大出,已經休克了。你可以進去看最后一面。”

這句話很重,好像一顆石子在湖面上引起的連鎖反應。辛子喬搶了手室,他看見躺在手臺上的丁薇下全是鮮,這些鮮染紅了他的眼睛,讓他出離憤怒了!他抑不住自己的緒,轉頭看向正裝出一臉痛苦表的唐麟澤。這個偽君子!他一拳揮了過去,這一拳力度很大,幾乎代表了他全的怒氣。

唐麟澤的痛苦僵在臉上,不是由秋轉冬的那種緩慢的季節變化,而是突然一下,冰封一樣,猶如一個手雷轟然在這個不大的手室中央炸一般。他甩了甩頭,竭力讓自己的神經恢復平靜。可是這枚手雷的威力不小,讓他的痛楚一段一段麻痹著自己的思路,說不出話來。

辛子喬紅的眼睛像兩簇火焰燃燒著一樣。他氣,在原始的憤怒中漸漸平息下來,看著躺在手臺上的丁薇,仍舊是人的,只是臉稍微顯得蒼白了些。他看見旁邊的心跳顯示上,的心跳頻率是一條筆直的線。手室寂然無聲,仿佛空桑靜谷。辛子喬覺到臉上潤起來了,他用手背抹了一下臉,雖然是一個比較孩子氣的作,可是辛子喬卻覺得上有什麼東西已經丟失掉了,好像一只蘋果,去了青的表皮,日漸紅潤。可是這樣的紅潤,付出的好像是的代價。丁薇,他的丁薇死去了。

唐麟澤不知為何突然失聲痛哭了起來,他的眼淚在潔白的床單上留下一點一點的污痕。他被自己的緒嚇了一跳,可是眼淚和聲音收不住,好像不由自己控制似的落下來。他有些心力瘁了。唐麟澤看了一眼辛子喬,好像并不介意剛剛自己結結實實地挨了他一拳。也許這一拳打得對,打掉了自己偽善的面。唐麟澤覺心中的良知似乎被喚醒了,他搖了搖頭,看了丁薇最后一眼,然后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口氣好像搖曳著悲涼的調子,拖得很長很長,直到他離開手室,還在空氣當中縈繞不止。

剛才護士把任萍扶到休息室,唐麟澤輕車路地找到門口,看見任萍旁邊站了肖沁雅醫生,后者正用一種無奈的表看向任萍,而他的妻子則是一臉驚恐地坐立不安。

“任萍,你沒事吧?”

唐麟澤看見他的妻子第一次無助地抖著,姣好的面容在那一刻迅速地蒼老下去,淚水遍布在那張他曾經一度憐惜的臉上。發自本能地,唐麟澤出手把拉進了懷里,輕輕拍著的背,他在等待著說話。

肖沁雅無聲地退了出去。剛剛接的是許慧茹打來的電話,和上一個電話不同的是,許慧茹告訴,任萍要做手的病人丁薇是許慧茹的兒。把這一切都告訴了任萍,想不到后者聽了之后便了現在的模樣。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我們扯平了,不是嗎?”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可是笑容很苦。“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你知道。可是你,卻把的生命結束在你的手臺上。”他的聲音很低,低到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

“是,我殺了。”任萍幽幽地著丈夫,“我只知道是你的學生,是你的人,我剛剛才知道另外一個份……”的臉變得有些扭曲了起來。

唐麟澤很見到任萍如此這般的表,他拉了一下的手,覺到的是一片寒意。在強烈地發抖,近乎痙攣。唐麟澤把擁在懷里,溫地問:“是什麼?”

任萍的劇烈地搐了一下,他聽見用發抖的聲音告訴自己:“是許慧茹下放時候和一個當地民辦教師生的兒。”

唐麟澤迅速地放開懷中的那,仿佛抱著一個幽靈甚至是魔鬼。他剛剛強迫自己平靜的緒現在又恢復了激的狀態,他幾乎想掐死面前的這個人——惡毒得好像長了一副蛇蝎心腸的人。

任萍“嘿嘿”地干笑了兩聲。功地看見自己的丈夫有失控的一面,可是里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痙攣讓的臉孔越來越蒼白,蒼白得轉向虛黃了。任萍知道這一次的事故,自己要付上法律責任,以許慧茹的個,如果知道自己殺了兒,一定會把另外一件殺人案也抖出來。兩權相害,取其輕——這個道理誰都知道,只是很能有人在關鍵的時刻做得到。

角上顯出一種奇怪的表,亦哭亦笑。唐麟澤看見搐越來越頻繁,像是藥的作用。他抓住任萍的手臂,上面約可見一個新鮮的針孔。“你對自己做了什麼?”他搖晃著妻子的,看見地隨著他的力度晃著,一反抗也沒有。

任萍的口中開始吐出大量的白沫,唐麟澤抱著,一。他知道一向做事很理智,也許覺得這樣的選擇對自己更好。他低頭看看桌子底下,一盒空的杜冷丁,只剩下包裝盒在那里。任萍給自己注了過量的杜冷丁,在接法律制裁和死亡之間,選擇了后者。

任萍張了張,想說出最后一句話,可是一直在哆嗦著,很難控制住舌頭和齒的向外撮起來,想發出一個“我”字,可是只有微弱的氣流從的口腔里傳出來。

“你想說什麼?”唐麟澤擁

任萍的雙又張了開來,發出了一個像嘆氣一樣的“唉”聲。

人家都說只有人生走到盡頭的時候,他說的話才是真正發自肺腑的。唐麟澤盯著任萍的,看最后一抿,下微張,稍稍出來一點牙齒。說的三個字,連起來就是“我你!”

仿佛回返照似的,的表一度呈現出模樣的角微微上揚,帶著一抹微笑一般,用最后的力氣把頭靠在了唐麟澤的膛上。

“咚”的一聲,唐麟澤聽見自己心臟在此時跳了一下,發出很響亮的聲音。他看見任萍的眼睛逐漸變得空起來,茫然地著遠方,眼珠里還籠著一層水氣,晶晶亮的。他知道,任萍已經死了。

誰又能夠料想得到,生與死,其實只在一念之間。生老病死,誰都會落這個永恒的苦楚之中,他人的嘆息和傷只是這永恒之外的一個注腳,總會顯得那般無奈和凄涼。在生與死的面前總顯得那麼無力,任萍在臨死之前說的那句話,好像一個無形的枷鎖,把唐麟澤的愧疚、自責、悔恨都裝了進去。唐麟澤用很溫的眼神看著任萍,已經用自己的生命來償還了的罪孽,可是為什麼,的眼睛里還含著淚水?

難道是的恨意還未說完,要借著眼淚留出來麼?

唐麟澤想把的眼瞼合上,在的眼瞼的一瞬,他清楚地覺到是任萍自己把眼睛合上了。他的頭皮一陣發涼,手探了一下的鼻息,的確已經沒有了呼吸。幻覺!只是幻覺而已!他在心里如是告訴自己。

可是他的眼淚卻不知道為什麼像擰開的水龍頭,怎麼止也止不住,順著他的臉頰一路流了下來。他抱著任萍漸漸冰涼的,想象著他們二十幾年來相敬如賓的夫妻生活,回憶好像回放的電影畫面,一楨一楨連續不斷地播放。他記得初見的時候,白大褂站在自己面前,仿佛天使。

天使!哦!

唐麟澤心中被這兩個字眼刺痛了一下。

天使有時候和惡魔只差兩個犄角和一對犬牙而已。

他的心糾結著無數復雜的,對又是恨又是。他心中存著不舍,卻不知道為什麼又恨恨到悶氣短。也許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惡魔,而是一個妖

門外漸漸聚集了一些人,他慢慢地扭轉過頭去,看見一張罩著白床單的床無聲地從門口推了過去,辛子喬站在旁邊,一臉哭無淚的樣子。他朝這邊看的時候,眼睛仍然是紅的,分不清是傷心還是憤怒。不過他看向自己懷里死去的妻子的時候,是稍稍顯得有些震驚的。唐麟澤嘆了口氣,抱著妻子的尸從休息室一步一步地向外走。他的腳步很沉,在地面上一踏一個響聲。沒有人做聲,只是用一種莫名恐懼的眼神看著他們——他和他的妻子。

唐麟澤臉上的淚痕風干了,繃在臉上非常難。他微微帶著笑,吻著妻子的發稍:“任萍,我們回家了……”

他的背影有些佝僂,凌的頭發在微風吹拂之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面孔好像瞬間老掉了十歲,可是他知道,不管前面是什麼,他都要一直向前走下去——抱著自己的妻子,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辛子喬抬頭看了看那顆樟樹。那是他曾經和丁薇一起站在下面散步聊天的見證。不過是須臾幾個月,它完全長出了青翠碧綠的葉子,蓊郁地舒展著,有幾縷夏日的從茂的葉片下出來,落在地上,變斑駁的幾塊,明晃晃的。

他摘下一片葉子,從背后撕去一小塊,從那個新鮮的傷口里聞了一聞,是一種凄清的蘋果的香味。

著那片葉子順著主干道一路走,靠近主樓的地方有一長廊,是用來各種通告的。他看見剛剛評出來的中文系教授白誠和祝維民的照片在公告欄里,滿臉喜氣的樣子。而公告一側有三張解聘通告,一張是鄒云順一張是許慧茹。還有一張,便是唐麟澤。他低頭聞了聞那片葉子,將它在映著唐麟澤名字上面的那塊玻璃上,而后轉離去。他步子很大,走得非常快,我們可以看見他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這所大學的主干道上,片刻便不見了蹤影,像是電影中的一個長鏡頭,拉長拉長,給人留下一點無盡的遐想。

遐想,還有,惆悵。

丁明把一提兜蘋果放下來,坐在的對面。

許慧茹看上去清爽了很多。消瘦了不,穿著是一道藍一道白的囚服,可是神不錯。

丁明手,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只是黑著一張臉問了聲:“我來看看你。”

他和許慧茹那天做最快的火車趕到醫院的時候,發現兒已經死去多時了。許慧茹神上到了很大的打擊,得知任萍畏罪自殺之后,不知道為什麼卻把另外一件殺人的事向派出所自首。“我要贖罪。”跟丁明這樣說。

許慧茹微微笑了一下,撥弄了一下鬢邊的頭發,不知道為什麼在丁明面前總是很害。前幾天鄒云順離開了這個城市,他并不曾多說什麼,只拿了一張離婚協議書放在面前。許慧茹很痛快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簽得很舒展。被判了八年的徒刑,兒子鄒沫在丁明的照顧下已經能夠接這一切,讓很欣

看見丁明帶來的那些蘋果,紅潤的帶著水氣。“下雨了嗎?”問。

丁明“嗯”了一聲。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是晴空萬里,一會兒就是陣雨瓢潑了。他趕過來的時候正巧淋了點雨,不過沒關系。

他扯了扯上,拍去上面的雨漬,那些雨點好像潑下來的水,澆在他的上,留下這麼一些斑駁的痕跡。不過他并不在意,因為隨著時的流逝,這些水痕會逐漸淡去,消散,最終無影無蹤的。他看著那些個圓潤的蘋果和許慧茹的微笑,不知道為什麼,心里最的那個部分被到了一下。他抬頭看了看許慧茹,后者正用一種奇怪的目注視著他。

“你怎麼了?”他問。

許慧茹搖搖頭,手拿了一個蘋果,用袖子了一下,便放進里咬了一口。

丁明聽見由里發出來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含糊不清地說:“這個蘋果,真的很甜,很好吃。”

不知道為什麼,丁明覺得這個蘋果就好像是兒的影子,一下子消失在許慧茹的里。他偏了偏頭,流下了一顆老淚。

那淚水縱橫開去,遍布在一張獷的臉上。許慧茹停止了咀嚼,愣愣地看著丁明的眼淚,手中的蘋果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在地,它沿著囚的監獄一直向外滾著,滾著,滾到欄桿邊上,停了下來。這個畫面定格在瞬間。我們把它放大了,可以看見一些凹凸不平的牙齒印,一些臟不溜秋的灰塵和半邊青以及半邊紅潤。

丁明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個封閉的監獄。門外雨很大,天空沉沉的,他的雙拐有些打。他走在雨里面,雨水沿著他的頭頂落了下來,落在里,居然有淡淡的咸味。他的拐杖了一下,讓他跌坐在瓢潑大雨之中,丁明捧著臉,放聲大哭起來。

他不知道,大雨過后,會有從地底下鉆出來的小蟬蟲,褪去泥濘的表皮,在枝頭鳴唱著嘶啞的聲音。它唱的是:知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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