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失必然有得。得失之間，不必算計那麼清楚吧，多麼累。

——沈安若的Blog

沈安若十分討厭出差，極易水土不服，換了床便睡不著，在無論多麼高檔的賓館里也總會發作輕度的潔癖，早晨晚上都要洗澡，一天洗很多遍手，用不慣別人用過的東西，即使都消過了毒。

自己住一間房，一整晚將電視頻道換來換去，后來設了定時關機，直到電視屏幕滅了，也仍然是清醒的，十分無奈，只好又坐起來重新開了電視。

突然房間電話響起，嚇一跳，接起來，卻是一個陌生的磁男聲：請問士需要服務嗎？

沈安若腦子里空白了0.1秒鐘，反應過來。

“如果長得像年輕時的周潤發材像如今的郭富城可以考慮，對了要會彈鋼琴，水平跟周杰倫差不多就。否則就不必了，謝謝。”

對方似乎是小聲罵了一句，掛了電話。

寂寞或者惡作劇的客人，還是真正的特種服務人員？雖然常常聽說，但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況，按說這家飯店口碑還不錯。想到某種可能，沈安若跳下床來，仔細查看了所有的門窗，連每一個柜子都檢查過，真的沒有問題，于是又躺了回去。

自己都覺得剛才是多麼的無聊，應該立即掛掉電話，然后投訴。換作以前，一定會這樣。想來人年齡到了某個階段，就真的會變得疲沓又無聊。剛參加工作時總是不明白那一群姐姐們為何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如今已漸漸能夠會。

睡不著的時候，腦子里就會浮現出很多的人和事來，比如程臣。以前他一年里總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時間都在出差，是否也會這樣換了床便睡不著？他的潔癖比更嚴重，是否也會不停地洗手，什麼都不想？對了，他肯定是習慣獨自一室的，那麼遇上剛才的那種莫名邀請，又要如何理？逢場做戲？直接掛掉電話？還是像一樣無聊？再或者，他在外面時從來都不會寂寞？

可是多麼可笑，無論如何，這些跟現在的又有什麼關系。

覺得此時的自己比剛才還要無聊十倍，翻個，努力地想換個思考的容，但是不一會兒，那個名字又跳出來，沈安若嘆口氣。

人的意志并不總是能夠凌駕于一切之上，越來越有會。程臣遠離時，也偶爾會想起他，但覺得很正常，連上小學時曾經送巧克力或者曾經幫背書包的男同學都會偶爾想起，何況一個在生命里留下甚深痕跡的人。只是現在他的形影這樣的近，漸漸開始不安，為了自己也說不清的理由。沈安若在睡意漸漸襲來之前想，或許應該聽從孫麗姐姐的建議，再找一個男人往一下看看。

就算沒有睡好，第二天，沈安若仍是鮮亮麗地去拜見華奧的施董事長。華奧的最大東是省外的大集團，董事長常年在外地，這次就是特別來向董事長來作專項匯報，并代表華奧參加投資方的會議。

施董事長三十多歲，相貌端正，斯文儒雅，出世家，有一令人舒適的氣質。沈安若與他見面的次數不超過五次，他待極為親切，稱“小沈”，而不是“沈小姐”或者“沈助理”，沈安若對他印象甚佳。

會議結束后，施董說，當晚有一場他們集團贊助的響音樂會，有贈票，問是否有興趣去觀。理由那樣充分，而一向音樂。沈安若想了想，欣然接。

很好的音樂會，但沈安若到了的時候便發現，的座位恰在施董旁邊。施董見到，笑得如往常一般親切友善，眼神坦然清澈，但心里仿佛被灼燒了一下，整個晚上并不愉悅。

果不其然，音樂會結束后，施董順理章地要請吃宵夜，送回酒店。以種種理由婉言謝絕，仍未如愿。

有時候沈安若希自己的直覺不要那麼靈敏，但每一次，事實總是證明是正確的。還好都是太顧及面子的年男，話點到即止，永遠不會說得骨，不會失了風度。

沈安若直視施董的眼睛：“我一度以為您非常你的太太。”

三個月前他到華奧開董事會，離開前，特意請沈安若陪同他為妻子選生日禮。他的妻子遠在國，他記得妻子的每一個看似尋常的小小喜好。沈安若當時深，在心中為他加分。

“小沈，我對我妻子的，與我對你的欣賞，并不沖突。”

多麼理直氣壯，多麼真意切。這就是男人，極為優秀的男人。

沈安若剛冒出心頭的那一點點關于未來計劃的火花，瞬間便熄滅了。

該逃的總歸逃不掉。幾日后，沈安若接到的前任婆婆蕭賢淑的電話，約周末一起吃頓飯，到幾百公里以外的城市。

“下次見面不是何年何月。你過來，讓我看看你。”

蕭賢淑要與靜雅他們一起到倫敦去定居，即將出發。沈安若沒有拒絕的理由。

與前任婆婆并不親近，從來也沒說過什麼知心話。但如今回想起來，婆婆雖然態度一直冷冷淡淡，但從不曾為難過，偶爾字里行間對甚是疼惜，喜歡送各種禮，不管喜歡或需要與否，但分明花了心思；即使在與程臣離婚后，也常常差人送給各種藥材和補品。沈安若自認為并沒有太費心思地去做兒媳，無非盡本分而已，但是總有人對說，你婆婆常夸你。雖然這位高貴的夫人從未當著的面說過好聽的話。

“安若，我從未想到，我們倆的婆媳緣分這樣短。”這是當時與程臣離婚后，蕭淑賢在電話里對說的第一句話，如通常的高貴冷清，不帶彩，然而幾秒鐘后，電話里傳來一聲哽咽，令沈安若自罪無可赦。

當時心一橫，也就撐了過去。此后再沒去過那座已經算是很悉的城市，連出差的時候，都盡可能避開，只有逢年過節時打了電話問候。但如今，終于不得不見。

因為是周末，怕路上通擁堵，沈安若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有自己開車，一大早便去了火車站。一路上窗外景不斷變換，從梯田、果園漸漸延綿平坦的麥田，心中不安，有趕赴刑場的覺。

沈安若到得非常早。先去在效區的陵園看了永遠沉睡在那里的程興華，然后去看晴姨。晴姨一如往常的嫻靜，待的態度仿若們昨天才見過面，只字未在面前提及程家的任何事。程老先生的墓碑前堆滿了鮮花，完全沒有空余的位置。那些花瓣還甚為，沒有枯萎的跡象，應該是不久前剛有人來過。鮮花之上堆放了兩只小小的布偶狗，想來是程先生鐘的小孫的杰作。

沈安若將自己帶來的白玫瑰花束輕輕地放到石碑之下，在看清那堆集的花海里有一捧白郁金香時，怔忡了幾秒鐘。

到了程家松了口氣，因為直到吃午餐時，餐桌上都只有士們，蕭賢淑，陳姨，靜雅，，以及程淺語小朋友。家中一切都沒變，只除了有人已經永遠不在。

蕭士待一如既往。

“為什麼要坐火車過來，人多，不安全。你說一聲，讓老王去接你就是。”

“安若你吃得太。陳姨今天親自去市場采購你吃的菜。”

“這新發型顯得你太單薄，臉還沒有掌大，你本來就夠瘦。”

整頓飯都是絕對主角，連阿愚小朋友都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一直向。

飯后蕭賢淑與在起居室里喝茶：“前些天你寄的東西我收到了。到底是你心細，這麼多年，除了你陳姨外，從沒有人注意過我收藏這東西。”

“去旅游時，覺得致，順便帶回來。”是一些古式的簪子，注意到蕭士總是換不同的簪子，如同不停地換戒指，于是見到別致式樣時便總忍不住買下，后來一起寄給。

“不過心細如發，對自己就不見得是好事。這世上過得快樂的往往是心又糊涂的人。”蕭賢淑一直盯著看，直看得心虛，“做人做事都要有重點，只要方向是對的，優勢在你這邊，你完全可以不用去理會細枝末節的小事。”

沈安若低頭不語，聽得蕭士長嘆一口氣：“我想了那麼久也沒想明白，你跟臣兩個人的聰明勁兒，怎麼就從來沒用在對的地方。”

“對不起。”除了這句，沈安若沒有別的話可以講。

“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什麼事，忍一忍，過去就是海闊天空，怎麼非要鬧到一拍兩散。”

沈安若抬頭向的眼睛，想看出一些端倪來。

“你不用看我，臣什麼也不肯說。不過我自己生的兒子我了解，雖然他在那種時候跟你離婚實在犯渾，但無論如何，先提離婚的絕不會是他。安若，我說得對嗎？”

沈安若低下頭。任何人在蕭士面前，永遠只有訓的分兒，何況是。

“婚姻又不是過家家，怎麼能說分就分。這世上還有哪種緣分強得過婚姻，可以讓毫無緣的人就此為一家人，要耗盡百年的修行才換得來，怎會這樣不珍惜。”蕭賢淑看看只比耳朵長一點的頭發，又嘆口氣，“長發才適合你的氣質。什麼事那麼想不開，要拿自己出氣，頭發也是的一部分哪。”

直到后來程卿回來了，沈安若才得以正常地呼吸。他看好幾眼，才認出來，朝微笑，打招呼，支走了自己的母親大人。沈安若聽到他們的對話從門外傳進來：

“臣呢？”

“在路上呢，突然有點急事。他說如果來不及，就直接去機場。”

“開什麼玩笑？給他打電話，讓他馬上回來。”

沈安若有點昏昏沉沉，想是今天早晨起得太早，連靜雅抱著阿愚進來都沒發覺。

“唉，蕭太后竟然專程找你來給你上課，大概怕以后沒機會再訓你了。”靜雅十分同地看，“其實真的很疼你，總是念叨你在家時的事，極小的事都記得清楚，說你又細心。臣才慘呢，每次回來都要被訓很久，罵他笨，后來臣都害怕回來，在家里也躲著……”靜雅想起那場面，自顧自地笑了。

“對了，他回去后，你們見過了吧。”

安若點頭。算是見過吧，雖然沒說話。

“跟我們一起去機場吧，送送我。下次見面，不知是何年何月。”靜雅看起來心不錯，眼里有一種彩。

剛才還絞盡腦想，怎樣才能面不失禮地不必去機場送行。現在看來是躲不掉。

靜雅拉著扯東扯西，阿愚小朋友自己坐在沙發里，已經被打扮得妥妥帖帖，像一個致的洋娃娃，懷里抱一只純白小小的狗，安靜又乖巧。一會兒瞅瞅母親，一會兒繼續小心地觀察。

靜雅出去接電話，很久都沒回來，屋里只剩與阿愚小朋友兩兩相。阿愚抱了小狗到旁邊：“我的狗狗可嗎？”

“很可。”的聲音與眼神，其實小孩子也沒那麼可怕。

“叔叔送我的，它的名字聰聰。”阿愚又朝了，一直到的上。

“這名字多好。是你自己取的？”

“叔叔取的，說跟我正好一對。我跟聰聰比，誰更可？”

“都可。”

阿愚笑得像小天使：“你是大好人。叔叔總說聰聰比我可一百倍，真是大壞蛋。”

“阿愚，好孩子不能在背后說大人的壞話。”現在的小孩子啊，真是表里不一。

“我當著叔叔的面說，他都不生氣。”阿愚聲氣，“你想抱一下聰聰嗎？別人我都不讓抱的。”

沈安若趕搖頭：“我怕嚇著它。小狗都很怕陌生人的。”

“可你不是陌生人呀，你是嬸嬸對不對。家里有你的很多照片。”

“阿姨。你應該我阿姨。”

“嬸嬸。”阿愚堅持自己的法。

阿愚抱著那只名聰聰的狗離越來越近，已經能覺到那只小狗的呼吸噴在的手上，并且了舌頭想，而阿愚已經蹭到了的上，綿綿的一團。

沈安若汗都張地豎了起來，有一次向別人形容自己怎樣怕小孩子與小，別人只當笑話，這些人應該來看看此刻的臉，會明白完全沒有說謊。覺得自己的臉應該已經有點發綠。

“喔，原來嬸嬸真怕小呀。”阿愚恍然大悟，“那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不過你先讓聰聰走開。”沈安若從牙里出來這幾個字。的話音剛落，阿愚就已經鉆進的懷里，小腳蹬著的，小手抓著的口，把頭埋進的懷里使勁地蹭，唔唔地說：“嬸嬸你的味道跟媽媽的味道不一樣，不過都好香呀。”

剛才竟然覺得阿愚像小天使，現在才發現這分明是一只小魔鬼。

沈安若只到懷里有一團的東西在扭來扭去，，若無骨，不得，推不得，出了一汗，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更嚴重的是，覺到自己腳下也有一團的東西在蹭，熱乎乎的舌頭都到了的腳背上。肯定是那只聰聰！驚得幾乎要一腳踢出去。

沈安若哭無淚，覺得皮疙瘩起了一，這里簡直是的人間地獄。拜托誰來救救，會永遠銘記在心，激三生。

誠心的祈禱偶爾也會顯靈，沒多久，黏在腳上滴口水的那只小畜生突然消失了，幾秒鐘后，連阿愚都被人提著服給扯開。

沈安若驚魂未定地整了整自己被阿愚皺的服和頭發，深深呼吸幾下，恢復鎮定的緒，抬頭向的救命恩人。真奇怪，他不是打算直接去機場，為什麼又要回來。

程臣看了一眼，表很復雜，然后別開眼，看著阿愚。那場面其實有點搞笑，他一只手抱著阿愚，另一只手提著狗聰聰的脖子，竟然還可以保持著絕佳的貴公子風度在對面的沙發上優雅地坐下，順手把聰聰塞進阿愚的懷里，然后又看：“什麼時候來的？”

“十點。”

他點點頭。室一片沉默，兩人再無話可講。

突然聰聰汪汪了兩聲，而阿愚正努力地從他的懷里出來：“叔叔，你不如嬸嬸香。我要嬸嬸抱。”

沈安若看著阿愚朝張開小小的胳膊，覺得自己的表一定又僵在臉上了，還好程臣及時地揪住那只小魔鬼的領口：“阿愚，你要吃巧克力嗎？”

沈安若地抹冷汗，真是好險啊好險。巧克力棒有兩，阿愚剝了紙就塞進里。

程臣輕輕地咳了一下，低聲音：“程淺語。”

多聰明的小孩，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阿愚搖搖擺擺走到沈安若跟前，不由分說地把另一支塞進的手里，又回程臣的懷里，將已經含進里的巧克力棒湊到他邊：“叔叔乖，你也來一口。”

“我不吃，上面有你的口水。”

“哼，我口水才不臟。”阿愚很生氣，后果很嚴重。摟了程臣的脖子，把口水都到他的臉上去。

他還真是喜歡小孩子。沈安若看著不遠那一對沒大沒小的叔侄，覺得有點恍惚，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程臣臉上的那笑起來極深的酒窩，從離婚前的很久前就再沒有見過，幾乎忘記它曾經存在過。

他們一起去了機場。家里被允許去的人不多，只有陳姨和兩名司機。沈安若一向不喜歡送別的場面，仿佛悲劇電影的結尾，每個人都掉淚，就像五十年后才能重逢一般，明明地球已經小得像一個村落。連阿愚都了染，哇哇大哭，只除了程家的兩個男人，還有。

返回時，蕭士的特別代，坐程臣的車回自己所在的城市。

開車的仍是司機小陳，三個多小時的路，夠漫長。

總不要演一出打死不相往來的戲碼給那年輕人看，程臣先發話：“謝謝你來送他們。”

“不客氣，應該的。”

半小時后，沈安若問：“你們的項目還順利吧？”

“還好。”

又半小時后，程臣說：“華奧的工作環境很不錯。”

“嗯。”

再半小時后，沒有人再發言。估計小陳自己都覺得悶了，打開了音響。極好的音質，環繞立聲，李克勤那始終年輕又有點滄桑的聲音在車靜靜流淌，粵語歌。

一首歌都沒播完，程臣突然敲了敲小陳的椅背：“換一張。”

“最近二哥不是一直聽這個？”

“換一張。”

車里改林海的鋼琴曲，叮叮咚咚，纏纏綿綿，《風華》。沈安若笑笑：“這一張也不適合開車，會睡著的。”

“放心吧嫂子，我不會睡著。”小陳信誓旦旦地說，完全沒發覺自己說錯了話。

沈安若慢慢靠回椅背，地記得很久以前，他們曾為了車子上放哪一張CD而爭吵。其實沒有太久，清晰得仿佛昨天，但中間隔了萬丈紅塵事，近在咫尺，已陌路。

終于開回市區。沈安若說：“在火車站停一下，我的車子停在那邊。”

“已經很晚了，一起吃頓飯再回去吧。”程臣淡淡地說。

“今天起太早，很累了，我想早點回家。”

“勞累駕駛很危險，那就直接送你回家吧，明天再來取車。或者把鑰匙給小陳，讓他一會兒給你開過去。”

兩人各退一步，互相妥協，最終達一致。

沈安若并不，中午在蕭賢淑的監督下吃得太多，現在都沒消化。已經開始有點想念那位刀子豆腐心的老夫人，還有靜雅，下次相見之日，的確是遙遙無期。那個長著天使面孔的小鬼，如果真的有緣再見，應該不會再怕，因為那時已經會長大姑娘，而一向只害怕齡以及積小的。

沈安若開了音響，放進去一張碟，港版原裝李克勤的新專輯，正是程臣車里的那一張，也恰好有，《Mycupoftea》，已經聽了幾個月。

沈安若給自己泡上一杯上好的碧螺春，一向用玻璃杯喝茶，只為了看明杯子里的風景，葉片在水中舒展，碧綠明，已是一種視覺。茶的味道很淡，胃不好，一向也不喝濃茶，就那樣靜靜地啜著，從第一首聽到第五首：《紙婚》、《父子》、《單繼續》、《分岔口》、《花落誰家》……多麼的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