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年飯，辦事上下基本都到場，滿滿地坐了四桌。主桌上坐著領導和一干中層，第二、三桌是各省經理和銷售人員，旬旬自發自覺地和后勤們到了一起。周瑞生在池澄邊招呼著，見主桌尚有余地，連連向旬旬招手，示意過來。

旬旬哪里愿意湊那個熱鬧，只是笑著推辭，誰知周瑞生竟不罷休，親自過來催。后勤那一桌本就人多，旬旬擔心自己再拒絕反顯得扭，于是隨周瑞生移步，坐到了主桌末席，恰恰與主位上的池澄和他邊的孫一帆相對。

席間，池澄主向孫一帆敬酒，意在和解，孫一帆也欣然接，兩人又恢復了面子上的談笑自若，出于旬旬意料之外，這頓飯吃得很省心，沒有什麼意外，也沒有波折，正如這年飯本的意義，一派祥和喜慶。

酒過三巡，周瑞生提醒池澄該主去和在座的員工喝幾杯，池澄便邀孫一帆一道提杯去另外三桌走一。他兩人今晚看上去均是酒興頗濃，非但逐一敬過，下屬們回敬的酒也照單全收。

旬旬并非頭一次見池澄喝酒，但他的醉意真真假假，也不知深淺，只知道他這一喝下來步履已見不穩，談笑也益發不羈，孫一帆也喝了不，臉上紅退卻，倒顯出了幾分青白。

他們敬完另外三桌，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和主桌的人杯，旬旬坐在末席，自然了最后一個。池澄只與陳舟喝完，到邊的旬旬時，旬旬恭敬站起來端起杯子，他卻似沒看見一般作罷，和另一桌過來敬他的幾個勤孩說笑起來。

“嘿嘿，別工減料，還有一個人呢。”陳舟替有些替旬旬抱不平。

池澄只笑著擺手，“不喝了，喝多了沒意思。”

一個勤問道：“池總春節是不是回上海？”

他說：“我無所謂，能去的地方多了，到哪不行？”

旬旬正待坐下，倒是孫一帆一路敬到了這里。

“小趙我敬你一杯。”

以孫一帆的年紀和資歷，一聲“小趙”是毫不過分的，但旬旬忽然聽到這麼一句稱呼，心里也覺得怪怪的。

連忙又端起杯來，與孫一帆了一杯，周瑞生前來助興，唯恐天下不地說：“干地喝酒沒什麼意思，怎麼著也要說兩句吧。”

旬旬拘謹道：“那我祝孫經理新年萬事順意。”

孫一帆笑了笑，“我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他說完一干而盡，原本就青白的臉更加灰敗。旬旬一怔，不知他言下何意，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還殷殷詢問是否愿意隨他一起走，可現在他祝找到自己的幸福？

不自地朝池澄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神，仿佛欣賞一出鬧劇。

就在這時，孫一帆剛咽下那杯酒，不知怎麼就到了極限，捂著做出一個嘔的姿勢，旬旬一慌，趕去扶他，然而就在的手剛到他的時候，他卻不經意地一，悄然回避。

很快，孫一帆另一只手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匆匆朝洗手間的方向而去。陳舟一驚，想要跟上去卻又不好意思，如坐針氈地留在位置上又喝了幾口湯，這才以上洗手間為由離席而去。

“孫經理難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周瑞生笑呵呵地說道。

池澄不以為意地說：“孫經理的酒量我知道，今晚大概是喝高興了。”

這時，宴席已近尾聲，一些同事已散去，不人群結隊地尋找后續節目，有人去邀池澄，他笑著說自己才是喝多了。

旬旬是最后走的，上帶著錢，和后勤主管一道去結了帳，核對過*****方才完任務。離開的時候去了趟洗手間，走出酒店時正好看到陳舟扶著搖搖墜的孫一帆一道上了出租車。

其實旬旬對孫一帆未必深種，甚至很清楚自己不可能答應跟他一塊走。但不過是半天時間，一個許給承諾的男人忽然旗幟鮮明地和劃清界限，這不能不讓有些悵然，甚至是憤怒。這憤怒不是出于這個男人的善變，而是為著促使他改變的那個源

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原本擁有著再平凡不過的人生，可偏偏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平靜地步調，從謝憑寧到張于誠，再到而今的孫一帆，即使是這樣安時順，仍不能接有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地任意縱的人生。

前門停車場上有一輛沒熄火卻無人坐在里面的銀灰大眾cc，旬旬慢慢走過去，看到車旁的花壇邊那個專注于打電話的影。這時的池澄和宴席中的談笑自若的他判若兩人，抓著電話一邊說話一邊憤憤然原地繞著圈子，緒越來越激，不知和什麼人激烈爭吵著，最后索掛斷，將手機整個扔進了車里，人卻頹然地靠在車邊。

他用了好一陣才緩過來，手去開車門，這時才看到站在車尾的旬旬，意外之余，竟然有幾分窘迫。

“你在這干什麼？”他的聲音也不似往時底氣十足。

旬旬淡淡說道：“我想告訴你，這樣不熄火不鎖車門站在外面打電話是非常不明智的，萬一有人謀財害命，你現在已經死了很多回。”

池澄覺得可笑，偏過頭去嘀咕了幾句誰也聽不懂的咒罵，忽然竟覺得好了一些。他走到旬旬邊，有些不確信地出手去擁抱，彎腰將臉埋在的肩頸，含糊地說道：“我不想生你的氣了。”

“為什麼？”

“因為我也不想你再生我的氣，那天就當我們什麼都沒說過行不行？”

旬旬低聲道：“那天我可以當你什麼都沒說過，可還有今天呢，明天呢？怎麼辦？”

“你說什麼？”池澄好像是喝多了，有些糊涂。

旬旬的聲音卻無比清楚。“我問你，你對孫一帆說了什麼？”

池澄的明顯一僵，直起看著：“什麼意思？”

“你心里最清楚。”

“我找他到辦公室，告訴他明年的提方案，這個也招你惹你了？你憑什麼認定是我在他面前說了對你不利的話？”

“這不是你一貫的風格嗎？你只想著自己，在你眼里別人都是個玩，隨你高興，任你擺布！”旬旬忍無可忍，聲音也激了起來。

“哦，你被男人甩了就賴到我頭上是吧？我就這麼好欺負？”池澄不干了，推開，一腳踹在胎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他倒了被欺負的那個！旬旬覺得好笑又悲哀，“你有臉做，就沒種承認？我跟誰在一起，被誰甩都是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這麼卑鄙，只會讓人看不起你。”

池澄當即大怒，不由分說拖著他就往前走，旬旬被他強行拽著往前，險些摔倒。他忽又回頭，轉而將往車里塞。

“你干什麼？”

旬旬用手死命撐著車門才沒有被他推進車里。

“你不是說我拆散了你麼？我現在就跟你去找孫一帆，我們當著他的面對質，把話說清楚了，如果真的是我做的，我立刻死無全尸。”

“你放手，就算是你，他也未必會當面承認。”

“在你眼里誰都是好人，我做什麼都是錯！我就這麼賤格？你真以為你人見人呀趙旬旬，實話跟你說，如果不是我瞎了眼，你就是個離了婚一無是的老人！”

旬旬氣得全發抖，趁他手下松懈一舉掙，往后退了兩步。“我再老再殘也是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系？”

池澄發泄完畢，似乎有些后悔失言，跟上去想要拉的手，被旬旬指著鼻子狠狠說了聲“滾！”

他收回手，點著頭：“你們一個兩個都盼著我滾越遠越好是吧，那我就讓你們都稱心如意。”

借著車燈的，旬旬幾乎以為他那一瞬間紅了雙眼。不懂自己為什麼也會喪失理智一般陪他爭吵，以往二十八年的人生，甚至鮮與人紅過臉。

正好有出租車在不遠下客，旬旬掉頭飛快坐到車上，搖起車窗，上面映出的面孔，像是一張陌生人的臉。

到了住樓下，旬旬在一樓通道門前掏出鑰匙卡，正要刷卡，忽然聽到后近的腳步聲，向來最提防陌生人尾隨其后通過門，于是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

沒料到那人站得離自己是那樣近，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尖聲也呼之出。

“旬旬，你總算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聽到悉的聲音，繼而目睹悉的面孔，旬旬扶著口，這才卸下驚慌。

“孫經理，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送過你回家，你忘了？那時你在學校門口下了車，但我不想馬上離開，就一路跟在你后面，看著你上樓。”

孫一帆的臉還是不甚好，但眼神清明，看來酒勁已過了大半。

旬旬走到一邊，疑地問：“你不是和舟姐一塊走了嗎？”

“陳舟說要送我回去，其實后來我已經沒什麼事了，所以到了我家附近，我就讓先回去了。”

“舟姐擔心你，你是應該回去好好休息的。”

“可是我忽然很想見見你。”

“太晚了，有什麼事我們可以明天到公司再說。”

“我等不到明天，旬旬，我……覺得很抱歉。”

“為什麼這麼說？”旬旬裝作不解，避開孫一帆的目。

孫一帆沒有直接回答，他說：“我家里出了點急事，所以心很壞，好像所有的計劃都被打破了。”

“是嗎？”

“旬旬，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是喜歡你的，相信這一點不難看出來，我很想你能和我一塊離開堯開，讓我照顧你，給你好的生活。但是現在出了點問題，我父親生了場大病，急需要錢，本來我可以應付，可池澄那個混賬卻對我說年終提方案總部沒有通過，所以一時間不可能發放下來，最快也要到兩個月以后才能知道結果。而且春節后，所有的市場分配都會做出調整，他用鍛煉新人這個破理由把優勢資源都從我們手里分了出去。我為公司打拼了這麼多年，難道就換來了這些？”

旬旬著實吃了一驚，“他把你到辦公室是為了這個？”

“是啊，他心積慮不就是為了把我到無路可走？”

“你跟他說明了家里的況嗎？”

“我不會求他的，他也不可能高抬貴手。所以旬旬，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事都理好……”

旬旬一度聽不懂他的話，他所說的這些和今晚他對自己的刻意疏遠又有什麼關聯，直到想起了陳舟，這才猛醒過來。

“你對陳舟也是那麼說的？你又給了多時間？”

孫一帆陷了沉默，許久才說道：“陳舟能給我帶來一些幫助。”

“比我帶給你的幫助多對吧？”旬旬微微一笑。

“不，旬旬，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是個明白人，所以我也不愿把你卷進來。”孫一帆急切地解釋道。

“那陳舟呢？你就那麼心安理得地的‘幫助’？是真的喜歡你！”

“問題是我不喜歡。真的，旬旬，我喜歡的人是你。誰會喜歡呀，跳進水池里水位都會急劇上升的一個人。”

旬旬只覺得一陣心寒。“你在面前又是怎麼形容我的？”

“怎麼可能，你別誤會。我對你是真心的，否則也不會把我的苦衷都擺在你面前。”

沒有什麼能比“真心”這兩個字出現在此刻更讓人覺得諷刺了，旬旬都覺得自己快要笑了出來了。

“你是說，你打算娶我嗎？”

“……只要我們兩相悅，那是遲早的事。”孫一帆信誓旦旦。

“遲到什麼時候？”

看來這個問題又一個很難估量的答案，他艱難地著雙手。“旬旬，你是經歷過一次失敗婚姻的人，我覺得在這件事上你會看得比很多人更通。婚姻只是一張紙，真正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到快樂。”

這才是他真正想說的話，旬旬終于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刻出現在這里。他審時度勢地了陳舟給他帶來的助益，卻在酒醒夜長之際發現舍不掉另一個人可能帶給他的“快樂”。

自私而貪婪的男人，他們甚至不配被稱之為“禽”，因為禽尚且是熱的，而當他們放棄底線，就只配做一顆植，沒有，只會本能蔓延須吸取養分，再目空一切地亮出自以為的花朵。

這個時候，旬旬竟然覺得就算池澄是一只狡詐的狐貍、一只丑陋的孔雀，也高高地盤踞在了進化的更高階。

隆冬的寒風夾著冷雨，鉆每一骨頭的隙，讓驟然一哆嗦。孫一帆立刻下了外套，想要披在的上，此刻的他看上去又是那麼真誠而可靠。可堅如磐石一般的男人大概只存在的想象中，很多時候，他們只是一陣又一陣的泥石流。

旬旬出手，輕輕將他掃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