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保姆》第4節

15

天漸漸亮了,棒碴兒粥也熬黏稠了。關了火,剛走出廚房,就聽得電話鈴聲大作,嚇得我趕朝那邊客廳跑,怕把齊總吵醒。心里醞釀著用普通話說,喂,您好,請問找哪位。這是我們保姆接電話的標準用語。

剛拿起電話,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問,起了嗎。起字咬得很下沉,嗎字又很尖,朝上揚起,是那種標準的,地道的北京土語。我正要問候,卻聽到一個聲說道,剛起。我忙住,男聲說,過來了。聲答應了一聲,電話就掛了。我意識到這是和齊總房里串起的同線電話,忙把電話放下,怕齊總看見了誤以為我聽。腦子里突然想起了那把刮胡刀。

齊總已起來了,我去把早點端上桌,齊總打開門出來對我說,我洗澡,一會兒陶先生來了,你去開門。

我說,好的,您傷口好了嗎?

齊總說,真管用,一晚上就好了。

我看了看,說,最好不沾水。

齊總說,沒那麼小氣,已經長好了,就小點點疤了。

我說,來,戴只手套,我給您綁上。

齊總順從地戴上一次手套,我用膠圈給纏上。齊總進去了,我又開始浮想聯翩。陶先生就是那個電話里的男人麼,這麼早來齊總家,會是什麼人呢,人麼,不會吧,不要這麼想,萬一是公司里什麼人呢?不像,電話一通就問,起了麼。肯定不是一般的關系,那把刮胡刀在我的腦海里晃來晃去。是人又怎麼樣,應該的呀,齊總單人,有個人也是應該的嘛。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年輕的還是老帥哥,齊總那麼漂亮,又那麼有錢,現在有錢人很流行找小男人呢。姐弟很時髦。北京太大了,什麼樣兒的人都有,我就是盡量放開思維,也有想不到的。

我對即將要來的人充滿了好奇。這是第一次。以前我到過的有錢人家,婚姻要麼破裂,要麼虛設,卻只看到和聽到男主人在外面養人,從沒看到主人會有什麼狀況。我很想快點看到北京富婆的人。

門鈴好一會兒才響起。齊總已洗完澡出來了,我正上早餐,忙放下,急急地奔去開門。說奔是因為齊總家確實太大了。

門才拉開,一強烈而刺激的氣味撲鼻而來,我差點被熏倒。一個男人閃了進來,急于對我說什麼,卻發現是我,而不是齊總,了鞋,也不穿我為他準備的拖鞋就進去了。

我非常討厭這種濃烈的,像滅害靈、又像是空氣清新劑一樣的男士香水味。一不小心吸鼻里,我會有暈車的覺。蘇總用的也是這樣的香水。我憋住氣把門好,到寬大的客廳里,覺才稍好一點,長長地換了口氣。這會兒我也看清了這個男人,讓我大失所,原來是這麼個形象,理著板寸頭,不太高卻很壯,滿臉橫,跟土匪差不多,還用那麼刺鼻的香水。齊總怎麼會和這樣的男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齊總的眼不會那麼差。

我走過去想弄清楚是否為男人也上一份早點。男人這回注意到我的存在了,沖我嚷到,你說你們外地人到北京來干嗎了,全都瘋了似的過來。

我怎麼想得到他會來這麼一招,像一盆臟水嘩啦向我潑來,猝不及防,心卻咚咚跳起。他媽個傻,我最討厭這種用我還要貶損我的人。他媽的他算個球。熱上涌,沖口而出,你們北京人個個都是傻,什麼都干不來。話一甩出,我自己都驚呆了,我哪里來的勇氣罵北京有錢人呵,還是這麼個土匪一樣的男人,慘了,這下又完了。

卻沒想到那個男人愣了一下,皺著眉頭轉過去問齊總,說什麼?

齊總也是一臉茫然,看著我,問,你說什麼?

看著他倆傻乎乎的樣子,我忍不住一下就笑起來,開心極了。原來我一著急就罵出一串四川土話來,且語速極快,,他們沒聽懂,一個字都沒聽懂。

看著我笑得古里古怪,兩個人面面相覷,男人又問,你笑什麼,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我好不容易忍住笑,說,你們北京人個個忙著掙大錢,只有讓外地人來掙你們不想掙的小錢了,要不誰來伺候你們呵。這回我說的是川普話,語速適中,男人和齊總都聽清楚,也聽懂了。

男人無比舒坦,對齊總說,乖的。

蠢豬。

齊總沒男人那麼好奇,問男人,塞車了?

男人異常夸張地道,巨堵,路太了,不了。

齊總問,吃了麼?

我忙問,先生貴姓?

齊總說,姓陶。

我說,陶先生一塊兒吃早飯吧。

陶先生這會兒才放眼打量我,我不想被他的眼倒,也直直地盯著他。陶先生問,都有些什麼?

我說,棒馇粥,豆沙包。

陶先生不太滿意,自己去廚房,我跟在他后面。陶先生拉開冰箱看了看,回過頭來說,熱倆饅頭得了,來點榨菜。

我說,好的。

陶先生的眼睛在我脯上掃,我正好穿著一件薄,圍著圍,心里罵到,狼。卻做出毫無知覺狀轉去拿蒸鍋給他蒸饅頭。

陶先生又說,泡杯濃茶。我答應著,他出去了。

不一會兒要的東西端上桌,兩人邊吃邊說話,說春節要怎麼過。齊總說想去香港。陶先生說,去吧,讓雯雯陪你去吧。他們又說到一些我聽不明白的事,我進進出出伺候著他們用完早飯。兩人又說著話走進臥室,門砰砰關上了。

不可能吧,齊總這麼高貴富有的人怎麼和這麼個男人,不可能吧。再說這個猛男既不年輕也不帥,圖個什麼呀。他們一定是進去談論什麼,不想讓我聽到。我收拾了飯桌,我的那份粥被陶先生喝了,只好就著點開水吃完豆沙包。待我把廚房規置完出來,齊總臥室的門還閉著。一個男人和一個人在有大大的床、大大的雙人浴缸的臥室里會干些什麼,連傻子都想得出來,我為什麼就非不相信呢?我把給陶先生泡好的茶端出來放在吧臺上。

好半天,兩人一起從里面出來了,都穿好了服,說是要走。我忙忙地放下手中活兒,去為他們開門送行。齊總說,浴缸里的臟服要洗。

我說,好的。

陶先生大喝了幾口我為他泡的茶,很滿意,對我說,把門好,誰敲門都不要開,要從貓眼里看到是我們才開,記著沒有。

這個蠢男人也會有那麼細心。

齊總也囑咐我,不是我們誰都不開。

我說,好的。這時我驚奇地發現,齊總變得和了,沒有了那種咄咄人的氣勢,且亮,微微泛著紅,眼波如水,真是太好看了。們剛才一定是干過了,只有剛做完人才會有這種形。看來男人對人的滋潤確實太重要了,能超過齊總梳妝臺上的所有化妝品,我有點看呆了。

齊總和陶先生換鞋走出門去,我說,再見。

想給張勝華打個電話。

16

不在客廳里打,去把齊總臥室里的那個無繩電話拿到我的衛生間打,我的衛生間總不會安什麼監控系統。雖然有錢人從不會把保姆打電話當做一回事,一個小保姆除了給家里打電話,還會給哪里打。可我也不能刺辣辣地讓齊總從攝像頭里看到。現在還不,等了,再放開手腳。那些想得周到的人家,保姆剛進門就發卡給你,我去的第一家就到了這樣的待遇。用IP卡打長途一點都不貴,雇主不給我們,我們自己也會買,上都有。打長途時,在座機上的消費一分鐘一錢,只是市話費,長話費卻從卡上走了。這樣我們打起電話來也比較安心、從容。北京的移通訊是全中國最貴的,我們都有手機,卻打不起長途。只是習慣作,我們干私活兒或用雇主什麼干私事兒,都不敢明目張膽做,怕雇主看到了不舒服。悄悄做,不過分,雇主是能寬容的。

我到齊總臥室里拿了電話,到我的衛生間里關了門,撥了兩個號碼就聽到,機組欠費停機。嗯,怎麼停機了,昨天我才打給何小姐了的,還有剛才陶先生不打進來了嗎,喔,對了,欠費停機只是單向停機。或許昨天剛打完就停了。記著晚上提醒齊總。咦,不能提醒,一提醒不就知道我想打電話了麼,等自己去發現吧。

齊總的臥室有得做了,厚厚的羽絨被幾乎被掀到地上,床單也弄來皺里吧唧的,齊總睡的枕頭和兩只西式靠枕橫七豎八歪著。凌不堪的形讓任何人都能得到剛才在這大大的床上發生了什麼。

還在突突地吐出一陣陣水汽,旁邊的煙灰缸里有兩枚煙頭,使得彌漫著空氣清新劑味道的空間里又混雜出一煙味,很嗆人。我忙把窗戶打開。竹椅上扔了兩條浴巾,還是的,我把它們拿出來,在儲藏室里找到晾架,支起來晾上。幸好他們沒用那個大浴缸,我好像撿到了大便宜,那種大浴缸收拾起來很費事的。把里面的服撿出來,我還在不解,齊總到底圖個什麼,實在想不通,這姓陶的到底是干什麼的,難道他比齊總更有錢?只能這樣去理解了。齊總都那麼有錢了,比有錢該多有錢呵,世界太大了,我怎麼看得到頭。我對他們充滿了好奇。

剛才我聽他們說春節要去香港。下星期四就是春節,齊總肯定要放我假,把我放出去。我不想出去,出去了就得回地下室睡。春節放假出來的保姆太多了,和在一起,我想著都害怕。我要跟齊總說,我不要加班工資,我白給干,只是不知道肯不肯把家給我。算了算了,回去就回去吧,說不定遇得到說得來的保姆,我們到逛逛,過那麼大個節,花點錢也是應該的,不要太苛刻自己,再說過春節總會有些額外收的。

齊總會不會給我發紅包呢。我想起去年在張夫人家,才把早飯端上桌,張夫人就遞給我們兩個保姆一人一個紅包,有五百塊,抵我半個月的工資呢。春節也沒放我們假,過后又有一百五十塊加班費,那個月我多掙了六百五十塊錢。春節過后我才回的家,給買了一套服,一雙旅游鞋,還有幾塊巧克力。高興壞了,天天賴著我不離

齊總會發多呢,想起昨天我們倆開始說話了,聊得還很開心。多半會是在家過年,要不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請我來了。只是我才來,也不敢想太多,但也不至于一點都不表示吧。這兩天我再把活兒干仔細一點,讓挑不出什麼,知道了的口味,把我的手藝抖出來,天天給弄好吃的。不可能在這最易賣弄有錢人優越、最易勾通主仆的大好時機里,連哼哼都不哼哼一下吧。會是多呢,看出手那麼闊綽,怎麼也不可能太,發個什麼一百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拿得出手麼。那會是幾張呢,兩張,三張,真讓人猜不。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不可能一點都沒有。說不定那個蠢豬似的男人春節見面也會隨手給我一兩張呢。

春節真讓人期待。

做完衛生,我把臟服拿去洗。保暖和家居服相近,扔進洗機里。另有一條牛仔,一條黑怕染,得分開洗。按洗程序,下水之前先翻兜,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落在兜里。手進去,真是樂死我。竟覺得齊總有些單純,可。怎麼也用這種方式考驗我呀。這法子多老套呀。又在兜里塞錢。稍有點經驗的保姆誰還上這當呀,何況我是高級保姆。我把兜里的錢掏出來,兩張一百,一張五十,三張十塊。這算什麼,我還遇著過行李箱里的一沓百元大鈔,說也是上萬。那些沒見識的保姆來呀,一張揣了,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雇主不會發現。告訴你,多張,雇主心里清楚得很,只要手,對不起,請你走人。有錢人哪會把錢放兜里,都放在包里的,把我的智商想得太低了吧。齊總呀齊總,您考驗我,我難道不會反考驗麼,給我加分吧。我把錢理好送回齊總的臥室,放在梳妝臺上,還用一瓶香水住。晚上回來,我還不給說,我還讓自己驚喜。驚喜之后還覺得沒有必要跟我解釋。

晚上回來,齊總心持續向好,不知是被過的原因,還是看到了梳妝臺上的錢。今天的晚飯看來很適合的口味,吃了不。我的心也跟著變得很晴朗。

收拾完廚房,我去給齊總把床鋪開,給加加水,打開。出來時,齊總在沙發那邊走來走去,邊看電視。我打個招呼,喲,散步呢。

齊總說,吃撐了。

我說,總算讓您吃好了,您看,您告訴我問題出在哪里我就能做好。齊總沒有立即接話,但看我的眼神很友善,我想可能樂意跟我說些話,也不急著離去。假裝去整理沙發。

果然。齊總說,你一個人出來,家人同意麼?

我有點想知道什麼,我們保姆出來干活兒不能給雇主太家的覺,那會讓們不踏實。我說,出來掙錢怎麼不同意,要不在家死麼?

齊總笑了笑,說,你有家麼,你老公也不反對你出來?

我知道說的那個家就是婚姻,也有心關心我這些問題。出于對失婚人的同和關照,我當然不好在面前大談我和張勝華的有多深。我說,他反對有什麼用,要吃飯呀,孩子上學要花很多錢。

齊總說,你不怕他不高興?

我有點奇怪,齊總怎麼老要在這個問題上問清楚,便應付道,不高興也得出來,他又養不活我。

齊總嘆口氣,改變了話題,現在離婚的可真多。

我忙附和,是呀,是呀。

說,何小姐也是離了婚的。

我說,真的,那麼年輕,我還以為沒結婚呢。

齊總說,不年輕啰,三十五了,去年離的,上個阿姨你看到過沒有。我忙點頭。又說,也是離了婚出來的。

我說,現在的社會就是這個樣子,我的朋友還不是好多都離了,特別是有錢人,我在北京走了那麼多家,沒一個是完整的,就是沒離,那些男人也都不回家。

我的話正好迎合了的心,興趣了,問我,真的?

我有些得意,說,是呀。又把我看到的那些家庭不幸、不正常況大肆渲染了一番。

齊總果然聽,聽了之后,人就放開了,說道,結婚有什麼用,還不如一個人,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我說,是呀是呀,兩個人在一起,您還得看他的臉,一個人多自在,需要了找個人,男人都可以這樣玩兒,人還不是可以。

齊總大概沒想到我還會有這番見識,很是用。我看到的臉微微一變,一眼里瀉出。原來并不是我想像中那種放得開的人。說,現在那些有錢男人有幾個不在外面花的。

我投意說道,人有錢還不是可以用錢買,買

齊總沒接我這茬,說,我以前的老公也在外養人,開始打,后來干脆就離了,他都又結婚了。

我聽出點什麼味道,順著的話說,我們兩口子還不是打著過,兩個人在一起哪有不吵鬧的。

齊總接著說,我們倆從結婚第一天就打,這還不算什麼,主要是覺得和他沒有共同語言,他說他的,你聽起來覺得好笑,那麼稚,本不想聽他說。

看來齊總確實是個剛烈的人。我很來事兒地給遞話,陶先生你們很說得來。

齊總說,是的,我們倆在一起就覺得思維方式差不多,什麼事,大家一說都覺得該這樣,很默契。

說起陶先生,我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了,我問,陶先生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齊總說,我們在一起很多年了,一起合作做生意。

我問,到現在你們都是合作伙伴?

齊總說,是呵,現在的天下是我們一起打出來的。

我其實很欣賞這種男關系,繼續遞話給,您怎麼沒和陶先生結婚?

齊總忙解釋道,我不會去破壞人家的家庭。

原來陶先生還有家庭。那齊總算什麼,二?我到好笑。口里卻說,陶先生老婆肯定沒您那麼出

齊總臉上有些得意,不屑地說,他老婆長得很胖,一百六十多斤。

我故作驚訝道,天哪,一百六十多斤該是什麼樣子,那陶先生更應該和您在一起了。

齊總忙說,不不,我沒那麼壞,這樣就夠了,再說結婚有什麼好,真在一起,時間一長就會彼此厭倦,這樣還好些,這樣他還知道珍惜你。

的口氣里我又聽出了另一種無奈。我現在弄清楚齊總為什麼找我說話了。想解釋,原來還是很在乎別人對的看法,哪怕那個人是個卑賤的保姆,也想向人說明不是個壞人,只是生活要這麼來。需要得到他人認同,以減輕自己的負罪。在我的印象中,哪個二不是理直氣壯,一副付出就該得到回報樣。竟為此到不安,可憐的人。齊總那種高高在上的覺一下就沒了,哪怕昨天還拒我于千里。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強悍,也只是個平常的人,很有錢罷了。我想起來,外表越是強悍的人,其實心越是虛弱,就因為心虛弱,才需要外表強大。懂了的意思,我也不故意慫恿。調侃道,倒是呵,說來有錢人需要什麼婚姻呀,婚姻是屬于窮人的,那些大明星、大富婆有幾個是結了婚的,窮人沒有錢,只好搭伙過日子,好和壞都湊在一起,還不敢隨便說離婚,離了得各自買一套房子,哪有錢買,有錢人到都能買房子,各人住一邊,高興了在一起,不高興了又各玩各的,還能保持新鮮和距離

齊總笑起來,掩都掩飾不住的自以為是。

看我的馬屁拍得有多好,就像真的一樣,齊總不喜歡我都不行。我拿不準是否再說下去。作為保姆,能分到主人心的,一方面是好事,可以融洽主仆關系,可另一方面也是很冒險的,容易把自己攪到雇主家的是非當中,理不妥時,他們會一致認為是你在從中作祟。我不想和把關系得多深,我只想在預期掙到足夠的錢,走人。我試著改變一些話題,說,齊總不太看電視。齊總說,哎,一陣兒一陣兒的,這段時間沒有好看的,嗯,我上網去了。也不說一聲你想看你看吧,徑直把電視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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