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齊總許下的承諾是算數的。盡管我跟說不是為了漲工資，還是給了我一千四。我還兩百塊錢，急著解釋，我不是這意思，您千萬別誤會。

齊總按住我的手說，我知道，這是我的意思，如果你想回去……

呵，不，不，我沒說我要回去……

不，我說是如果，這兩天我也想通了，我不強迫你，我得上公司了。

這兩天我們倆都沒說什麼話，我一直在想回還是不回，也一直在揣測我走還是留。是真誠的，我放下錢，去為開門送行。

了門，回到屋里。那一摞錢因為多有了兩張，看起來特別厚重，在手里很有質。我那飄忽不定的心仿佛被捉住了。生活太艱難了，我需要錢，需要錢帶給我安全的覺。更重要的是，這錢還傳遞給我另一種誼，讓我覺得可以依靠。

40

我怎麼跟張勝華說呢？開始我決定要回去的時候，他到擔憂和迷茫，怕負擔不了。我一直跟他做工作，說我回來找活兒干，自己養活自己，只要人還活著，只要還在一起，比什麼都好，我會和他一起面對債務，咬著牙過去。他漸漸被我，有了些期待。

因為猶豫不決，這兩天我都不敢給他打電話。可是對回去的生活我確實沒有太大的把握。當初就是不敷出，只嘩嘩地往外淌錢，不見進，我害怕，才離開他獨自出來飄。真回去了，就算如我所愿，找著一個孩子來帶。熱一過，我是否有足夠的心理承能力。就算我有，張勝華是否能冷靜地面對。他是有工作、有社群的人，老婆給別人帶孩子，在朋友面前他能否抬得起頭來。

電話一接通，張勝華就問，想好沒有，什麼時候回來？

我有點心虛，說，你說呢，你覺得我回來好，還是不回來好？

他說，你什麼意思？

我說，我雇主不想讓我走，給我漲了兩百塊錢工資，我現在一個月能掙一千四了，每個月除了給寄的錢，我多給你寄五百塊，我們一起先把賬還完，好吧？

張勝華不說話了。沉默讓我到害怕。我說，怎麼啦，你說話呀行不行，你說話呀？

好一會兒，張勝華才說，那隨便你，我不需要你幫我還錢。說完，電話就掛了。

冷漠讓人不踏實。可是從心底，我還是浸出一輕松，他會慢慢想通的。以后每個月我都會給他多寄五百塊錢。這時，我才發現，我就不想回去。我已經判斷不出我是否又傷害了張勝華，他該不會再出什麼事兒吧。我想我是不是該回去，我是不是貪北京的錢好掙。可想著想著又到委屈，如果他足夠強大，我會這麼婆婆媽媽、患得患失嗎。就因為他不夠強大，所以他就應該和我一起承所有卑微弱小的人都應該承的屈辱和辛酸。真不知什麼時候我們才可以廝守在一起，或許要等到把培養出來，或許要到把幾個老人都送走。那時我們也老了，了無牽掛，打五角錢的小麻將，賬都算不清了，沒關系，其它老頭兒、老太婆也有發暈的時候。晚飯后出去走走，遛遛彎兒。或許依舊貧窮，卻安心了，踏實了，直到老死。

人生原來竟是如此簡單。

41

屋里依舊空，只有落地鐘發出單調的嘀嗒聲。寂寞讓我更加萎靡，我開始期待齊總快些回來。

紗窗在響，起風了。天氣預報說今天下午有沙塵暴，來得還真準時，上午還明的，到這會兒天突然暗淡了下來，濃云滾滾。遠酒店里旗桿上的旗幟已展開，方方正正，不偏不倚。每到春末夏初，北京會來上好幾場。漫天飛舞的黃沙能到達每一個存在著的空間。即使隔著厚厚的雙層玻璃，一樣風過留痕，到是土，連空氣里也彌漫著土的味道。

我把窗戶關上，屋里就更加寂靜了。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百無聊賴。今天晚上我給齊總做點什麼呢，這些天我總是想自己的心事，沒心去取悅，我們好久沒一起開心笑鬧了。

我給做菜團子。吃，多吃一點也不會長胖。上廚房，用溫水泡發雪里蕻。這可是做菜團子最好的菜料。又用玉米面、豆面、小米面和面團，醒一會兒。面醒著的時候得做餡兒。來一點五花末，加蔥、姜、香油、味、醬油，和好，呆會兒雪里蕻泡發洗凈之后切末和在一起，包在面團里，團，上鍋蒸三十分鐘即。

干著活，期待著門鈴響起，齊總一進門就會聞到滿屋的香味兒。我都看到的饞樣兒了。

可是菜團子都蒸好了，門鈴還沒響起。一看都六點半了，齊總很不按時回家的。今天怎麼回事，塞車嗎？我到窗口一，外面昏黃一片，全是黃沙。風呼呼地吼著，狂野的聲音讓人心。遠遠的，街燈亮了，過濃濃的沙塵只發出微黃的。馬路上塞著長長的一串，喇叭聲約約，此起彼伏。回頭我把餐擺上桌。

好一會兒，門鈴還是沒響起。天漸漸黑了，遠樓房里的燈一點點亮了，已是萬家燈火。狂風沙土里奔波了一下午的人們都回到了自己溫暖的家，在浴室里沖完澡，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吃飯聊天，快快活活。齊總怎麼還不回來呢？

我去給齊總打電話，卻是關機。這會在哪兒呢，不會出什麼事兒吧？擔憂慢慢爬上我的心頭。才想起這些天我心神不定，想著要回家，是不是讓心煩了。會不會重新去找一個保姆，把我炒了。怎麼不會呢？誰愿意用一個三心二意的人呢。完了，肯定是到保姆公司找人了。不會的，我們保姆公司早就下班沒人了。可是有陳經理的手機呀，也可以有其它公司老板的電話呵，相中的人先帶回家，第二天再去辦手續。想著想著，更像是真的了。

有什麼辦法呢，都是天意，要帶人回來，我就回四川。

我在沙發上呆著，卻看不進電視。猜測了一晚上，廚房里早就冰涼了。

門鈴終于響了，總算回來了。我飛奔著去開門。卻只有齊總一個人站在門外。我嚷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呀，都快十點了，電話也關機。

齊總說，喲，我忘了打個電話告訴你，公司開會。

原來是這樣，我如釋重負，說，您吃了嗎，我都死了。

齊總說，你還沒吃呀，怎麼這麼傻，不自己弄來吃？

我嗔道，等您呀，我做了菜團子等您回來吃的。

齊總說，有菜團子，我吃過了，可我還想吃個菜團子。

我說，那再吃一點吧。

齊總說，只一半，別讓我多吃。

我們倆說著話走進屋里。

齊總沖了個澡出來，我把菜團子加熱了端出。我們倆又坐在一起吃晚飯了。

我說，你們開什麼會這麼晚？

齊總說，我們公司新招了個經理，以后我輕閑一些了，可以到去玩玩兒了。

我說，基本上就是說退休了。

齊總說，差不多吧，給人一年也就十來萬，我省多事兒，哎，你做的菜團子真好吃，我還想吃。

我說，不行，得長了，明天早上再吃吧。回頭時，發現的眼角長了不皺紋，我想起陶先生的慨，齊總老了。

真的老了。

齊總說，財權還在我手里，新來的小伙子不錯，年輕又有才華，喔，對了，你什麼時候走？

我說，走哪兒呀，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走，您是不是嫌我了，我笨手笨腳的。

齊總笑了，能看出放心了，我也放心了。說，誰說你笨了？

我嗔道，那您老說我要走。

齊總不跟我多辯，只嘆口氣說，嗨，我這人就是死心眼。

心得一塌糊涂。

42

天氣越來越熱，街邊的樹已被綠撐得飽滿又碩，知了在上面吱吱地，炒得天更熱了。每次北京變這種樣子，都會讓我煩躁、失落。就在這種煩燥、失落的緒之中，一天，張勝華主打電話給我，平靜地說，你回來吧，我們離婚。

43

張勝華想在賭場贏著錢讓我回去過安心的日子，可是一腳踩進去就再沒浮起來。他哭著說他沒有多大能耐，掙不著錢還讓我在外面漂泊，看著別人大把大把地贏錢，他也想贏著錢讓我回去踏踏實實呆著，沒想到卻輸得那麼慘，把這一輩子都搭上了，還讓我跟著累，他真是一個沒用的人。他不想再活下去。

是趙曉蘭救了他。我好像以前說過，年輕時追求過張勝華。后來離婚了，得了不財產。張勝華欠了水公司八萬，每天利息就四百塊。趙曉蘭幫他擺平的，和道上的人有些。利息象征地給了一點，八萬的本錢替他還了。張勝華除了以相許，還能用什麼方式報答？

而我，這輩子攢得夠八萬塊錢把張勝華贖回來嗎？

所以，我們離婚了。

判給了張勝華，我確實沒有能力照顧好。跟著張勝華，哪怕有個后媽，哪怕后媽有時會待，也比跟著我強。我他媽生個兒也要別人來給我養，想想心就碎了八瓣，不要說別人看不起我，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回家辦妥這些事后，我打電話給齊總。

喂，您好，請問找誰？

是那種混著極強外地口音的普通話，我怔了一下，片刻反應過來，又另外找了一個保姆。那邊在等著我說話。我又聽到了鋼琴和著高音，正是我悉和熱的《人們我咪咪》，不知是從音箱里傳出，還是齊總在唱。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寬大的客廳里，站在的旁。

喂，您好，請問找誰？那邊又問了一遍。

本想放下電話的我被那聲音牽住了，請找齊總。

請稍等。

聽到里面說，齊總，您的電話。只一小會兒，電話拿到了齊總面前。鋼琴聲和高音戛然而止，齊總接過電話問，哪一位？

我說，齊總，是我，林瑤。

聽得出齊總很是驚喜，說，林瑤，是你呀，我剛才還想起你呢，怎麼樣，還好吧？

一暖意飄來，我到自己跌回到地面，接上地氣了。我說，我離婚了。

齊總說，是嗎，那怎麼著，還來北京嗎？

我說，來。

齊總說，你家小孩呢？

我說，跟著爸。

齊總說，回來吧。

我說，您不是重新找人了嗎？

齊總顯然是在避開旁邊的人，只說，嗨，你回來吧。

還是喜歡我的。我說，好的，明天我去買票。

齊總說，你大概什麼時候到，我下禮拜要去英國。

我有些驚奇，問，去干嗎？

齊總說，看看英國的學校，雯雯明年初就要過去。

我說，確定去英國了？

齊總說，差不多吧，我先去看看。

我說，我大概要五六天。

說，行，到了北京再打電話，呵。

我說，好的。

44

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我真的義無反顧地離開齊總，回到張勝華的邊，我們會不會不離婚。可是人生沒有如果。窮人的生活就是那麼千瘡百孔，顧此失彼。你總是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才補了一個小又爛了一大。你越是急著補這邊，那邊爛得更快了。惡循環，理不著頭。是不是像齊總一直都說的那樣，這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

又上了開往北京的列車，車開了，腳下的路無窮無盡地向前延，沒有盡頭，就像我的苦難一樣。往后的日子該是什麼樣，我就要一直跟著齊總，做的保姆，到老？到死？有的家庭，的生活。我，一個窮人，生為人母，沒有帶給財富和好的出，最起碼，連陪著長大都沒有，我怎麼會心安理得和生活在一起，讓為我養老送終。況且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命運，每個人都活得不容易，有那麼多事要去奔波，去折騰，我沒有能力幫，還給添，添繁，我怎麼能去拖累。還是我一個人，老了，掙不著錢，也沒個地方落腳，我就在街頭流浪——還不能在生活的地方，貧窮又衰弱，想洗一次澡都了奢，這難道就是我活著要奔往的去，怎麼看不到一點點溫暖和明。

我無法擺這無邊無際的幻象，終日以淚洗面。火車開上了秦嶺，開過了黃河，在鄭州下了很多人，車廂空了一大半，最后開進了北京西站，終點到了。

到了北京并沒急著跟齊總聯系，先回了趟公司。陳經理見我回來，滿臉堆著笑，表揚我脾氣好多了，齊小姐一直對我念念不忘。又說，家里都還好吧，回來了接著好好干，加油，多掙錢帶回家。

我跟說，齊小姐讓我回那里。

陳經理微瞇著眼睛，問，你跟聯系過了。

我說，聯系過了。

說，喜歡你，這就是緣分，得，把那個服務員換回來。

本來這次回來，我可以直接上齊總家，這樣我和齊總都繞開公司，每個月不再向公司提和服務費。可是我總覺得不踏實，我需要有個組織可以依靠。這樣，不管在哪里，犯了什麼事兒，我還有個地方可去。齊總會不善待我嗎，說不清楚。我寧肯每個月扣百分之十給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