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這樣第四章

的世界里從來就沒有公平可言,我努力地忘他不過是表明我的心底只有他,而他的心底就沒有我存在的角落。

贊助的事仍然沒有進展,沒辦法,人家一聽說是贊助廣播劇馬上就很客氣地回絕,現在的人太現實了,都知道廣播劇帶不來什麼經濟效益,自然不會給你免費的午餐。而距離去上海錄音的時間越來越,一晃眼國慶都快到了,除了先前周由己贊助的兩萬,我們一無所獲。馮客急得團團轉,最后我只好打電話給米蘭,要再給我出出主意,在電話里高深莫測地樂,忽然說:“你就沒想過找祁樹禮?”

“……”

“他可是真正有錢的主,拔夠你錄十個廣播劇!”

米蘭一說起祁樹禮就格外興,“你去找他絕對沒問題,工作上的事嘛,有什麼不好開口的,又不是你私人找他借錢。”

我沒吭聲。米蘭的興讓我不好說什麼。自從上次在酒會上認識祁樹禮后,就變得異常興,這種興在酒會那天就表現出來了。但米蘭是個沉得住氣的人,雖沒對我什麼,私下里卻已經開始“行”了,不僅很快清了祁樹禮的來頭和家底,還尋找和制造一切機會接近他,只可惜收效甚微。這位祁先生顯然是閱人無數,本沒把米蘭這樣的丫頭片子放在眼里,他既不得罪,又不給機會,既禮貌客氣,又不失傲慢和冷靜,一向把玩弄男人于掌的米蘭這回算是遇到了對手。

我有時候也給潑冷水,別太當真,說祁樹禮這個人城府很深,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可跟我一樣,天生就喜歡跳火坑,別人阻攔不得,越阻攔越視死如歸。米蘭對我的好言相勸表面上不心卻是不屑一顧的,在看來,祁樹禮這條大魚志在必得。我當然只能祝好運了,晃悠了這麼多年,也許這一次是認真了吧。而在目前走投無路的況下,我只能接的建議,又不是我私人找他借錢,工作嘛。我在心里給自己打氣。

祁樹禮接到我的電話簡直是喜出外,這還是我第一次主給他打電話,讓他很有點寵若驚。我沒在電話里說贊助的事,只說有點事想跟他談,約他見個面。祁樹禮當然答應了,他在華天大酒店訂了房間,我一進酒店大門他的保鏢和助理就一臉酷酷地迎了上來,我忐忑不安地跟著他們上三樓的包間,覺像是去見一個黑社會老大。

“老大”祁樹禮顯然是對這次見面做了心準備,西裝筆,頭發一,胡子也是剛刮過的,整個人神采奕奕。見我進來,他笑地起牽我過去坐到靠窗的餐桌旁,溫和地說:“對不起,這陣子太忙了,我實在不出空跟你見面,抱歉。”

回國已有些日子,他的中文適應了些,剛回來那陣滿口的中文加英文,聽他說話是件很費力的事。“你的中文進步了很多。”我忍不住贊他。

“是嗎,那我很高興。”他喜形于。這時候他的保鏢也進來了,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地坐到他后的沙發上。我看著那兩個大漢,渾不自在。

祁樹禮很敏銳,察覺到我的不悅,馬上手一揮,示意保鏢離開。那兩個人一走,他就很無奈地說:“對不起,平時他們都習慣了這樣,今天怪我忘了支開他們,怎麼樣,沒嚇著你吧?”

“沒有,我膽子沒這麼小。”

“是,你的膽識我見識過。”明顯話里有話。

我白他一眼。

祁樹禮笑了,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我忽然發現他其實長得不難看,甚至說得上是儀表堂堂,奇怪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把手支在桌上,子向前傾,更近地看著我,目地罩住我,“考兒,要是以后我們經常這樣見面吃飯多好,就像一家人一樣。”

我輕咳兩聲,本來想回他“誰跟你是一家人”,但轉念一想我還有求于他,只好忍著沒發作,裝傻裝不了裝聾子是沒難度的。

“Frank,其實……我今天來見你是有事想請你幫忙來著。”我決定直奔主題,不想扯閑話。

祁樹禮并不意外,眉一抬,“我就知道你不會平白無故來找我的。”

我干笑,有點兒尷尬。

祁樹禮也笑,“說吧,什麼事,只要我做得到一定不余力。”

我看著他,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祁樹禮果然是財大氣,得知我找他的事由后,當即許諾贊助我們五十萬,還說如果不夠,可以追加。從酒店出來時他拍著我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考兒,以后有什麼困難盡管來找我,能幫到你是我莫大的榮幸。”

“我也是沒有辦法,工作上的事……”

我有意提醒他,我只是因為工作關系才來找他。

祁樹禮不,馬上接招,“不管是什麼事,這總歸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嘛。”

我抬頭瞅了他一眼,不好說什麼了,心里莫名地不安起來,這個男人,只怕沒有我看上去的那麼簡單。他說“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可我怎麼覺得這是一個很不好的開始呢?即使此刻他對我笑容滿面和藹可親,我仍擺不了那種被獵人瞄準槍口的恐懼。我恐懼什麼呢?

思考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我已經不習慣過多地去思考什麼了,是禍是福,豈是你想躲就躲得過的?我決定不去想這件事了。

五天后我們一行九人坐上了飛往上海的飛機。

看得出來,大家都很興,一路上有說有笑,計劃著到上海后如何借工作之便去吃喝玩樂,好像我們不是去工作,而是去度假。我靠窗坐著,心隨著飛機的升降忽起忽落。兩年前跟耿墨池私奔去上海時的景仿佛還歷歷在目。我趕將臉別向窗外,霎時間淚雨紛飛……

我輸了!我最終還是被這個男人一腳踹進了地獄,如今兩年過去了,我還沒從傷痛中解出來,生活也毫無起。可我還著他,到現在哪怕反目仇了,我還是著他,因為除了我自己誰都無法知道,他對我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失去他,心中裂開的傷口就再也沒有結痂的可能。其實我不指傷口可以痊愈,但至讓它不再流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我已經不愿多想了,因為這世上是沒有后悔藥可吃的,這是誰都懂的道理,怨來怨去只會加重心的苦難。而且我也承認,最初跟他同居的日子還是很快樂的,盡管為此父母跟我翻了臉,祁母更是四散播,讓我本來就糟糕的名聲更加江河日下,但相比兩人在一起時的快樂,這實在是算不了什麼。即使現在兩人已經分道揚鑣,可只要回想起那段日子的點點滴滴,我還是沒有憾,因為我忠于了自己的心,因為我們有(至當時我認為有),這就夠了。

那時候我最喜歡聽他彈LOVE系列曲,耿墨池說這個系列曲本來有二十多首,但由于葉莎的突然離世創作被迫終止,而且永無完的可能了。我說你一個人不能完嗎?他就冷著臉說一個人能完嗎?是兩個人的事!

一直就是這樣,每次我旁敲側擊地想問他關于葉莎的事,他的臉就會很不好看,仿佛那是他的雷區,一,慢慢地我也就不敢問了。但直覺告訴我,這些曲子后面一定有著他不愿讓人知道的事,他既然不愿說,我也就沒必要去惹他不高興了。

我只知道正是LOVE系列曲讓他蜚聲海外,彈鋼琴并不能奠定他在樂壇的地位,鋼琴彈得好的人多的是,他就是以彈奏LOVE系列曲才聞名的,也只有他才能真正詮釋LOVE的髓,因為那是他和前妻的作品。他很忙,隔三岔五地就要出去演出,則幾天,多則十天半個月,盡管為了我已推掉了很多演出,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是很有限,每一次分別都依依不舍,每一次重聚都瘋狂纏綿……

瘋狂過后呢?

我反而變得冷靜了,說不清是什麼時候,我發現我跟他之間總是存在某種費解的距離,而這種距離很大程度上是由他的刻意保持而存在的。他可以跟我瘋狂地上床,跟我開或高雅或低俗的玩笑,甚至是讓我趴在他上又啃又咬,但他就是不讓我探究他的心,他從不談論他的前妻葉莎就是一個證明。我無法從他口中得到任何他跟葉莎婚姻的只言片語,而這恰恰是我最好奇最興趣的,他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果斷地掐斷我好奇心的進一步擴張。他用他的聰明和不容商量的堅決態度暗示我,大家在一起開心就足夠,別的什麼都不要談,保留各自的空間會比較好。

我當然不能去刨問底,只能睜只眼閉只眼裝糊涂,但在心還是開始反思他跟我在一起時的心態和機,結果越思索越迷。我常常發現耿墨池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窺視我,那目深不可測,很含糊很矛盾也有點心慌意。好幾次在半夜突然醒來,我發現他本沒睡,要麼在書房里對著電腦發呆,要麼站在臺一籌莫展地煙。

更不解的是,他老在吃藥,而且總是在某個固定的時候吃,很間斷過。我問他是不是生病了,吃的什麼藥。他總是搪塞說是一種維持基本機能的中藥,吃了很多年,停不下來。我就開玩笑說他是不是想長命百歲,那麼注重健康。

耿墨池反問,如果我突然死了,你會難過嗎?問得很唐突,讓我更加心驚跳惶恐不安,好像他馬上就會離開我,逍遙的日子就要到頭了似的。

米蘭曾經提醒過我,“你陷進去了,考兒,這對你沒有任何好。你不是竇初開的,應該知道這玩意兒說白了就是一場戲,演戲的時候怎麼投都沒關系,但你必須出得來,戲太深的后果只能是傷害自己。別犯傻了,耿墨池是很不錯,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們走在一起很不合常理,都同時失去人,但為什麼你會選擇他,他又怎麼偏偏選擇你,這些你都想過嗎?”

我默然。

“所以你得給自己留條后路,”米蘭以旁觀者的姿態說,“不留后路,只怕到時候戲落幕了你還收不了場。”

我苦笑著說:“后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做事從來都不給自己留后路的,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是我心甘愿,我都會義無反顧地狂奔過去,死而后已!”

“你真是瘋了!”

“是,是瘋了!”

我們同居大約半年后,耿墨池應邀去上海參加一個國際音樂節,他不在的那些日子,我被思念折磨得憔悴不堪,天天晚上失眠,經常三更半夜打電話擾米蘭,“你真是無可救藥了!”米蘭對我咬牙切齒。

我當然知道自己無可救藥了,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要去想他念他,當他從上海回來的那天親自接我下班時,看著日思夜想的男人突然出現在眼前,我驚喜得幾乎落淚,迅疾竄到他懷里,什麼后路啊余地啊通通拋到了九霄云外。

這是我向往了一生的男人啊!謝上帝在歷經幾次的劫難,又經歷丈夫殉自殺的噩夢后,還是把這麼好的一個人送到了我面前!我和他一回到公寓就翻倒在床上,我任由他瘋狂地親吻,瘋狂地消融著我麗炙熱的軀,我覺得整個人都飄了起來,在幸福的云端里忘乎所以……

我想我是瘋了,徹底瘋了,這瘋狂讓我激,也讓我害怕,因為我知道我的整個魂魄都附在了這個男人上,任誰都不能讓我放手,哪怕是即刻把自己搗化為泡影也無所顧忌,存在或消失,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不同,但有沒有他的卻完全不同!

在床上,他抱著我,一語不發。

他睡了的時候,我還沒睡,我已經很久沒有完整地睡過一覺。我的男人此刻就躺在我的懷中,他的臉顯得格外寧靜和安詳,他在做夢,夢里會有我嗎?我不得而知,因為我始終走不進他的心,他的心對我而言比太平洋還難以逾越。

數天后,我偶然在書房讀到了他的日記,像是當頭一棒,所有好的希冀瞬間坍塌,我不相信這是真的,不相信……我原本以為我有足夠的理智來正視這段,我縱然走不進他的心,我仍相信他對待這段的真誠,誰知到頭來只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騙局,演戲的是我,看戲的是他……

我不是故意要看他日記的,但我知道他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那天他記了日記后很疲憊就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又趕去工作室,日記本就放在書房的電腦旁,我承認,那對我是個極大的,在掙扎了很久后我還是張激地翻開了他的日記。

老天作證,我只看了一篇,可是只一篇就讓我徹底崩潰!

他在那篇日記里是這樣寫的:

已經失眠很多天了,不敢做夢,因為我的夢全是噩夢,從葉莎出事后開始,我的世界就陷了可怕的夢魘。我還是不相信葉莎已經離開了,想了一百個理由,一百個理由都否定了葉莎會自殺,答應了要跟我一起完LOVE系列曲的,從來就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可是我不能不想葉莎,盡管我不曾真正,但我們一起共度了孤獨難耐的無數個日子,一起譜寫了流傳于世的LOVE系列曲,我們不只是音樂上的絕配,更是超越和親關系。這麼多年的惺惺相惜相依為命,已是我音樂靈的全部來源,是我人生征途上必不可的拐杖……可是已經不在了,被那個男人永遠地載了那個深不見底的湖!而什麼話也沒留給我,此刻就長眠在黑暗的地下,是故意的,故意要我用余下的后半生來懺悔和紀念,要讓我知道整個世界都是因為紀念而存在。因為活著的時候,我不曾給過只言片語的溫暖,我給的只有冷淡和忽略。話雖如此,我還是固執地認為是那個男人將拉上了不歸路,沒有那個男人,葉莎不會這麼絕,這就讓我始終無法通達理地對待白考兒,雖然跟我一樣,都是這場可怕夢魘的害者,但的丈夫卻是這場悲劇的制造者之一,那麼,就只能是無辜的替罪羊!

可是為什麼,這個我本應仇恨的人,卻在我心里造就了我的,哪怕這是模糊的,矛盾的,甚至是墮落的,我也心甘愿放下自己的驕傲,心甘愿品嘗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和悲傷。葉莎沒有造就,卻造就了。這讓我由此而產生遲疑和疚,為什麼偏偏是這個人?

這讓我痛苦,使我備折磨,讓我終于記起原來我還有(我曾一度認為今生我不會再有的)!多年來,我幾乎已經絕了,但我就是不甘心,我想,就算上天不讓我得到,至也要讓我看看屬于我的是什麼樣子,因為我活著的全部意義正是為了等待一份久遠的,我的整個生命和力量都是為了守候這份。現在,是來了,卻是由帶來的……

我沒看完就已經哭得聲嘶力竭,放下日記本逃也似的跑出了書房。我跑回自己的公寓,躲在屋子里哭了一天。其實早該想到的,為什麼到現在才正視?我不敢跟別人講,連米蘭都沒告訴,一個人默默承著這狂風海嘯般的打擊與折磨,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我也在報復他,可是這只是最初的一個念頭而已,上他后我就已經放棄了。誰知他一直沒有放棄,雖然我懷疑過,但看他對我如此本就沒想到他還陷在仇恨的深淵里不能自拔。

晚上他回來后,并沒發現我看了日記,依然對我意綿綿。我躺在他的懷里,看著他疲憊的臉,忽然很同這個男人,勝過同自己。

可是第二天,我們還是發了相識以來的第一次大吵。

他原本是一片好意,開著車準時去電臺接我下班,問我今天過得怎樣。我說,你過得怎樣,我就過得怎樣。他當即覺我緒不對,看了看我,目閃了一下,就再也沒說話。回到公寓,吃過飯,我們靠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其實誰都沒看進去,各自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

“睡吧,很晚了!”他關掉電視,起去了浴室。

我還是坐在沙發上沒,什麼事都不愿做,緒很不好。過了一會兒,浴室里傳來他的聲音:“考兒,我忘了拿睡,幫幫忙。”

“你的睡在哪兒?”

“在我柜最底下的屜里。”

“好,你等會兒。”

說著我就進了臥室,臥室很大,放了兩個柜,他的靠里邊。平時各人的都是各自放好,大家都形默契,極對方的東西。我蹲下來用力地柜底下的屜,翻了翻,沒發現睡,又開另一個屜,一開我就驚呆了,那里面滿滿的全放著人的,大多是文,都很致華貴,疊得也很整齊,我馬上就明白這些是誰的。他還保留著葉莎的東西!難怪他不肯隨便讓人他的柜,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他不僅是沒放棄,他還在保留……我看著那些一團,淚水奪眶而出。

“誰讓你我的東西?!”后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我本能地站起,滿臉是淚地看著沖我發火的人不知所措。

“誰給你的權利翻別人的東西,你有沒有教養?”他裹著浴巾站在面前,兇神惡煞的樣子像是我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嗎?恐怕不是吧?”眼前的男人突然變得很陌生,一臉怒容,冷笑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探究我的事嗎?何必在我面前裝!”

“誰在你面前裝了?如果我真想看,我會選在這個時候看嗎?你去上海那半個月我有的是時間看!就是看了又怎麼樣,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是你心里有鬼才怕人看吧!”我也來了氣,毫不示弱地瞪著他。

“夠了,你不用解釋,你想知道什麼我全明白,不要以為自己很聰明,我早就提醒過你,不該知道的事你就不要去追究底!你怎麼這麼不識趣?”

“我不識趣?”我了起來,“那你告訴我什麼是該知道的事,什麼是不該知道的事,你能解釋給我聽嗎?”

“我不會解釋!我為什麼要向你解釋!”

“那就證明你心里有鬼!”

“我的心里有鬼,你的心里就沒鬼嗎?”他反相譏。

“好,好,我說不過你,我錯了,行嗎?你滿意嗎?”

我氣瘋了,沖出臥室,抓起沙發上的一件外套,連鞋子都沒換就跑了出去。我淚流滿面地跑去米蘭的公寓,因為我自己的房子借給了祁樹杰姑媽的兒子做婚房,我無可去,只能去找米蘭。米蘭恨鐵不鋼,“我早說過耿墨池不簡單,你別陷得太深,怎麼樣,嘗到苦頭了吧?”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別提他!”我紅著眼

要房子的過程頗費了番周折,房子要回來后,我馬上雇人重新裝修,又了個空去了趟他的公寓,我要拿回自己的東西。沖出家門都一個多月了,他居然連個電話也沒打,我真奇怪為什麼從前沒發現他這麼冷酷。我是晚上去的,自己開了門,徑直進了臥室收拾東西。他當時正在書房,見有人進來就出來看況,他想都應該想到是我啊,除了我,誰還會有他公寓的鑰匙?

他見到我一點兒也不意外,冷冷地甩下一句話:“你不用收拾了,我都給你收拾好了,我知道你遲早要來拿的。”

我兩眼發直,他的話強烈地刺激了我,猶如一道閃電,使我突然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倏地瞪大了眼睛,“你……早就做好了準備要我滾?”

話還沒說完,不爭氣的眼淚又滾滾而下。

他卻視而不見,拿著本書靠在臥室門口傲慢地說:“要搬出去,誰也不會攔你,不過你可要想好了,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

“回來?”我灼灼地直視著這個不可思議的怪,“我還會回來?見你的鬼去吧,我死也不會回來!沒人的東西,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我咆哮著,提起行李箱惡狠狠地推開他,“讓開!讓我出去!”說著就穿過客廳胡套上鞋子。臨出門時那渾蛋又說了一句話:“這只不過是場游戲,是你太認真了。”頓了頓,又說,“要不要我送送你啊,很晚了呢。”

“送你的魂吧!渾蛋!”我罵了一句后就重重地摔上了門。然后我提著行李來到米蘭的公寓,我的房子還沒裝修好,只能暫時借住米蘭這里了。

米蘭本來想問問我去拿行李時耿墨池說了些什麼,但一看我的臉,就不敢開口了。我也懶得解釋,一句話也沒說就奔進房間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此后的很多天,我沒再說什麼話,我無話可說,也沒上班,實在沒心。米蘭卻是早出晚歸,兩人很面。客廳里有個大魚缸,里面養了很多鼓著眼睛的金魚,我整天看著那些金魚發呆,晚上米蘭睡了,我睡不著,也會爬起來繼續看那些金魚,因為除了兩個大活人,這屋子里就只有那些金魚是活的。

我發現那些可的魚睡覺的時候是睜著眼睛睡的,很有意思,一地浮在水面上,好像時刻保持警惕,生怕有人會傷害到它們。我心想,連魚都知道留有戒心保護自己,我是人哪,居然還不如那些魚!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坐在客廳里一坐就坐到天亮,魚兒們還在快活地游,我發現我也了一條睜著眼睛睡覺的魚,不敢閉上眼睛,我害怕黑暗,因為黑暗里我完全找不到自己。我整天神恍惚,茫然不知所措,在房間整夜地踱來踱去,還用牙齒咬自己的手和頭發,甚至是枕頭和被子,我被自己咬得渾是傷,滿地都是我的斷發,枕頭和被子也被咬出了一個個的小

在那些凄冷的雨夜里,我經常一個人在樓下的花園里徘徊,憂傷地著暗無邊際的沉沉黑夜,任憑雨水淋服也毫無覺。那天米蘭很晚回來看到我又一個人傻坐在樓下花園的石凳上,于是拖我上樓,進了房間我又趴到窗臺上著外面的黑夜發呆,米蘭怎麼我都沒反應。

“米蘭快來看,他開燈了!”

這個時候我已經神志不清,眼前突然出現幻覺,興地朝米蘭招手。米蘭往外一瞅,黑燈瞎火的,耿墨池公寓的燈在這里本無法看到,可是我堅持說自己看到了那邊的燈,整個子都往外傾,喃喃自語:“看!他又在彈鋼琴了,就他一個人,他演奏的是哪首曲子?讓我想想,是《離別曲》吧,他經常彈那首曲子給我聽……你看,他又下樓了,他開了車要去哪兒,去墓園了?他站在墓前干什麼,跟鬼說話嗎?他寧肯跟鬼說話也不肯跟我說話,米蘭,你說這是為什麼呢?他為什麼不干脆把我也埋進那深深的地下,我在里面,他在外面,那時候他是不是才肯跟我說他心里的話,就像此刻他站在他妻子的墓前說話一樣……可是恐怕這也是奢,隔著墓碑,我還是無法看他的心,我在墳墓里輾轉難眠,我不能安息,因為我看不他的心,所以我無法安息,死一百回也不會安息!”

“考兒,你怎麼了?你怎麼了!”米蘭被我的狀態嚇得不行,抓住我的肩膀拼命地搖。被搖了那麼幾下,我的意識好像又回來了,這才發現自己在發燒,渾滾燙。

米蘭知道問題嚴重了,第二天就把我拖到了醫院去看病。醫生問明況后,開了些鎮定之類的藥,說只是短時間的神紊,回家多休息幾天好好調養就會慢慢復原,但一定不能再刺激,要保持心愉快,過度或長期的抑會導致病轉變甚至是惡化。

米蘭嚇壞了,只好去找耿墨池,把醫生開的診斷書給他看,希他能救救我。

據米蘭后來說,耿墨池態度非常冷漠,只拋下一句話:“我不會去見,我已經放了,給了生路,不了是自己的事,我無能為力……”

接下來的日子,也不知道是藥的作用,還是我潛意識里想活下去,我竟然調整過來了,漸漸地恢復了些正常。雖然樣子還是很難看,枯瘦如柴,但神志清醒了不,很再胡言語。米蘭這才松了口氣,心想我死是死不了的,盡管我的樣子跟死人并無太多差異。

真的像是死過了一回般,我整個人都垮了,沉默寡言,常常幾天不說一句話,我像是在故意忽略自己的語言功能,一連好幾個月都沒有回電臺去上班。幸虧有米蘭的照顧和安,又調養了些日子后,我漸漸康復,房子恰恰也裝修完畢,我就搬出了米蘭的公寓回到了自己的住

這時候夏天已走到盡頭,秋天的蕭蕭冷風一夜間刮遍了大街小巷,滿地都是枯黃的梧桐葉。

兩年了,我沒有見過他。

雖然偶爾還在報紙電視上看到他的消息,但我很清楚那個男人已經跟我沒任何關系了。這兩年他的事業如日中天,LOVE系列曲風靡海外,他的名字在音樂界如雷貫耳,而每一次聽到或看到他的名字,我的心就會被狠狠地扎上一刀,心里的流得更多了。所以我只能默默祈禱,千萬別讓我在上海遇見他,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見到他,如果老天還想讓我好好活的話!

上海的錄音工作忙碌而有序,這里的錄音條件的確比星城好很多。在馮客的朋友的幫助下,上海最著名的一家錄音棚答應將棚租給我們。這家錄音棚可是目前國數一數二的,不僅設備一流,錄音和后期制作水平也是一流,很多當紅歌星的專輯就是從這個錄音棚里出爐的,甚至許多境外的唱片公司也過來排檔期。如果不是馮客的朋友出面,只怕排到年底也未必到我們。因為錄音棚的計費都是按天算的,為了節約本趕檔期,我們每天泡在錄音棚的時間都是十幾個小時以上,有時還熬通宵。每次從錄音棚出來看著街頭閃爍的霓虹和車燈,那覺真像是重見天日。

錄音接近尾聲的時候,馮客看大家實在太疲勞,為了不影響錄音質量就放了我們半天假,自由活。阿慶和另外幾個同事高興極了,要拉著我去逛街,其實那幾天我很不適,重冒加上水土不服,覺走路都要扶墻,為了不耽誤錄音進度,我一直是強撐著的。我想在酒店休息,但拗不過阿慶們又拉又拽,只得也陪著們去逛,結果在南京路逛百貨公司的時候跟們走散了。開始我很著急,后來跟阿慶通電話,說走散了就自個兒逛吧,人太多了,時間寶貴,甭找來找去的。

于是我一個人在繁華的南京路上慢慢閑逛,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獨自著老上海撲面而來的奢靡繁華。我并不是很喜歡這種繁華,眼前人車流滾滾的景象實在跟張玲筆下的老上海相去甚遠,不過仔細尋找,在七彎八拐的巷弄還是能捕捉到一些老上海的殘影余韻。我偏那種老作坊式的旗袍店,每一件旗袍都是絕的藝品,讓人想起王家衛的電影,張曼玉旗袍下的寂寞令人著迷。我一家家的看過去,好不容易從一條不知名的巷弄里拐出來,發現又站到了車水馬龍的街頭,這時我才覺到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我看到馬路對面有家咖啡館,我決定到那里面坐坐。過了馬路,經過一家裝修氣派的琴行時我的心像被什麼叩擊了下似的,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

琴行傳出的琴聲很悉,我聽過。而我忽然意識到,彈這首曲子的人就在這座城市!

最重要的是這首曲子不屬于LOVE系列曲,我聽那個人說過,這是首從未公開發表的私人作品,即如此為何會在此聽到?

店門臨街的這一面是落地櫥窗,過玻璃進去,彈琴的是個長頭發的年輕孩,從側面看歲數應該跟我差不多,穿著件米的連,外面罩著橘的針織衫,很有秋天的覺。因為隔得比較遠,我看不清的五,但散發出來的恬靜氣息跟店舒適奢華的裝飾非常協調,店除了,還有另外兩個店員模樣的孩子,都在邊上聽彈琴。我不自地走了進去。

兩年了,我沒有想到會在這樣一個地方聽到久違的琴聲。以至于我站在門口,很久都沒辦法移腳步,仿如沉浸在久遠的夢里。

我注意到這個店面很大,有上下兩層,下面估計是展示廳,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各種昂貴的進口鋼琴以及供客人休息的致沙發,茶幾上擺著芬芳的百合,花香沁人心脾。

過落地窗照進來,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琴聲如流水般在靜謐的店淙淙流淌,我覺我像是游離在夢境,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

一曲奏畢,兩個店員小姐才發覺我的存在,馬上朝我出職業的微笑,“歡迎臨。”

那個彈琴的孩朝我轉過臉,于是我看到了一張清秀姣好的面孔,不施脂,皮,下尖尖的,像《大明宮詞》里的周迅。但是顯然比周迅要有親和力,我注意到的眼神非常清澈,也朝我笑了下,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我一時有些疑應該不是店員,因為沒有像旁邊那兩個孩子一樣穿制服,但若是顧客,為何這麼自在地在店彈琴,而且還跟店員這麼

“小姐,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一個圓臉的店員姑娘走到我邊,大約是把我當顧客了。

“哦,我隨便看看。”說這話時我一直盯著那個彈琴的孩。談不上有驚人的貌,但上自有一種尋常人沒有的氣質,特別是那雙大眼睛,盈盈的仿佛要溢出水,我從未見過眼神如此清澈的孩。“請問,你剛才彈的曲子是‘心之弦’嗎?”我有些唐突地問。

出驚異的表,忽閃著大眼睛,“你怎麼知道這首曲子?”

“我聽過。”

“這……這不可能吧,你是不是記錯了?”孩雖然驚訝,但一直面帶微笑,的笑容很恬靜,笑起來眉眼彎彎的,讓人覺得很舒服。

我也笑了下,“沒有記錯,是聽過,而且有段時間經常聽。”

孩上下打量我,正說什麼,不遠的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瑾宜啊,怎麼不彈了呀,我可是好久沒聽你彈琴了。”

說話間從店中央的旋轉樓梯上走下來不止一個人,說話的是個穿格子西裝的男子,戴副眼鏡,三十歲出頭的樣子,斯文儒雅,后面跟著他下來的也是個年紀不相上下的男子,因為居高臨下的緣故,從我的角度過去覺得他的個子格外高,穿著件淺米套頭衫,白休閑西,玉樹臨風這樣用濫了的詞用在他上最恰當不過。

在見到我的剎那,他停住了腳步。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他在笑,但事實上他僅僅只是了下,目浮云般掠過我的臉,將我上下打量個遍。

覺我在發抖,眼前天旋地轉。

“達爾文,你們聊完了?”那個瑾宜的孩像是跟他們很,笑著迎上去,“墨池,要不今天晚上你們去我家吃飯吧,我給你們做好吃的獅子頭,于連說久沒看到你們了。”

“那好啊,正好今兒有空,過兩天我又要跟Sam回日本,下次不知道又要過多久回來。”穿西裝的男子顯然把我當普通的顧客了,瞟了眼我就沒再看我,而是跟瑾宜說,“很多年沒聽你彈這首曲子了,今天怎麼有這麼好的興致?”

“哦,這位小姐說聽過這首曲子呢。”瑾宜這時才想起我在旁邊,指著我跟那個西裝男子說,“我正想問在哪里聽過。”

西裝男子這才將目重又投到我上,“小姐你聽過這首‘心之弦’?你在哪兒聽的啊,這曲子從來沒對外發表過……”

當然聽過。”耿墨池說著已從樓梯上下來,盯著我。這次我看清了,他角的確是含著笑意,“很久不見了,考兒。”

西裝男子看看我,又看看他,恍然大悟,“哦喲,你們認識啊,我說呢,這曲子除了你跟瑾宜,沒有人會彈,也應該沒有外人聽過。”

瑾宜也笑了起來,“我是覺得奇怪呢,原來你們認識。”

我只覺恍惚,明明置明亮的店,卻像是站在暗夜的天空下,無邊無際的黑暗海水般漫上來,令我不過氣,渾冰涼。無數次地幻想過跟他重逢的景,什麼場合都想過,酒吧、茶樓、商場、飛機上、街頭……無論在哪兒到他,我都設想我的樣子一定是鮮亮麗,神采飛揚,見到他時一定是高昂著頭,像只驕傲的孔雀等待著他因為我生活得如此之好而驚嘆和懊悔,可是結果呢,卻是在這樣尷尬狼狽的場景下遇到他。真是狼狽,因為我的眼中已經蓄滿淚水……

這時耿墨池已經站到了我邊上,眼直勾勾地盯著我,仿佛要穿我的膛。他看著我失態的樣子大約很過癮,畔的笑意更深了,“不認得我了?”

我想奪路而逃,但是我不能。縱然我一生懦弱,也不能在這一刻膽怯。而且,我絕對不能在他面前落下淚,絕對不能……

“真巧。”我角,努力想出一笑容,卻終究沒有功。

“是啊,真巧。”他點點頭,目火星似的一點,上下左右追著我的臉,“什麼時候來上海的?”

“哎,墨池,你也不介紹下?”西裝男子在邊上笑嘻嘻地看著我們。

“我朋友白考兒。”耿墨池落落大方地指了指我,又跟我指了指西裝男子和瑾宜,“這是我經紀人韋明倫,這是何瑾宜。”

朋友?”韋明倫頓時又瞪大眼睛,“哎喲喂,墨池,今天沒有最驚喜,只有更驚喜啊,你終于肯承認你有朋友了。”

“我們分手了。”我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這時候理智已經回來了,呼吸也順暢了些,但我怕下一秒就餡,我就快撐不住了。我并沒有看他,只是朝瑾宜和韋明倫笑了笑,“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說著就朝門外走。

“我送你。”他跟著我出來。

街邊上的風有些大,我穿得很單薄,一出來就瑟瑟發抖,抑或是我一直就在發抖,頭暈得仿佛隨時會倒下去。

“你什麼時候來上海的?”他挨著我站在街邊上,毫不忌諱我們已形如陌路,還握了下我的手,“你很冷。”

我甩開他,“別腳的。”

他嗤的一下笑出聲,“你還是老樣子啊,一點兒都沒變,一見著我就豎起全的刺。沒必要吧,我們始終還是朋友對不對?”

“我要走了。”我手攔出租車。

可是來來往往的出租車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全是滿客。

“你住哪里,我送你吧。我的車就在那邊。”他指了指琴行不遠的一個路口。

我拒絕道:“不了,你也忙的,我自己攔車。”

可還是沒有一輛車停下來。

“你臉不大好,像是生病了吧。我送你。”他堅持。我側過沒有理他,因為實在不想看到他這張臉。于是他又從左邊繞到右邊,他偏要對著我的臉,點燃一煙,慢慢吞吐著煙霧,神已沒有剛才在店那樣和煦了,那張刀削過似的冷峻的臉在煙霧的籠罩下倍遙遠。

“你好像過得不怎麼樣哦,這麼憔悴,像個剛出院的病人。”他面無表地審視著我。

“那你應該很高興才是。”

“也是,也不是。”

他長長地吐了口煙圈,一只手夾著煙,一只手支著下,一雙眼睛格外的犀利明亮。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很有氣場的人,夢幻一樣的芒瞬間罩住了我,讓我無

“怎麼會這樣呢,離開我你應該生活得很好才是。”他淡淡地說。

我回避著他的目,無法克制的悲傷在心底泛濫,“你有什麼好嘲笑的,我過得怎樣跟你沒有關系。”

“你還是這麼倔強,一點兒也沒變。”他搖搖頭,手彈彈煙灰,更深的煙霧籠罩了他的臉。我覺他比兩年前瘦了些,但眼神剛毅,那氣神兒足以將他眼前這個半死不活的人比進地獄。

毫無疑問,他已經不是兩年前那個郁郁寡歡神灰暗的耿墨池了,他功地擺了過去,或者說過去本沒對他產生什麼影響,他活得神著呢,他活在現在。我想不明白,他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竟可以將自己完好無損地保存到現在。而我呢,活得像個鬼,既定的現實不敢去面對,只能靠過去支離破碎的一點兒記憶勉強維持自己微弱的呼吸,我還是留在過去。

他現在是聲名顯赫的鋼琴家,兩年前就是,現在更是如日中天。前陣子就在報紙上看到他的消息,他被邀請到北京為某鋼琴大賽當評委,組委會為請到這麼個大腕級人正在各大大張旗鼓地做宣傳呢。他實在是個功的男人,他著這一切,有那麼多人崇拜他,那麼多人圍在他邊為他喝彩。而我卻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站在這人流如織的街頭,覺自己像個落魄的乞丐……

我怎麼能忍跟這個男人比!不能比的,我不了,早知如此,我真不該來上海,就是拿繩子捆我也不來!我寧愿挖個地找個黑暗的角落把自己藏起來,這樣就不會見到他。我已經一無所有,絕不能再失去自己最后一點兒可憐的自尊。

這麼一想頭腦忽然就冷靜下來,正好有輛出租車停在跟前,我毫不猶豫地拉開車門坐上去,關上車門時他忽然問了句,“還我嗎?”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冷地答:“我早就忘了是什麼了。”

車子迅速駛滾滾車流,我從前座倒車鏡中看到,他迎風站在琴行門口目送著我離開。人來人往的街頭,孤獨的影仿佛是電影中結局的鏡頭,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茫茫人海,就那麼消失不見。

至此,我終于放聲大哭。我并不知道我為什麼哭,我有什麼好哭的,可是淚水像是決了堤瞬間洶涌而瀉。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叔,顯然是見怪不怪了,回頭看了我兩眼,沒有說話,卻從前面拿了盒紙巾遞給我。我開始還能控制著保持坐姿,到后來我哭得快背過去,哭得整個人蜷了一團,弓著子伏在膝蓋上。兩年了,即使祁樹杰死的時候,即使當初我跟他分手,我都沒有這麼絕地慟哭過……

回到酒店,阿慶們還沒回來,我很慶幸沒有讓們看到我紅腫的眼睛。我洗了個熱水澡,將自己蒙在被子里。可是我本沒辦法睡,一閉上眼睛,腦子里就像放電影似的,支離破碎的往事一幕幕閃現,我又開始哭,斷斷續續,哭著慢慢睡去。也許是太疲憊了,阿慶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早上起來,阿慶瞅著我的眼睛直搖頭,“昨晚睡覺老聽到你在哭,你也沒反應,你是在做夢嗎?考兒,我是真的擔心你,你別怪我多……”阿慶嘆口氣,開始喋喋不休,“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有人,可你看看這兩年,你過的是什麼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為這個男人,但我提醒你,能放下的就放下,不要把自己整得太苦了。你還年輕,又這麼漂亮,有什麼坎過不去的呢?”

我一句話也沒說就進了浴室,關上門的剎那又開始淚流不止。

長久以來,我似乎習慣了等待,即使在夢里亦不斷地上演著與他的不期而遇。其實等待本就是一種荒謬的錯誤,那些我期待的幸福并不會因為等待就會到來,反而會隨著時的流逝愈來愈模糊。事實上,的世界里從來就沒有公平可言,我努力地忘他不過是表明我的心底只有他,而他的心底就沒有我存在的角落,所以他在見到我時可以那麼淡定自如,就仿佛我只是個路人甲。于是我不得不相信,男間的角逐誰在乎得越多,誰就輸得越慘,兩年前我退出時其實就已經慘敗,我不僅失去他,也失去了自我。我一敗涂地。

既然如此,我何苦在這里流淚,再多的眼淚也沒辦法讓時倒流。如果時倒流,我一定不會在漫長的思念中等待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失魂落魄沒有主張。這麼一想,我終于平靜下來,對著鏡子用盡疼痛的力氣微笑,“沒什麼,輸了就輸了,愿賭服輸,不是嗎?”

疼痛終會消散,而生活總要繼續。

我迅速洗了把臉,整理了下頭發,又往臉上撲了點兒,這才打開浴室的門走了出去。阿慶已經收拾妥當,等著我下樓用早餐,真是很細心,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一副墨鏡遞給我,“喏,戴上,你這樣子還怎麼見得了人。”

我默不作聲地戴上墨鏡,“謝謝。”

“謝啥啊,我也是過來人,沒什麼大不了的,咬咬牙就過去了。”說著幫我拎起包,“走吧,馮客他們都在樓下等著呢。”

下了樓,馮客和其他同事正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他朝我跟阿慶招手,“過來過來,在這兒開個幾分鐘的短會。”

阿慶嚷嚷:“有沒有搞錯,哪有在酒店大堂開會的?”

“節約時間節約時間。”馮客是那種越熬夜越神的主,我們一干人熬得像鬼,就他一人神矍鑠,小眼睛賊亮賊亮的,他一下就盯住了我,“喲,考兒,今天真有范兒啊,連墨鏡都戴上了。”

“酷吧?”

“酷!”錄音即將殺青,馮客的心看上去不錯,笑嘻嘻地打量我們一干同事,“怎麼樣,士們,昨兒逛街收獲大吧?有艷遇不?”

“艷你個頭,就一個下午,哪兒夠啊。”阿慶抱怨。

短會也就是代下這兩天的日程安排和要注意的事項,幾句話的事,因為不斷有人打岔,馮客說了上句忘下句,急得抓耳撓腮,正好我的手機響了,我到一邊接電話,是母親打來的,問我月底回不回去,老爸的生日……

“媽,我現在在上海,爸生日我肯定會過去,我這邊的工作還有兩天就結束了。”我就怕老媽跟我在電話里嘮嗑,要一嘮上嗑沒個把小時不會掛電話,我在外地,手機漫游費很貴的。我三兩句打發了老太太,一轉,嚇一跳,剛剛還被我在心里鞭撻的某男從天而降似的杵在我的旁邊,對我齒一笑,“真巧啊。”

他什麼時候出現的,我一點兒也沒發現。

“你……”

“我在這邊見個朋友,剛好看到你在這兒。”他的神再自然不過,好像一切真的是巧合。我當然不信他的鬼話,我只是納悶他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我住的地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到了上海就是他的地盤,他想知道的事總會有辦法知道的。我于是也干笑兩聲,“是啊,太巧了,耿先生一個人來的?”

“你戴墨鏡的樣子有點怪。”他本不接我的話,閑閑地打量我,東拉西扯,“這墨鏡不適合你,改天我送你副好的。”

“抱歉,我很忙,馬上要去工作了。”我保持鎮定,說著就朝馮客他們走過去。他扯了下我,朝我出手,“把你手機借我用下。”

我狐疑地看著他。

他聳聳肩,“我的好像沒帶。”

如果我不給,似乎顯得小氣了,只得遲疑著將手機遞給他。他拿了我的手機不慌不忙地撥了個號碼,結果忽然從他上傳來悉的謠,“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沒有耳朵,一只沒有尾。真奇怪,真奇怪……”

我正詫異著,他卻不慌不忙地從外套口袋里掏出某品牌最新款的手機。

“瞧,在我上呢,怎麼沒想到是放里面了呢。”他面不紅心不跳地看了看顯示屏,確認我的號碼已經顯示在他的手機上,這才摁掉鈴聲,將我的手機遞還給我,“謝謝。”

我真想他!

與此同時,從大堂旁邊的茶座傳來一陣哄笑。我循聲過去,三名冠楚楚的男子正瞅著這邊笑得前仰后合,其中有個我認得,是昨日在琴行遇見的韋明倫。他率先起,一邊朝這邊走過來,一邊在笑,“我說墨池啊,天還沒亮你就給我打電話,說要請我們喝早茶,結果你繞了半座城把我們帶到這兒來,等趕過來早茶已經過了點,你就讓我們空著肚子喝咖啡,還盡給我們扯白,敢你是拉我們來陪你守株待兔哪,你丫也太不厚道了,事先也不打個招呼。”

“是啊,我都喝得胃疼了。”另外兩人也起走過來,一看都不是泛泛之輩,其中一人大約是這幾個人里最年輕的,材卻最高大,非常英俊,他瞅著耿墨池直樂,出一口白牙,“我說你這追人的手法也忒老土了吧,一點兒創意都沒有。”

如果不是念及還有同事在那邊,我真想踹他一腳,“你真無聊!”

“別聽他們胡扯,真的是巧,我又不知道你住在這里。”這人還在睜著眼說瞎話,大約是沒睡好的緣故,眼底布滿

“咳咳咳……”旁邊幾位忍住笑,拼命做咳嗽狀。其中一位穿藍西服的很斯文的男子說:“行了,你就別編了,還不趕介紹下。”

耿墨池指了指我,“白考兒。”又一一給我介紹他們,“韋明倫,你昨兒見過。這位是黃鐘,這是Sam,都是我朋友。”

……

后面的形就有些了,馮客他們見我在跟這幾個人搭訕,也跑過來打招呼,耿墨池也表現得很熱,跟這個握手,跟那個握手,將紳士風度發揮到極致。而就我對他的了解,他對陌生人素來是很冷淡的……而他帶來的三個人一看也是場面上混的人,也很得地跟馮客這邊寒暄。兩邊人馬把原本安靜的大堂攪得熱鬧非凡,進出大堂的客人無不側目,因為不是這邊人多,主要是耿墨池這幾個人扎人堆里足夠搶眼,個個冠楚楚,氣場強大,連閱人無數的馮客也對耿墨池的份產生了好奇,遞上煙套近乎,“耿先生,做哪行的?”

“音樂。”耿墨池一般況下并不愿意自己的份,所以他通常只報姓不報名。但是我忘了邊的阿慶是出了名的嗅覺敏銳,在旁邊觀察一陣后,忽然問道:“請問這位先生是不是就是彈奏LOVE系列曲的耿墨池?”

我心下暗不妙,耿墨池也很意外,來不及反應,聒噪的阿慶立即兩眼放,“您肯定就是耿老師吧?哎呀,我可是您的樂迷啊,您在我們湖南那邊有很多的,今天見到您真是太榮幸了!”說著又出手跟耿墨池握手(明明剛才已經握過了),一邊握手一邊咋呼,“您比照片上還要年輕,真是久仰久仰……”

耿墨池被地被握手,尷尬地笑笑。

“喲,原來是耿老師啊?”阿慶還沒松手,馮客也在旁邊咋呼開了,“我說考兒,你也太深藏不了,原來你跟耿老師是朋友,怎麼不早說呢?耿老師,您不知道啊,您的音樂在我們湖南那邊很追捧。”

“是嗎?”耿墨池不冷不熱,看得出是在敷衍。

“是啊,很多人都喜歡你的音樂,”馮客還特別指著我,“當然,這還得謝我們的白主播不余力的推廣啊,你的每一首曲子都不止一次地被在節目里用過……”

“哦?”他看著我,眉奇怪地揚了起來。

我恨不得挖個地鉆進去。

“是的,是的,”阿慶也搶著說,“可是您的忠實樂迷,不僅在節目里放您的音樂,還把您的照片在辦公桌的玻璃下,沒事就看著照片發呆,要不我怎麼瞧著耿老師這麼眼呢,下次去湖南一定要去我們臺做節目!”剛才還勉強應付的耿墨池此時突然心大好,連聲說,“好啊,有機會一定去,是白主播的節目嗎?”

“當然,到時候你就上的節目。”

“OK,就這麼說定了。”耿墨池連連點頭,不時看著我,眼神,分明還有幾分得意。

我難堪至極,站在這個芒四的男人邊,無端覺得不過氣。

我招呼馮客:“馮導,我們該去錄音棚了。”

馮客這才想起正事,“哦,對對,我們還要趕去棚里錄音,各位失陪了。”他連連作揖,招呼一干同事趕撤。耿墨池將我們送出酒店大門,跟馮客說:“改天你忙完了,請你們吃飯。”

說這話時他眼是瞟著我的。

馮客自然是連連應允,這時我們租的面包車已經開了過來,趁他們陸續上車之際,我冷冷地質問他:“你到底想干什麼?”

他背著手站在門口,凝視我半晌,聲音發啞:“考兒,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你一定還著我吧?”

我低低罵了句:“不要臉。”

“對不起,我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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