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這樣第六章

三年的等待,所謂的舊復燃竟是這般的不堪,縱使小心翼翼,那樣支離破碎的過往仍然像尖利的玻璃碎渣橫在我們之間。

我逃回了星城!在耿墨池陪他母親去醫院看病的時候,我趁人不備逃出了那棟小樓,打車直奔機場,用上不多的錢買了張去星城的機票。一回到闊別數月的家,我高度張的緒終于崩潰,抱著米蘭哭得稀里嘩啦,把那套價格不菲的寶姿洋裝蹭得全是鼻涕眼淚。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人不人鬼不鬼,”米蘭一點兒也不同我,嘖嘖直搖頭,“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白考兒!”

一聽這話我哭得更傷心了,想想這些年的混無常,說不清過去看不到未來,我真恨我自己,為了一個耿墨池,把自己搞得如此落魄灰暗。

“哭什麼哭,你以為全世界就你凄慘啊?櫻之比你更凄慘!”米蘭的脾氣不知怎麼變得很壞。

我馬上止住哭泣,“櫻之怎麼了?”

“離婚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什……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前天。”

“我走之前都好好的,怎麼說離就離了呢?”

“什麼好好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張千山搭上那個人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那櫻之現在……”

“搬回娘家住了。”

“旦旦呢?”

“判給了張千山。”

“那怎麼可以?”我起來,“旦旦可是櫻之的命子。”

“那有什麼辦法,櫻之的單位幾年前就被買斷了,沒有養能力,孩子當然只能判給張千山,”米蘭憤憤不平,又很難過,“房子、大部分存款也都給了他,櫻之一夜之間什麼都沒有了。”說著抬眼看我,略帶嘲諷地說:“現在你還覺得你凄慘嗎?”

培訓還沒結束我就跑回來了,我對臺里的解釋是不適,要回來看病。事實上我并沒有說謊,我的確是不適,整日惡心反胃,昏昏睡。我開始以為是著涼了,于是去醫院掛了個號,當看到那張化驗單時,我眼前一抹黑。

那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想哭又哭不出來,肚子里明明是空的,卻什麼也吃不下。外面狂風呼嘯,我在家里不敢出門,偏在這時候接到母親的電話,說要來星城看我。母親在星城住了三天,我知道是專程來看我的(我不敢回去見),無論如何盤問底,我就是死不認賬,最后送回去的時候在火車站還在問:“你是不是又和那個姓耿的男人在一起?”

“哪有的事,我跟他已經分手兩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又在糊弄我!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不是跟他鬼混,怎麼會弄這樣?”母親早就心知肚明。

“媽,我……真的沒有……”

“你還想騙我,你這幾天老是在吐。”

“我胃涼了。”

母親不說話了,定定地看著我。站臺上的風很大,白發翻飛的母親那麼無助地看著我,恨鐵不鋼的悲傷讓暗黃的臉更顯蒼老。

母親一句話也沒說,轉上了車,連頭都沒回。火車緩緩地在我面前駛過,我奔跑著搜尋車窗里母親悲傷的面容,可是看不到——在躲著我,是我傷了的心!最后我只好獨自佇立在站臺凄冷的寒風中,掩面痛哭。那一刻,我從沒這麼覺得自己虧欠父母過,從沒覺得過!

“你的子宮壁本來就很薄,又做過一次手,如果再做,恐怕以后很難再懷上,就是懷上了也保不住。”這是那天醫生給我的忠告。

媽媽,我怎能將這件事告訴你?!我開不了口!所以我才不敢回家,我知道只要一回家,你就會知道一切。我不想讓你再為我心,因為你已經為我了半輩子的心。可是現在你還是知道了,我可憐的媽媽,生了這麼個不孝的兒,想必你已經絕了,連我自己都絕了,還有什麼理由讓別人給予我希

走出車站的時候,天空忽然飄起了零星的雪花,這應該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星城火車站廣場那座標志的老鐘沉悶地叩響灰暗的天空,我仰蒼穹,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世界也是一片混和蒼白,刺骨的寒風卷著雪花讓我辨不清前面的方向。事實上,我又什麼時候看清過人生的方向,我走路從不看方向,跌得鼻青臉腫都不吸取教訓,現在好了,跌進萬丈深淵了。

晚上,我意外地接到瑾宜打來的電話,“考兒,你怎麼突然回星城了?出什麼事了?”

“沒事,年底了,單位很忙,就先回來了。”我只字不提耿墨池。瑾宜想必什麼都知道,抑或就是在耿墨池的授意下專門打電話來試探的,所以言談中我很戒備,瑾宜不會聽不出來,囑咐我多注意就掛了電話。可是片刻后,瑾宜又發來短信:“對不起,是墨池要我打電話過來問你況的。他說他很抱歉,希你保重。”

我猜就是這樣。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回了條短信:瑾宜,麻煩轉告他,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見到他,也不想聽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謝謝!

……

這事我也不敢告訴米蘭,讓知道了,不曉得會把我罵什麼樣。我強打神照常上班,可是很明顯,我無法集中力,做節目的時候老是出錯。好在老崔并沒有責怪我什麼,只是關心地要我多注意,如果實在撐不住就回家繼續休息一陣子再回來上班。但我不敢回家,白天米蘭去上班的時候,一個人守著空的房子會讓我到無端的恐懼,我很怕自己會瘋掉。到了晚上,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失眠的惡疾這次來勢更加兇猛,比在上海時的況還嚴重,加上強烈的妊娠反應,我面萎黃,迅速地消瘦下去。難怪母親察覺出我在撒謊。

米蘭是個人,也很快察覺出了什麼,我也只得對搪塞說最近胃病犯了,很難。米蘭半信半疑,卻也沒再深究,現在很忙,一天到晚興沖沖的,本無暇顧及我快崩潰的緒。我不知道在忙什麼,但肯定不是在忙工作。

我的猜測沒有錯,還在攻克祁樹禮的城堡,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勢頭。可是好像進展不大,雖然把祁樹禮的家底得一清二楚,但這位祁先生還是沒有給任何機會,我覺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沒有明確地拒絕,這讓我夾在中間很尷尬。

那天下班回到家,我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忽然問:“你說,祁樹禮這個人很難對付是吧?”“干嗎問這個?”“我今天到他了,”米蘭眼睛空地盯著屏幕,神好像有點沮喪,“我跟他打招呼,他好像理不理的。”

“我說過要你別太認真的。”我給潑冷水。

我已經不止一次給米蘭潑冷水,雖然是我把祁樹禮介紹給的,但當時我只說是“介紹”認識,并沒有表明是要跟他發展男關系,而且自己也應該知道,以祁樹禮的實力什麼樣的人得不到呢?他會看上一個雖然有幾分姿但也僅僅只是有幾分姿的小記者?我見過祁樹禮的幾個下屬,一個比一個高貴優雅……說實話,我很替米蘭把汗。

可是米蘭不甘心,雖然不說,我也看得出來心正在進行激烈的戰,放棄還是繼續對而言只是一念之間,就像天堂和地獄,往往也只有一步之遙。

電話響了,正是祁樹禮打來的,說他最近要回國一趟,臨走前想約我見個面,“很想看看那個湖,你能陪我去嗎?”他問得很小心,生怕我傷似的。這反而讓我沒法拒絕(他總是這樣,在發出邀請前就切斷了你回絕的路),所以我只好答應。

“明天我接你一起去。”他有些意外的欣喜。

我連忙推辭,“不,我自己去就行了。”

“他約你做什麼?”米蘭知道祁樹禮約我有些不悅。

“他說想看那個湖,要我陪他去。”

“想看為什麼不自己去看呢?”米蘭的臉沉。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也拉下臉。

“沒什麼意思,”米蘭別過臉,怪氣地說,“你小心點兒就是,這個人很厲害,別到時候被人家盯住了想甩都甩不掉,他可不是耿墨池那麼好對付的。”

“他好不好對付我好像比你更清楚,這話應該是我來提醒你吧?”

“你……”米蘭瞪著我氣得說不出話。蹭的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往臥室沖,重重地摔上門。“別高興太早,誰先死在他手里還不一定呢!”我聽見在里面喊,聲音很刺耳。

我又是一夜沒睡。半夜的時候,下起了大雪,我看著窗外漫天雪花心底一片悲涼。米蘭說得對,誰先死還真不一定,至于死在誰手里那倒是其次,對我而言,死在耿墨池手里的可能比較大,祁樹禮,我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讓我死。

早上我起來的時候米蘭也起來了,我出門時米蘭冷冷地甩給我一句話:“過兩天我就搬回去住,這陣子打擾你了。”

我吃驚地看著,本想說句挽留的話,但我說了句“隨你吧”就出了門。一出門我就后悔昨晚把話說得那麼刺,可我死要面子,心想等過些日子大家都平靜了再去跟解釋,請吃頓飯,這麼多年來每有矛盾我都是這麼擺平的。十幾年的友呢,豈是一個祁樹禮就能破壞的,對此我很有信心。

因為下雪,火車晚點,等我趕到湖邊的時候,祁樹禮和他的車已在風雪中僵了一道風景。他就靠在車前,穿了件黑呢大,戴著墨鏡,心事重重地著平靜的湖水煙。我注意到他腳下起碼不下十個煙頭,“對不起,火車晚點,我來晚了!”我看著滿地的煙頭有點兒不好意思。

他看著我,墨鏡下的臉莫名地著憂傷,“沒關系,你能冒雪來這兒我已經很激了。”

雪依然在下,湖邊一片安詳,沒有行人,沒有喧嘩,只有平靜的湖水寬容地接納著從天而降的漫天雪花,那些雪花輕盈地落下,墜湖中瞬間即逝。湖面騰起一層白霧,彌漫著,將湖邊的樹溫地包圍。那些寂靜的樹迎風而立,白雪皚皚的樹枝在風中輕擺,好像在召喚湖中沉睡的幽靈……也許是因為冷,也許是因為別的,我不能控制地抖。

“你很冷嗎?對不起,選這麼個天約你出來。”

“沒事,下雪天來湖邊,很啊。”

“是啊,很的湖!”他的目又看向湖面,突然問了句,“真的是這個湖嗎?怎麼偏偏是這個湖?”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知道我為什麼要在今天來這兒嗎?”

“為什麼?”

“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僵住,祁樹杰的生日?我居然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不止是他的生日,連他這個人我都很想起了,我的心里夢里全是另一個男人。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慶幸功地忘掉過去呢,還是應該對這麼快就忘掉有過四年婚姻生活的丈夫而到慚愧。

“宿命,真的是宿命,我沒想到他會選擇這里,他肯定是記得的,他記得小時候我們在湖邊玩耍……”祁樹禮并沒有責怪我忘了他弟弟的生日,自顧自地說,“那時候他真是個孩子,整天追在我屁后面跑,他在追,小靜也在追,我們一起跑,跑累了就下湖魚。夏天的時候,我們最喜歡下湖,他膽子小,想游到深去又不敢,小靜的膽子都比他大,老是要我把從深水里拖回來……有一次,小靜就跟他打賭,說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游到湖中間去的。他不甘被嘲諷,真的游了過去,可是還沒到湖中間他就突然筋,沉了下去,是我把他救上來拖回岸邊的。小靜嚇壞了,我也嚇壞了,他卻看著我們嘿嘿直笑。爸媽知道這事后狠狠地揍了我們一頓,從此止我們下湖。他對我是激的,不止一次地說,‘哥,我欠你一條命’……我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會把自己的命留在這湖里。臭小子,他應該知道那命不是他的,是我的,他要結束為什麼不先問問我肯不肯,他應該跟我打個招呼的!臭小子!”

“小靜是誰?”我忽然問。結婚四年,我從未聽祁樹杰提過這個人。

“小靜?是我們的妹妹!”他背對著我答。我看不到他的表,只覺到他陷了深深的回憶,“也不能算是妹妹吧,因為和我們并無緣關系,是我父母收養的,到我們家來的時候,才五歲,阿杰九歲……”

我立即變得激起來,祁樹杰,我真慶幸忘了他,我是他結婚四年的妻子,他卻從未對我提起過他們家還收養過一個孩子,他為什麼瞞著我?憑直覺我都想象得到這個孩給他的人生帶來過異樣的影響,否則他不會對我只字不提,而祁樹禮卻以為我知道這一切,滿懷深地跟我敘起舊來。我克制著沒出聲,豎起耳朵聽。

祁樹禮說,他們三兄妹曾在一起度過很愉快的年,漸漸地,祁樹杰長大些的時候,對那個小靜開始有了想法,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保護……后來祁父病了,去世的時候祁樹禮還上初中,祁家的生活立即陷困境,祁母沒有工作,累死累活的也養不起三個上學的孩子。祁樹禮很懂事,瞞著家人退學去做工賺錢。他一直不敢回家,怕母親傷心,直到一年后他才拿著汗錢回了家,要給弟弟學費,還要給小靜買最喜歡又一直買不起的電子琴。他高興地回到家卻發現一切已是人非,什麼都變了,小靜不在了,被祁母送了人,連祁樹杰都不知道!祁樹禮瘋了似的跑出了家門,從此再也沒回去。他打聽到小靜被收養的人家帶到了國外,至于是哪個國家卻無從知道,他不管,拼命地賺錢,想要出國去找小靜……

“我終于找到了一條出國的捷徑,當船員!”祁樹禮還是背對著我,完全陷了對往事的回憶,越說越難以自控,聲音都變得有些哽咽了,“我義無反顧地跟著我不認識的人上了一條裝滿中國勞工的外國船,阿杰來送我,他抱著我哭,我也哭,船開了,我都還在哭……我清楚地記得阿杰那天穿了件灰的夾克,他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小時候追在我屁后面跑的那個頭小子。我問他,萬一我們都找不到小靜怎麼辦,他又哭了起來,他說如果真找不到,他就一輩子不結婚。他說得很認真,我知道他說的是心里話,因為我知道他一直就想娶小靜……”

“找到小靜了嗎?”我看著他問。

“如果找到了,你還會是他的太太嗎?”

我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祁樹禮轉過臉,深邃的目停留在我的臉上。他的頭頂和上已落滿雪花,站在我面前像尊雕像,“你很像,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像,不是長得像,而是覺像……你應該就是阿杰心中的小靜,所以他應該很你,你們應該生活得很幸福……”

“是嗎?”我打斷他,理智回來了,“那我現在這樣算怎麼回事?”

“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苦衷?”我冷笑。

不愧是親兄弟,任何時候都忘不了維護自己的弟弟。

我算什麼?一個替代品?被忠誠的丈夫蒙蔽了四年的傻瓜?我頓時變得激起來,心里的傷口又生生地被撕裂了,咄咄人地看著祁樹禮,“那我是不是應該謝他啊,給了我如此忠誠的婚姻,讓我幸福地做了幾年他夢想中的妻子!”

“考兒……”

“我還應該謝你才對吧,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如此氣回腸的親,讓我明白我這個天下頭號大傻瓜做了四年的替代品居然還渾然不覺,讓我淋淋地看到,整個世界就是一個麗的欺騙,人如此卑劣,都只顧保護自己的心靈不踐踏,瞞自己認為最應該瞞的真相,別人的心,別人的自尊,別人的通通都可以踩在腳下踏爛泥!什麼婚姻,什麼責任,什麼一生一世,通通一文不值!荒唐!可笑!無稽……”

“你太激了!考兒!”祁樹禮的冷靜也到了頭。

“我不能不激,聆聽這麼一個人的故事,知道這麼一個荒唐的真相,我做不到無于衷,更做不到一笑而過,我沒那麼瀟灑,我的心是做的,不是銅墻鐵壁!如果你是我,你同樣做不到,我不相信你被一個看上去很的故事蒙蔽了四年還會心存寬恕!現在要我來寬恕他,假裝一切都未曾發生過,解救他的靈魂,那誰來解救我啊?他可以一了百了,我也想啊!他可以自持高尚的麗的心靈上天堂,那我就活該下地獄嗎?我是活該的嗎?”

“考兒!”

“別我!我不想聽到你們祁家的任何一個人這麼我!”

“那你是不是要我把他從水里揪起來,揍他一頓,鞭打他,痛罵他?”祁樹禮也火了,指著湖水沖我吼,“他已經不在了!他的命就在這湖里!無論你怎麼咒罵他通通都聽不到,如果他聽得到,我現在就可以下去他上來,讓你發泄你的憤怒,你的委屈,你的絕,你的恨,你的……”

后面的話我沒有再聽,因為我直接奔湖而去。

“考兒!”祁樹禮起來,從后面追上來拽住我,“考兒你別這樣……”

“放開我!讓我去死,他們死得,我也死得!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憑什麼要我原諒他,我就不原諒,他死了都還藏著我憑什麼原諒他……”我徹底失控,又哭又。祁樹禮抱住我試圖將我拖離岸邊,結果腳下一,兩人一起摔在雪地上。他將我抱得的,掙扎著蹲坐在地上,依然不肯松手,“對不起,考兒,我以為你知道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該告訴你這些,我只顧自己傾訴,忽略了你的覺。考兒,我不是存心的,相信我,我沒想過要傷害你。”

我在他的懷中號啕大哭……

“對不起,考兒。”祁樹禮渾都是雪,頭發上都是。他將我的頭埋在他前,著我的頭發,“可憐的考兒,你的痛苦我不會沒有,因為你面前的這個人境并不比你好多,想想看,這個人在國外斗了那麼多年,千辛萬苦地回來,卻已是人非,最親的弟弟不在了,父親不在了,小妹也杳無音信,唯一的親人是他的母親,可是他看著他母親除了恨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但他還得面對他母親,因為那是生他養他的母親,他無法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他的境比你更艱難,更痛苦!”

他見我沒有再掙扎,又說:“我們無法改變什麼,或者挽回什麼,事已經發生了,無論我們如何抱怨,或者痛斷肝腸,失去的終歸已經失去,他是我的弟弟,你的丈夫,我們都過他,他也曾給過我們,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考兒,原諒一個已經不在的人,對你真的那麼難嗎?原諒他其實也是給自己一條生路,解自己,也釋放自己吧,要知道,困住你的不是別人,恰恰就是你自己……”

我垂下眼簾,漸漸止住了哭泣。一直到我終于變得平靜,祁樹禮才拉我起來,拂拂我額頭的發,拍拍我肩頭的雪,又幫我束圍巾,按著我的肩膀說:“考兒,看著我,看著我臉上的皺紋和正在冒出來的白頭發,我所經歷的絕不是你這個年紀可以想象的,而等你到了我這年紀,你再回頭看你走過的路,你會發現一切不過如此。親也好,也好,屬于你的永遠都不會丟失,不屬于你的怎麼強求也強求不來。或者恨,最終折磨的是自己,你明白嗎?一輩子就這麼短短幾十年,我們為什麼不能向前看,而老是糾纏于過去的或恨呢?”

我低下頭,盡管仍在噎,但我不得不承認,祁樹禮句句都說到了要害上。

祁樹禮嘆口氣,牽著我走向他的車,邊走邊說:“不要再想那些事了,好好過,我希你過得幸福快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自己折磨自己。”他幫我打開車門,將我送,“我這次回國有很多事要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做得到嗎?”

我沒回答他,目落在一棵落葉松下。樹下直愣愣地站著一個人。他穿了件咖啡短大,系著米圍巾,一地站在那樹下,想必站的時間不短,頭上和肩上已落滿雪花。

我瞪著他,他也瞪著我,我們的距離不到二十米。

“是你的朋友嗎?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用,開車吧!”

“OK!”祁樹禮關上車門。

車子緩緩地從湖邊駛過,從那人的面前駛過。漫天的雪花還在飛舞,我看著他的影在車窗外徐徐往后倒,就像倒一盤錄影帶。我疲憊地閉上眼,腦子里又是一片混

耿墨池,我說了我不想再見你的。

回到家已是傍晚,米蘭正在梳妝打扮,看樣子又有約會。這就是的風格,任何時候任何事都影響不了約會的心曾說過,一個人有沒有價值很重要的一個標志就是有沒有約會,照的說法,我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因為自從祁樹杰去世,我極被人約過。祁樹禮倒是經常約我,但我甚應約。我看著描眉畫眼的米蘭,心里說不出的難過,我們的友就這麼不堪一擊?只為了一個祁樹禮?

“我明天就搬走。”米蘭邊化妝邊跟我說。

“你要搬就搬吧,隨你。”我還是那句話,心里卻很痛。

米蘭冷冷地掃我一眼,開始涂口紅,“不好意思,打擾你這麼久。”

“沒關系,大家都是朋友。”我也冷冷地說。

“是,我們是朋友!”米蘭語氣很沖,涂完口紅又開始涂指甲油。刺鼻的味道立即讓我的胃一陣翻騰,我跳起來就往衛生間沖。等我出來的時候,米蘭的妝已經化好,艷照人地坐在沙發上打量著我,“你最近好像老是吐哦。”

“胃不太舒服,可能是寒了吧。”我心虛,不敢看

“是嗎?那你得多注意了。”米蘭起朝門口走去,樣子像是心知肚明,臨出門又甩下一句話,“有麻煩最好盡快解決,別到時候小麻煩弄大麻煩。”

毫無疑問,已經猜到了,什麼事能瞞得過呢?猜到了就猜到了吧,只要那渾蛋不知道,我想我還是有能力解決好這件事的。這是我第二次懷孕,第一次是因為跟祁母慪氣,我自作主張把孩子做了,祁樹杰為此恨了我很久,也許現在躺在墳墓里還在恨我,怪我沒給他留個后,可是很奇怪,我居然一點兒也不后悔,真的,從來沒后悔過,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而這次呢,我卻意外地有些遲疑,其實很好解決的,往手臺上一躺就可以了,可是我卻在遲疑……

電話響了。這個時候會有誰來電話?我遲疑著抓過電話,還沒開口,阿慶就在電話那邊呱呱:“妹子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耿墨池要來湖南演出啦!”

“……”

第二天上班,我打電話給瑾宜,“你沒把我的話轉告給他嗎?”瑾宜說:“轉告了啊。”“轉告了他們怎麼還跑過來,我說了不想見他的!”“我問過他,他說去星城演出的計劃去年就排好了的。考兒,你別生氣,或許真是工作上的安排……”

鬼才信是工作安排!我覺得他真是自私頂,竟然想到要忽悠我去法國,他從來不問問,我愿不愿意。我的家人,我的生活都在國,我跟他跑去法國干什麼?他瘋了,真是瘋了,對付這樣一個瘋得沒道理的人,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他,我就不信他還真能拿繩子把我捆了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兩天后,當老崔把我到辦公室,要我去請耿墨池來臺里做節目時,我就像當頭挨了一棒,好半天沒回過神。

老崔話還是說得很委婉的,措辭一不茍,“耿墨池是時下樂壇舉足輕重的人,此次他來湖南演出,方都很重視,因為他也算得上是半個湖南人嘛,他母親就是湖南人。所以他還沒來,這邊的就開始了,都在搶他的專訪,報紙、雜志、電視臺等等,這些強勢我們是競爭不過的,問題是我們友臺也在爭,我想來想去,覺得由你出面談這事是最合適的,因為你本就主持一檔音樂節目,在音樂方面跟耿墨池絕對是有共同語言的,而且在我們臺里,你也是最有親和力的,你拿不下來別人就更拿不下來了。”

不愧是老崔啊,他只字未提我跟耿墨池相識這件事,他不會不知道這件事,就阿慶那張大,沒直接拿到節目里去播就算好的了。都說姜是老的辣,在老謀深算的老崔面前,我這只庭湖邊都沒長全的小麻雀能玩得過他?

“我知道,這件事有一定的難度,因為我聽說耿墨池這個人不喜歡跟道,他一直很低調,除了演出,很公開面。但我們不能因為人家不好打道就不去打道吧,工作總是人做通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考兒,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不得不承認,老崔做思想工作是很有一套的,通常是先講明事的重要,然后擺出困難,最后給予鼓勵,讓你找不到半點兒推托的理由。

我耷拉著腦袋,只能自認倒霉了。

下班后,我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在繁華的街頭,心里琢磨著是不是該去找五一廣場天橋下的胡瞎子算一卦了,最近這麼背,到底是沖了哪路神仙……

正胡思想著,櫻之打電話過來,約我在阿波羅見面,說是有事要問我。見了面,開門見山地問我跟米蘭是怎麼回事。我心里正著呢,只說沒什麼事,就是想自己搬回去住。“我看沒那麼簡單,”櫻之說,“你們倆我都了解,死子,準是又鬧別扭了。”

我嘆口氣,不想多說什麼。

“都這麼多年了,知知底的,歲數也不小了,別跟個小孩似的三天兩頭就鬧。”櫻之提了一大袋零食和玩,挽著我的胳膊邊走邊說,“總得有個什麼事吧,你就不能跟我說實話?”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反問。

“還不是米蘭昨晚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要搬回去住,要我給做個伴……還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我聽不明白,問,又不肯說……”

說什麼?”

“說……哎呀,我記不得了,反正是一堆的話,”櫻之顯然不想把那些話告訴我,直搖頭,“米蘭看上去快活,其實呀未必,這人城府深,讓人捉。”

我沒吭聲,心想如果那麼容易讓人捉就不是米蘭了。“你買這麼多東西干什麼?”我看著櫻之滿袋的東西問,試圖岔開話題。

“還不是去看旦旦。”櫻之低聲道。

“旦旦現在怎麼樣?”

“別提了,我都去看了四五次了,每次都見不到人,他們家的人不讓我看。”櫻之說著眼眶就紅了,“為了不讓我看到孩子,他們連兒園都不讓他上了,天天關在家里,聽周圍鄰居說,他們打算把旦旦弄到鄉下去……”

“憑什麼?是張千山對不住你啊,他反倒不讓你看孩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我一聽就來了氣,張千山也欺人太甚了。

“唉,你不懂,很多事你都不懂。”櫻之說到關鍵就連連擺手,不想再說下去,“都是前世的冤孽,活該我懲罰。”

“可是……”我正想問個明白,手機響了,是祁樹禮打來的,他說明天就要回國了,想請我吃晚飯。我本來想拒絕,可他把話說得很誠懇很委婉,發出邀請前就把我回絕的路給堵死了,而且堵得不。我真的覺得這個男人很厲害,這麼厲害的一個男人,十個米蘭只怕都不是他的對手。這時我忽然心里一,連忙給米蘭打了個電話,說祁總裁要回國,請咱倆吃飯,問去不去……

我真是意外啊,祁樹禮居然把地點選在了“邂逅”餐廳,這是我跟耿墨池第一次用餐的地方,祁樹禮看中這里,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而當我在餐廳遇見同在用餐的耿墨池和他的助手小林時,這就真的是天意了。

五個男最后詭異地坐在了一張桌子上,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米蘭跟我坐在一起,我邊坐著祁樹禮,耿墨池坐祁樹禮對面,助手小林坐他邊。這布局就像一盤棋,各有各的目標,各有各的對手,未來一場淚縱橫的生死較量這時候已經初現端倪。

“你怎麼還是一個人呢?怎麼不個家?”我問祁樹禮,沒話找話。

“原因很多,一言難盡啊。”祁樹禮回答得很有分寸。

“是沒時間嗎?”米蘭優雅地支著下看著他,笑靨如花,電波頻頻,“好像沒家的最好理由就是沒時間,我很多朋友都是這樣的呢。”

米蘭今晚化了個很亮的妝,銀眼影閃著魅,紫彩線條完,整張臉致得就像是掛歷上的人頭,很漂亮,就是漂亮得有點呆滯。

可能是看多了,祁樹禮本不看“掛歷”,他看的是我,而我看的是耿墨池,耿墨池就不知道看什麼好了,只好看餐廳的壁燈。這麼轉了個圈,祁樹禮最后把目鎖定了耿墨池,立即分清了敵我陣線,毫不含糊地把槍口對準他,彬彬有禮地套近乎,“這位耿先生好年輕啊,做哪行的?”

“彈鋼琴的。”耿墨池對陌生人一向冷淡,何況這個“陌生人”是他那日在湖邊撞見的,我坐他對面隔著一張桌子都能覺到他森冷的寒意。

而坐他邊的助手小林唯恐旁人看低了的老板,連忙話道:“耿老師是很著名的鋼琴家,LOVE系列曲就是由他演奏的。”

“哦,那曲子我聽過,”祁樹禮連連說,“原來是閣下彈的,失敬失敬。”耿墨池側過臉狠狠地瞪了一眼小林,怪。小林嚇得子一,再也不敢多話。

“這麼年輕又這麼有才華,耿先生一定家了吧?”祁樹禮又笑地問。此言一出,一桌的人變了,顯然祁樹禮還不知道跟他弟弟自殺的那個人就是耿墨池的太太葉莎。空氣頓時變得很張。我瞪著祁樹禮,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繼續問。

“我……跟你一樣,也是單。”耿墨池不愧是見過世面的,變不驚。

“單不好哦,”祁樹禮不時地把眼瞟向我,意味深長,“就像我,很孤獨,雖然有很多房子,可是沒有一房子覺得像個家,所以現在我干脆住酒店,權當是出差旅行,不用想家的問題。”

“我覺得還好,自由。”耿墨池實話實說。

我迅速地掃他一眼,心想你當然自由,想帶誰出來吃飯就帶誰出來,不用跟任何人代,而且帶出來的人還這麼乖巧,你看自己好像沒怎麼吃,整頓飯都在忙個不停,一會兒倒酒,一會兒遞餐巾,一會兒又剝大蝦送到耿墨池碗里,殷勤得過分,明擺著是故意做給我看的。而這位大鋼琴家一點兒也不覺得不妥,慢條斯理地用著,顯然他是習慣了的。

這頓飯吃得很不是滋味……

當然,最讓我覺得不是滋味的是這家餐廳是我跟他第一次用餐的地方,每次經過這兒,我都要留地張幾眼,他可以帶任何人去任何餐廳,為什麼偏偏要帶來這兒呢?而我這麼在意,是不是表明我心里還是有他的呢?這麼百轉千回地一想,我更糾結了,原來我也不過是個小氣量的人。就在我悶悶不樂地糾結的時候,桌上的兩個男人已經在斗智斗勇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面上一團和氣風度翩翩,暗地里卻是殺機重重,對方幾斤幾兩重心里都有了數。

“很高興認識你,耿先生。”

祁樹禮道別時握著耿墨池的手由衷地說。他說的是實話,對手終于顯了形絕對是件好事,看得見的對手肯定比看不見的對手好對付。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下次有機會我們再聊。”

耿墨池兵來將擋,他也是久經沙場,不是初出茅廬的小牛犢。

而這兩個男人握手絕對是個很不好的預兆,或者是暗示,好比兩個拳擊手開戰前禮節的握手一樣,短暫的和平只是為長久的戰爭打下埋伏。

我有一瞬間的失神,覺得這頓飯可能是一個很不好的開始。

果然,晚上回到家,我一進門就接到耿墨池興師問罪的電話。我們在電話里又是一頓惡吵,耿墨池像是個火藥桶似的一點就要著,“白考兒,你給我聽清楚,如果你不想死得太難看的話,最好收斂自己的行為,那男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又是什麼好東西!”

“我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你跟我睡了這麼久,我是什麼東西你應該最清楚!”他的火氣真是大啊,“啪”的一下就掛了電話。

耿墨池剛掛了電話我才意識到不妙,老崔代的任務還沒完,我怎麼能把這位爺給得罪了,這下壞了,我怎麼給老崔差啊。

我糾結了一晚上,早上醒來的時候我還是決定委曲求全一下,工作的事暫且拋開不說,兩個人分道揚鑣,也不至于仇人,何況跟他仇人對我沒任何好,只會讓彼此心里不痛快。至于他是不是這麼想,我不知道,于是先打了個電話去試探。我看了下時間,剛過八點。他顯然還在睡,聲音混濁不清,“誰啊,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是我,墨池,你醒了嗎?”這麼婉轉和的問候聲從我里說出來,我自己都起一皮疙瘩。電話那邊好一會兒沒反應,顯然我的聲音太極品了,讓這家伙一時沒醒過神。他有些不確定地問,“白考兒?”

“是我,你還在睡?”

靜默片刻,電話那端傳來他沒好氣的聲音:“你沒事吧?這麼大清早的用這麼妖的聲音打電話,也不怕嚇著人。”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想問你吃早飯沒,我請你吃。到了湖南,我怎麼著也得盡下地主之誼吧。”

“你……你確定你沒刺激?”這家伙還在懷疑,難道我平時跟他說話有那麼糟糕?我好不容易溫一回,他居然用懷疑上帝的眼來懷疑我,真不知好歹!

“呃,你是不是忒不待見我對你好啊?”

“你對我好過嗎?”

“好了好了,我知道昨晚不該用那種語氣跟你說話,我給你道歉行吧?起來啦,別睡了,出來吃點兒東西。”

耿墨池想了下,懶懶地說:“我不出去,就在酒店吃,樓下有餐廳。”

“你住酒店啊,你原來在這兒不是有房子嗎?”

又是靜默片刻。

我腦子里飛速旋轉,反應過來,“那你住哪家酒店,我這就趕過去。”

“你連我住哪兒都不知道,你還覺得是我忽略了你嗎?”這男人的聲音陡然冷得像滲了冰,然后是嘟嘟的忙音,他又掛了電話。

“……”

每次總是這樣,好不容易有一點點進展,最后又陷僵局。到底是我太敏還是他太敏?我站在臥室的窗前嘆氣,終究還是裂痕太深,一不小心就牽彼此的傷疤。清晨的風讓我慢慢變得清醒,我跟他縱然不是仇人,也絕無可能做到心平氣和坦然相對。可是片刻后,當我收拾妥當準備去上班時,他發了條短信過來,就兩個字:佳程。真夠惜字如金的。

我一顆心卻落了地,迅速穿上大出門。結果正趕上上班高峰,一路堵車。我怕他等得急,只得給他發短信:“路上塞車,你要是了就先到餐廳點東西吃。”好半天沒靜,估計又生氣了,果然,他憋悶了很久后回了條短信:“你真是個沒腦子的人。白癡!”

好吧,看在有求于他的分上,我忍了。等我趕到酒店,九點都過了,餐廳里稀稀落落,客人都差不多吃完走了。耿墨池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黑著臉,瞧見我進去的時候那眼恨不得把我活剮了。我當然只能連連道歉,因為早餐是自助形式,我自己顧不上吃,拿了盤子先給他裝東西,跑前跑后的忙活了半天,他的臉這才有所緩和。等我好不容易坐下來,他吃了一口就把刀叉扔盤子里了,“真難吃!”

“那你想吃什麼,我去外面給你買,酒店里的東西就這味。”

他皺皺眉,盯著我,“你沒被雷劈吧?”

意思是我突然變得這麼殷勤,肯定是哪兒出了病。

我嘻嘻笑道:“你就當我被雷劈了吧。”

他端詳我片刻,臉上也慢慢有了笑意,指了指樓上,“到我房間去談,如何?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事,這里不適合說話,我討厭這些面包味。”

他真是聰明,知道我這麼殷勤肯定是有事。但為什麼要去房間呢?從小媽媽就教育我,好人家的姑娘是不能隨便進男人房間的……

“怎麼,怕我對你圖謀不軌?”他的臉又冷了下來,我的猶豫讓他很不悅。

“要不,我們去二樓喝咖啡吧。”

話音剛落,他就蹭的一下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朝外面走。

“哎……”我起追上去,“干嗎呀,你怎麼這麼容易生氣,我又沒說不可以,我是怕打攪你好不好,你馬上要演出,需要休息。”

這時他已經進了電梯,我趕在門關上的剎那沖進去,他冷著臉看都不朝我看,我也不敢吭聲,電梯停在18樓,我耷拉著腦袋尾隨著進了他住的房間。

果然是大牌,住總統套房啊,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瞄上兩眼,他就一腳踢上門,拽著我的胳膊將我甩到沙發上,俯下著我的下惡狠狠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太把你當回事了,所以就有恃無恐?你信不信我會碎你的下?一聲不吭就跑了,你把我當什麼?告訴你,我這次來湖南舉辦音樂會只是其次,我就是來收拾你的!”

“墨池……”

“別我!”

“難道你要把我拐到法國我就只能跟著你走嗎?我爹媽還在這里,我跟你跑去法國干什麼呀,我又不會說法語……”

他這才松開我的下,一屁坐在對面沙發上,還理直氣壯的,“我不過是想跟你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好開始,我又不會把你賣了。”

“我不是怕你把我賣了,我是丟不下我家人,我爹媽年紀都大了,我又是長,我怎麼能拋下他們不管呢?”

“喲嘿,說這話你不臉紅啊,好像你很孝順似的,我可從沒發現你是個孝!”頓了頓,又說,“如果你實在丟不下,我們可以把他們接到法國去安度晚年嘛。”

“那我爸肯定會先打斷我的。”

“你就不怕我打斷你的?”

“你不會。”

“你憑什麼說我不會?”

“因為你我,你舍不得。”

耿墨池像是被嗆了下,好半天沒緩過來。我趁他還沒緩過來馬上又接著說:“其實我是有事來找你的,我們談正事吧。”

他恍然大悟似的瞇起眼睛,“我就說你要麼是被雷劈了要麼就是有求于我,不然沒這麼變態。”

“那你會答應嗎?”我趁熱打鐵,“其實就是想請你去我們臺做節目,你不會很為難吧?”

他冷哼一聲,“我憑什麼答應你?”

“因為你我。”

“……”

耿墨池著太,只有服氣的份了,“白考兒,你有沒有覺得你很無恥?”

“無恥是一種德,你自己說過的。耿墨池先生,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要把我騙去法國,你這跟八國聯軍強搶民有什麼區別?而且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和尊重的基礎上的,你這麼不尊重我,我憑什麼跟你走?”我果然不是當淑的料,才裝了一會兒就餡了。

耿墨池嗤之以鼻,“你是民嗎?你就是一刁婦!”說著朝門口一指,“你可以滾了。”

滾就滾,我還就不稀罕你去做節目,大不了我如實稟告老崔,我拿不下你這大爺,我就不信老崔還能把我開了!我二話沒說拎起包就朝門口走。

“明天上午九點,你跟我去個地方,我們再談。”他忽然又在背后說。

我遲疑著轉過,“什麼意思?”

“我不想跟你在這里談,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把你辦了,可是我有潔癖,我從來不在酒店做這種事。”

“……”

我確定我的牙齒在打架,幾乎就要把手袋砸他頭上去。而他顯然很樂見我生氣,我一生氣他反而笑了起來,“既然有求于我,你總得拿點誠意出來,不犧牲點兒相怎麼說得過去呢?你知道我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何況我又這麼你,我們又這麼久沒見面了,小別勝新婚,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聚聚,什麼火氣都消了是不是?”

我不得不承認,以類聚這話是沒錯的,像我這麼無恥不要臉的人才會遇上比我更無恥更不要臉的人,我認栽了!

我搖搖晃晃,竭力穩定一即發的緒,“好吧,你說到哪兒談?”

“落日山莊,明天我去接你。”

“好。”

“還有……”他瞅著我,言又止。

“什麼?”

“你……跟那個祁樹禮……睡過沒有?”

一陣沉默。

我一腳將旁邊的椅子踹翻,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罵:“耿墨池,你真不是個東西!”

“我本來就不是個東西!”他回答干脆。

但是第二天,我還是跟那個不是東西的家伙去了落日山莊。和為貴,和為貴,我不停地在心里給自己滅火,誰讓我有求于他呢?

耿墨池開車載我去的,他說的那個山莊我從未聽說過,坐落在靠近星城縣城的一個清泉鎮的山坳里,很遠,路也不好走,他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才到。環境倒是不錯,四面青山,一無際的茶園和綠樹將山莊掩映其中,很有點“庭院深深深幾許”的味道。

耿墨池直接把車開進綠油油的茶園,進到一個白墻青瓦綠樹環繞的深院,無不見的青苔顯示出它已年代久遠,我覺得建筑風格有點像江南一帶的私家宅院,進門就是個大牌樓,我琢磨著這宅院從前肯定是大戶人家。

“這是我母親的祖居。”耿墨池介紹說。

一進門我就張著說不出話:沒有任何遮攔的木架屋頂,巨大的老式吊燈,得雪亮的木地板,弧形環繞而上的樓梯,客廳整面墻的落地窗,只在電視里見過的壁爐,的地毯,老式的看上去很舒適的布沙發,檀木的致儲柜,墻上古老的油畫,金的老式掛鐘……

我看傻了,以為自己到了哪個電視劇的拍攝現場,因為眼前這老式又很華貴的擺設只有在電視里才看得到。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誰還會把房子弄這樣?

“坐吧,你不累嗎?”耿墨池不知什麼時候已坐在了靠窗的沙發上,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他顯得有些疲憊,拍拍邊的位置,“坐,待會兒楊嬸會給你泡茶的。”

在路上就聽他講了,他雇了兩個人看守這山莊,楊嬸是他們家從前的老保姆,現在還在山莊負責打掃衛生料理家務,老伴劉師傅負責打理茶園。

兩人坐著扯了幾句閑話,自然扯到了我從上海跑回星城的事,他還好意思問我,“你為什麼要跑回來呢?去法國不好嗎?”

“你沒有權利決定我的人生,連我父母都做不了我的主,你憑什麼這麼武斷地認為去法國對我來說就是很好的安排?”

“你還是不懂我。”他嘆口氣,“我只是想安靜地跟你生活,不被打擾……”

“可如果你的心里不平靜,逃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無濟于事。”

“也許吧,我確實很不平靜,認識你的那天就開始了。”

我看著他,兩個多月不見,他又消瘦了些,但神還是很好,溫暖的過寬大的落地窗照耀在他上,讓他的臉呈現出一種異樣的芒,比溫暖,也比刺眼。那芒帶著某種可怕的因,毫無道理地淹沒了我,讓我的心又開始陷莫名的悲傷,就隔著一張茶幾的距離,我還是看不這個男人,他優的面孔后面到底藏著怎樣的一顆心……

“那個,到電臺做節目的事,你看方便安排下時間嗎?”我著他,言歸正傳。

耿墨池很有趣地瞅著我笑,顯然是我的急不可耐表現得太明顯,“先說點兒別的嘛,不要開口就是工作。”很明顯,他在拖延時間。

“你想說什麼?”沒辦法,我只能陪著他拖。

“就從我小時候說起吧,比如我是在這山莊里出生的。”

這倒讓我來了興趣,如果多了解些他的況是有利于做節目的,我直視他,等他開口。

“小時候……”他仰起頭,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好像陷了回憶,“我的小時候不能說不幸福,但很快樂。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母親后來改嫁到上海,我的繼父也是個生意人,對我很好,他自己和前任太太已經有三個孩子,加上我就是四個了。他忙著做生意很跟我們在一起,在我的印象中他只是個父親的廓。我十幾歲的時候,母親帶著我妹妹隨繼父移民新西蘭,不久我也赴法留學,沒跟他們在一起,雖然他們一再要求我也去新西蘭,但我最后還是選擇了回國。至于這個山莊,以前是一個親戚住在這里,后來他們家到外地做生意去了,房子就空下來了。我自己也沒辦法住在這里,只好請了一對老夫婦幫著打理,就是剛才你看到的楊嬸,老伴這會兒肯定在茶場忙著,他去了。”

“就這些?”我很失

“就這些。”他答。

我看著他,忽然問:“你說你的年幸福,但不快樂,為什麼?”

“不為什麼,不快樂就是不快樂。”

“彈鋼琴也不能讓你快樂嗎?”

他目漸冷,“誰說我彈鋼琴就快樂,我本就不喜歡彈鋼琴!”

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你不喜歡彈鋼琴?”

“沒有哪個孩子喜歡!試想,哪個孩子喜歡從小被釘在琴凳上?我就是釘在琴凳上長大的孩子,沒有自由,沒有游戲,沒有伙伴,普通孩子能的一切快樂我通通不到!你說我會喜歡嗎?”這麼說著,他眼底流出一種決然的悲愴,看著讓人心里發疼。

“那你可以不彈嘛。”

“沒辦法,得裝啊,因為母親喜歡我彈琴,喜歡的我就必須得喜歡。雖然不會怪我什麼,也不會我,但讓高興就是我最大的高興,若失或難過我就更失難過。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懂得我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讓母親快樂滿足,我一直是這麼想也是這麼做的。”

“那你自己的快樂呢?”我看著他,不能理解一個鋼琴家居然會不喜歡鋼琴,我一直以為像他這樣一個才華橫溢琴藝湛的藝家會把鋼琴視為生命的。

“我說過我很快樂的,在我的概念里,快樂是別人給予的,也是給予別人的。”

我瞪著他不知所云。

“干嗎這表,聽不懂我說的話?”他對我的遲鈍有些不滿。

我傻乎乎地問:“那如果重新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會選擇鋼琴嗎?”

他斬釘截鐵,“不會!”

“為什麼?”

“還用問為什麼嗎?如果沒有鋼琴,我的生活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向窗外,目停留在那生機的樹葉上,輕舞飛揚的樹葉跟他的黯然神傷形鮮明的對比,他像跟自己說話一樣喃喃自語道,“也許沒有鋼琴我會很平淡,沒有這麼多掌聲和榮耀,但我可以像平常人一樣,過著平靜而真實的生活,哪怕是清貧的生活,也會比現在有味道!”

“那你怎麼不選擇其他的職業呢,即使現在你也沒老嘛。”

“不可能了,完全不可能了。從我開始記事起,我的生活里就沒離開過鋼琴,就跟吃飯睡覺一樣,彈鋼琴就是我的一個生活習慣,這個習慣至今已延續了三十年,我在鋼琴的世界里桎梏了三十年,我的整個生命和靈魂已跟鋼琴融為一,我想象不到,離開鋼琴我還會做什麼……”

說著他站起,在房間踱來踱去,最后他站到了窗前。我看不到他的表,只聽到他又是一聲長嘆,聲音喑啞地說:“我何嘗不想換換空氣,換換環境,我也不是沒有努力過,很多年前我就跟繼父學過做生意,但我失敗了,殘酷的事實把我打回了原地,我不得不回到鋼琴這口棺材里繼續做個絕的活死人!真的是個棺材呢,我一出生就跟這棺材釘在了一起……”

我瞪著他,像在聽一個瘋子的演講。

“又是這表,我的話有這麼難懂?”他走過來,坐在我邊,用手搭住我的肩,“想不到我有這麼可憐吧,所以你要對我好點兒,別就跟個獅子似的沖我張牙舞爪!”

我嘀咕:“也不知道誰是獅子!”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發愁擺不平你我怎麼跟臺長差。”我說的是實話,說了半天,一點兒也沒扯到正題上去。

“要擺平我還不簡單嗎?”他湊近我,又是一副居心叵測的表。我故作鎮定,可憐地說:“你就不要為難我了,我有份工作不容易,你還是配合下吧。”

他眉心蹙起,不耐煩地說:“你知道的,我不大接訪問,尤其是你們那種電臺直播。”

“你是腕兒,啥場面沒見過,應付下也可以嘛。我保證不刁難你。”

“你會問些什麼問題?”

“就跟你剛才聊的差不多,你的長經歷、你對鋼琴演奏的想、你對現今流行音樂的見解等等,就是很隨意的那種聊天,包括這次音樂會的一些事你也可以談談,當然如果你能談下你個人的生活就更好了,不會很難的。”

“個人的生活?”

“就是私生活,比如、婚姻等。”

“免談!”他霍地站起來,又用背影對著我,“我什麼都可以跟你談,就是這個問題你最好別,如果你還想我去電臺做訪問的話!”

“為什麼?”

“不為什麼!”他的臉很不好看。剛好這時楊嬸敲門進來了,笑著說可以開飯了。我一看墻上的掛鐘,十二點了,時間過得好快!

“好,去吃飯!”他如釋重負,看也不看我就徑直走出了房間。這人!

吃飯的時候,兩人誰也不說話。我更不想說,因為看著那滿桌的菜,我全無食。我得時刻警覺自己的胃。“你怎麼不吃啊?”他快吃完的時候發現我碗里的飯還沒

“沒什麼胃口。”我懶懶地說。

“是看著我沒胃口嗎?”他盯著我的臉,“你還是吃點兒吧,你的臉很差!”

“沒事,胃有點不舒服而已。”我搪塞。話還沒說完,我的胃就在抗議,我趕捂住,憋著把那直涌而上的惡心回去。

“你怎麼了,很不舒服嗎?”他的眉擰在了一起。

“吃你的吧,說了沒事就沒事!”

“你這個樣子我還怎麼吃啊?”他放下了碗筷,盯著我。

我被他盯得一陣發,忙低頭裝模作樣地了幾口飯。他這才狐疑地繼續端起了碗,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你該不是懷孕了吧?”

“哪有?”我條件反地答道,心里一陣跳。好在他沒繼續追問,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果我懷孕了,你怎麼辦?”我也突然問他,話一出口就后悔,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他看著我,目探照燈似的在我臉上掃來掃去,“我會負責。”

“怎麼負責?”

“你真的懷孕了?”他放下了碗。

“我是說如果。”

“你生下來啊,我來養!”他說得很輕松。

我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想生我就生?你當我是什麼?”

“那我告訴你,如果你真的懷孕了,你不生也得生!”他一生氣就變得蠻橫不講理,板著臉說,“我這麼大歲數也該有個孩子了,我需要一個繼承人,我父親去世后,我們耿家就剩我一個人了,絕后的罪名我擔不起!”

“那你太太怎麼沒給你生?”我很不是時候地又問了一句。

這下就捅了馬蜂窩,這家伙真發作了,一拳捶得桌上碗筷全跳了起來,他也跳起來,沖著廚房喊:“楊嬸,你馬上把樓上安妮的房間收拾好,白小姐神志不清,必須休息!”

整個下午他都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沒出來,我一個人在屋子里樓上樓下地轉悠,推開窗子,外邊的很好,濃蔭遍地,院子里籬笆上的薔薇開了花墻,花香四溢。我決定出去氣,出門的時候楊嬸提醒我,“別走遠了,天黑了路不好走。”

我含糊地嗯了聲,出了院子徑直朝屋后走去。

屋后是一大片竹林,隨風飄搖,颯颯作響,空氣中有沁人心脾的竹葉清香。我漫無目的地沿著一條幽深的林間小徑往里邊走,覺得非常舒服,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一路走走停停,采了一大束野花,邊走邊編花環玩。我將花環戴在頭頂上,自我覺良好地拍了好些照片,選了兩張發微博上。微博這東西還是辦公室的小姑娘教我用的,我不常用,偶爾興趣來了發些文字和圖片。

不知不覺林中線漸暗,我這才想著要回家了,耿墨池要是午休醒來見不著我的人肯定又要發脾氣,這家伙的起床氣可不是一般的大。

糟糕的是,我折返轉了兩圈竟找不到來時的路了,周圍早已不見竹林,四下全是的樹林和及膝的荒草,不知名的鳥鳴聲在林間回,尤其顯得空寂。我這才慌了神,對于一個逛超市都會迷路的人來說,方向這東西簡直是浮云,突然置幽深的山林,加上天越來越暗,林中的能見度已經很低,要再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搞不好要在林子里過夜了。這深山老林里啥東西都有,一個單子在林子里過夜,不被野吃掉,嚇都會被嚇死。

我強迫自己鎮定,試圖用手機聯系耿墨池,卻發現手機沒信號了。這下真慘了,我拿著手機沒頭蒼蠅似的撞,走一段又折返,折返了又尋條岔路繼續走,手機仍然沒信號不說,我已經完全搞不清方向了。我筋疲力竭,上被蚊蟲叮了很多包,又又疼,我跌跌撞撞越往前走越覺得好像離山莊更遠了,這時候林中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墨池,墨池……”我心里默念著耿墨池的名字,終于哭了起來。

前方是一條狹窄的坡道,我汗流浹背地爬上坡道,忽聽后有類似烏聲,我本能地扭過頭去,不料后腳跟一,我尖著整個人翻滾了下去。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必死無疑,腦袋像是撞到了樹干還是什麼,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來發現四下一片漆黑,過樹梢可見頭頂的夜空,有星辰在閃爍,林子里有各種奇怪的聲音。我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彈不得,手上、腳上和脖子上,只要是在外邊的皮都奇無比,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被蚊蟲飽餐了。

索著試圖尋找手機,哪里還有手機的蹤影?我判斷自己應該是摔到了哪個山里,還好腦袋沒撞到石頭,不然耿墨池只能明天給我收尸了。

我不敢大聲哭,怕招來野,只能低低地嗚咽,后來連嗚咽都沒力氣了,意識也漸漸模糊,覺困意沉沉,我好像又要睡了。我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睡,晚上林間的氣溫很低,如果睡過去可能就醒不過來了。我強迫自己去思想,給自己打氣。時間一點點流逝,我依稀能看到頭頂的月亮漸漸從左邊移到了右邊,月讓林子里的線亮了許多,給了我些許的安全

但我還是太困了,迷迷糊糊中我似乎聽到頭頂的方向有腳步聲和說話聲。我起初以為是幻覺沒在意,后來覺說話聲越來越清晰,似乎就在我滾下來的那條山道上,我立即打起神仰起腦袋張頭頂的方向,發現上邊好像有手電筒的亮在晃來晃去。

“考兒,考兒——”我似乎聽到了悉的呼喚聲。

我熱淚盈眶,心里還在罵,耿墨池,你丫終于來給我收尸了!

我張大想喊“我在這里”,可嘶啞的嚨跟破了的風箱似的出不來聲音,我只好嗯嗯啊啊的回應著。很快上邊像是聽到了,手電筒的亮掃了下來。

“誰在下邊?是考兒嗎?”這回我聽清了,確實是耿墨池,非常激的聲音。

著又哼唧了兩聲。

然后就聽到耿墨池在大聲喊:“老劉!老劉!快過來,好像就在下邊!”

再然后就是頭頂的方向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在往下探路,我哼唧得更大聲了。當耿墨池的手電筒終于照到我時,我終于哭出了聲。

“考兒!考兒!”耿墨池連滾帶爬地索到我邊,可惜林子里線太暗看不清他的狼狽樣,不然有得我欣賞了,當然我的樣子肯定更“好看”了。耿墨池抱住我時還沖我怒吼:“你怎麼回事!不認得路就瞎跑,你不要命了嗎?”

人家電視劇里要遇上這種況不都是男主角抱住主角痛哭嗎?這渾蛋竟然先罵上了,邊罵邊背起我,在老劉和另外兩個老鄉的幫助下將我弄出了林子。

所以電視里演的那些戲碼都是騙人的嘛……

回到山莊已經是后半夜,我被蚊蟲咬了一的皰疹,楊嬸煮了艾葉水給我泡澡止。泡完澡我覺得好了許多,楊嬸又要給我藥水,說是祖傳方,非常難聞的草藥味,一開瓶子就差點兒把我熏死。沒想到耿墨池接過瓶子跟楊嬸說:“我來,您去休息吧。”

“哦,好的。”楊嬸很識趣地退出去,還替我們關上門。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耿墨池,不相信他會親自給我抹這麼難聞的藥水。

“看什麼看,再看我讓你喝下去!”耿墨池板著臉,本沒好臉給我,一邊給我抹藥水一邊教訓我,“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我和老劉找了你十個小時,整個山頭都翻遍了,電話也打不通,我們差點兒就報警,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你知不知道前陣子后邊山就有單孩子被殺拋尸樹林?你雖然長這個丑樣子,但萬一被人盯上了,一樣跑不掉!”

我嚇得直哆嗦,“真的假的?”

“你說呢?案子到現在都沒破,老劉一聽說你往后山去了臉都嚇白了!”

我直吐舌頭。

隨即又反應過來,怒問:“什麼我長這個丑樣子啊,我很丑嗎?”

“你自己去照鏡子,一臉的包,沒有比你更丑的!翻過去!”耿墨池給我抹完了脖子要我躺倒,然后將我翻燒餅似的翻了個,又給我的后頸和背上抹藥水。雖然藥水還是那麼難聞,但他溫暖的掌心挲著我的皮,實在太舒服了,我很快就昏昏睡,里還咕噥著:“耿墨池,我差點兒以為我見不著你了,我要喂野了。”

蒙眬中聽到此君哼了聲:“我都沒被喂飽,還不上野!”

“……”

早上醒來時天還沒大亮,我,發覺自己睡在耿墨池的懷里。他從后邊死死地抱著我,好像生怕我跑掉似的,可我口干舌燥想下床找水喝。

“別,再陪我睡會兒。”耳邊聽到他含混不清的呢喃聲,溫熱的呼吸就撲在我的脖頸。

我于是沒敢再,腦子里放電影似的將頭天發生的事過了一遍,忽然想到了腹中的小生命,從那麼高的地方滾下去肚子里居然安然無恙,這孩子比諾基亞還經摔啊,電視里不都是講主角跌個跟頭就流產的嗎?騙人的啊,以后真的不要再相信電視里演的了,瞎扯淡!

但我忽然又覺得慶幸,幸虧沒事啊,不然怎麼跟耿墨池代,畢竟孩子也有他的份,要是讓這混世魔王知道我把他的孩子滾掉了,他非殺掉我不可。

耿墨池的手臂就搭在我的腰間,我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掌心,慢慢移到我的腹部。都說脈相連,雖然肚子里那個小東西還只是個正在發育的胚胎,但他也應該能覺得到父親的吧?

沒想到我不經意的作讓耿墨池起了誤會,他的掌心變得灼熱起來,順勢又往下去。我反應過來,忙捉住他的手,“干嗎!”

“你既然有需要,我還是可以滿足你的。”這家伙曖昧不清地呢喃,不由分說地又進我的睡。越發變得滾燙的掌心在我溜溜的挲著,我能明顯地覺到他的反應。這時候我想掙他已經不可能,因為他已經翻將我整個住,細細的吻落了下來。

“真難聞。”他一邊吻一邊惡心我,嫌棄我上的藥水味。

我踢他,“那你干嗎還我,滾開!”

“趁著還沒被野拖走,先把我喂飽再說。”

“討厭!”

道不盡的纏綿在這樣一個清晨上演,從最深迸發的快一浪高過一浪,我想我還是這個男人的。我可以說謊,可以自欺欺人,但的反應卻輕易地出賣了我,相親的愉悅如火熱的海浪裹挾著我,起起伏伏,我抵不了這樣的激,他亦是。

最后一剎那的痙攣,他了我,我覺我們已經融化在了一起。他在我耳邊息,“白考兒,你下次要是再干這種蠢事看我怎麼收拾你!”

本來事到這里應該是要朝好方向發展了,不想某人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起來,響得真不是時候,連一向很注重形象的耿墨池都發飆了,罕見地用英文罵了句話,翻起手機接聽。

耿墨池還沒來得及開腔,我就聽到電話那端傳來某個悉的聲音:“考兒,早上好,起來沒有,我現在在你樓下,我們一起吃早餐吧。”

耿墨池愕然,我也傻了,祁樹禮的電話怎麼會打到耿墨池的手機上?后來我才知道,還是在上海的時候因為有一次摔壞了手機,耿墨池便把我的手機號碼呼轉移到他的手機上,我接的電話全部會轉由他接聽,這個設定一直保留到現在,我的手機昨夜丟在山上,祁樹禮打電話過來自然就轉到耿墨池的手機上了。

聽到祁樹禮在電話里親熱地喊我用早餐,耿墨池的臉都綠了。

還在睡,你還有別的事嗎?”耿墨池冷冷地回應電話那端的某先生。

因為挨得很近,我很清楚地聽到那邊有短暫的停歇,似乎很尷尬,祁樹禮呵呵笑了兩聲,“哦,原來是耿先生,抱歉,打攪到了。”

“你知道就好!”耿墨池黑著臉掛斷電話。

張得大氣都不敢出。耿墨池眼冷颼颼地掃過來,這種況下我很難再解釋什麼,但耿墨池豈肯罷休?他氣沖沖地翻下床去沖了個澡,然后就開始跟我吵架了。我不知道他的神怎麼這麼好,剛剛才激過他也不嫌累,從樓上吵到樓下,指責我朝秦暮楚這麼快就另結新歡,我跟他解釋我和祁樹禮不是他想的那樣,他哪里聽得進去。

耿墨池暴跳如雷,“白考兒,不是我想的那樣是哪樣啊?上次一起吃飯我就看出那家伙對你心懷不軌,就你裝傻,我可不傻!大清早的就打電話過來,什麼意思啊?這不是第一次了吧,你敢說這是第一次嗎?你敢說嗎?”

當然不是第一次,但電話又不是我要他打的,平白無故被罵我也火了,“耿墨池,就是一個電話而已,你大驚小怪干嗎呀?他又不是打電話要我跟他私奔,你至于反應這麼過激嗎?你從來就沒把我放眼里,難道就不許別人對我關心下,我做錯什麼了?”

“我沒把你放在眼里我會翻山越嶺找你十個小時嗎?我干脆讓你給野拖去啃得骨頭都不剩!白考兒,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你才知道我沒良心啊,我就是這樣的人,你本就不應該找我,你讓我給野吃了就好了,你省心,我也好投胎轉世重新做人!”

“白考兒,你簡直混賬!”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再好不到哪里去也比姓祁的強,他弟弟是人渣,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氣壞了,嚷起來:“耿墨池,亡者為大,你能不能留點兒口德!”

“亡者為大……”耿墨池冷笑,“白考兒,你現在倒是維護亡夫了,才三年你就忘了那人是怎麼背叛你的,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我反相譏,“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所以你當初舍不得丟掉前妻的東西,那些文什麼的不知道你現在還保留沒,你很懷念,我一直知道你很懷念!”

“……”耿墨池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眉心突突地跳,臉駭人,那樣子像是恨不得將我撕碎片。他指著我,“白考兒,你再說句試試!”

“是你先跟我吵的!是你要揭我的傷疤!”我揮舞著雙手大,哭著轉沖上樓。

我回到房間胡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后又沖下來,楊嬸做好了早餐都擺上桌了,估計是見我們在吵沒敢我們,雙手絞著圍站在廚房門口,眼地瞅著我奔上奔下,不知道該不該勸。

我拎著行李就往外走。耿墨池急眼了,在后邊吼:“你干嗎去?”

“我回家去!”我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我是坐耿墨池的車來的清泉鎮,返程只能去車站了。我找老鄉打聽到車站的位置,倒是不遠,只是已經錯過了早班車,我只能買了票等下一班車。

車站非常陳舊簡陋,里邊的陳設還保留著八十年代的樣子。我坐在斑駁的木椅子上候車,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絕。這份真的是耗盡了我的氣力,三年的等待,所謂的舊復燃竟是這般的不堪,縱使我們都小心翼翼,那樣支離破碎的過往仍然像尖利的玻璃碎渣橫在我們之間,稍不留意就痛彼此的傷口,牽一發,不談舊,能好好相都是奢

大約等了四十分鐘,班車來了。

我檢票上車,選了后座靠窗的位子坐下,有兜售當地特產的村婦敲車窗,用方言問我要不要,我嘆了口氣,掏錢買了幾個橘子。

車子很快駛出車站上到坑坑洼洼的山道上,我一路吃著橘子,眼淚止不住地掉,坐我旁邊的一位大嬸費解地看著我,“橘子有這麼酸嗎?”

以為我是被橘子酸得掉眼淚。

我狼狽地抹了把眼淚,含糊幾句敷衍過去。前邊就是收費站,車子就要上高速了,排在長長的隊伍后等著繳費放行,這時有人過來敲車門,“大叔,麻煩開下門。”

我當時正靠著車窗閉目養神,里剛塞了兩瓣橘子,聽到這聲音心里咯噔一下,睜開眼睛時司機已經開了車門。耿墨池上來了,一眼就瞅到了我,指了指我,“下來。”

一車的人全都扭頭看向我。

我含著滿的橘子,瞪著眼睛看著他,他怎麼知道我在車上?

“下來。”耿墨池的聲音不大,表也沒有多怒,但那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我還是坐著沒,可前邊排隊的車已經陸續被放行,后邊有人在摁喇叭了,司機扭頭看著我。沒辦法,礙于一車乘客我只好起拎起行李下車。耿墨池跟著下來,還禮貌地跟司機說了聲,“謝謝!”

這渾蛋,對別人都這麼客氣,唯獨對我永遠都是兇的。

我下了車后才發現耿墨池的車就停在收費站邊上,顯然他算準了這里是我離開清泉鎮的必經之地,而鎮上到省城的車就那麼幾趟班次,他本找都懶得找,直接在這兒候著就行了。

耿墨池上前拉開車門,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我。

我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上車,順便把最后兩瓣橘子塞進里。

耿墨池上車,踩下油門朝收費站的關口駛去。

兩人一路無話。

在高速公路的服務區休息時,他下車買了瓶水遞給我,“,喝點水吧。”

語氣意想不到的平靜。

我接過水拿在手里,依然沉默。

他瞅著我嘆氣,“我沒有想要揭你的傷疤,因為你的傷疤也長在我心口同樣的位置,我們經歷了同樣的背叛和不幸,按理應該惺惺相惜,為什麼就非得針鋒相對呢?”頓了頓,又說,“有時候我真恨你這個樣子,我曾想徹底地將你從我的生活中抹去,可是后來發現不行,因為你在我心里已經生了,如果將這份拔起,那該有多疼!那樣的疼痛我難以承……”

我聽他說著這些話,心里開始翻江倒海。

車窗是開著的,冷風呼呼地灌進來,我閉上眼睛,希冷風可以讓我的頭腦清醒點兒,不至于被他的花言巧語再次蒙騙。沒想到這讓耿墨池產生了誤會,他以為我在等他的吻。

他真的俯吻了過來,我想抗拒已來不及,因為他迅速地纏住我的舌頭,把我整個地吸附在他上了。他的吻綿,帶著他特有的氣息,吻得我無力反抗。

許久,他才放開我,畔漾起恍惚的笑意,“橘子味的吻,你是故意的嗎?”

“你才是故意的呢!”我推開他,心里還生氣。

手又摟過我,看著我的眼睛,“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一激就口不擇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我覺得這種覺真是糟了,跟中了毒似的罷不能,我想把你帶到法國一輩子不回來是因為我害怕你離開,我想降住你,征服你,可是我知道這不可能,到頭來我還是自己來面對你,見到你,我更害怕了,就覺得你是張巨大的網,我怕跌進你的網,因為你讓我想到了魚死網破的結局。我本能地抗拒,但好像還是在往里面跌,停都停不住……”

這麼說著,他的目得讓我一句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捧起我的臉,又細細地吻下來,似乎很沉醉于齒間橘子味道的吻。

“什麼也別想,就讓我們此刻好嗎?”他喃喃地說。

纏綿了好一會兒,他才放開我,見我依然愁眉不展,他直搖頭,“本來是應該你犧牲相,到頭來是我在犧牲相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我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你還沒答應我去電臺做節目。”

“你又來了!”

“你到底去不去?”

“我為什麼非得去?”他皺起眉頭。

我蜻蜓點水似的吻了吻他的,“因為橘子味道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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